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布伦基伦所说,沃尔特爵士是正确的。伊斯兰教内部局势动荡不安,有些人蠢蠢欲动,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宗教复兴活动周期性地轮回,现在新的活动差不多要开始了。他们很清楚细枝末节。有人预言要恢复伊斯兰教往日圣洁。这些说法在教徒中无人不知。所有的教徒把这些圣言谨记于心,并甘心忍受极度贫困,承受荒谬税收,许多年轻人也愿意冲锋上阵,战死于加利波利和外高加索。他们相信不久会获得解救。”
“长话短说吧!我到达君士坦丁堡不久后,就很快与布伦基伦取得联系。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的。至于我的任务,运气还不错,虽然还没有完全弄清真相,但解开了哈利·布利万特留下的第一个谜,我知道了Kasredin的含义。”
“我调查清楚的第一件事——发现青年土耳其党与此事无关,因为他们不得人心,不够正统,也不是真正的土耳其人,而德国与此有关。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很清楚,德国在此运动中以某种微妙的方式起到了组织协调作用。也正因为此,德国政权才得以维持下去。普通土耳其民众憎恨委员会,但是土耳其对德国也有些图谋。这不是恩维尔和其他人与日耳曼人搏斗的事,而是日耳曼人与令人唾骂的委员会之间的明争暗斗。德国移花接木的手段,不过是插手即将到来的接班人,仅仅如此而已。”
“汤米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他哭笑不得。上岸之后,他也用苏格兰语冲着我大喊。我真心希望汤米别告诉我父亲,否则他会大发雷霆,因为他不赞同我到处游荡,要我安全地驻扎在军营。”
“他们公开地谈论各种细节。有人称之为Kaaba-i-hurriyeh,自由的守护神。先知自称为——绿宝石,他的四个追随者也以珠宝命名——蓝宝石、红宝石、珍珠和黄玉。这些名字在城镇和乡村均耳熟能详,在谈论乡村城镇时,就跟你到英国听到将军们的名字一样频繁。但是没有人知道绿宝石在哪,也不知道他何时现身。不过他每周都会给他的信徒传递消息。我只知道他和他的追随者来自西方。”
“我的到来给汤米的生活带来了惊喜。我们跑过去兴奋地拍了拍他,拿起随身携带的老式弦乐器,我轻声弹唱起老歌《森林之花》。汤米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他用英语大声问我到底是谁。我用最地道的苏格兰语回应他,潜水艇以及船上没有人听得懂我讲的一字一句。‘汤米船长,’我大喊了一声。”
“你可能会问Kasredin是什么?我既困惑又害怕,Kasredin这个词没人用过。精神的归宿!这样说就是一句陈词滥调,就像英国某个新教派自称为基督教会。迄今为止似乎压根就没人用过它。”
“这是英国潜水艇在这些水域的最后行动,正好给我们碰上,命令我们十分钟之内换到小船上去,并将一个皱巴巴的旧包裹和一个十五厘米大小的货物搬到船上。船上没有多少乘客,很快就可以上岸。潜水艇浮出水面注视着我们,我们疯狂喊叫着,我清楚地看到瞭望台上的船长。你猜那会是谁呢?是汤米·艾略特,他家和我家一个在山这边,一个在另一边。”
“慢慢地,我发现这个谜团有表面和深层两个含义。每条教义都有深奥的一面,普通人难以理解。我在君士坦丁堡偶然想到了它的深层含义。有人编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剧本,剧名叫Kasredin,是古老的带有一种寓意的轻喜剧,叫作orta oyan。读完它要花一周的时间,它讲述先知诞生的故事。我发现,依照这个故事来说,教义的选择暗示些事物的真相。奇怪的是,在那个故事中,先知受助于一些女性,她们在伊斯兰教的圣徒传记中占有重要地位。这才是此故事的核心,其中有部分为玩笑,不过主要还是关于宗教之谜。先知也不是叫绿宝石。”
“你想想,我去哪儿都不是难事。我过去积累的旅行经验让我有能力去任何地方。我坐火车从士麦那出发,途经马莫拉,圣诞节之前就到达班德尔马了。那个时候澳新军团和苏弗拉已经撤离,但我还是听得到从海里斯海岬传来的阵阵枪声。到达班德尔马后,我启程出发,乘海轮去色雷斯,一路上,我们遇到了鱼雷袭击,这真是稀奇。”
我接着说:“我知道,他是绿斗篷。”
“你可以想象这就是我需要的那种人群。我知道一些旧的教条,东正教有大量的巫术,其强大的力量来自它神秘的氛围。伙伴们忘记自己普通土耳其人的身份,用心在跳舞。迪克,今天下午,你会有福享受我们的部分舞蹈,真的是太棒了,不是吗?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没有人会询问。作为奥斯曼帝国最牛的情报机构,并且远超于恩维尔卡菲尔人,他们知道普通人在想什么。同时他们也很受欢迎,从不屈服于内姆斯。德国的内姆斯为实现其野心,不惜榨干奥斯曼土耳其人的鲜血。这同德国或委员会图谋攻击我们是差不多的,因为我们如同寄生虫一样,谁也离不开谁,也没心思想些其他琐事。”
桑迪把烟管扔进壁炉里,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惊叫道:“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这些的?”
