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可以,”我说,“但是,根据现在的情形,我有足够的军火把这里全炸掉。如果你敢上车,我肯定会开枪。如果你叫来一个军团,告诉你,我会把这些军火全部毁掉。我想,他们肯定要为你收尸,你的军团也会从加利波利半岛消失。”
“蠢货!”他大叫道,变得越发生气起来,“我五分钟内可以叫来一个团!”
他的确被我斗狠的话吓唬到了。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小打小闹。他知道我说话的份量,于是态度开始变得温和起来。
“你最好不要开枪,”我说,“火车上有十二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都听我的指挥。还有,我跟我的朋友枪法都不错。”
“拜拜,先生,”他说,“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却不要。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到时候你会后悔的。”
他跟他那几个拿着来复枪的士兵吩咐了几句。
他又大摇大摆地走开了。我真想追上去让他跪在我面前,揍他一顿,再扇他几巴掌。
“我会听从政府的安排,”我说道,“可如果你就是土耳其政府的话,我轻而易举就可以建立一个更好的政府。”
我们平安无事地到达了查塔加,欧特兹上将像遇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非常热情地接见了我们。他是一名正宗的炮兵官,心里只有枪支弹药。他拿着单据核查货物花了三个小时,我也等了三个小时。之后他给了我一个收据,我到现在还收着呢。我跟他说了拉斯塔的事情,上将很赞同我的做法,认为我做的对。他并没有像我预料中的那样生气,因为不管怎样他的货物安全到达了。只不过,可怜的土耳其人要为此支付双倍的价钱。
“别忘了你现在是在土耳其,”他大喊,“你必须服从土耳其政府的安排。”
欧特兹上将把我和彼得留下来吃午饭。他非常绅士、有礼貌,而且很喜欢聊战争。我很喜欢听他聊聊战况,因为我可以从中了解德国东部战场的内部消息。但我又不敢在这久留。拉斯特查克的电报可能随时随地发到这来。之后他派车送我们,送到了离市区几公里外的地方。
“嘿,听着,伙计!”我说,“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你懂什么?这批货物只能交给欧特兹上将,其他人都不能拿走。”
就这样,一直到1月16日三点零五分,我和彼得终于抵达君士坦丁堡,身上除了一身衣服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不关你们的事了,”他傲慢地说,“赶紧把单据给我,要不然你们会吃不了兜着走。”
眼看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而且可以见到期盼已久的老朋友,我开始变得异常兴奋;然而,一进城我就感到很失望。我完全不知道我期待的那番景象是什么——一座仙境般的东方港城:大理石铺满大街小巷,海水湛蓝湛蓝;男人身披白色袈裟,神色庄严;女士蒙着面纱,美丽动人。此外,芬芳的玫瑰、欢快的夜莺,以及管弦乐器奏出的美妙音乐,无不令人神往。我忘了其实所有地方的冬天都是一个样子。当时下着毛毛细雨,刮着东南风,街道上全是泥水。我到的第一个地方,看起来像个昏暗的殖民区——木质房子、铁皮屋顶、漫天的尘土、面黄肌瘦的孩童。我记得还有一个坟地,每个墓碑上都有一顶土耳其军帽。然后,我们来到一条通往大运河的街道上,路面狭窄、凹凸不平。接着我们路过一座清真寺,顶上的塔尖看起来像是工厂的烟囱。又走了一会儿,我们穿过一座桥,给了通行费。如果我知道这就是赫赫有名的金角湾,我应该好好观赏观赏的。可惜我什么都没看到,只有很多破旧的驳船,还有些非常小的木船,看起来像威尼斯特有的贡多拉船。走过金角湾,就到了一条繁忙的街上,消瘦的马匹拉着摇摇晃晃的出租马车,把泥浆弄的四处飞溅。我注意到,大部分人看起来像穿着老式衣服的伦敦人,只有一位年长者,与我印象中典型的土耳其人相似。除当兵的之外,不管是土耳其小伙子,还是德国小伙子,身体都很健壮。彼得跟在我的身旁,像个忠实的仆人,一句话都不说,因为他很不喜欢这座潮湿肮脏的大都市。
