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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派胡言

凯罗清清喉咙,紧张兮兮地环顾四周,不看任何人的眼睛。

斯佩德用愉快的语气说:“说吧,凯罗。让他高兴高兴。告诉他你会的,然后我们再宣誓控诉你,他就可以把咱们全抓进去了。”

邓迪从鼻孔出气,有点像但不完全是嗤之以鼻,说:“去拿你们的帽子。”

“别拖延了。你只需要宣誓控诉他们对你动粗,管逮捕令的书记员就会相信你,然后签发一份逮捕令,让我们把他们抓进牢里。”

凯罗的眼睛里含着担忧和一个问题,迎上了斯佩德嘲讽的视线。斯佩德朝他挤挤眼睛,坐在软垫摇椅的扶手上。“好了,小子们,姑娘们,”他说,朝黎凡特人咧嘴笑笑,又朝姑娘笑笑,语气和笑容里只有欢欣,“咱们演得可真不赖。”

“事实?”凯罗的眼珠转了转,但视线没有离开警督的双眼,“谁能保证我说的事实会有人相信呢?”

邓迪冷酷的四方脸阴沉得不能再阴沉了。他不容分说地重复道:“去拿你们的帽子。”

“那就说说事实好了。”邓迪提示他。

斯佩德把笑容转向警督,扭了扭身子,在椅子扶手上坐得更舒服了,懒洋洋地问:“你难道看不出来你被耍了吗?”

凯罗有足足一分钟说不出话来,他瞪着警督的胸口。等他抬起眼睛,他目光闪烁,但又警醒。“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他喃喃道。他的困窘看似真实。

汤姆·波尔豪斯的脸变得红通通、亮晶晶的。

邓迪转向凯罗,没好声气地喝问道:“好,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邓迪的脸依然阴沉,绷紧着纹丝不动,只有嘴唇硬邦邦地说:“看不出来,等到了局子里自然就知道了。”

听着斯佩德的叙述,焦急逐渐爬上了凯罗涨红的脸庞。他的视线飞快地上下移动,在地面和斯佩德的淡然表情之间不安地看来看去。

斯佩德起身,双手插进裤袋。他站得笔直,尽可能居高临下地看着警督。他的笑容饱含奚落,身姿的每一根线条都透着自信。

斯佩德用相当响亮但依然温和的声音打断他:“我才雇用她的,就是昨天。这位是乔·凯罗,瑟斯比的朋友——至少算是熟人。他今天下午来找我,想雇用我寻找瑟斯比被杀时应该在他身上的某件物品。他对我说的方式有些古怪,我觉得味道不对,所以就没接。然后他拔出枪——呃,这个可以先不去管,除非情况发展到大家要互相指控。总而言之,我和奥肖内西小姐谈过之后,认为我能从凯罗嘴里问出点有关迈尔斯和瑟斯比被杀的缘由,于是就请他来一趟。也许我们问话的方式粗暴了一点,但他并没有受到伤害,更不至于到喊救命的程度。再说我已经第二次下了他的枪。”

“邓迪,我借你个胆子抓我们回去,”他说,“我们会在旧金山的每一张报纸上嘲笑你。你不会真以为我们会宣誓控诉其他人吧?醒一醒,你们被耍了。门铃一响,我对奥肖内西和凯罗说:‘准又是该死的条子。他们快要烦死我了。咱们跟他们开个玩笑吧。等你们听见他们要走,你们中的一个人就喊救命,咱们看看能把他们戏弄到哪一步他们才会恍然大悟。’结果——”

乔·凯罗怒道:“根本没有这回事。她——”

布丽吉特·奥肖内西在椅子里弯下腰,歇斯底里地大笑。

斯佩德对姑娘鞠个躬。“奥肖内西小姐,”他说,“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是邓迪警督和波尔豪斯警探。”他朝邓迪鞠个躬,“奥肖内西是我雇用的一名工作人员。”

凯罗一惊,旋即也露出微笑。他的笑容里没什么神采,但被他牢牢地贴在脸上。

“那还用说。”邓迪附和道,冷冷一笑。

汤姆怒目而视,吼道:“够了,萨姆。”

斯佩德从门口走到房间中央,经过桌子时把烟头扔进桌上的烟灰缸。他的笑容和举止既和蔼又镇定。“别着急,”他说,“一切都能解释清楚的。”

斯佩德哧哧笑道:“但事情就是这样的呀。我们——”

汤姆阴沉着脸点点头。

“那他脑门和嘴唇的伤呢?”邓迪轻蔑地说,“从哪儿来的?”

