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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房顶上的麻雀

“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他低声说道,“但是当他们发现我不见的时候,就又会追上来,我们必须要快点了。”

只见他往后退了一步,纵身一跃,就跳了过来。他正好落在我们上面的围栏上,跌跌撞撞跑到我们前面。

接下来的半小时我们前行的道路曲曲折折,爬下冰冷的屋顶,又爬上冰冷的烟囱。城市没有一丝喧嚣,鸦雀无声,街道漆黑一片,东边总是传来阵阵枪响。我们终于走到了一个院子里的屋顶上。侯赛因突然发出一种奇怪的尖叫声,就像发狂的猫头鹰似的。房顶下立马传来一阵骚动。

我们一直在观察来抓我们的人,得到了些线索。追我们的人已经离我们大约三四百米。但是我们对面的屋子的屋顶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我们估计他可能是抓我们的人,我们立马蹲低了些。这时,我发现那人动作敏捷,一看就知道是侯赛因。他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一定是重新返回来和我们碰头的。现在,他就在我们面前,我们和他就隔着一条狭窄的街道。

屋子里有一辆遮蔽严实的马车,装满了饲料,由四个骡子拉着。我们从屋顶下来,院子里寒风瑟瑟。一个男人从阴暗的角落走出来,和侯赛因低声嘀咕。我们把布伦基伦扶进车里,然后爬到他旁边。这是我从寒风凛冽的屋顶爬下后感觉到的最温暖的地方,也是最舒服的地方。我感觉不到一点饿,只想倒头大睡。马车从院子里出来,驶入漆黑的街道。

抓我们的人正在我们正对面的屋顶上跑着。他们时不时摔倒在地,手里的灯笼乱晃,摇曳的余光照亮他们前进的道路,我也时不时听到他们像追逐猎物的猎狗似的,发出吼叫声。斯图姆不在其中,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他们超过了我们,在我们的左手边继续跑着,之后就躲到一个非常高耸的烟囱后,一览无遗。他们所在的烟囱比我们的可能高出一米八,所以从我们的占据点完全能够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如果侯赛因被抓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坏消息,因为我完全不知道我们在哪,要到哪里去。

布伦基伦突然开始狂笑。车子突然颠簸了一下,布伦基伦也跟着晃了一下,一堆饲料正好砸在他的头上。我想这一定是过去几个小时心惊胆战后的释放。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他可能真的是身体太虚弱了,他的神经从来没有问题。他刚刚肯定是因为太兴奋了,一下子就心疲力竭了。

但是我没想让布伦基伦自己一人前进。他差点摔倒了,吓得一身冷汗。他冒着生命危险走着,因为我们没有给他系上安全绳。我们听到他向神祈求保佑,也不知道是哪个神。他还是勇敢地越了过去,我们穿过了横跨街道的屋顶。虽然看起来很容易,但其实非常棘手。最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算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危险离我们远去。我看了看四周,发现街对面大概三十米处,有点不对劲。

“少校,”他气喘吁吁地说,“我通常都比较喜欢我的朋友们,但是我对斯图姆上校却没有这样的感觉。现在我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你在德国的时候打了他,现在你又偷了他的文件。我想这份文件肯定很重要,不然他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要抓你。自从我四十年前闯入布朗家的木柴房,偷了他温顺的负鼠后,我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了。我觉得这是这一路上最有意思的事情了。我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上一次让我开怀大笑的事还是有天晚上,我和老吉姆·胡克一边在密西根湖捉鸭子,他一边给我讲‘萨莉·迪拉德兄弟’的故事。他妻子的哥哥正好那天晚上中风死了。”

他跟着我们走了一段后,就原路返回了,积雪覆盖了我们前进的道路。他径直向前走,踏着奇怪的步伐。我看出他的用意。他想让追我们的人发现他,他在雪地上踩出不一样的脚印,这样斯图姆的人就不会发现这些脚印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我伴着布伦基伦的笑声睡着了。彼得一上车就睡着了。

很快,我们顺着梯子爬了下来。远处漆黑一片。侯赛因抓住我的胳膊,朝下方指了指。“朝下走,”他低声说,“你就会看到一个横跨街道的屋顶。穿过屋顶,另一端就是清真寺。右转,走五十米,找到最高的屋顶,爬上去。记得躲起来,我会在那儿和你们汇合。”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马车停在了一个院子里,大树环绕着整个院子。院子里积雪很深,空气中的味道让我们感觉到我们已经远离城市,来到地势更高的地方。院子的一边是一座很大的建筑,另一边像是山坡。这里漆黑一片,让人肃穆三分。我觉得,除了侯赛因和马夫,好像旁边还有人在。