“我们到了查塔加吗?”我装着不知道地问。
“科内利斯,你知道吗,自从我们来到这个气味难闻的破烂地方,就一直有人跟踪我们。”彼得突然说。
这个土耳其家伙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你可以回到拉斯塔查克了,”他说道,“我从这开始接管这批货物。把运货单给我吧。”
彼得的洞察力一向敏锐。这让我感到害怕,我担心那封电报已经发到查塔加了。但这似乎不可能,如果欧特兹上将真想抓我们,就不会那么费心费力地送我。有可能是拉斯塔的人在跟踪我们。
我叫上彼得,爬上了离我们最近的货车上。其实这种情况我早就料到了,而且有了应对之策。
我问一名士兵到拉斯特查克渡口怎么走,他告诉了我方向,然后一个德国水手又帮我指出了库尔德集市所在位置,就在那条有很多仓库的街道边,每个仓库的窗户都破了。桑迪说过左边是出来的路,那么右边肯定是进去的路。我们从右边进去。这里太脏了,一阵风吹过,把垃圾都吹的满天飞。这里人口密集,每扇门内都有一群人,他们戴着帽子围坐在一起,白色的墙壁上窗户几乎没开着。
我们离查塔加越来越近。在一个火车站停下后,我们站在月台上活动筋骨时,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了。是拉斯塔·贝伊,后面还跟着六七个土耳其宪兵。
这条街道弯弯曲曲,没有尽头。有时候感觉要走到头了,但在对面的砖石建筑屋里又能发现一个出口,是另外一条路的入口,黑漆漆的。在通往宽敞的小巷子的出口处才有丁点亮光。要在这阴暗处找户人家可真不容易。走了将近四百米后,我还担心会不会错过我们约好的见面地点。向碰到的人问路并不明智,他们看起来似乎不懂得文明用语。
我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彼得过来看看电报。我们要尽快到达君士坦丁堡,而且是越快越好。我希望,在发电报的人重新发一次并让司令官转达之前到达君士坦丁堡,要不然我们在查塔加就会被抓住。我已经为这批军火伤透脑筋了,我准备不论冒多大的风险,都要保证这些货物安全地被送到指定的人手中。彼得毫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他还想着在路上某个地方毁掉这些军火。但是,彼得不会这么做,不在紧要关头他是不会出手的。行程慢的要命,保加利亚的道路颠簸得厉害。但穿过边境,到达一个叫穆斯塔法·帕沙的地方后,才开始一段平坦的道路。令人高兴的是,终于有个德国军官想加速前进,而且,他很尽心地保护这批军火的运输。一路上,我和彼得过着猪一般的生活,天天吃着黑面包和罐装食物。直到1月16日清晨,我们终于看到了蓝色的大海,我知道,这种苦日子终于快结束了,我们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最后我们无意中找到了那家摇摇欲坠的咖啡屋,门上方用奇怪的字母刻着库帕索。里面亮着灯,还有两三个男人坐在小木桌旁抽着烟。
申克船长病得很厉害,我不想打扰他,就给他留了个便条。火车一点钟准时出发了,每节货车上还有几个德国后备军人。我和彼得坐在运马的车厢里。我突然想起来给申克船长的电报还在我的衣袋里。我拿出来打开看了看,本打算在停靠的第一站发出去,看到里面的内容后,我改变了主意。这是来自雷根斯堡官员的电报,要求船长逮捕那个于12月30日在阿布斯特芬上船的人,名叫勃兰特。
我们点了杯又黑又浓的咖啡,有些像糖浆。彼得不爱喝这种咖啡。一个黑人把咖啡给我们端了过来,我用德语告诉他说想见库帕索先生。不过他好像没听到,我又大声说了一次,然后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离开时,司令官给了我一封电报,说:“这是给申克船长的电报,你带给他。”我把电报装进衣袋里就出来了。
这个男人有点胖,鼻子长长,有点上了年纪,很像在桑给巴尔海滨看到的希腊商人。我向他点头示意,他狡猾地笑着,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我问他想要拿什么,他用德语吞吞吐吐地回答说要拿糖浆。
