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迪却没在意他的衣服。他无精打采,观察着山谷。“刚才那是个序曲,”他叫道。“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必须在这隘口处搭建胸墙,否则他们在一公里之外就会扫射我们。”
我看了看桑迪。他把围巾和外套都扔了,穿着一件非常奇怪的衣服,我可是在战场第一次见到这么穿的。他穿着一条破旧的马裤,脚上还蹬着一双战靴。上半身套着一件鲜绿色真丝长袍。我之所以称为真丝,跟我平时见到的不一样,这件真丝每一个网眼都非常的精致,非常有光泽。胸前还有个织上去的奇怪图案,在微亮中我看的不是很清楚。我敢保证,这是严冬时期,小山上出现过的最罕见最珍贵的衣服了。
我正在给布伦基伦处理伤口,我用侯赛因给我的亚麻破布给他把伤口包住。他的大腿是被跳弹击中的。后来我和其他人一起开始搭建防御土垒。这项工作实属不易,唯一工具就是小刀,我们要用它在雪地的砾石上凿出深坑。他们一边努力凿坑,我一边查看我们的藏身之地。
“只有库尔德的邪教徒才会开枪扫射克尔白。”
这山峰差不多是个圆形,直径大约十米,里面到处都是鹅卵石和碎石,山峰的胸墙大概有一米高。薄雾慢慢散去,视野开阔起来,我能清楚看到周围的一切。山谷的西边是我们刚刚来的路,现在追我们的人在那里围成一团。北边陡峭的山坡一直延伸到河谷的底部。南边是小溪的另一条支流,我猜这应该是最重要的一条,很明显它后面就是公路,直通关口,因为我看到那车来车往。在南边更远处,有两条路合并在一起。
“他们是库尔德混蛋,”我听到侯赛因生气地说道。
我想我们离前线应该不远,枪声离我们很近,野战炮噼里啪啦,榴弹炮轰轰隆隆响个不停。时不时还能听到机关枪咔嗒声。我甚至能听到俄国炮弹的爆炸声,很明显是对着主路轰炸的。有个一米六左右的人,站在我们东边,离护卫队不超过十米的地方,还有一个人正站在我们来的那个山谷里。很明显他们是正在安排射击的位置。我在想各国是否在更高处有瞭望台可以发现他们。如果有的话,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就会处在这场战争的最前线了。要是我们成为俄国人的扫射对象,那简直就太讽刺了吧。
我们仨都是射击高手,当然跟神枪手彼得不能相提并论。玫瑰联盟的人是很棒的射击手。毛瑟枪是我最熟悉的武器,我几乎没有失手过。敌人几乎没有机会出手,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不断向前猛冲,从人数上取胜。但他们目前不到二十人,人太少了。我们好像杀死了三个,因为他们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至少有六个受伤了,其他人都撤退到马上去了。不到一刻钟,这场对抗就结束了。
我听到桑迪说:“要是我们有机关枪的话,我们一定能搞定一个分队,守住我们的要地。”
我命令他们,当敌人从岩石出来靠近斜坡时,在进行射击。一切进行顺利,我们四面把守,怕他们从后方或者侧面偷袭。后方,侯赛因的枪突然响了,所以我的提醒是有必要的。
我问道:“如果他们带枪冲上来,十分钟之内我们就会化为灰烬。”他回答说,“愿上帝保佑俄国能不停地向他们轰炸。”
我们时间紧迫。透过薄雾,我们可以看到有人正蜷缩前进。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一个天然的防守阵地,除了没有窥孔和沙袋。我们必须伸出脑袋进行射击,不过也没那么危险,悬崖前那几十米斜坡让我们处于优势地位。我把他们的位置都安排好后,静静地等着,布伦基伦脸色苍白,坚持要参与进来,不停说他是个神枪手。
我焦虑万分,看着公路上的敌人。他们人数变多了些。白色的旗帜不停摇摆,他们也在发出信号。薄雾又飘过来了,我们只能看到十米之内的情况。
布伦基伦的一条腿中弹了,其他人都安然无恙。我们只能拖着他,我于是背起他,累到喘不过气来。这一路十分艰辛,我们不停地被扫射,但我们最终还是安全到达了悬崖,我们爬了一会就到了悬崖的边缘。布伦基伦在山峰内侧躺下,我就开始做防御准备。
“稳住,”我叫道:“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大家保持警惕,只要看到有人就开枪。”
