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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旋转木马

斯佩德不再踱来踱去,他双手叉腰,瞪着姑娘。他用响亮而蛮横的声音对她说:“没人跟踪她。你以为我是该死的小学生吗?我送她上出租车之前确认过了,我和她一起走了十来个街区以防万一,下车后我又看着车开出去五六条马路。”

“你确定她——肯定有人跟踪了她?”

“好的,但是——”

他闷哼一声,大抵表示肯定。

“但她没去你那儿。你说过了。我相信。你以为我认准她已经到了吗?”

他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姑娘拿起电话。“没,”她放下听筒说,“你——你送她上出租车的吗?”

艾菲·佩林嗤之以鼻。“你这模样确实像个该死的小学生。”她说。

斯佩德猛地松开她的肩膀,把双手深深地插进裤袋,用愤怒而响亮的声音说:“又是一场旋转木马。”他大步走进私人办公室。他很快又出来。“打电话给你母亲,”他命令道,“问问她到了没有。”

斯佩德从喉咙里发出难听的怪声,走向通往走廊的大门。“我出去找她,哪怕挖阴沟也要把她翻出来,”他说,“你待在这儿等我回来或者打电话给你。老天在上,别再让我们犯错了。”

她使劲左右摇头。“我等了又等,她一直不来,我打电话找不到你,于是就来办公室了。”

他出去走向电梯,走到一半又折回来。他打开门,艾菲·佩林坐在她的写字台前。他说:“你知道的,我刚才那么说话的时候,你别理我就行了。”

斯佩德两大步赶过去,抓住艾菲·佩林的肩膀。“她没去你那儿?”他对她惊恐的面容低吼道。

“你疯了才会以为我理你了呢,”她答道,“只是,”——她抱起胳膊,摸着肩膀,嘴唇犹疑着抖了抖——“晚礼服我可没法连穿两个星期,你这个大蛮子。”

“她为什么没来?”

他低声下气地咧咧嘴,说:“亲爱的,我真不是个东西。”夸张地行个鞠躬礼,又出去了。

斯佩德的脸顿时吊长了。“哪儿怎么了?”他问。

斯佩德走向路口候车点,两辆黄色出租车等在那儿。两个司机站在车外聊天。斯佩德问:“中午那个红脸金发的司机去哪儿了?”

斯佩德进门的时候,艾菲·佩林恰好站在外间办公室的正中央。她用棕色的眼睛担忧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送客人。”一个司机说。

席德·怀斯局促地笑笑。“萨姆,你真是个混账东西。”他说。

“会回来吗?”

“那家伙已经死了,”斯佩德站起身,朝怀斯冷笑道,“生气了不成?要我头痛的事情看来还不够多,现在我必须记住对你得有礼貌了。我倒是干了什么?进来的时候忘了行屈膝礼?”

“应该吧。”

嘲弄的笑容扭曲了律师的嘴角。他疲惫地抖抖肩膀,说:“没关系——反正我也卖了你。你为什么不去找个诚实的律师,你信得过的那种人?”

另一个司机朝东面摆摆头。“喏,这不是来了吗?”

斯佩德从嘴唇之间拔出香烟。“我不相信,也可以说我没法相信。席德呀,我自己也他妈说不上来。”

斯佩德走到路口,站在街边,等红脸金发的司机停好车下来。斯佩德走向他,说:“中午我和一位女士上了你的车。我们走斯托克顿街,然后萨克拉门托街向北到琼斯街,我在那儿下车。”

怀斯的手指又开始捋头发,更多的头皮屑撒在肩膀上。他好奇地打量斯佩德的面容,问:“但你不相信。”

“没错,”红脸膛男人说,“我记得。”

斯佩德闭口不言,仔仔细细地又卷好一支烟点燃,然后才说:“我觉得这套说法挺合情理,似乎对得上绝大多数已知的事实,应该靠得住。”

“我叫你送她去第九大街的一个门牌号。你没送她去那儿。你送她去哪儿了?”

“她回家,她丈夫还是没回来,她正在换衣服的时候,你的信使带着他的死讯到了。”

司机用脏兮兮的手揉脸,怀疑地看着斯佩德:“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但我不在家。我去看迈尔斯的尸体了。天哪,好一场旋转木马似的跑来跑去。然后呢?”

“没关系的,”斯佩德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安抚他道,“要是你不放心,咱们可以去你们办公室,让你的主管先点头。”

“迈尔斯不在家,”怀斯说,“于是她又生气了——他没有先回家因为她不在家而生气。于是她又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回到你家。”

“告诉你也无所谓。我送她去了渡轮大楼。”

“不会照单全收。行了,然后呢?迈尔斯不在家。那会儿至少两点了——肯定有了——而他已经死了。”

“她一个人?”

怀斯微笑道:“陌生人的支票你不怎么肯兑换,萨姆,对吧?”

“嗯,对。”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炮制出来告诉我的?”

“没有先送她去其他什么地方?”

