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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布丽吉特

“是啊,还很狂放不羁和难以捉摸。大家都这么起劲的那只鸟——那只鹰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对他做个鬼脸,抱怨道:“从没见过你这么难缠的人。”说着咬了一口三明治。

她嚼着嘴里的牛肉和面包,吞了一口,专注地看着她在三明治边上咬出来的新月形小缺口,问:“要是我不肯说呢?要是我一个字都不肯说呢?你会怎么做?”

“你可以开始了,边吃边说吧。”他说。

“你是说关于那只鸟?”

她布置好餐桌,斯佩德往切好的椭圆形小面片上抹肝泥肠、夹冷腌牛肉。然后他倒咖啡,又拿起一个方瓶,加了些白兰地。两人在餐桌前坐下,肩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她把枪放在身旁的长椅头上。

“我是说关于整件事。”

“桌布在那儿。”他说,用面包刀指指一个碗柜,这个碗柜隔出了一个早餐角。

“我也不会太吃惊,”他说,咧嘴笑笑,后槽牙的边缘隐约可见,“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斯佩德已经把咖啡壶放在炉子上了,正在切一条细长的法国面包。她站在门口,出神地望着他。她左手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摸过身体和依然拿在右手里的手枪的枪管。

“你会怎么做呢?”她把视线从三明治转到他脸上,“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她咬住腮帮子,慢慢转身,回到会客室。斯佩德跟着她进去,把帽子和大衣放在椅子上,说:“现在咱们有时间谈谈了。”然后走进厨房。

他摇摇头。

“他还在。”斯佩德说。

她脸上泛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某些狂野而难以捉摸的事情?”

他打开公寓门,布丽吉特·奥肖内西站在门厅的拐弯处,一只手拿着凯罗的枪,那条胳膊垂在身旁。

“也许吧。但我看不出你这会儿遮遮掩掩还能得到什么好处。事情一点一点反正也快拼凑起来了。很多内情我还不知道,但有些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更多的细节我大致能猜到,再这么给我一天,我很快就会知道一些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了。”

斯佩德走上邮政街,街上空无一人。他向东走了一个街区,过马路,在马路另一侧向西走了两个街区,再过马路,返回他那幢公寓楼,除了一家修车店有两个工人在折腾一辆车,他没有见到任何人。

“我猜也是,”她说,视线又转向三明治,表情严肃,“但是——唉!——我真是受够了,我真不愿意谈这件事。能不能——能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你就像你说的那样,自己去搞清楚?”

他说:“我会的。”出门去了。

斯佩德大笑。“我说不准。这个就交给你考虑了。我搞清楚一件事的办法是跳进机器,狂野而难以捉摸地瞎鼓捣。对我来说无所谓,只要你确定飞出来的零件不会弄伤你就行。”

“千万当心。”她恳求道,跟着斯佩德到走廊门口。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赤裸的肩膀,没有吭声。两人默不作声地吃了几分钟,他冷漠,她沉思。然后她悄悄地说:“我怕你,这就是真相。”

斯佩德打量她焦急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从沙发上起身,他说:“当然。”他从衣橱里取出帽子和大衣。“过十分钟左右回来。”

他说:“不是的。”

“哦,那就太——你会去吗?”

“确实是,”她坚持道,依然压低声音,“我认识两个让我害怕的男人,今晚我同时见到了他们两个人。”

“我可以下去看看。”

“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害怕凯罗,”斯佩德说,“你拿捏不住他。”

她打个寒战。“能确定一下吗?”

“拿捏得住你?”

“很有可能。”

“那方面反正没戏。”他说,咧嘴笑笑。

她的快活劲儿全消失了。“你认为他还在底下?”

她红了脸。她拿起一块涂满了灰色猪肝酱的面包,放在她的盘子里。她皱起白皙的额头,说:“那是个黑色雕像,如你所知,一只鸟,鹰或隼,光滑、闪亮,有这么高。”她分开双手,比出一英尺的高度。

“再说外面还有个小子等着呢。也许他还没回家睡觉。”

“它有什么要紧的?”