要是平时,我们很容易被发现,但是幸运的是,整个山谷都被薄雾笼罩住了。其他人都能自己掩护自己,我一直跟着布伦基伦,拉着他,尽量不被发现,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子弹时不时的击打到岩石上,有一个差点打中我的脑袋。我们这样至少行走了四分之三的距离,其中到达山顶只有大概十米左右的路是坡度比较缓的。
薄雾弥漫,我们等了差不多三十分钟,眼睛都看疼了。枪声戛然而止,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布伦基伦用受伤的腿敲打岩石,发出尖叫声,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
没有马能够跑上那个陡峭的山坡。我们把马赶到了山谷里,立刻从马背上下来,快速拿起武器,努力朝山峰跑去。一路上都是石头,后来还给我们提供了掩护。我迅速回头瞥了一眼,我看到追逐我们的人正在我们上面的路上,随时准备射击。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嘹亮,有穿透力,带着一丝温柔。我听不懂她说的话,只有桑迪明白。他突然动了一下,好像是躲闪别人的追打。
我们在山坡上一路猛奔,即使布伦基伦在这迂回曲折的道路都显得格外精神。我们驰骋在大马路上,超过前行的步兵和炮兵和空荡荡的马车。我发现他们大部分都在下坡,只有少部分上坡。侯赛因用土耳其语拼命叫喊,一路上我们都很安全,但我们这速度还是让他们多看了看我们。在转角处,我瞟到桑迪扔掉了大部分的外衣,一身轻松地狂奔着。我脑袋里只有我们前方的小山,通过那个峡谷,就可到达。
我看见那个说话的人突然出现在离斜坡不到两米的位置。她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我来是谈条件的,”冯·艾内姆用英语说道。“你允许我上来吗?”
我立马上前指挥。“那就是我们的堡垒,”我叫道。“如果我们能到达那,我们就可以在那待上一个星期。上马,我们现在就出发。”
我无能为力,收起枪,说,“可以,女士。”
于是,我向南望去,发现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一座小山把山谷一分为二,最高处是悬崖峭壁。那就是一直出现在我梦中的山峰。
布伦基伦蜷缩在胸墙旁,不停地嘟囔着。
“我们要不顾一切地找到一个可以站的地方,”桑迪说。“这场游戏我们处在不利地位。”我们又走进雾中,面前是很长的一段平坦的下坡,走起来相对容易很多。然后就是一段上坡,走到最顶端时我看到了太阳。现在阳光明媚,脚下是广阔的峡谷,通往峡谷的道路迂回曲折。我早就预料到这一点。这是去帕兰图库的一条路,距离我们之前住的房子的南边大概有几公里。
她爬上悬崖,敏捷地跨过悬崖边缘。她的穿着很奇怪——头戴帽子,上面别着珍珠扣针,肩披粗布斗篷,身披绿色长袍,下穿马裤,脚蹬靴子,戴着破手套,握着一条马鞭。我依稀记得她全身被薄雾弄得湿漉漉的样子。
玫瑰联盟的人肩膀上都斜挂着步枪。侯赛因从一个很大的鞍囊中拿出步枪和子弹分给了我们。我的那把是德国最新型的毛瑟步枪,我把它横放在马鞍的前穹。
我没想过她会这么漂亮。她神秘莫测,却美丽动人,用漂亮不足以形容她的美丽。她魅力四射,眼睛亮的发光,站在那霸气十足。我必须承认她有她独特的魅力。她也许是个魔鬼,但也可能是个女王。如果和她一起去耶路撒冷的话,一定别有一番滋味。
“拿起武器,”桑迪说。
桑迪站在那一动不动,面不改色。那个女的向他张开双手,轻声地说着土耳其语。我注意到玫瑰联盟的六个人消失不见了,可能躲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我同意。”布伦基伦高兴地说。他一路上在马背上被折磨得受不了了,他非常乐意打一场硬战。
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是从她的语气和眼神可以推出她是在请求桑迪回去,加入她的战队中。她这般请求一定是爱上了他。
桑迪终于开口了。“我不知道你们沿着这条路走,但是我绝对不走。我们能做的就是找个地方跟他们死拼到底。然后把这些马高价卖给别人。”
他面无表情,皱着眉头。“夫人,”他说,“请你把你要做的事情用英语简单的说一遍,我和我朋友都洗耳恭听。”
迷雾又散去了,往后望去,追我们的人朝我跑来,离我们不到三百米远。我们把马掉了个头,沿着悬崖边,往东边奔去。
“你的朋友!”她叫道。“跟这些佣人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你的奴隶,不是你的朋友。”