“行吧,那我建议你带些武器。”这位司令官说道。“你得给这些货车派个守卫。当然,我也会给你挑几个帮手,他们会很尊敬你。你过了边境后,我就无法助你一臂之力了,但我会给欧特兹上将发个电报,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他一定会出手的。我还是认为你应该迁就一下拉斯塔·贝伊,搞好关系才是明智的选择。”
“你就是库帕索先生?”我说,“我想带朋友参观下这个地方,他听说您的花园很有趣。”
我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刚刚那些话是我缩减了的翻译。我说的“blighter”指的就是傻瓜的意思。但我还用了其他表达,以免激怒我的土耳其朋友。想想看,大费周章的处理这批对付自己人的枪火,确实有些可笑。但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我忍受不了这种交易,才会大动肝火。
“那位先生搞错了,我没有花园。”
焦虑不安的负责人咧着嘴笑着说:“你得罪这个爵士了,他可不好惹。这些可恶的委员会成员都不好惹。你最好不要去君士坦丁堡了。”我回答道:“难道那个戴着红帽子的混蛋会在路上抢劫?不会的,谢谢关心,我会把军火安全送到查塔加,或者他们称之为炮弹库的地方。”
“胡说,”我说,“我以前来过这。我记得你这咖啡屋后面有个舞厅,很多个夜晚我在这儿度过了快乐的时光。你把它叫什么来着?对了,我想起来了,叫狂野苏莱曼之屋。”
拉斯塔·贝伊耸耸肩,说道:“那好吧,我会跟欧特兹上将解释的,但要好好教训这个藐视委员会的家伙。”然后像个蛮横的小流氓一样,气愤地大步走开了。
他摸了摸嘴唇,看起来极为狡猾,说道:“您还记得这些。可这都是战争爆发前的日子了。这咖啡馆已经关门很久了。现在这儿的人太穷,没钱来唱歌跳舞。”
司令官又说道:“这是运给查塔加的炮兵指挥官,欧特兹上将的。”
“但我仍想再看一眼,”我一边说,一边递给他一枚英国金币。
“这可不是我的指令!”拉斯塔·贝伊回答到。
他惊奇地看着这枚金币,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弯,说:“你的这位朋友就是上帝,我会满足他的愿望。”他拍了拍手把那个黑人叫了过来。在库帕索的授意下,黑人带着我们走到角落处。
“很抱歉,拉斯塔·贝伊。他是对的。委员会授权我接收这些货物。”司令官愁眉不展地解释。
“跟我走,”他说,带着我们穿过一条狭长又恶臭的过道,里面一片漆黑,地上凹凸不平。他打开一扇门,进去后一阵风吹来又把门从后面关上了。
我们在司令官的办公室里大吵了一架。我说,我代表德国政府,我的责任是把这批军火安全地送到君士坦丁堡和布里斯托尔,交到收货人的手上。我跟那个臭小子说,我不能拿着修改过的货运单回去。他必须听我的,但这个可恶的东方佬像个佛陀一样根本听不进去。
里面是一个普通的小院子,一边的墙壁很高,歪歪扭扭地立在那,显然年代久远,裂缝处长满了杂草;破裂的花盆里栽着几株长春花,快要枯萎;角落里的荨麻倒是长得极为茂盛;院子的尽头有一座木质建筑,像个小教堂,被刷成了深红色。教堂的窗户和天窗布满了灰尘,门上系着绳子,在风中摇摆。
“小子,去找司令官吧,”我说道。我一边往外走,一边撕碎了他打印的单据,然后抛到空中。
“瞧那屋子,”库帕索自豪地说。
他终于明白我不是嫌钱少,于是开始咒骂、威胁我。但我打断了他的话。
“就是这,”我颇有感触地说道,“以前我经常来,库帕索,告诉我,现在你还开门吗?
我被彻底激怒了,咆哮道,“你这可恶的小子,如果你想贿赂我,我会把你拉下马,扔到河里去喂鱼!”
他把嘴唇凑到我耳边说。
“我给你的够多了,”他说着,又拿出了刚刚那一沓钞票。
“如果那位先生替我们保密,我就告诉你。这里偶尔会开放,但不经常。即使是在战争年代,男人们也需要消遣娱乐。有几个德国军官也来这寻找快乐。上周我们还安排了思思小姐的芭蕾舞表演,警方也批准了,但不能经常表演,因为娱乐太不合时宜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明天下午有场舞蹈表演,非常精彩的舞蹈!只有我的几个老顾客知道。你说,谁会来呢?”