“你不信?”怀斯答道。

“没有。事情是这样的:放你下车后,我上了萨克拉门托街,开到波尔克街,她敲敲玻璃,说她想下车买报,于是我在路口停车,招呼个报童过来,她买了张报纸。”

斯佩德面无表情。他问:“你相信她?”

“什么报?”

“她是这么说的——鲍威尔街那家电影院一直开到凌晨一点。她说她不想回家,因为她不想让迈尔斯回家看见她。这么做总能气得他发疯,尤其是半夜十二点。她在电影院待到关门打烊。”怀斯说得越来越慢,眼睛里闪着嘲讽的光芒,“她说那时候她决定不去你那儿了,她说她不知道你欢不欢迎她那么晚去找你。于是她去泰特餐厅——埃利斯街的那家——吃东西,然后回家——单独。”怀斯向后靠在椅背上,等斯佩德开口。

“《呼声报》。然后我沿着萨克拉门托街又开了一段,刚过范奈斯街,她又敲敲玻璃,要我送她去渡轮大楼。”

斯佩德皱起眉头。“她十点半去看电影?”

“她很兴奋或者什么的吗?”

“对。她开车兜了半小时左右,然后又去了一趟。所以应该是十点半左右。你还是不在家,于是她开车回市区,看电影消磨时间,直到十二点以后,她以为到时候肯定能找到你。”

“没到我能注意到的地步。”

“第一次?”

“到了渡轮大楼以后呢?”

“她去你家?第一次是九点半到十点之间。”

“她付钱下车,就这样。”

“什么时候?”斯佩德问。

“有人在那儿等她吗?”

“我什么都他妈不该告诉你的,”律师说,“于是她从车库里开出他们的车,一路赶到圣马克饭店,隔着马路坐在车里等。她看见他走出旅馆,看见他在跟踪一男一女——她说她昨晚见到同一个姑娘和你在一起——他们就在他之前出来。这时她知道他在工作,刚才是在开玩笑。我猜她很失望,又生气——她讲给我听的时候听着是这样的。她跟踪迈尔斯,时间长得足以确定他在跟踪那一对,然后就去你的公寓了。你不在家。”

“就算有,我也没看见。”

“迈尔斯的性格介绍也可以跳过。”

“她走了哪个方向?”

“我会的,只要你给我个机会。他出门后,她心想他说不定真的约了女人。你知道迈尔斯的为人。这很像他会做的事——”

“渡轮大楼?不知道。也许上楼,反正朝楼梯走了。”

“我知道他们的家史,”斯佩德说,“跳过。说说她干了什么。”

“带着报纸?”

怀斯摇摇头。“没什么。那天晚上他回家吃饭,说他在圣马克旅馆和一个姑娘有约,嘲弄她,说她这下捞到机会可以离婚了。她刚开始以为他只是想气她。他知道——”

“对,付车钱的时候,报纸夹在她胳膊底下。”

斯佩德登时坐直,大惊失色。他不敢相信地叫道:“天哪,这些女人!”然后大笑,放松下来,问:“好的,她看见了什么?”

“粉色版面朝外还是白色版面?”

“跟踪他。”

“妈的,老大,我不记得了。”

“哪儿?”

斯佩德向司机道谢,说:“买包烟吧。”然后给他一枚银元。

“说了。”

斯佩德买了一份《呼声报》,走进一幢办公楼的门厅,找个没风的地方仔细查看。

“那样你就可以和你的大部分客户团聚了。她说没说迈尔斯被杀的那天晚上她在哪儿?”

他的视线飞快扫过头版、二版和三版的新闻标题,在四版的《伪钞案嫌犯被捕》底下停留片刻,又在五版的《湾区青年饮弹自尽》底下停了停。第六和第七版没有任何他感兴趣的消息。第八版的《枪战后三名青年被捕,疑为旧金山劫案主犯》短暂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然后直到第三十五版才又停下,这一版有天气、船运、生产、财经、离婚、出生、婚姻和死亡的消息。他读完死者名录,略过三十六和三十七版的财经新闻,三十八和最后一版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的视线歇歇脚的。他叹口气,叠好报纸,塞进大衣口袋,卷了支香烟。

怀斯做个疲惫的鬼脸。“再来一个你这样的客户,”他抱怨道,“我就非得进疗养院不可——或者圣昆廷监狱。”

他在办公楼门厅里站了五分钟,抽着烟,阴沉着脸发呆。他向北走到斯托克顿街,拦了辆出租车,请司机送他去宝冠公寓。

斯佩德抬头望向天花板,呻吟道:“亲爱的上帝,他是我本人的律师,靠我发了财,我却必须跪下来求他告诉我事情!”他低头望向怀斯:“否则你他妈以为我为什么送她来找你?”

