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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贝尔维迪饭店的长沙发

“问住我了,萨姆。我没什么不喜欢他的,除了长相。”

“他怎么样?”

“能查到他昨晚几点回来的吗?”

“四天。今天第五天。”

“我问问。”旅馆保安应承下来,转身走开。斯佩德坐在长沙发上等他回来。“没回来,”卢克报告道,“他没在房间里睡觉。怎么了?”

“他在这儿住了多久?”

“没什么。”

“噢,那家伙!”旅馆保安使个下流眼色。

“来说说吧。你知道我会守口如瓶的,但假如有什么不对劲的,我们应该知道一下,免得账单没人付钱。”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斯佩德答道,“我只是凑巧瞅见他。知道一个乔·凯罗吗?住635房间。”

“不是那种事,”斯佩德向他保证,“事实上,我在为他办一点小事。要是他出问题,我会通知你的。”

旅馆保安问:“怎么回事?”

“一言为定。要我盯着他点儿吗?”

两人目送他离开。斯佩德摘下帽子,用手帕擦拭汗湿的额头。

“多谢了,卢克。肯定有用。现如今,你再怎么了解自己的雇主都不过分。”

年轻人说:“我忘不了你们二位。”然后走出旅馆。

根据电梯上方的挂钟,乔·凯罗是十一点二十一分从街上进来的。他的额头扎着绷带。他的衣服一连穿了许多个小时,已经有软塌塌的那种不洁净感了。他脸色惨白,嘴巴和眼皮都耷拉着。

卢克说:“我说,你在这儿有事吗?没事就滚,永远别回来。”

斯佩德在前台迎接他。“早上好。”他轻松地说。

年轻人站起身,斯佩德也站起身。年轻人盯着两个男人,看着他们的领带结,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卢克的领带是黑色的。年轻人站在他们面前像个中学生。

凯罗让他疲惫的身躯站得笔直,脸上松垂的线条蓦地绷紧。“早上好。”他毫无热情地答道。

“是吗?”卢克的表情忽然变得冷酷,精明的棕色眼睛打量年轻人。“你在这儿干什么?”他问。

一阵冷场。

“嗯哼,时运不济。”斯佩德朝身旁长沙发上的年轻人摆摆头,“你怎么会让这种廉价枪手在你们大堂里晃悠,家伙在衣服底下都凸出来了?”

斯佩德说:“找个地方谈谈吧。”

两人握手,卢克说:“哎,迈尔斯真是太可惜了。”

凯罗抬起下巴。“不好意思,”他说,“你我先前私下里的对话都不怎么顺利,所以我不怎么急于继续谈下去。请原谅我直话直说,但这就是事实。”

“你好,卢克。”

“你说的是昨晚吗?”斯佩德用头部和双手做个不耐烦的手势,“我他妈还能怎么做?我以为你脑子够明白呢。你对她挑事,或者允许她对你挑事,我只可能站在她那一边。我不知道那只该死的鸟在哪儿,你也不知道。但她知道。要是我不哄着她,这场戏还怎么演下去?”

“你好,萨姆。”他走过来说。

凯罗犹豫片刻,怀疑道:“我不得不说,你总能掏出一套天衣无缝的好说辞。”

斯佩德把香烟扔进长沙发旁的高脚石罐,举起手招呼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已经在雪茄摊的一头站了几分钟。男人点点头,走向他们。这是个中等身高的中年人,有一张病黄色的圆脸,身体健壮,穿一身利落的黑衣。

斯佩德怒视他。“否则你要我怎样?装磕巴?算了,在这儿谈也行。”他领着凯罗走向长沙发。两人坐定后,他问:“邓迪带你去局子里了?”

年轻人重复那两个词。

“对。”

“这么说话的人会满地找牙的。”斯佩德的声音依然和蔼,但面容变得僵硬,“要是你想留在这儿,就必须学会讲礼貌。”

“他们逼问了你多久?”

年轻人说了两个词,前一个是个动词,很短,喉音,后一个是“你”。

“直到刚才,而且完全违背我的意愿。”凯罗的脸上和声音里混杂了痛苦和激愤。“我一定会把这件事上报给希腊总领事,还要找个律师。”

斯佩德等一个戴眼镜的矮胖男人和一个细长腿的金发女郎走出耳力所及的范围,然后哧哧笑道:“这一套在第七大道肯定很管用,但你这会儿不在新罗马,而是在我的地盘上。”他吸一口香烟,吐出一团长长的白色烟气,“好了,他在哪儿?”

