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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进贡的礼物

“不,先生,她仅仅是我的代理人。”

“所以它现在是奥肖内西小姐的了?”

斯佩德说:“哦。”语气讥讽。

“属于?”胖子喜滋滋地说,“嗯,先生,你应该说它属于西班牙国王才对,除此之外我看不出你如何能承认任何人有资格拥有它,顶多只是占有罢了。”他弹个响舌,“这么一个价值连城的物品,通过如此手段在人与人之间换手,显然谁得到它,它就是谁的财产。”

古特曼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威士忌瓶的瓶塞,问:“它在她手上这一点已经毫无疑问了?”

“所以鸟并不属于你们之中的任何人,”斯佩德问,“而是属于那位凯米多夫将军?”

“八九不离十。”

他闭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睁开眼睛,说:“那是十七年前了。唉,先生,我花了十七年寻找那只鸟,但我终于找到了。我想得到它,我这种人呢,假如想得到什么东西,就不太容易灰心丧气。”他的笑容愈加灿烂,“我想得到它,而我找到了它。我想得到它,我必定会拥有它。”他喝光酒杯里的酒,擦干净嘴唇,把手帕放回口袋里。“我追寻它到了一名俄国将军的住所,他叫凯米多夫,住在君士坦丁堡城郊的一个小镇上。他对鸟一无所知。鸟对他来说仅仅是一尊镀珐琅的黑色雕像,我向他出价购买,但他的乖张天性——或者说一名俄国将军的乖张天性——使得他拒绝了我。也许都怪我过于急切,有点忽略了说话的技巧——当然也不至于太过分。不过我很清楚我想得到它,我担心这个愚蠢的大兵会开始调查自己的所有物,甚至刮开上面的珐琅质。于是我派了几个——啊哈——代理人去搞到它。哎呀,先生,他们得手了,但我却没有拿到。”他起身,拿着空酒杯走向桌子,“但我必将会得到它的。你的酒杯,先生。”

“在哪儿呢?”

“对,”古特曼哧哧笑,“但你的表情这么说。”他坐回去,大口喝酒,用白手帕按按嘴唇。“然后,先生,在探究其历史的过程中,为了确保安全,查理劳斯又给鸟上了一层珐琅,它于是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得到鸟后整整一年的那天,也就是我逼他向我坦白后三个月左右,我在伦敦拿起《时报》,读到他的住所被盗,他本人遇害。第二天我赶到巴黎。”他悲伤地摇摇头,“鸟不见了。老天在上,先生,我气疯了。我不相信还有其他人也知道它是什么。我不相信他除我之外还告诉了其他人。被盗物品为数众多。我据此认为盗贼并不知道那只鸟是什么,只是连同其他物品一起拿走了。原因很简单,我向你保证,假如盗贼知道它的价值,就肯定不会浪费力气去拿其他东西了——是的,先生——顶多只有皇冠宝石能够相提并论。”

“我不知道确切地点。”

“我没说过我不信。”

胖子砰的一声把酒瓶放在桌上。“但你说过你知道的!”他恼怒道。

胖子举起酒杯,看见杯子空了,不禁莞尔,起身给自己和斯佩德斟酒。“开始稍微相信一点了?”他问,拿起苏打水瓶。

斯佩德漫不经心地摆摆一只手。“我的意思是说,等时机到了,我会知道该去哪儿搞到它。”

“查理劳斯并不急于把他的发现变成金钱。他知道这东西价值连城,它的真实性一旦得到确认,就能卖出高得可怕的一个价码。他很可能打算和骑士团的当代继承人做生意——耶路撒冷圣约翰英国骑士团、普鲁士圣约翰骑士团、马耳他骑士团的意大利或德国分支——各个有钱的骑士团。”

古特曼脸上粉嘟嘟的肥肉排列出一个比较欢快的阵势。“所以你知道?”他问。

胖子停下来微笑,懊丧地摇摇头,然后继续道:“七十年哪,先生,这个奇妙的物件成了——怎么说呢——巴黎阴沟里的一个皮球,直到1911年,一位叫查理劳斯·康斯坦丁尼斯的希腊古董商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发现了它。查理劳斯没过多久就搞清楚了它是什么,然后把它买下来。珐琅再厚,他的眼睛和鼻子也能认清它的价值。对,先生,正是查理劳斯查明了它的大部分历史,辨认出了它究竟是什么。我收到风声,最终从他嘴里问出了大部分历史,不过我后来自己也加上了一些细节。