他径直走进大楼,用布丽吉特·奥肖内西给他的钥匙打开公寓门。前一天晚上她穿的蓝色睡袍搭在床脚,蓝色长筒袜和凉鞋扔在卧室的地上。梳妆台抽屉里装珠宝的彩饰盒子空荡荡地摆在梳妆台上。斯佩德皱着眉头看它,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他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眼睛扫来扫去,但手没有碰任何东西,然后他离开宝冠公寓,再次前往闹市区。

怀斯斥责地看着斯佩德。“我说,萨姆,”他开口道,“你这就不——”

斯佩德来到他那幢公寓楼的门口,迎面碰上了他在古特曼那儿撂过狠话的年轻人。年轻人挡住斯佩德的去路,他堵在门口,说:“跟我走。他想见你。”

“别拖延了,席德。”斯佩德把打火机的火苗凑到香烟上,“她说了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

年轻人的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口袋鼓起来的尺寸超过了双手能让它们鼓起来的大小。

“我怎么知道她对你说了——?”

斯佩德咧嘴笑笑,讥讽道:“还以为五点二十之前见不到你了呢。希望没让你等得太久。”

“这个我知道,”斯佩德打断他,“你可以跳过这段。说我不知道的。”

年轻人抬起视线,盯着斯佩德的嘴巴,用绷紧得会造成肉体疼痛的声音说:“再和我过不去,你就要从肚脐眼里往外抠枪子儿了。”

怀斯用手指捋头发,头皮屑星星点点地落在肩膀上。“她说她想说服迈尔斯离婚,这样就可以——”

斯佩德哧哧笑道:“混黑道的越下三烂,嘴皮子就越花哨,”他愉快地说,“行啊,咱们走。”

“关于我该知道的所有事情。”

两人肩并肩沿着萨特街向北走。年轻人的双手一直放在大衣口袋里。他们默默地走了一个多街区,斯佩德忽然兴致盎然地问:“小子啊,你不干偷鸡摸狗的勾当有多久了?”

“关于你?”

年轻人只当没听见这个问题。

斯佩德从他正在卷的香烟上抬起头,酸溜溜地说:“你是说你吧?唉,你本来就是干这一行的嘛。她怎么对你说的?”

“你有没有——”斯佩德开口道,忽然停下话头。他发黄的眼睛里闪过柔和的绿光。他没有再对年轻人说话。

疲惫的微笑略略抬起律师的嘴角。“要是不娶,”他说,“那你手上就要有个案子了。”

他们来到亚历山大饭店,乘电梯来到十二楼,顺着走廊走向古特曼的套房。走廊里没有其他人。

斯佩德恼怒地从鼻孔里出气。“天哪,你怎么也开始了!”他嘟囔道。

斯佩德走得稍慢一点,离古特曼的房门还有十五英尺的时候,他落后年轻人大约一英尺半。他忽然向侧面一歪,从背后抓住年轻人的双臂,手攥住对方胳膊肘靠下一点的位置。他把年轻人的胳膊向前压,年轻人插在大衣口袋里的双手把大衣挑了起来。年轻人挣扎蠕动,但挣不开大个子男人的铁掌。年轻人向后踢,但脚在斯佩德分开的双腿之间踢了个空。

“对。”怀斯的眼睛里闪过最微弱不过的一丝火光,“萨姆啊,你要娶这女人吗?”

斯佩德把年轻人从地上举了起来,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脚底着地。地毯很厚,这一下没弄出多少响动。年轻人落地的那一刻,斯佩德的双手向下滑,抓住年轻人的手腕。年轻人的牙齿咬紧牙关,在大个子男人的巨手中不停挣扎,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更无法阻止斯佩德的手向下抓住他的手。年轻人的牙齿磨出了声音,嘴里的嗯嗯声和斯佩德的喘息声混在一起,斯佩德死死捏着他的双手。

斯佩德拖了把椅子到堆满文件的大写字台旁坐下。“阿切夫人来过了?”他问。

两人一动不动地僵持了漫长的一瞬间。年轻人的手臂软了下去。斯佩德放开他,向后退去。斯佩德的双手从年轻人的大衣口袋里拿出来,左右各握着一把沉重的自动手枪。

斯佩德进门的时候,怀斯正盯着窗户咬指甲。他从嘴里取出手指,转动椅子,面对斯佩德,说:“嘿,拖把椅子过来。”

年轻人转身面对斯佩德。年轻人脸色惨白,毫无表情。他的双手还插在大衣口袋里。他盯着斯佩德的胸口,一个字也不说。

斯佩德沿着吉里街向南走,到皇宫酒店吃午饭。等他坐下,他的脸色已经不再惨白,嘴唇不再发干,手也不再颤抖。他胃口很好,吃得不慌不忙,然后去席德·怀斯的办公室。

斯佩德把枪收进自己的口袋,嘲讽地咧咧嘴。“走吧,”他说,“这下你老板会更器重你的。”

斯佩德坐电梯从古特曼那层楼下来。他嘴唇干得发疼,脸却苍白且汗津津的。他取出手帕擦脸,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他看着手苦笑,说:“嗬!”声音太响,电梯操作员扭头问:“先生?”

两人来到古特曼的门口,斯佩德敲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