“请便,看看能有什么结果。你让警察从你嘴里问出了点什么?”

年轻人立刻放下报纸,扭头面对斯佩德,淡褐色眼睛阴森森地盯着他的领带。年轻人的一双小手平放在腹部。“存心找不自在是吧,会有你好受的,”他说,“非常好受。”他声音低沉、单调,透露着威胁,“我说过了,滚,快滚。”

凯罗的笑容里有一种拘谨的得意。“什么都没有。我咬住你在你家描述的前因后果不放。”他的笑容消失了,“不过我真希望你编的故事更加合乎情理。我越重复就越觉得荒谬。”

斯佩德点燃香烟,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用漫不经心的愉快语气说:“事情结束前,你迟早要和我谈,小子——不是你就是你们其他人——你可以转告G,就说我这么说的。”

斯佩德讥讽地咧咧嘴。“当然了,”他说,“但正因为愚蠢,所以才是个好故事。你确定你什么都没告诉他们?”

年轻人盯着斯佩德的领带又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报纸,把注意力放了回去。“滚。”他从嘴角说。

“你尽管放心好了,斯佩德先生,我没有。”

年轻人盯着斯佩德的领带,没有吭声。斯佩德点点头,就当他回答了是的,他问:“躲鲍姆斯的?”

斯佩德用手指敲着两人之间的皮革坐垫。“邓迪还会找你。你继续对他装傻,什么事都不会有。不需要担心咱们的故事蠢不蠢。脑子更好的警察早就把咱们全抓进拘留所了。”他站起身,“你在警察风暴底下煎熬了一整夜,这会儿肯定很想睡觉。回头再见。”

“逗你玩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斯佩德舔了舔卷烟纸,和蔼地对年轻人微笑,“纽约人,对吧?”

斯佩德走进外间办公室,艾菲·佩林拿着电话正在说:“没有,还没有。”她扭头看见他,嘴唇无声地比出两个字:“爱娃。”斯佩德摇摇头。“好的,他一回来我就让他打给你,”她大声说,把听筒放回底座上,“这是今天上午她的第三个电话。”她告诉斯佩德。

淡褐色眼睛射出的视线从斯佩德的胸口爬到他栗色领带的结上,在那儿停下。“老兄,你觉得你在干吗?”年轻人问,“逗我玩?”

他不耐烦地低吼一声。

“那个基佬。”

姑娘的棕色眼睛朝内间办公室转了转。“你那位奥肖内西小姐在里面。九点刚过几分钟她就来等你了。”

“谁?”

斯佩德点点头,像是早就料到了,他问:“还有什么?”

“他在哪儿?”斯佩德忙着卷他的香烟。

“波尔豪斯警探打过电话。没留言。”

年轻人压低报纸,左右看了一圈,存心做得慢吞吞的,像是在克制天生的敏捷。他又长又卷的睫毛底下,淡褐色的眼睛盯着斯佩德的胸口。他开口了,声音和他年轻的面容一样欠缺色彩、镇定和冷淡:“什么?”

“帮我打给他。”

斯佩德漫不经心地问:“他在哪儿?”他抖出烟草,倒在弯曲的棕色卷烟纸上。

“还有一个G先生打过电话。”

年轻人没有从报纸上抬起头。从近处望去,他肯定还不到二十岁。他五官小巧,与体形相配,模样周正。他的皮肤非常白皙。他面颊上稍微有点胡须茬,也有一丝血色,两者对白皙的影响程度差不多。他的衣服既不新也质量平平,但款式和穿在他身上的风度透着某种冷硬的男性整洁的感觉。

斯佩德双眼一闪。他问:“谁?”

斯佩德从容不迫地穿过大堂,走向能看见所有电梯的长沙发,在年轻人身旁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一英尺。

“G。他的原话。”她对这个话题的漠不关心表现得无懈可击。“我说你不在,他说:‘等他回来,请转告他,G先生收到他的消息了,打过电话来,回头还会再打。’”

前台告诉斯佩德,凯罗还没回来。他皱起眉头,嘬起下嘴唇,眼睛里有些黄色光点开始闪耀。“谢谢。”他和颜悦色地对前台说,转身走开。

斯佩德的两片嘴唇蹭来蹭去,像是在品尝他喜爱的美味。“谢谢了,亲爱的,”他说,“先看看能不能找到汤姆·波尔豪斯。”他打开内门,走进他的私人办公室,随手关好门。

他在贝尔维迪饭店下车,看见昨晚跟踪他的年轻人坐在大堂里的一张长沙发上,从那儿能看见旅馆的所有电梯。年轻人看似在读报。

布丽吉特·奥肖内西的打扮和她第一次来访时一样,她从办公桌旁的椅子上起身,快走几步来到他面前。“有人进过我的公寓,”她惊呼,“我那儿被翻了个底朝天,每一英寸都没放过。”

两人吻别。她走进宝冠公寓。斯佩德对司机说:“贝尔维迪饭店。”

他像是微微吃了一惊:“丢了什么吗?”

