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了迈尔斯的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对,卢克,他是的。”
斯佩德摇摇头:“是瑟斯比杀了迈尔斯。”
“我们昨天赶出去的小子就是他的一个朋友。”
“那又是谁杀了瑟斯比呢?”
斯佩德从银色小圆盖上抬起眼睛,视线清澈而坦白。“对,你确实是,”他说,“我没有瞒你。我跟你说的是实话。我为他做事,但我觉得他的几个朋友不太对劲,而我对他也有点怀疑。”
斯佩德微笑。“按说是个秘密,但私下里告诉你,是我,”他说,“警察的看法。”
“可以安排。你知道我向来愿意无条件配合你。”卢克推开咖啡,把胳膊肘撑在桌上,朝斯佩德皱起眉头,“但我的直觉说你并不愿意无条件配合我。萨姆,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用不着你分我一杯羹。你知道我是正派人。”
卢克哼了一声,起身说:“你这人真是让人看不透,萨姆。来吧,咱们去瞅一眼。”
“不是凯罗。”斯佩德对卢克说,专注地望着盖吐司的银色小圆盖,“趁他不在,有希望搜一搜他的房间吗?”
他们在前台逗留片刻,卢克对前台打个招呼:“要是他刚好回来,就打电话通知我们。”然后上楼去凯罗的房间。凯罗的床铺得整整齐齐,但废纸篓里有废纸,百叶窗拉得歪歪扭扭,卫生间有两块揉皱的毛巾,说明清洁女工今天上午还没来过。
“唉,他那么一个男人,孤身一人待在大城市里。萨姆哇,你那一下是谁给你的?”
凯罗的行李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旅行箱、一个手提箱和一个旅行提包。卫生间的镜柜里装满了化妆品——各种盒子、坛子、瓶子、罐子装的粉、霜、膏、香水、乳液和润肤露。壁橱里挂着两身正装和一件大衣,还有三双仔细塞上鞋楦的皮鞋。
“他染上坏习惯了。”
手提箱和比较小的提包没有上锁。等斯佩德搜完其他地方,卢克已经打开了旅行箱的锁。
“昨天你走后没过半小时他就出去了,我再也没见过他。他昨晚没回来睡觉。”
“目前一无所获。”斯佩德说,两人开始翻旅行箱。
“谢谢,我吃过了,”斯佩德坐下,然后指着太阳穴说,“没看上去那么糟糕。我那位凯罗有什么动静?”
他们没有在旅行箱里找到感兴趣的东西。
“早上好,萨姆。请坐,吃个鸡蛋。”饭店保安盯着斯佩德的太阳穴,“我的天,有人给了你一下狠的!”
“我们要找什么特定的东西吗?”卢克问,重新锁好旅行箱。
斯佩德去贝尔维迪饭店,在饭店餐厅找到正在吃饭的饭店保安。
“不。他声称是从君士坦丁堡来的。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没见到任何东西说他不是。”
他去亚历山大饭店。古特曼不在,古特曼套房里的其他住客也不在。斯佩德得知其他住客包括胖子的秘书威尔莫·库克和他女儿蕾亚。她棕眼金发,个子娇小,十七岁,饭店工作人员说她很漂亮。斯佩德得知古特曼一行从纽约来,十天前入住饭店,尚未结账退房。
“他混哪一行的?”
他去了宝冠公寓,奥肖内西的房间里没人。自从他上次来的时候开始,房间里没有任何变化。
斯佩德摇摇头。“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他走到房间另一头,在废纸篓前蹲下,“好吧,这是咱们最后的希望。”
斯佩德在皇宫酒店享用了丰盛的早餐,边吃边读了两份晨报,然后他回到家,刮胡子洗澡,用冰敷瘀肿的太阳穴,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他从废纸篓里拿出一份报纸,发现是昨天的《呼声报》,不禁眼前一亮。报纸折得整整齐齐,分类广告栏朝外。他打开报纸,仔细查看这个版面,视线却没有被任何东西吸引住。
“行啊,”斯佩德说,“要是他嘲笑你,你可别哭闹。”
他把报纸翻过来,看折在里面的那一页,这个版面是金融和船运新闻、天气、出生、结婚、离婚和死亡的消息。左下角,第二栏最底下被撕掉了两英寸多一点的一小块。
“不,我去伯克利吃。我等不及想听听泰德的意见了。”