“对。”

“阿玛迪奥尝试撤销退位令时前往都灵,他和妻子也许把它带在了身边。无论是不是真的,总之它再次现身时已经落在一个西班牙人手上,他在1734年攻克那不勒斯的军队之中,他的儿子是唐·何塞·蒙尼诺-雷东多,也就是弗洛里达布兰卡公爵,查理三世的首相。没有证据表明它流出了这个家族,直到1840年卡洛斯战争结束。然后它出现在巴黎,当时巴黎到处都是不得不离开西班牙的卡洛斯拥护者。鹰肯定是其中某个人带来的,然而无论此人是谁,他对它的真实价值恐怕都一无所知。它被涂上油漆或镀上珐琅,无疑是卡洛斯纷争期间采取的预防措施,因此它看上去仅仅是一尊挺有趣的黑色雕像而已。在这层伪装之下——怎么说呢——它在巴黎被踢来踢去长达七十年之久,那些私人收藏家和古董商都过于愚蠢,看不出外表底下隐藏着什么。”

“在哪儿?”

“弗朗西斯·维尔尼夫人在17世纪写的《维尔尼家族回忆录》里没提到这只鸟。我查过。1615年,弗朗西斯爵士死于墨西拿的一所医院,鸟当时肯定不在他身边。他破产得一文不名。可是,先生,不可否认的是鸟确实去了西西里,它待在那儿。1713年维克托·阿玛迪斯二世登基后,它落在了他手上,他退位后在尚贝里结婚,鸟是他送给妻子的礼物之一。这也是历史事实,先生。《维托里奥·阿玛迪奥二世统治史》的作者卡鲁蒂本人为它作保。

斯佩德咧咧嘴,说:“这个就交给我吧。那是我的活儿。”

“很好,先生。大团长维利耶·德·里尔-勒当命令土耳其奴隶在圣天使城堡制作了这只高一英尺的珠宝金鹰,然后派人送给身在西班牙的查理。他派遣了一艘战舰护送这只鹰,战舰指挥官是骑士团的一名法国骑士,姓科米埃或科维略。”他再次压低声音,“但鹰没能抵达西班牙。”他抿着嘴唇微笑,问:“你知道巴巴罗萨,也就是‘红胡子’海雷丁吗?当时著名的海盗首领,以阿尔及尔为大本营为非作歹。很好,先生,他抢了骑士团的战船,劫走那只鸟。鸟去了阿尔及尔。这是历史事实。法国历史学家皮埃尔·丹从阿尔及尔寄出的信件之一提到了这个事实。他写道:鸟在阿尔及尔待了一百多年,后来被弗朗西斯·维尔尼爵士带走,那是一名英国探险家,和阿尔及尔海盗厮混过一阵子。也许没被带走,但皮埃尔·丹相信被带走了,这对我来说也就够了。

“什么时候?”

“很好。”斯佩德说。

“等我准备好了。”

胖子沾沾自喜地微笑。“这些是事实,历史事实,不是课本里的历史,不是威尔斯先生的历史,然而依然是历史不假。”他凑近斯佩德。“从12世纪开始的骑士团档案还在马耳他岛上。并非完好无损,但不少于三种文献,”——他竖起三根手指——“提到的东西只可能是这只镶嵌宝石的鹰。德拉维·勒鲁的《圣约翰骑士团档案》里提到过它——很隐晦,但毕竟提到了。还有保利《骑士团之起源和组织》的未出版补遗,未出版是因为作者去世时还没写完,里面就清楚和毫无疑义地陈述了我告诉你的这些事实。”

胖子抿紧嘴唇,笑得有点不太自在,问:“斯佩德先生,奥肖内西小姐在哪儿?”