他说:“我直接去士麦那了,不是那么的困难。你知道,我有过那么多次的旅行经历,对好多路线都熟悉。我在那里扮成来自法雍的希腊放债者,那里有些可以投靠的朋友。当天晚上,我打扮成土耳其吉普赛人,是一名西亚最流行的兄弟会的成员。我是该组织首领的铁哥们,所以我一提出申请,理所当然地加入。我发现玫瑰联盟跟我1910年所了解的不一样了,它发生了变化,之前是青年土耳其党的天下,现在它渴望恢复旧政权,变成了东正教最后的希望。对恩维尔和他朋友来说,它已经没有可利用的价值了,不再是日耳曼人核心所在。它代表伊斯兰教和一些历朝圣训,可能被认为是保守的核心,它在乡下的影响力非同寻常,恩维尔和塔特拉不敢放肆。最危险的是,它既不乱说又不乱来,仅仅坐收渔利。”
我跟他们说起斯图姆和高迪恩,还谈起我无意中听到的一些私人谈话。布伦基伦一直盯着我,这与平时他游离的眼神完全不同,而桑迪在房里不停地来回走动。
我看了看桑迪,他再次装满烟管,扯了扯帽子,一头鸡窝似的头发,一张皮包骨似的脸,眉头紧皱。这副疯狂的面孔,跟毛拉有一拼。
“德国是此计划的核心,这是我一贯的看法。如果我们找到了Kaaba-i-hurriyeh,再去委员会或土耳其乡村调查就没有意义了。迪克,阴谋就在德国,你应该留在多瑙河。”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忧伤,而我自私地觉得很高兴。对于这些分析,他确实相当在行。如果他这个内行都失败了,而我这个外行能够成功,那不就成笑话了。
“这是我个人担心的事情,”我说,“另一方面,很明显问题来自东方,我们要宜早不宜迟,他们行动之前也耗不起时间。如果能够在这里弄清楚,就一定要赶紧行动。我找到了另一个证据,能破解哈里·布利万特给我们的第三个谜团。”
“我明白了,我也知道,那条蝎子的尾巴要想完好无缺地伸向亚洲,绝非易事。不久你就会发现,土耳其有点紧张焦虑,德国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我也不否认这一点。能否成功要看实力如何,德国倒认为自己的兵力雄厚。我尝试过探清其兵力,可他们除了做做戏,我什么也没得到。我只好假装已经死心了,因为约翰公爵的权力还没有大到为所欲为的地步。如果我问某个自以为有学识的人,他肯定会高谈德国军队如何强大,政府组织策划多么精良。我以前同意这一点,对这些噱头饶有兴趣,那不过是阿谀奉承罢了。德国人爱耍花招,这一点我很清楚。要是强加罪名,我不得好死。上帝作证,你们不比我笨,应该都明白这一点。”
桑迪的眼睛一亮,露出兴奋的表情。
布伦基伦停下来,点了另一支烟。他比刚离开伦敦那会儿瘦多了,而且眼袋也很松弛。估计他此次旅途没有他计划的那样顺畅。“我发现德国对近东地区的控制权早已垂涎欲滴,而你们那些政客都没有搞透这一点。德国会放弃攻打比利时、阿尔萨斯洛林以及波兰,但绝不会死了美索不达米亚这条心,除非扼住她的喉管,逼她放弃。沃尔特爵士眼光独到,他对德国的野心一清二楚。最可怕的是,德皇在欧洲会全身心地投入到海上作战,这对协约国来说好像是巨大的胜利。德皇如果打通了东部的路线,他就不会被击败。德国像一条蝎子,带刺的尾巴正伸向亚洲深处。”
“你是说Kasredin故事里的女人跟先知是一伙的?”