“我们可以让这些狙击手闲暇的时候击碎这些石头。”侯赛因严肃地说。
“他们是我的朋友,”桑迪坚定地说。“夫人,你要知道我是英国的军官。”
“我觉得我们可以在这些岩石碎块中找到一条出路。”我说。
毫无疑问,这让她大吃一惊。她绝对没有想到他的身份是名军官。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张开嘴巴像是要说话,但是她却一句话也没说。她尽力让自己振作起来,又一次看起活力四射。我再一次看到她那神秘的脸庞。
我们站在那看了看前方路,顿时觉得希望破灭了。
“其他人是谁呢?”她问道。
他最终还是找到了。那有条沟渠,还有条伸向前方的骡马道。但是那儿刚刚发生了山崩,崩裂的痕迹依稀可见。山腰上有一大块石头破了,它上面的积雪就像是冰激凌巧克力蛋糕被切了一刀,裂缝清晰可见。
“一个是我团里的同事,另外的那个是一个美国的朋友。我们仨都在做同一件事。我们从东部过来就是要摧毁绿斗篷和你那邪恶的计划。你亲手杀死了你的先知,现在该你死了。夫人,你那邪恶的一切即将结束。我会撕毁这神圣的外衣,撒在风中,让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今天本应该是向民众揭晓的时候,但是不会有人来的。你要是能杀死我们,你肯定会这么做的。我们至少摧毁了一个谎言,并为你的国家效力过。”
我们步履艰难地往山脚下走去,弄得人真是筋疲力尽。我们身后就是追杀我们的人,前进的步伐越来越难。我还记得那一路上都是碎石,地上全是积雪,还有一片沼泽地,小溪里流着融化的雪水,这让我们陷入了困境之中。让人高兴的是迷雾还未散去,阻碍了追捕,却降低了侯赛因找到那条小道的几率。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说过她是个女王,对于这点毫无疑问。她有征服者的气魄,她没有一丝软弱或者失望。她眼里充满了傲气和决心。
我一直在想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跨过那条小溪,可是侯赛因却说这对我们会非常不利。桥那边的骑兵会从另外一个河岸追过来的。“我知道这些山之间有一条小道,但只能步行穿过。如果我们能够有更多的子弹,而且迷雾一直不散去,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我说过我来是谈条件的。其他人我也会给出优惠条件。那个胖胖的美国人,我会安全地把他护送回国。我是不会跟他生死一战的,他是德国人的敌人,不是我的。你,”她说,怒视着我,“黄昏之前,我会绞死你。”
“我肯定说过这个鬼雾很烦人。”侯赛因吼道,我们立刻转身,一路飞奔。“这些可恨的警察看到我们了,我们前进的道路被封死了。”
这是我一生中最让我高兴的一次。我终于可以报仇了。处于愤怒,那位女士偏偏选中我,我觉得她这个选择非常好。
他们注意到我们。骑兵一声令下,一声哨响,骑兵把马扔在河岸边,开始向沼泽地跑去。
她转向桑迪,怒火烟消云散。
在我们回到公路之前,迷雾又吹了过来,河对岸那个被群山包围的村庄露出一角。清晨的阳光照亮了村庄,湿漉漉的一片,清晰可见。桥上骑手来来往往,路上骑兵向前行进。
“你在寻找真相,”她说。“我也是,如果我们用一个谎言来击破更大的一个谎言。你应该跟我一伙,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德国可能会战败,但是我不会。我给你一项最光荣的任务,这项任务需要聪明的脑袋,强壮的体魄和勇敢的精神。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侯赛因大吃一惊。“愿真主饶命,我应该早就预料这一点的。我们必须回到公路,找一座桥骑过去。我真不应该让我的朋友们陷入困境。”我们按原路返回,我感到十分沮丧。我们已经浪费好多时间,希尔达·冯·艾内姆会竭尽全力抓住我们。侯赛因让我们加快速度,他也非常焦虑。
我不知道这些话如果是在闷热的房间或者是花朵盛开的花园里说的,效果会如何。但是在这寒冷的山顶讲出这番话,就跟那薄雾一样缥缈不定,只觉得这番话打动不了人心,反而让人觉得这是堆疯话。
“这只是条细流,”他一边咳嗽一边说。“这该死的迷雾。”但是我知道那根本不是一条细流。我认为那是山涧溪流。现在我们到了那条小溪的尽头,突然漩涡般的河水湍流而下。我们必须快速骑过去,然后才能到达帕兰图库的最高的悬崖。
“我要和我朋友待在一起,”桑迪说。
“前面有一条小溪,”我对侯赛因说。“我们能不能涉水通过呢?”