侯赛因朝身后望了望,催促我们快点。我们随即加快脚步,布伦基伦在后面喘着粗气,蹒跚前行。身后的叫喊声越来越大,好像夜幕下有个眼尖的人很快发现我们的行径。如果他们继续追,我们肯定会被抓住,这不言而喻。因为布伦基伦慢得像个河马。

这时布伦基伦还半睡半醒,我们很快赶到了外屋,随后进到了宽敞的地下室。侯赛因点燃着一盏灯,我们发现这里曾经是水果仓库。地上到处散落着果皮,充满了苹果的味道。秸秆堆积在角落里,屋内还有个小桌子和铺着羊皮的沙发。

侯赛因明白了。他带着我们,步伐轻快地从一个房顶跳到另一个房顶。这些房顶都一样高,中间只隔着一些矮墙和栏杆。我从来没有见过,寒冷的冬夜,哪个人会在屋顶上闲荡的。我集中注意力,留意周围的环境,避免出现任何问题。可是五分钟之后意外还是发生了。我们身后传来一阵骚乱声,声音越来越大。我扭头一看,一群人提着灯笼正朝我们这边跑来。斯图姆意识到他的东西不见了,并发现了小偷的踪迹。

“我们现在在哪?”我问侯赛因。

我看见他们正站在房顶上瑟瑟发抖,便说:“我们要快点走。我刚刚闯进了斯图姆的私人房间。侯赛因,你知道吗?他们可能随时追上我们。要是我们能快点走就好了。”

“我们在主人的房子里。”他说,“你在这儿会很安全。但是你必须留在这里直到主人回来。”

其实也不需要大费周折,因为只要轻轻推一下,窗户就开了。确认楼梯间没有脚步声后,我爬进房间,把地图折起来,连同他刚复印的文件一起,装进了口袋。我仔细地擦掉了我刚进来的所有痕迹,擦掉地上的雪花,拉上窗帘,关上窗户,爬了出去。那没有任何动静,他应该是还没有回来。然后我赶紧追上侯赛因他们。

“那位法兰克的女士在这吗?”我问。

我猜他可能是去看囚犯去了,因为此时案子就要公审了。我此刻有个疯狂的想法,就是瞅一眼那个地图。这种冲动没有原因的,完全是计划之外的事,简直就是在黑暗中寻找重生之地。这个想法十分强烈,让我有种想要拉开窗户,甚至爬到桌子旁边的冲动。

侯赛因点点头,他从包里拿出一些食物,有葡萄干,冷肉和一块面包。正当我们狼吞虎咽的时候,侯赛因离开了。我注意到他把身后的门锁上了。

我仔细地观察着他。他转身查找了些文件,随后在身前的地图上做了个标记。突然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往窗外望去,走出房间,下楼时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房间门半开着,灯也亮着。

吃完饭,其他人继续去睡觉了,我还醒着,心事重重。我拿着布伦基伦的手电筒,躺在沙发上,研究着斯图姆的地图。

布伦基伦步履艰难。我和彼得双手双脚伸开,背对着墙,脸对着他,慢慢地等他跟上来。我们没有绳子或者任何支撑的东西,所以如果他摔倒了,我们仨就会跌回到院子里。但是我们还是悄无声息地到了另一个屋顶化险为夷。侯赛因此时把手放在嘴前比画了一下,我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刚刚爬过的房子有间屋子亮着灯。他们怂恿我去一探究竟。其他人跟着侯赛因,很快他们就到了屋顶的另一端。一个木制的东西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便前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窗帘是关上的。透过窗帘中的缝隙,看到房间里有盏小灯,把屋子照得通亮,桌子上散落着一些书和纸,旁边坐着个男人,高大魁梧。

我第一眼看到地图时,就发现我打开了一件宝物。这是埃尔斯伦防御地图,标记出所有的堡垒和战壕,上面还有斯图姆自己做的一些标记。我又铺开了从布伦基伦那里拿过来的大地图,弄清了大致的位置。东边是马蹄形的德韦博云村,那里俄国的枪声正此起彼伏。斯图姆的地图就像我们在法国使用的炮兵方阵地图,比例尺是1:10000。像蜘蛛网般错综复杂的红线代表的就是战壕。但不同的是,土耳其战壕在地图上详细标记出来了。而俄国的战壕只是简单地标记了下。整个地图就是埃尔斯伦的秘密武器,对敌人来说简直就是无价之宝。难怪斯图姆因为地图丢失而感到如此愤怒。