他是个油嘴滑舌而又夸夸其谈的家伙,装得并不生气却又无赖的样子。
他把头压得很低,悄悄地说:“玫瑰联盟的人会来。”
“听着,先生,”我说,“如果不把那份正确的运货单给我,我是不会走的。如果你不想给,我会把所有的货物全部从车上搬下来,再重新做一份单据。最好把原来的运货单还给我,否则就让这些货物一直堆放在这。”
“噢,是嘛?”我故意带着满是崇敬的口气说道,尽管我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这可是第一次有人贿赂我,我的肺都要气炸了。我看出了他的小伎俩。土耳其要向德国支付这批军火,也许已经结清了,但这需要土耳其用双倍价格购买不在货单上的货物,然后再付钱给这家伙及其同伙。我知道东方人做生意的方式,这一次十足让我感到惊讶。
“你那位先生愿意来吗?”
“给你的,”他说,“这是惯例。”
“当然愿意,”我说,“我们俩都会来。我们会很愉快地度过那几个小时。”
“嘿,不是这份,”我大叫道,“把原来的那份还给我。这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他轻轻地眨了下眼睛,笑得非常自然,伸手拿出一叠钞票递给我。
“那就明天下午四点。穿过咖啡屋直走,会有人替你们开门。”
我什么都没说,心想这些货都是给土耳其的,他们自然有权去处理。等他回来时,货物其实都快装好了。他给了我一份打印得整整齐齐的新运货单。我瞟了一眼,有几样重要货物不在运货单上。
“你们刚到这儿吧?那还是听听安吉洛·库帕索的忠告吧,晚上千万不要在外面瞎晃悠。伊斯坦布尔现在不是很安全。”我问他附近有哪些宾馆,他对答如流地说了一堆,我挑了家听起来还不错的宾馆,准备在那住下。这家宾馆不远,离那座山顶右边只有百米左右的距离。
一名年轻军官(我估计他穿的是土耳其军服)在一名随从的陪同下,骑着马走了过来。德国卫兵立即向他敬礼,我猜他可能是个大官吧。他朝我走来,用非常谦恭的语气说要求看运货单。我把单据递给他,他看得非常仔细,用一只蓝铅笔给几项特别的货物做了标记,之后递给了他的随从,并用土耳其语跟他说了些什么。“喂!”我说道,“你们得把单据还给我,要不然我交不了差,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微笑着说:“马上。”然后就走了。
我们离开咖啡屋时就已经天黑了。还没走二十米,彼得就紧紧挨着我走,脑袋摇摇晃晃的像个被捉住的雄鹿。
第二天,我们把所有的货物运到车厢上后,大麻烦来了。
“有人跟着我们,科内利斯。”他冷静地说道。
把这些货物运到岸上,足足花了二十四小时,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一天吧。负责将货物运上岸的官员是一名保加利亚军官,他很能干。如果给他足够的车架,他连铁路都可以造好。一群饥饿的德国交通员不停地晃着指挥棒,对每个人都极其傲慢无礼。他们毫不顾忌我趾高气扬地跟他们并排站在一起,骂骂咧咧地叫个不停;只到我把保加利亚司令官请过来挨着我旁边,过了两个小时他们才安静下来。
继续走了十米后,我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这儿地方很小,对面有个稍大的清真寺。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一群人正朝我们走来,边走边吱吱喳喳地大声叫骂,这声音好像似曾相识。
1月10日,我们的船到了拉斯特查克,但那天并没有上岸,因为卸货安排遇到了麻烦,也很有可能是因为后面的铁路出问题了,我们不得不在那浑浊的水上待了一整天。申克船长染上了疟疾,那天晚上还发生了沉船事故。他那么信任我,我应当跟他在一起渡过难关。所以我拿上文件以及货物清单,看能否转运货物。我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问题,也没有学习太多关于蒸汽吊车的知识。我跟他说,我准备去君士坦丁堡,还会带上彼得,申克船长同意了。他得在拉斯特查克等着拿到回程货,并且还要再招一名新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