“我们会的,”他应承道,“你别动手。”邓迪看着斯佩德的绿眼睛冷酷、明亮又志得意满,他对他的下属说:“好了,汤姆,我觉得把他们全带回去准没错。”

“问他,”斯佩德建议道,“也许他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划的。”

“那就让他说实话。”她挑衅地说。

凯罗赶在警督提问前急忙开口,说话时使劲挤出笑容,面部肌肉不由得微微颤抖。“我自己摔的。你们进来的时候,我们本来想演抢夺武器,但我摔了一跤。我们假装搏斗,结果我被地毯的边绊了一下。”

她踢他的腿,蓝色凉鞋的高跟正中他膝盖底下的部位。邓迪把凯罗拉开,大块头汤姆站到她身旁,低吼道:“规矩点儿,妹子。有话好好说。”

邓迪说:“一派胡言。”

凯罗脸上没有沾血的地方涨得通红。他喊道:“呸!又撒谎!”

斯佩德说:“没关系,邓迪,信不信由你。重点在于这就是我们的说法,我们不会改口的。报纸会登出来,无论他们信不信,不管信不信都会很好玩,不信说不定还更好玩呢。你们能怎么着?和警察开玩笑难道犯法?你没有我们这儿任何人的罪证。我们说的话全都是玩笑的一部分。你能怎么着吧?”

“哦,我打他的时候,他吓得要死。”她答道,轻蔑地看着黎凡特人。

邓迪转身背对斯佩德,抓住凯罗的肩膀。“你不能就这么不管了,”他咆哮道,摇晃黎凡特人,“你喊救命,就必须被我们救。”

邓迪依然怒视着姑娘,没有理会斯佩德的话,他问她:“假如他没说实话,喊救命的为什么是他不是你?”

“不,长官,”凯罗气急败坏地说,“真的是开玩笑。他说你们是他的朋友,你们会明白的。”

汤姆厌恶地哼了一声。

斯佩德大笑。

她皱起眉头,被困惑翳蔽的眼睛仔细打量他。

邓迪揪着凯罗转过来,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住后脖颈。“那我就因为持枪抓你回去,”他说,“另外两个人也一起带走,看看到底谁在开玩笑。”

“我怎么知道?”斯佩德答道,“我从头到尾都在厨房里做煎蛋卷,不是吗?”

凯罗惊恐的视线扫向侧面,落在斯佩德脸上。

“不是他说的那样,”她答道,“完全不是。”她转向斯佩德,“对吧?”

斯佩德说:“别傻了,邓迪。枪也是玩笑的一部分。那是我的一把枪。”他大笑,“真可惜,不是点三二,否则你就可以说瑟斯比和迈尔斯死在这把枪下了。”

邓迪低头怒视姑娘,问:“你要我们认为实话是什么?”

邓迪放开凯罗,原地转身,右拳砸在斯佩德的下巴上。

“是啊。”汤姆赞同道。

布丽吉特·奥肖内西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呼。

斯佩德点燃香烟,在烟雾中和蔼地笑了笑,对汤姆说:“她很冲动。”

拳头刚落在脸上的那一瞬间,笑容从斯佩德的脸上消失了,但立刻又挂了回来,还加上了一丝正中下怀的意味。他向后退了一小步,站稳,厚实的塌肩膀在衣服底下扭动。他还没抬起拳头,汤姆·波尔豪斯就挤到了两人之间,他面对斯佩德,用啤酒肚和手臂挡住斯佩德的胳膊。

邓迪用空闲的那只手把姑娘推回椅子上,喝令道:“别再那么做了。”

“不,天哪,别动手!”汤姆恳求道。

凯罗口齿不清地怒吼。

斯佩德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肌肉慢慢松弛下来。“那就快点把他弄走。”他说,笑容再次消失,他面容阴沉,有点发白。

布丽吉特·奥肖内西从扶手椅里跳起来,喊道:“你们为什么不逼他说真话?”说着扇了凯罗一巴掌。

汤姆紧贴斯佩德,用手臂压住斯佩德的胳膊,扭头望向邓迪警督,小眼睛里射出责备的视线。

“然后他们袭击我。她先打我,然后他掐我喉咙,从我口袋里抢走那把枪。要是你们没敲门,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我。我敢说他们会当场杀了我。他出去开门,留下她拿枪看着我。”

邓迪攥着拳头,举在身体前方,双脚略微分开,牢牢地钉在地上,但绿眼珠和上眼皮之间露出一丝眼白,面相显得没那么凶恶了。

邓迪问:“好的。然后呢?”

“记下他们的名字和地址。”他命令道。

汤姆·波尔豪斯低下头,闻了闻那块手帕释放出的柑苔调香水味,然后扭头用质问的眼神瞪着斯佩德。斯佩德朝他使个眼色,继续卷手里的香烟。

汤姆望向凯罗,凯罗立刻答道:“乔·凯罗,贝尔维迪饭店。”

凯罗没有回答,先掏出一块淡紫色条纹的丝绸手帕擦拭血淋淋的额头。等他擦完,谨慎已经取代了举止中的愤怒。“他说他想——他们想见我。我不知道原因。”

斯佩德赶在汤姆问那姑娘之前开口:“你随时可以通过我找到奥肖内西小姐。”

邓迪问:“他找你干什么?”