我们沿着高墙爬着,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过了一个斜坡,我们就来到了屋顶。这对布伦基伦来说是个挑战。此时他如果往下看,一定会吓得掉下去,所以我和彼得不得不一直盯着他。随后我们又遇到一项更艰难的任务。侯赛因指了指远处凸起的一排排烟囱,通过烟囱就可以到另一处较低的建筑。这是他预想的路线。我立马坐下来,穿上靴子,其他人也跟着穿上靴子。在旅途中,冻伤的脚是个让人头疼的事。

德韦博云防线似乎非常强大,我还记得土耳其战士骁勇善战。看起来像是俄国要征服第二个普列夫纳或者是新的加利波利。

我和彼得爬到他旁边,一人拽住他的一只胳膊。我以前在桌山峡谷也帮助过一个有眩晕症的人。谢天谢地,我们最终把他拉了上来,他气喘吁吁,侯赛因也爬了上来。

然后我开始研究侧面攻击路线。南部是帕兰图库山脉,去往穆斯和凡湖的路上布满了堡垒,那一边看起来防守也很严密。在北部的幼发拉底河谷,我发现有两大堡垒:塔夫塔和卡拉古贝克,他们守护着通往欧尔提的通道。斯图姆在地图的这片区域做了很详细的记录,我也仔细研究了一番。我记得布伦基伦说过俄国的前线辽阔,显然斯图姆对堡垒的侧面非常的担心。

我和彼得像小时候一样爬上木架子,但是这对布伦基伦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他身体虚弱,气喘如牛,好像有点恐高。但他非常的勇敢,勇敢地往上爬,直到双手用尽力气,停在那儿一动不动。

卡拉古贝克就是一个进攻点。它在两座山峰之间,从轮廓线来看十分陡峭。只要堡垒一直在,侵入者很难进入幼发拉底河峡谷。斯图姆在山峰旁边做了个标记,旁边注释着:“不设防御。”东北部大约三公里有一个红十字标记,名字是“普若瓦斯基”。我想,这应该是俄国右翼能够打到的最远的地方。

我们停下来,侯赛因认真地听着周围的动静。显然,周围没有人,我们被带到一个角落。这儿有个粗木架子,可能之前是用来支撑无花果树的,但是现在,树木都枯死了,只剩下干瘪的卷须和腐烂的树桩。

然后我把斯图姆的那张复印的纸拿出来,上面是他在地图上做标记地方的说明。是打印出来的,纸上写有不同的地方。其中一个就是卡拉古贝克,写着:没有时间在两个山峰之间设防。敌人很难在这里设兵,但这也不是不可能。这里绝对是危险之地。如果普若瓦斯基夺取了卡拉古贝克山峰,塔夫塔必会沦陷,敌人就会占领德韦左后方战略要地。

我们沿着台阶走到了一个小庭院,房子高高的外墙,好像悬崖峭壁。

我是个懂军事的战士,一眼就明白了这些记录的重要性。卡拉古贝克主要依靠埃尔斯伦严密的防御,但如果敌人知道这一弱点,敌方攻入就势如破竹。我再次研究了一下地图,心想即使相邻的山峰没有防守,再伟大的指挥官都不可能从这看出任何漏洞。这信息只有土耳其和德国人知道。但如果消息被传到大公爵那,埃尔斯伦总有一天会被他击垮。否则他会不停歇地攻打德韦博云山岭,获胜之后,加里波利分队就会到达这儿,那时,就会出现一对二的局面,这样他也就没什么机会了。

外面是一条通道,通道尽头是台阶,直通室外。台阶上可以看到一丝微光。借着这微光,我看到一个男人蜷缩在台阶的尽头。就是那个看守我们的哨兵,他被绑起来了,嘴也被堵住了。

这一重大发现让我在地窖里踱来踱去,惊喜万分。心想要是有无线电,信鸽,或者飞机,任何能把我的消息带到俄国的工具该有多好啊!人们无意中发现了重要的信息却无法使用,这是多么悲剧的事情啊。在土耳其和德国的穷追拦堵之下,怎么可能让地窖中的三个人把这生死攸关的消息传送出去呢?