“假如你想了解事物本质,你不能企图一下子全弄明白,也不会只摸清大致情况。这符合我现在处境。我一直都茫茫不知所以然,就像长矛被烤焦了一样,失去了方向。我想得到的一直都还没有出现,可以这样说,我错过了……走错了道,用错了技,少校。那个时候我太狂妄自大了,显得太高大上了。我一直在欧洲活动,就像巴纳姆马戏团,日常跟随在将军阁下们的左右。我打探到了很多消息,还知道了一些政坛趣事。但应该获取到的情报,我没有弄到手,因为掌握情报的那些人是不会告诉我的。在那种场合,就算鸡尾酒喝得再多,他们仍头脑清醒,绝不会乱说乱讲。沃尔特爵士一直保持镇定,所以我束手无策。的确,他老谋深算,已大功告成。这些地方确实谣传有一个很大的阴谋,策划者一直守口如瓶,他们一直声称他们能帮助底层人民。”
“是的,那是什么关系?”桑迪问道。
他拿开嘴角边的烟斗,表情复杂。
“只有他们是一伙的,绿斗篷的事情才说得通,我把她的名字告诉你。”
布伦基伦说:“我先开始吧,我的故事最短。兄弟,我得向你们坦白,我失败了。”
我从布伦基伦的书桌上拿起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桑迪,对他说:
他递给我和彼得卷烟,我们坐在手扶椅上,炉子在我们面前冒着火焰。桑迪盘着腿蹲在壁炉地毯上,手里燃着陈旧肮脏的欧石南根烟斗,这是他身上烟袋里仅有的一个。我们一边抽烟,一边讨论四周以来困扰我的烦心事。
“请写下哈里·布利万特留下的第三个词。”
布伦基伦说:“你改名叫理查德·汉内,生于美国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市,父母都是德国血统。你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采矿工程师之一,也是古根海姆的心腹。你今天下午刚从康斯坦萨过来,我从邮船上接到你,你的衣服放在隔壁房间里。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说,我还是言归正传。少校,我们不是来这里兜风的,要做点有价值的事。我只是急切地想知道他们的想法,但是他们会保密,我想知道我们之间的调查进展如何了。”
他随即写下“V. I.”
桑迪说:“没关系,楼上和大门外都有我的人把守,有他们在,无关人士绝对不会靠近。你要忘掉你的过去,完完全全地抹掉,从明天早上开始,你就是另外一个人,为此你要好好感谢布伦基伦。他确信你会来这,并肯定你匆匆忙忙到的时候,身后还有很多人跟踪调查。所以他就安排你隐姓埋名,以一个新的身份从头开始生活。”
然后,我跟他们讲了我之前提起过的两个人——斯图姆和高迪恩,以及我在那间农舍里落脚的经历。
我从没吃过这样美味的晚餐,之前在那个龌龊的旅馆饿够了。我还有先前那种被追捕的感觉,于是吃饭之前,查看了一下房门。
“‘I’应该不是代表字母表中的字母,而是表示数字。那人的名字是冯·艾内姆,也就是希尔达·冯·艾内姆。
他拿出几个斯特拉斯堡馅饼,一片奶酪,一只白切鸡,一块面包,还有三瓶香槟。桑迪开心地叫:哇!有饮料,还有干白雪香槟,老兄,我们真有福气!
“哈里,真高明啊!”桑迪轻声地说:“这小伙子聪明绝顶。那么希尔达·冯·艾内姆是谁呢?她又在哪呢?要是找到她,我们这些谜团就有望解开了。”
他说:“饿了吧!我有十二指肠溃疡病,简直生不如死,我的饭量都还不如一只松鼠。不过我储存了一些食物,我想你们外出归来后,肯定想要饱吃一顿。”
布伦基伦接着说:“兄弟们,我可以告诉你真相,昨天我见到过她,她是一位可爱的女士,也恰巧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布伦基伦从沙发上站起来,蹒跚地走到厨房。
我跟桑迪都笑起来了。我们寻遍欧洲大陆,却在我们商定的会面地找到了答案,这也忒有趣了吧!