“我说不上来。”

“我手里,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然后呢,查理皇帝将马耳他岛赐给他们,他要求的租金仅仅是每年一只微不足道的鸟儿,只是走个形式罢了。有钱得无法估量的骑士团会挖空心思来表达谢意,这难道不是非常自然的反应吗?很好,先生,他们就是这么做的,他们想出一个皆大欢喜的好点子,第一年进贡时献给查理的不是一只微不足道的活鸟,而是一只灿烂夺目的金鹰,从头到脚镶嵌着他们金库里最精致的宝石。而你要记住,先生,他们有很多精致的宝石,全亚洲最精致的。”古特曼不再压低声音说话。他狡猾的黑眼睛琢磨着斯佩德的面容,而斯佩德毫无表情。胖子问:“好了,先生,你有什么看法?”

古特曼赞许地笑笑。“这个我相信你,先生,”他说,“那么,先生,在咱们坐下来谈价钱之前,请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能多快——或者说,你愿意多快——把鹰交给我?”

古特曼宠溺地笑笑。“说得好,先生,尽管说得有点轻描淡写。”他的声音变得越发低沉,喉音越发浓重,“他们在钱堆里打滚呢,先生。你没法想象。咱们任何人都没法想象。他们吸撒拉森人的血不知道吸了多少年,掠夺了天晓得究竟有多少的宝石、贵金属、丝绸、象牙——东方的精华之中的精华。这是历史事实,先生。我们都知道,圣战对他们和圣殿骑士团来说,大体而言都是劫掠手段。

“几天之内。”

“要是我没记错,”斯佩德说,“他们过得很不赖。”

胖子点点头。“令人满意。我们——哎呀,我忘了咱们的提神养料。”他转向桌子,斟威士忌,倒充气水,把一个酒杯放在斯佩德的胳膊肘旁边,另一个酒杯拿在自己手上,“很好,先生,祝公平交易,你我都大发利市。”

胖子扭头扫了一眼三扇关闭的房门,把椅子朝斯佩德挪了几英寸,然后压低声音,用嘶哑的声音耳语道:“你能想象骑士团当时拥有多么无法估量的巨大财富吗?”

两人喝酒。胖子落座。斯佩德问:“你心目中的公平交易是什么?”

“好的。”

古特曼举起酒杯对着光,充满感情地欣赏美酒,又喝了一大口,说:“我有两个提议,先生,两者都很公平,你自己选。你把鹰交给我,我立刻给你两万五千美元,我抵达纽约后再给你两万五;或者,鹰变现后,我分你四分之一收入,也就是两成半。选择权在你,先生。一边是立等可取的五万美元,另一边的数额要大得多,但必须等——怎么说呢——几个月。”

“然后,先生,但是有三个条件:他们每年要向皇帝进贡一只”——他竖起一根手指——“鹰,以承认马耳他依然在西班牙治下,一旦他们离开,这个岛就重归西班牙所有。明白吗?他把那里赐给他们,但仅限于他们使用,禁止他们将它赠予或卖给其他人。”

斯佩德喝一口酒,问:“大得多是多少?”

“然后?”

“就是大得多,”胖子重复道,“谁能知道具体的数字呢?要我说十万或者二十五万吗?要是我说个大概的最低价,你会相信我吗?”

“那好,先生,被他赶走后,他们来到克里特岛安顿下来。他们在那儿待了七年,直到1530年说服查理五世皇帝赐给他们三块领地,”古特曼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一一计数,“马耳他、哥佐和的黎波里。”

“为什么不?”

“不记得。”

胖子咂咂嘴,压低声音,用咕噜咕噜的喉音说:“先生,你觉得五十万怎么样?”

“非常好,所以你也不记得1523年他们被苏莱曼大帝赶出罗得岛了?”

斯佩德眯起眼睛:“你认为那东西值两百万?”