我感觉左耳被什么东西压着了,从梦中醒来,我想可能是彼得。这是老猎人的把戏,用来叫醒同伴,自己却一声不响。但是我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他对我说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赶紧起来,准备行动。听那声音我就知道那人是侯赛因。彼得这时也醒了,我们把熟睡中的布伦基伦叫醒。他让我们脱掉靴子,用鞋带把鞋子吊在脖子上,好像打着赤脚的农村男孩。然后,我们踮着脚走到门边,门半开着。

我看了看地图,找了找离这最近的俄国根据地。地图上也清楚地做了标记。普若瓦斯基在北方,主力在德韦博云之外,南部的队伍还在穿过帕兰图库,没有抵达。我不知道哪个距离我们最近,后来当我弄清楚了我们所在的位置,我就立马觉得原始计划行不通。只能指望彼得了,可他现在已经累得像条狗似的,熟睡在一堆稻草上。

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改变,唯一能做的就是活在当下。为了不让自己感到饥饿,我们决定先睡一觉再说。我们只能把地板当床,外套卷起当枕头,就地而睡。很快,彼得呼吸变得规律起来,我知道他已经睡着了,我也跟着睡去……

侯赛因把门给锁上了,我必须等他回来,才能了解相关的情况。但我突然注意到屋顶有个活板门,显然是用来升降地窖里的水果,它看起来大小不太合适,而且好像开的。于是我把桌子拉到它的正下方,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推动它。我知道我这是冒着生命危险,但是我一心只想着我的计划。于是我把所有危险抛到脑后。用劲撬开屋顶的那个板子,手抓住洞的边缘,慢慢地爬上去,逃了出来。

路上匆匆吃了点东西外,我们整个早上什么都没吃,饥肠辘辘。过去几天我们吃的也很简单,要大吃一顿才能填饱肚子。自从被推上车后,还从没和斯图姆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我们被带到一个房子,赶进了一个像酒窖的地方。漆黑一片,我四处摸索着,扶着墙,脚踩在彼得的背上,发现这房间没有窗户。天花板上应该是有一个个小格子,用来通风采光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只有潮湿的泥土和光秃秃的石头。门锈迹斑斑像是铁器时代的遗迹,我能听到门外哨兵的脚步声。

外面是我们避难所的外屋,房间通亮。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我开始四处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有个梯子,爬上去就可以到顶楼,通过顶楼,就可到屋顶了。我谨小慎微,因为我可能被躲在其他更高建筑物的人发现。幸运的是,这里有些搭葡萄的架子,让我有容身之地。我趴在上面,凝视着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

我对这件事情压根就没绝望过。我耳边不停回荡着枪林弹雨的声音,尽管我们待在屋子里,可我还是能够听到。

北面,晨雾笼罩着整个城市;更远处是幼发拉底河平原和宽广的峡谷,河水从这里流过。白雪皑皑的是塔夫塔和卡拉古贝克,东面是德韦博云山脉。山上薄雾在日出前就消散了。顺势而上,我看到了有通行的车辆,也看见了堡垒,但此时枪声戛然而止。南面白色的山宛如一面高墙,那一定是帕兰图库。我可以看见道路延伸到了关口,营地烟雾缭绕,山下有条马道。

“我也不行啊。”我说,“我死也不会认输的。桑迪现在在外面,身后跟着一大群帮手。”

我很清楚我所想要的东西。我们正在乡下一个大房子的外屋里,离市中心南部大约三四公里。离这里最近的俄国前线是在帕兰图库的山脚下。

“我认为,”他继续说道,“老天爷就想要我们用一种不同寻常的奇迹来摆脱这烂摊子。这恰恰与我的行事原则背道而驰。我一辈子都依靠上天赐予我的本领,绝不使用暴力来解决问题。目前为止,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上校你的出现,让本来受人尊重的中年人突然又变回最初恶毒的样子。这简直太难堪了。我认为下一步由你来决定,我可不擅长入室抢劫这些诡计。”

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听见埃尔斯伦清真寺塔尖传来的祷告声,像是鸟的叫声,清脆而动听。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我此时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当我回到地窖时,其他人都醒了。侯赛因正在准备食物,他看到我爬下来的时候,非常生气。

布伦基伦说,“我常常感到遗憾的是奇迹并没有发生。”

“没事啦,”我说,“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我已经找到了我想找的东西了。彼得,好兄弟,你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