“好。”

“应该没有。我说不准。我太害怕了,没敢多看。我以最快速度换了身衣服就来这儿了。天哪,那个年轻人肯定跟踪你去了我那儿。”

“今晚一起吃饭?”

斯佩德摇摇头:“没有的事,天使。”他从口袋里掏出提前上市的下午版报纸,打开,给她看一个四分之一栏的新闻标题:《尖叫惊走窃贼》。有个叫卡洛琳·贝尔的年轻女人单独住在萨特街的一套公寓里,凌晨四点被卧室里的异响惊醒。她放声尖叫,弄出响动的人逃之夭夭。第二天早晨,同一幢楼里单独居住的另外两个女人发现窃贼光顾了她们的公寓。三个人的财物都没有失窃。

布丽吉特·奥肖内西不肯让斯佩德和她一起进去。“这个钟点穿晚礼服回家,不带男人就已经够糟糕了。希望别碰到什么人。”

“我在那儿甩掉了他,”斯佩德解释道,“我走进那幢楼,从后门溜掉。所以被光顾的三个女人都是单独居住的。他试了登记在女人名下的每一套公寓,以为其中有你的化名。”

斯佩德和布丽吉特·奥肖内西穿过人行道,走向等在路旁的出租车,昨晚跟踪斯佩德的年轻人不在视线内。出租车没被跟踪,来到宝冠公寓的时候,附近既找不到那个年轻人,也没有其他人在闲逛。

“但我们在你家的时候他就在底下呀。”她反对道。

“真是个固执的小骚货。”斯佩德悲伤地说,把一个面包卷塞进嘴里。

斯佩德耸耸肩。“没有理由要认为他单独行动。也可能他确定你会在我这儿过夜后就去了萨特街。可能性有很多,但我没领他去宝冠公寓。”

她放下叉子看着他。她皱起眉头,嘴巴抿得又小又紧。“今天早晨气氛这么好,你不该问我的,”她抗议道,“我不想回答,也不会回答。”

她并不满意:“但他找到了,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现在说说那只鸟?”吃着吃着,斯佩德提议。

“当然。”他皱着眉头看她的脚,“我怀疑会不会是凯罗。他并没有彻夜待在旅馆里,直到几分钟前他才回去。他说他被警察盘问了一整夜。我怀疑。”他转身开门,问艾菲·佩林:“找到汤姆了吗?”

她回到厨房,早饭已经摆在桌上。两人和昨晚一样坐下,愉快地吃了起来。

“他不在。我过几分钟再试试。”

“那就最好了。鸡蛋还要再煮两分钟。”

“谢了。”斯佩德关上门,面对布丽吉特·奥肖内西。

她走出卫生间,用口哨吹着《在古巴》。“要我铺床吗?”她问。

她用烦闷的眼神看着他。“今天早上你去找乔了?”她问。

她洗澡穿衣服,他做早饭,把铜钥匙塞回她的大衣口袋里。

“对。”

“不。你知道我没有。我觉得害怕,跳下床去拿来的。”

她迟疑了一下。“为什么?”

斯佩德用手指从她脸上撩开她的红发,说:“真抱歉,天使。我以为你会一直睡到我回来。你一个晚上都把枪压在枕头底下?”

“为什么?”他微笑着低头看她,“因为,我最亲爱的小宝贝,这件事让人晕头转向,要是我还想分出个头尾来,就必须和有关各方全都保持某种联系。”他搂住她的肩膀,领着她走向他的转椅。他轻轻亲吻她的鼻尖,让她坐进转椅。他坐在她面前的办公桌上,然后说:“现在必须给你找个新住处了,对吧?”

她长出一口气,靠在他身上。“我醒来发现你不在,然后听见有人进门。我快吓死了。”

她点点头,强调道:“我绝对不会回去了。”

“不在了。”

他拍拍大腿旁的桌面,摆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想到了,”他随即说,“稍等一下。”他走进外间办公室,随手关上门。

“他还在吗?”