“那我再退一步,我会保你朋友安然无恙。他们也会跟我们一起分享胜利的果实。”
我们往左骑去,那是一片沼泽地。那里有些水坑,杂乱无章的红松,还有一长条潮湿的石板。这让我们前行的道路变得艰难起来,迷雾也使得我们找不到前进的方向。我拿出地图和指南针,尝试找到达山顶脚下的路。那个山把我们要去的山谷一分为二。
这话激怒了布伦基伦。他慢慢站起来,说出他心中的不满。他完全忘记自己受伤的腿,说完后,又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侯赛因说,“要不我们就会碰到些麻烦的家伙。”
然后,她又做出让步。她用土耳其语说的,我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但是我猜是对她情人的请求。她依然非常傲慢,那一刻她有所动摇,应该说是温柔了许多。听她说话就像是偷听别人的密码一样,有种背叛的感觉。我面红耳赤,布伦基伦把头扭了过去。
黎明破晓时分,迷雾慢慢散去。这让我们感到一丝安慰。我骑在最前面,几乎看不到后面人。
桑迪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们有地图和指南针。但是,它们会让我们的前进步伐慢下来。希望上帝保佑我们能够快速前进!”
“你提供我什么都不是我想要的。”他用英语说,“我为我的国家服务,她的敌人就是我的。我不会与你为伍的。这就是我要说的,冯·艾内姆夫人。”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我指望着能够看到那些山。”
她终于爆发了。就像大坝开闸放洪一样。她扯下一只长手套甩在他的脸上。她眼里充满了仇恨。
“真是见鬼了”,我对侯赛因叫道。“你能带我们在迷雾中前行吗?”
“我和你到此结束,”她叫道。“你居然瞧不起我,你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他旁边是个高个子,眼睛被裹得严实,脖子上围着围巾,围巾的一头在风中飘荡。桑迪当然没有穿着粗呢长大衣,已经有好几个月他都没能穿上像样的衣服。我想跟他说话,但是我又不敢。他一直沉默不语。他是个很棒的骑手,他的骑法让他坐得很稳,他压根就没把他的那匹马放在眼里。他满脑子想得都是其他的事。我周围的空气变得阴冷起来,远处山谷里吹来一阵雾气。
她跳到胸墙后又跳到斜坡上。薄雾又散去了,我看到山谷里野战炮已经就位,站在旁边的那些人不是土耳其人,她向他们招了招手后急匆匆地跑下去了。
侯赛因骑在最前面,我在他旁边。我回头看到布伦基伦就在我后面。很明显他非常不满意我们前进的速度和他所骑的那匹马。他常常说骑马可以锻炼身体,但绝不以这种速度。他的腿太粗所以马鞍不是很合适。我们路过了一个火坑,应该是土耳其分队的露营地。所有的马都被惊吓到了。我知道布伦基伦的马镫掉了,他只能坐在马的脖子上。
就在那时,我听到俄国远程炮弹轰炸声此起彼伏。我们脚下石头都在震动,泥土都被炸得飞起来。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我看到公路上枪手们指了指前方,发出喊叫声。我还听到布伦基伦的抽泣声——我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后来看到桑迪,他已经跑出斜坡,快速朝山下冲去。他们正朝他开枪,但他成功避开,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只能通过子弹扫射的方向知道他大概往哪跑了。
我又开始异常兴奋。快马加鞭让我欣喜若狂,我狂笑不止,一路欢歌。黑暗中的危险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路上我们自由驰骋,坚信我们一定会成功。
他后来又回来了——他在上最后一个坡的时候走得特别慢,好像拖带着什么东西。敌人没再开枪;他们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把他提上来的东西轻轻地放在山峰的角落。他头上的帽子不见了,头发乱七八糟,脸色苍白,却没受伤。