汤姆望向邓迪。邓迪吼道:“记下她的地址。”

斯佩德困倦地朝黎凡特人眨眨眼,没说话。

斯佩德说:“她的地址是我的办公室转交。”

“他请我来的。”凯罗转过头,挑衅地瞪着斯佩德,“他打电话给我,请我来一趟。”

邓迪上前一步,在姑娘面前停下。“你住哪儿?”他问。

“来,家伙给我,”邓迪说,从凯罗手上拿过短枪,“咱们捋一捋。你来这儿干什么?”

斯佩德对汤姆说:“把他弄出去。我受够了。”

“天哪,撒谎精!”凯罗喊道,想把拿枪的那条胳膊从邓迪手中挣脱出来,但没有成功。“天哪,你这个肮脏、卑鄙的撒谎精!”他转身面对邓迪,“她鬼话连篇。我怀着好意来这儿,他们两个人都攻击我,你们来敲门,他出去和你们说话,留下她拿枪看着我,她说等你们走后,他们要杀死我,我只能喊救命,你们当然不会扔下我被他们杀,结果她就用枪打我。”

汤姆盯着斯佩德的眼睛——冷酷,闪闪发亮——喃喃道:“别上火,萨姆。”他扣上大衣,转向邓迪,用假装漫不经心的声音说,“好了,就这样吧?”朝大门走了一步。

姑娘转动视线,仰望邓迪。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充满恳切。“我是被逼的,”她用低沉而颤抖的声音说,“我和他单独在房间里,他忽然袭击我。我没法——我想挡开他。我——我没法让自己对他开枪。”

邓迪的怒容没能掩盖住迟疑。

她又望向斯佩德。斯佩德对她恳求的眼神毫无反应。他靠在门框上,像一个没什么兴致的看客,用礼貌而超脱的视线观察房间里的几个人。

凯罗突然走向大门,说:“我也要走了,麻烦斯佩德先生帮我拿一下帽子和大衣。”

“是你干的吗?”邓迪问姑娘,朝凯罗被划破的脑门摆摆头。

斯佩德问:“急什么?”

姑娘把双脚放回地上,警惕的视线从抓着凯罗手腕的邓迪转向他们背后不远处的汤姆·波尔豪斯,接着转向靠在门框上的斯佩德。斯佩德的面容古井不波。他与她视线相交的时候,他黄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坏笑,随即又变得毫无表情。

邓迪愤怒地说:“闹着玩归闹着玩,但你还是不敢留在这儿和他们待在一起。”

凯罗松开捂着脑袋的手,把一巴掌的鲜血塞到警督面前。手一拿开,他额头上一条三英寸的参差裂口露了出来。“她干的好事,”他喊道,“你看哪。”

“没有的事,”黎凡特人答道,惶恐不安,眼睛不看他们中的任何人,“只是已经很晚了,我——我必须回去了。要是你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起走。”

三个人里第一个冲进会客室的是邓迪,他快步走到凯罗身旁,一只手伸向他大衣底下的腰间,另一只手抓住黎凡特人的手腕,吼道:“你要干什么?”

邓迪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绿眼睛里闪着寒光。

凯罗没有理会警探,他怒视着面前蜷缩成一团的姑娘。他的嘴唇在哆嗦,但没有发出任何连贯的声音。

斯佩德去门厅的衣橱里取来凯罗的帽子和大衣,面无表情。他后退半步,帮黎凡特人穿大衣,他对汤姆说话时声音里同样毫无感情:“叫他把枪留下。”

乔·凯罗站在她前方,俯身对着她,一只手拿着曾经被斯佩德抢过去的短枪,另一只手按着额头,鲜血从指缝中淌出来,也从手掌底下渗到了眼睛上。他被打破的嘴唇上流出一股比较小的鲜血,在下巴上画出三条垂直的波浪线。

邓迪从大衣口袋里取出凯罗的手枪放在桌上。他第一个出去,凯罗紧随其后。汤姆在斯佩德面前踌躇片刻,嘟囔道:“老天在上,希望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他没有得到回答,叹了口气,跟着两个人出去。斯佩德送他们走到门厅的拐角处,站在那儿看着汤姆关上通往走廊的大门。

布丽吉特·奥肖内西蜷缩在桌旁的扶手椅里,用双臂捂住面颊,大腿拉到胸前,膝盖挡住了下半张脸。她眼圈煞白,眼神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