艾菲·佩林伸手去拿电话,说:“我再试试看。”

斯佩德把纸袋放在厨台上,走进卧室。他在床沿上靠着姑娘坐下,亲吻她光滑的肩膀,说:“我想看看那小子还在不在盯梢,顺便买点东西做早饭。”

“不急。你女人的直觉依然说她是个圣母吗?”

他先前关上的卧室门打开了。姑娘坐在床沿上,身体微微颤抖,右手伸到枕头底下。

她凶巴巴地抬头看他:“我依然认为,无论她惹了什么样的麻烦,本质上都是个好人,你是这意思吧?”

“噢,你吓死我了!”

“我就是这意思,”他说,“你的信心强烈到愿意帮她一把吗?”

“在下斯佩德,送早饭来了。”

“怎么帮?”

斯佩德悄无声息地走进他的公寓,但刚关上走廊门,就听见布丽吉特·奥肖内西叫道:“是谁?”

“能藏她几天吗?”

回家路上,他走进一家杂货店,店主眼睛浮肿、身体肥胖,动作颤巍巍的。他买了橙子、鸡蛋、面包卷、黄油和掼奶油。

“你是说我家?”

搜完后,他煮了杯咖啡喝掉,然后打开厨房窗户上的锁,用折刀在锁的边缘划了几道,推开窗户——底下是消防楼梯——再从会客室的靠背长椅上拿起帽子和大衣,和来时一样离开公寓。

“对。她的小窝被人闯空门了。这是本周她第二次遭贼。最好别让她一个人待着。要是你愿意收留她,那可就帮了大忙了。”

他没找到黑鸟,也没找到看似和黑鸟有关系的任何东西,只找到一张有字的纸:一周前布丽吉特·奥肖内西付本月公寓租金的收据。梳妆台上锁的抽屉中有个彩饰盒子,里面有两大把相当精美的首饰,只有这件东西引起了他足够的兴趣,让他在搜查过程中停了一会儿。

艾菲·佩林凑近他,认真地问:“萨姆,她真的有危险吗?”

进了姑娘的公寓,他打开所有灯,把整个地方搜了个底朝天。他的眼睛和粗壮的手指动得不慌不忙,不流连也不把玩任何物品,不走回头路,从一英寸领地移动到下一英寸,娴熟而仔细地翻检、察看、探查。每个抽屉、柜橱、架子、盒子、口袋、箱子,无论有没有上锁,他都一一打开,用眼睛和手指检查里面的东西。每件衣物都用手摸查过,寻找有可能泄露线索的凸起,用耳朵聆听,等待手指按压下纸张的窸窣声响。他揭开床单,翻开地毯,查看每一件家具的底下。他拉下百叶窗,看有没有东西卷在百叶窗里藏起来。他从窗户探头出去,看有没有东西吊在外面。他用叉子戳梳妆台上的粉盒和面霜瓶。他拿起喷雾器和水剂瓶对着光看。他检查锅碗瓢盆、食物和食物容器。他把垃圾桶里的东西倒在摊开的报纸上。他打开卫生间里的马桶水箱,抽空水箱,仔细向内看。他摸查浴缸、洗脸盆、水槽和洗衣盆下水口的金属网。

“我认为是的。”

他来到宝冠公寓,径直走进大楼,用钥匙进入奥肖内西的公寓。他进得大大方方,理直气壮,若是有人在看,不会觉得他有任何鬼祟之处。若是有人在听,几乎不会觉察到他的存在:他尽可能只发出最少的一点声音。

她用指甲挠挠嘴唇。“那会吓得老妈脸色发青的。我只能对老妈说她是意外证人什么的,你必须藏着她,直到最后一分钟。”

斯佩德坐起来的时候,刚开始的白昼将夜色冲淡成了稀薄的雾霭。他身旁,布丽吉特·奥肖内西柔和的呼吸声很规律,这说明她睡得正香。斯佩德悄无声息地下床,溜出卧室,关上门。他在卫生间换好衣服,翻查沉睡女郎的衣物,在大衣口袋里找到一把扁平的铜钥匙,然后离开公寓。

“你是我的好宝贝,”斯佩德说,“最好现在就带她走。我会问她要钥匙,然后去她公寓拿她需要的东西。让我想一想。不能让人看见你和她一起离开。你现在回家,叫出租车,不过要确定没人跟踪。应该不会有人跟踪你,但保险点总归没错。过一会儿我送她出去,确定没人跟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