被撕掉那块顶上是小标题《今日抵埠》,接下来是:
“咱们先吃早饭。”
12∶20 A.M.——卡帕克号,自阿斯托里亚
“我这就去,”她说,“你去找个医生看看脑袋。”
5∶05 A.M.——海伦·P.德鲁号,自格林伍德
“对,也可能是太荒谬了。你去念给你表哥听听,问他有什么感想。他有没有读到过任何相关的资料?会不会是真的?可能性大不大,甚至有没有一丁点可能性?或者干脆是扯淡?假如他需要时间查一查,没问题,但先让他给我一个大致的看法。还有,老天在上,请他千万要保守秘密。”
5∶06 A.M.——阿巴拉多号,自班登
等他说完,姑娘合上记事本,抬起激动得发红的小脸。“天哪,真是太刺激了,对吧?”她说,“太——”
下一行从中间被撕掉了,剩下的字母大致能推断出“自悉尼”这几个字。
她拿来这两样东西,坐进她的椅子。斯佩德又用冷水冲了冲手帕,按住太阳穴,站在她面前,讲述他从古特曼那儿听来的黑鹰秘史,从查理五世庇护医院骑士团开始,一直到卡洛斯战争时期那只镀珐琅的鸟抵达巴黎,但只到此为止。古特曼提到的作者及作品名他说得磕磕绊绊,但大致挤出了一些相近的发音。其余的历史他复述得非常精确,就像一名训练有素的访问记者。
斯佩德把《呼声报》放在桌上,继续翻看废纸篓。他找到一小块包装纸、一截绳子、两张袜子的商品牌和服装店售出半打袜子的购物小票,最后在废纸篓的最底下,有一小块报纸被揉成小小一团。
“很好。你去拿铅笔和记事本。”
他小心翼翼打开那团报纸,放在桌上压平,对比《呼声报》被撕掉的那一块。左右两侧的边缘完全吻合,但揉成团的那块碎纸和勉强能辨认出的悉尼二字之间缺了半英寸,这一小块版面足以容纳六七艘船的到港预报。他把撕下来的碎纸翻过来,见到背后只是股票经纪人广告毫无意义的一角。
“哦,当然,他是个好人。”
卢克从他背后探出个脑袋,问:“这都是什么名堂?”
“假如把一段四个世纪前的所谓历史秘闻托付给他,我们能信任他暂时不声张出去吗?”
“这位先生似乎对一艘船感兴趣。”
“表哥。怎么了?”
“嗯,又不犯法,对吧?”卢克说,斯佩德把撕破的报纸和揉成团的碎纸叠起来,放进外衣口袋,“这儿你看够了吗?”
“或者西班牙国王。亲爱的,你是不是有个叔叔在大学教历史还是什么的?”
“够了。感激不尽,卢克。他一回来你就打电话给我,可以吗?”
“他想要的东西属于她?”
“当然。”
“有点。”
斯佩德来到《呼声报》营业部,买了一份昨天的报纸,翻到船运新闻版面,对比他从凯罗的废纸篓里捡出来的那块碎纸。缺失部分如下:
姑娘摇摇头,问:“事情和她有关系吗?”
5∶17 A.M.——塔希提号,自悉尼和帕皮提
斯佩德的视线越过她,说话时像是在用言辞整理思绪:“他想要一件他认为我能拿到的东西。我说服他相信,要是他在五点半之前不和我谈妥,我就能阻止他得到它。然后——嗯哼,没错——我说他必须等几天,然后他才喂了我迷药。他似乎并不打算弄死我。他知道我过十到十二个小时就会醒来。因此答案是他认为只要麻翻我,免得我插手,他不需要我的帮忙也能搞到它。”他怒目而视。“我向上帝发誓,希望他错了。”他的视线变得没那么茫然了。“奥肖内西没有任何消息?”
6∶05 A.M.——皮普斯上将号,自阿斯托利亚
“那为什么——?”
8∶07 A.M.——卡多峰号,自圣佩德罗
“对。”
8∶17 A.M.——银城号,自圣佩德罗
“就是打过电话的那位G先生吗?”
8∶05 A.M.——鸽子号,自香港
斯佩德关掉水龙头,拧干手帕,从小隔间里出来,用手帕按着太阳穴。“我知道了,”他说,“我在楼下碰到了那小子,这就是和古特曼先生谈出来的结果。”
9∶03 A.M.——黛西格雷号,自西雅图
“要是没理解错,是的。还有个年轻人来送口信,说古特曼先生乐于在五点半之前和你谈谈。”
他慢吞吞地研究这个清单,等他终于读完,他用指甲在“香港”底下划了一道,掏出小刀把抵埠列表裁下来,其余的版面和凯罗的报纸一起扔进垃圾箱,然后返回办公室。
“检察官本人?”
他在办公桌前坐下,翻开电话号码簿,找到一个号码,拿起电话打了过去。
“地检署打过电话。他要见你。”
“请接卡尼1401,昨天上午从香港来的鸽子号停泊在哪儿?”他重复问题。“谢谢。”
“还没有。我离开后出过什么事情吗?”