这事对我来的确棘手。布伦基伦眯着眼睛,面带一贯的笑容洗着纸牌;桑迪穿的像情景剧中的土匪,面黄肌瘦,胳膊裸露,刺有深红色环状的文身,头上戴着狐狸皮帽子,眉毛耳朵都遮得严严实实。这仍旧是个梦魇般的世界,但梦想越来越美好。彼得一言不发,我看得出他顾虑重重。
只有布伦基伦没笑。一提起希尔达·冯·艾内姆,他突然间神情严肃。看到他那脸色,我打住了笑声。
桑迪回答:“我的人要抓你们,这里出现了叛徒,也不是不好处理。明天维拉莫威兹会去查这件事情,到时候他就知道谜底太深了。这就是一群冒险者掌管政府事务的优势所在。哎呀,迪克,我们时间紧迫,如果拉斯塔抓到你,或是德国人逮到你,你的计划就泡汤了。今天上午,我有点焦躁不安。”
他说:“兄弟们,我不觉得好笑。除她之外,你提到任何名字都行。我到这座城市没多久,但这足已够我去摸清各区政治大佬的底细了,我从他们身上没有发现什么。我想他们不会站出来抵制像我们在美国的行为。我见过冯·艾内姆夫人,那个女人的主张与别人极为不同,理解她的人肯定是装腔作势。”
我结结巴巴地问:“可是我不明白,谁要抓我们呢?”
“她是谁?”我问。
布伦基伦礼貌地说:“皮纳尔先生,很高兴见到你。据我所知,这里非常安全,你来得恰是时候。有官方消息称,今天下午一个叫勃兰特的荷兰人被逮捕了,并且移交给德国当局了。德国被那个荷兰人搞得心烦意乱的时候,弄清那个荷兰人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哎呀,这恰恰是我不能告诉你的。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发掘出了巴比伦遗址和赫梯遗址。她嫁给一个外交官,丈夫三年前去世了。这还不是她所有的背景信息。事实上,她是位智慧超强的女人。”
我将彼得介绍给他们。
布伦基伦对冯·艾内姆的一番敬重之言并没有让我觉得获得了更多信息。我倒是认为我们的工作好像离不开罗盘似的。我讨厌无头的苍蝇到处飞。于是我问她住在哪儿。
“这是我的寒舍”——布伦基伦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少校,我们时时刻刻都候着你,昨天我才听你朋友说你要来。”
“我不清楚哩,”布伦基伦回答说:“没有哪个人会一门心思去满足你对冯·艾内姆夫人的好奇。”
“行了,行了。”我疑惑地大叫道,仍旧心不在焉,六神无主。“这是哪儿?”
桑迪说:“我能弄清楚,像我这样有毅力的人派上用场了,并且我工作还没完成,需要保持清醒。迪克,你跟彼得马上去睡觉。”“为什么?”我惊讶地问。桑迪像个医疗顾问一样说道:“因为我要你现在身上穿着的这衣服,我会把它们全部扔掉,你们以后再也别穿。”
“迪克,没办法啊!昨天要不是我在你屁股后面学猫喵喵叫,还没有到旅社,你就会被拉斯塔逮了个正着。那个时候,你们让我可揪心了,我费了好大劲才让你安然无恙,不过这些都过去了。兄弟们,在这就别客气了,随便点。”
“你不会把这衣服留作纪念吧!你这人品位真怪。”我说。
我缓了口气,立刻叫道:“桑迪,你这个死鬼,让我跟彼得过得这么提心吊胆。”
“那是土耳其的警察吧!博斯普鲁斯海峡水流湍急,明天这两个误入歧途的荷兰人的衣服,将被水流冲到萨拉基里奥角。这项任务就到此为止,以免给你们的后人和家庭律师带来麻烦。”
我时而疑云满腹,时而如释重负,时而欣喜若狂,现在突然又觉得重见天日,心如止水。我顺手坐在离我最近的椅子上,试图去想明白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