“我难道是犯人吗?”她喜滋滋地问。

她喝一口白兰地咖啡,然后摇摇头。“不知道,”她说,“他们没告诉过我。他们答应给我五百英镑,要我帮他们搞到它。我们和乔分开后,弗洛伊德又说等事成了他会给我七百五十英镑。”

“那就用几个小时说呗。”

“所以它的价值肯定不止七千五百美元。”

“但你看看时间,”她不依道,“要几个小时才能说完。”

“嗯,比七千五百多得多,”她说,“他们没骗我说要和我平分。他们只是雇我来帮忙的。”

斯佩德没有起身,他摇头道:“先把话说清楚再走。”

“怎么帮?”

“我必须走了,”她从沙发上起身,“太糟糕了。”

她又把咖啡杯拿到嘴边。斯佩德黄灰色的眼睛始终专横地盯着她的脸,手里开始卷香烟。两人背后,咖啡滤壶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冒泡。

“嗯哼,这一夜够忙乎的。”

“帮他们从拥有它的人手上弄过来,”她慢慢地说,放下咖啡杯,“一个叫凯米多夫的俄国人。”

“你看都几点了!”她指着压在书上的闹钟惊呼道,粗笨的指针说现在已是凌晨两点五十。

“怎么弄?”

他点点头,和蔼地说:“我还在听着呢。”

“噢,那个不重要,”她岔开话题,“对你也没帮助。”——她没脸没皮地笑笑——“更何况还不关你的事。”

“你这人真是难以捉摸。”她喃喃道。

“在君士坦丁堡?”

“不。”他松开她的肩膀,手臂垂在她背后。

她犹豫片刻,点点头,说:“马尔马拉。”

她转过脑袋,抬头对他微笑,做出淘气的傲慢模样,问:“听我说话非得把胳膊放在那儿吗?”

他朝她挥挥香烟,说:“继续说,然后怎么了?”

斯佩德的一条胳膊横过她的后背,搂住她另一侧光滑而白皙的赤裸肩膀。她顺势躺进他的臂弯。他说:“好了,我听着呢。”

“没然后了。就是这样。他们许我五百英镑,要我帮他们,我做到了。然后我们发现乔·凯罗打算甩掉我们,带着黑鹰溜走,什么也不留给我们。于是我们抢先一步,对他做了同样的事情。但事后我的处境并没有变好,因为弗洛伊德根本不想把他答应过的七百五十英镑给我。我们到这儿的时候我终于看明白了。他说我们要去纽约,他能在那儿卖掉黑鹰,把我那份钱给我,但我看得出他没说实话。”愤怒把她的眼睛染成了紫色,“所以我才会去找你,请你帮我搞清楚黑鹰在哪儿。”

她摇摇头,没有笑。她摇头的时候,眼珠在眼皮之间左右移动,始终盯着斯佩德的眼睛,视线中含着探询。

“假设你拿到了黑鹰呢?然后呢?”

斯佩德点燃香烟,哧哧笑着吐出嘴里的烟。“要我打电话请他再来一趟?”

“然后我就有资格和弗洛伊德·瑟斯比先生谈条件了。”

“但我没——”她说到一半停下来,像是在精挑细选字眼——“来得及和他谈完。”她不再蹙眉注视膝头,而是用清澈坦诚的眼神望着斯佩德,“我们才开始就被打断了。”

斯佩德眯着眼睛看她,猜测道:“但你不知道拿到哪儿能卖出高价,得到比他答应给你的数目更多的钱,你知道他打算把东西卖给谁吗?”

斯佩德舔了舔卷烟纸,粘好封口,问:“所以?”伸手去掏打火机。

“不知道。”她承认。

她用指尖按住嘴唇,瞪大眼睛,茫然地望向房间另一头,过了一会儿,她眯起眼睛,扭头瞥了斯佩德一眼。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卷香烟。“哦,好的,”她开口道,“当然——”她从嘴唇上拿起手指,抚平盖住膝盖的蓝裙子。她皱起眉头,望着膝头。

斯佩德板着脸看着他弹在盘子里的烟灰。“它为什么这么值钱?”他问,“你肯定知道点什么,至少能猜一猜?”