斯佩德挥挥雪茄。“没怎么听说过——只记得学校历史课上说的那些——十字军还是什么的。”

古特曼沉着地笑了笑。“用你的话说,为什么不?”他反问道。

胖子皱起眉头,问:“先生,你知不知道耶路撒冷圣约翰医院骑士团?后世也称他们为罗得骑士团或其他名字。”

斯佩德喝完杯里的酒,把酒杯放在桌上。他把雪茄放进嘴里,取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去。他黄灰色的眼睛变得有点浑浊。他说:“好他妈大的一笔钱。”

斯佩德有礼貌地点点头。

胖子赞同道:“好他妈大的一笔钱。”他俯身拍了拍斯佩德的膝头,“这还只是触底的最低价呢,否则康斯坦丁尼斯就是个乱吹牛的傻瓜了,但他并不是。”

胖子的脑袋向左歪了歪,用宠爱的眼神打量斯佩德。“行啊,先生,”他同意道,“咱们谈谈。”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保证你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惊人的事情,先生,我敢说在你这个行当里,你这么能干的人肯定见识过一些非常惊人的事情。”

斯佩德又从嘴里拿出雪茄,厌恶地蹙眉瞪了两眼,把它放在吸烟台上。他使劲闭上眼睛,随即睁开。眼神变得更加浑浊了。他说:“最——最低价,对吧?那最高价呢?”最高价的高后面拖出一个长长的嗷音。

“不必介意,”斯佩德说,“咱们还是谈谈黑鸟吧。”

“最高价?”古特曼伸出他没拿酒杯的手,掌心向上,“我不想猜,你会认为我发疯了的。我说不准。天晓得价钱最高能到什么程度,先生,这是事实,也是唯一的事实。”

“我说,先生,”他说,“希望你能允许我道歉,为——”

斯佩德提起下垂的下嘴唇,紧紧贴着上嘴唇。他不耐烦地甩甩脑袋,眼睛里闪过一道惊恐的厉色,随即被愈加深重的浑浊淹没。他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又甩甩头,犹豫着向前迈了一步。他口齿不清地苦笑,喃喃道:“你他妈该死。”

胖子请斯佩德坐进桌边的一把绿色长毛绒座椅,塞给他一支雪茄,举着打火机点烟,调制威士忌兑碳酸水,一杯酒放在斯佩德手里,自己拿着另一杯,坐进斯佩德对面的椅子。

古特曼跳起来,把椅子向后推。他浑身的肥肉颤动不已。他的眼睛在油腻腻的粉色脸庞上像两个黑窟窿。

年轻人从大门右手边的那扇门离开房间。

斯佩德左右摆头,直到失神的双眼对准房门,但眼睛已经无法聚焦。他犹豫着又迈出一步。

古特曼又放声大笑。“我的老天,先生,”他对斯佩德说,“你这个人太值得结交了,真是了不起的性格。请进,快坐下。把帽子给我。”

胖子大喝一声:“威尔莫!”

脸色惨白的年轻人从古特曼手里拿过手枪,装进衣袋,他一言不发。

门开了,年轻人走进来。

斯佩德说:“一个瘸腿报童从他那儿抢走的,不过我帮他要回来了。”

斯佩德迈出第三步,他的脸已经变成灰色,下颚的肌肉凸出来,像是耳根的两团肿瘤。迈出第四步之后,他的双腿已经伸不直了,眼皮几乎完全盖住了浑浊的双眼。他迈出第五步。

胖子欢快地大笑,接过枪。“哎呀,哎呀呀,”他说,“这是什么?”他的视线从斯佩德转向年轻人。

年轻人走过来,站在斯佩德前方不远处,但没有挡在斯佩德和房门之间。年轻人的右手伸在上衣底下,搁在心口的位置上,他的嘴角不住抽搐。

斯佩德和他握手,走进房间。年轻人跟着他进门。胖子关上门。斯佩德从口袋里取出年轻人的双枪,递给古特曼:“拿着。你不该让他带着这些东西跑来跑去。他会伤到自己的。”

斯佩德勉强迈出第六步。

古特曼亲自开门,喜悦的笑容点亮了他的胖脸。他伸出手,说:“啊哈,先生,快请进!谢谢你来见我。快请进。”

年轻人抬起腿,横在斯佩德的腿前面。斯佩德被横插出来的腿绊倒,面朝下摔在地上。年轻人的右手依然伸在上衣底下,低头看着斯佩德。斯佩德想爬起来。年轻人把右脚向后抬得老高,狠狠踢在斯佩德的太阳穴上。这一脚踢得斯佩德翻了个身。他再次试图起身,但没能做到,而是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