他用大拇指按下听筒挂叉,过了一会儿松开,说:“请接达文波特2020……警探局,谢谢……波尔豪斯警探在吗?……谢谢……你好,汤姆,是我,萨姆·斯佩德……对,昨天下午我找你来着。当然,有时间一起吃个午饭吗?……好。”
“萨姆,你找到奥肖内西小姐了吗?”
他把听筒压在耳朵上,大拇指再次按下挂叉。
“没看上去那么糟糕,但头疼得厉害,多半是迷药害的。”他走到办公室角落的小隔间里,用凉水泡一块手帕,“我离开后出过什么事情吗?”
“请接达文波特0170,你好,我是萨缪尔·斯佩德。我的秘书昨天下午收到一通电话留言,说布莱恩先生想见我。能帮忙问一下他什么时候方便吗?……对,斯佩德,S-p-a-d-e。”停顿良久。“我在……两点半?没问题。谢谢。”
她抬起手,帮他摘掉帽子。“太可怕了。”她说,“你得去看医生。你不能顶着这么一个脑袋跑来跑去。”
他摇了第五个号码,说:“你好,亲爱的,帮我转席德好吗?……你好,席德——是我,萨姆。今天下午两点半我约了地区检察官。四点左右打个电话给我——我这儿或他那儿——确定一下我有没有麻烦,可以吗?……去他妈的周六下午高尔夫,你的工作是不让我进监狱……好的,席德。再见。”
“不知道是摔的还是被人打的。其实也无所谓,总之疼得要命。”他用手指稍微挨了一下,痛得一缩,龇牙咧嘴的怪相变成狰狞的苦笑,他解释道:“我去见人,被喂了迷药,十二个小时后醒来,四仰八叉地躺在他那儿的地上。”
他推开电话,打哈欠,伸懒腰,摸了摸瘀肿的太阳穴,他看看手表,卷了支烟抽。他睡眼蒙眬地抽着烟,直到艾菲·佩林回来。
他右边的太阳穴又黑又肿。
艾菲·佩林笑嘻嘻的,双眼明亮,面颊绯红。“泰德说有可能是真的,”她汇报道,“他也希望是真的。他说他不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但名字和时间都对得上,至少你说的那些权威和他们的著作都不是瞎编出来的。他兴奋极了。”
“我才不会——”她忽然停下,站起身,他的大衣滑下去,落在背后的椅子上。她惊慌地看着他帽檐下的太阳穴,叫道:“天哪,你的头!发生什么了?”
“好极了,希望他别热情过火,反而看不透故事的真假。”
“哦,所以你有个弟弟守在着火的甲板上?”
“天,他不会的——泰德不可能的!他精通他的学问,不会那么做。”
她打个寒战,裹紧斯佩德的大衣,哈欠连天。“你叫我等你回来或者打电话。”
“嗯哼,整个佩林家族都厉害得没话说,”斯佩德说,“包括你和你鼻子上的一抹黑灰。”
“六点。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不姓佩林,他姓克里斯蒂。”她低下头,掏出粉盒,对着小镜子看鼻子,“肯定是失火沾上的。”她用手帕的一角擦掉黑灰。
她动了动,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眼皮扑闪。她忽然坐直,睁大双眼。她看见斯佩德,露出微笑,向后靠在椅背上,用手指揉眼睛。“你总算回来了?”她说,“几点了?”
“佩林-克里斯蒂的热情点燃了伯克利?”他问。
斯佩德吐出一口气,闷闷地笑了,他随手关上门,走到内间办公室门前。内间办公室里没有人。他走到姑娘身旁,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她朝斯佩德做个鬼脸,用粉红色的粉扑给鼻子补粉。“我回来的路上有一艘船失火了。他们把船从码头向外拖,黑烟全吹到我们渡轮上了。”
艾菲·佩林在睡觉,手臂搁在她的写字台上垫着脑袋。她穿着外衣,把斯佩德的一件大衣当斗篷裹在身上。
斯佩德的双手按住椅子扶手。“你离那艘船近吗?有没有看见船名?”他问。
他伸手握住门把手,小心翼翼地转动,没有晃动房门,也不许门锁发出咔嗒声。他转动门把手,直到转不动为止:门锁着。他抓住门把手不动,换用左手抓紧,然后用右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他的动作很谨慎,免得钥匙彼此碰撞,发出叮当声响。他把办公室门钥匙和其他钥匙分开,将其他钥匙紧握在掌心里,把办公室门钥匙插进锁眼。插入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用前脚掌站稳,深吸一口气,咔嗒一声打开门,走进办公室。
“看见了,鸽子号。怎么了?”
清晨六点过几分,斯佩德走出电梯,拐过转角,看见办公室门的毛玻璃窗里亮着黄色的灯光。他陡然停步,抿紧嘴唇,顺着走廊前后看了一圈,然后迈着敏捷的大步,悄无声息地摸到门口。
斯佩德懊恼地笑了笑。“妹子,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