“你当然对不起我。”他从口袋里拿出烟草和卷烟纸,开始卷香烟,“你和凯罗谈完了。现在该和我谈了。”

“我一丁点都不知道。”

“对不起,”她说,表情和声音都很柔和,带着懊悔,“萨姆。”

他把板着的脸转向她:“什么质地?”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斯佩德的笑容藏不住恼怒,“就像我说过的,你全靠瞎猜和上帝在这儿胡闹。”

“陶瓷或黑色岩石。我分不清。我从来没碰过。我只见过一次,仅仅几分钟。我们刚拿到手的时候,弗洛伊德给我看的。”

“我是被逼的,他攻击我。”

斯佩德在盘子里摁熄烟头,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白兰地。他的怒容消失了。他用餐巾擦擦嘴,把揉皱的餐巾扔在桌上,漫不经心地说:“你真是个撒谎精。”

“然后你就抡枪打他?”

她起身走到桌首,低头看着他,眼神阴沉而窘迫,脸色发红。“我是个撒谎精,”她说,“一向是个撒谎精。”

“没怎么着。”她的脸蛋红了,“我想吓唬他,让他别乱动,等警察走了再说,他要么是太害怕,要么是不服输,居然喊了起来。”

“没什么好夸耀的,很幼稚。”他的声音挺愉快。他从桌子和长椅之间钻出来。“你这套昏话里有一句实话吗?”

“倒不是为了这个,”斯佩德解释道,“而是他气急败坏,一时间没管住手,打了我一拳。要是我还击,他就不可能再退让了。他会非得把事情查清楚不可,咱们就必须把那套鬼话拿到总局去说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姑娘,问,“你到底把凯罗怎么着了?”

她垂下脑袋,水珠在黑色睫毛上闪闪发亮。“有些吧。”她悄声说。

“哦,对,但他是警官哪。”

“多少?”

“我不是由着他打我了吗?”

“没——没多少。”

姑娘又露出笑容,从椅子上起身,来到他身旁坐下。“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最狂放不羁的一个人,”她说,“你做人总这么霸道吗?”

斯佩德用一只手托住她下巴,抬起她的脸。他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笑着说:“咱们有一整夜时间呢。我再煮一壶咖啡,再加点白兰地,咱们再试一次。”

等他骂够了,把脸从手里抬起来,眼睛望向那姑娘,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说:“很幼稚,对吧?我知道,但是啊,老天在上,我痛恨被揍但不能还手。”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摸了摸下巴,“倒不是说这一拳打得有多重。”他干笑一声,向后靠进沙发,架起一条腿,“反正赢了他,这点代价我还付得起。”他的眉毛凑到一起,怒容一闪而过,“不过我会记在心里的。”

她的眼皮耷拉下去。“唉,我太累了,”她的声音在发颤,“我受够了这整件事情,受够了我自己,受够了撒谎和琢磨怎么撒谎,受够了分不清什么是谎言什么是真相。真希望我——”

他忽然气得满脸通红,粗声粗气地用喉音叫骂。他用双手捧着被愤怒扭曲的脸,目光炯炯瞪着地面,他一刻不停地骂了邓迪足足五分钟,粗重的喉音翻来覆去地用尽了肮脏和下流的字眼。

她抬起双手,抱住斯佩德的面颊,张开嘴,狠狠亲吻他的嘴唇,身体紧贴他的身体。

布丽吉特意识到他不会抬头看她,于是收敛笑容,越来越不自在地望着他。

斯佩德的手臂搂住她,把她拥进怀里,肌肉在蓝色的袖管里鼓胀,一只手托着她的头,手指半插进她红色的头发,另一只手顺着她苗条的后背向下摸索。他黄色的眼睛里烈火熊熊。

斯佩德回到会客室,在沙发一头坐下,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托腮,眼睛盯着地面,不看在扶手椅里向他露出无力笑容的布丽吉特·奥肖内西。他眼神狂躁,鼻梁上方的眉头皱得很深,鼻翼随着呼吸起起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