一共九匹马,九个人骑。我们各自上了一匹马,整齐排成一列,我们穿过一片树林,路上的栅栏的前面就是农田。大约二十多分钟,侯赛因一直带着我们在厚厚的雪地里奔跑。他想要我们快速离开那个房子周围能够听到声音的范围。我们到了一条小路,它直通高速公路。我猜这条路是朝西南方向的。我们没耽搁一分钟,在黑暗中一路狂奔。
“她被杀死了,”我听他说。“她的背部中弹身亡。迪克,我们必须在这把她埋起来……你看……她这么喜欢我。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突然醒了,旁边站着个人。“准备好,”他说,“是时候出发了。”我们走进刺骨的寒风中,像是个梦游者。侯赛因带着我们走出暗道,穿过一片果树林,来到茂密的高大的常青树林。马就在那,轻声地嚼着马粮。“太好了,”我想,“把你们喂饱,就可以远行了。”
我们让玫瑰联盟的人在外面把守着,我们慢慢地在斜坡的东边用刀和手挖出了一个很浅的坑。我们挖好后,用桑迪今早穿的亚麻斗篷把她的脸盖住。他抱起她,把她放到坑里。
这是典型的南非山峰,而且我再熟悉不过了。我们努力跑到那,但积雪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敌人离我们越来越近。
“她居然这么轻,”他说。
我看得非常清楚。它矗立在关口的左边,山谷的上面,山谷地面全是碎石。它的侧面非常陡峭,雪花不时滑落下来,只露出黑得发亮的岩石。顶部的悬崖没有那么陡峭,坡度大概是四十五度,在顶端好像有个坑,好像岩石的边缘经过风吹雨打后形成了杯状凹地。
我是不敢看这一幕的。所以我拿着布伦基伦的望远镜站在斜坡上,看了看站在公路上的朋友们。那里没有土耳其人了,我想原因应该就是用伊斯兰教的人来对抗绿斗篷没那么容易吧。德国人和奥地利人才是我们的敌人,他们有野战炮。好像他们已经在我们堡垒附近潜伏好了,只是等待时机罢了。在那堆人后面,我看到一个高个子,我觉得我认识他。斯图姆来这里就是为了看他的敌人被摧毁。
我没睡多久,因为我实在太想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当然我还是非常羡慕布伦基伦,居然这么能睡。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我睡着了,我做了个噩梦。又一次我到了关口的最前面,后面紧跟着追兵,我一个劲地往前冲,去找到避难所才行。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些跟我一起,具体几个人我也数不清。我想要看清楚他们长相时,他们消失在迷雾中。脚下积雪很厚,天空昏暗,群山耸立,关口的前面就是那个山峰,我第一次在去埃尔斯伦的路上也梦到过的。
在东边,主路的下面还有一些枪手。他们把我们包围起来了,我们没法逃了。希尔达·冯·艾内姆这是要被火葬的节奏。
“战争激烈,”他说。“德国人每一个小时都会来这里,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而且外面许多人都要找你。抓你的人到过这里,但后来又都撤了。快睡吧,我们还有很多困难的事情要做。”
黄昏降临,星星照亮天空。大炮轰炸个不停,另一条路上的关口就是帕兰图库堡垒所在地,那儿枪林弹雨,硝烟四起。我感觉到其他前线的枪声离我们也很近。德韦博云战线处在山岭的后面,北边,白云飘飘,那就是幼发拉底河谷。这片大地上炮声轰鸣,乌烟瘴气。
这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快告诉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祈求他:“我们在这鬼地方待了整整三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看到西边的枪声也响起,那就是斯图姆站的位置。炮弹壳落在我们右边不到十米的位置。不一会又有一个落在我们的后面。
“马找到了,”他说,“主人让我告诉你我们要在天亮前的三小时内出发。”
布伦基伦拖着脚走到斜坡,我不知道他之前见过弹壳没,但是他一点都不恐惧,而是有些好奇。
“你睡了吗?”他问我。当我回答他时,他坐到我旁边。
“这枪法有点差呀,”他说。
侯赛因没有点灯,我听到他开门的声音,他悄悄地走到我旁边。
“正好相反,”我说,“他们枪法不错,现在他们正在扫射……”
第二天晚些时候,侯赛因出现了。那是在晚饭过后,布伦基伦就睡觉了,我正准备数数字来催眠的。这些天我几乎整日整夜都是睁着眼睛,实在是睡不着。
这话我还没说出口,正好一个弹壳掉到我们中间。炮弹正好击中山峰的边缘,把岩石炸个粉碎,只是爆炸点是在外边缘处。我们都惊慌失措,除了一点点擦伤外,没什么大碍。我还记得很多碎石落在了希尔达·冯·艾内姆的坟墓上。
他们是在彼得走之后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当我想要爬到屋顶上面的时候,我发现屋顶的那个洞被关上了,被一个重物压着的。这应该是我们的朋友干的,当然这是个正确的做法。如果这里成为人群聚集地,那么我就不可能有机会再爬出屋顶了。
我拉着布伦基伦向斜坡远处走去,命令其他人也跟上,意思是让他们都到山的那个陡坡躲起来。当我们开始移动时,我们前线的枪声响起,射程大概有一百多米远。很容易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两三次爬上屋顶,呼吸新鲜空气。薄雾蒙蒙,空气潮湿,我几乎看不到任何风景。汽车正朝南面帕兰图库驶去,缓慢的马车拖着成群的伤者回来。我注意到,城市和房子之间,汽车和成群的通信兵来来往往。我推断一定是希尔达·冯·艾内姆要为埃尔斯伦做最后一搏。
步兵在我们后方严密把守,我们一直躲在山峰上,他们是不会轰炸我们的,一旦我们想要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的话,他们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我们完全被斯图姆给控制住了。
我唯一的消遣就是听屋外的枪声。彼得走的第一天,离我最近的前线没有任何动静,但稍晚些时候,枪声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第二天,从早到晚,枪声持续不断。这让我想起在卢斯战争前的那让人惊心动魄的四十八小时。我认为这一切预示着彼得应该已经冲出防线,但没起什么作用。不过,这一切看起来正好相反,前线攻击发出的猛烈的枪声更像是俄国人自己的游戏。
于是我们又蜷缩到斜坡上。“我们有两种选择——第一就是待在这被枪击,第二就是冲破后方防线。两者都没有多大胜算。”我说。
天气寒冷,我们几乎都是裹着大衣,睡在稻草里度过的。布伦基伦简直就是个奇人,屋子没灯,他不能玩牌,但是他从来没有一丝抱怨。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他只要睡醒,都会非常兴奋,不停地讲话,好像是要去度假似的。让他欣慰的是他再没消化不良过,他会经常唱唱圣歌来感谢仁慈的上帝,因为他的十二指肠溃疡也好了。
我知道我们别无选择。布伦基伦一瘸一拐的,我们也只能待在原地不动。还好我们所有人都还活着。
曾经有贤人说过最勇敢的表现应该是泰然自若。我曾经也有过那种感觉。那时在卢斯,我们穿过战壕的外墙后,在韦尔梅尔外的储物战壕里,我们遇到枪击。但是随后的两天,我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了。我只能咬紧牙关,坚持到底。彼得那时在做一件非常疯狂的事,但我一直觉得他是不可能完成的。桑迪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可能是正在一百米开外的战争中浴血奋战。可一直让我焦虑的是他可能又会紧张不安,一切就会前功尽弃。有个我们不认识的玫瑰联盟的人给我们送来了食物,那人只会说土耳其语,所以什么都没跟我们说。我猜侯赛因正在忙于找马的事。如果我要是能够搭把手的话,肯定能让我不再那么焦虑,但是我无能为力,只能坐着干等。我开始同情战阵前线的将军,他们制定计划,其他人去执行。坐在椅子上等待消息的人绝对比执行计划的人要紧张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