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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登上埃森驳船

我决定厚着脸皮干下去。布伦基伦曾说,德国人不好欺骗,但是可以吓唬吓唬他们。我准备好好地虚张声势一番。如果整个村的村民都在寻找我理查德·汉内,那我理查德·汉内应该装扮成村民,跟他们一起找。斯图姆曾给了我一份证件。这份证件足以给船长留下深刻的印象。

好像是一具尸体。肯定有一名船员死了,船只停在这里是为了把他埋起来。我看见那一行人向村子走去。我估计,即使他们早已电话通知挖个坟墓安葬死者,进了村子可能还要花上一段时间。不管怎样,对于我来说时间足够了,我可以找个机会混上船。

当然也会有很大的风险。在村子里,这些船员可能会听说一些我的事情。鉴于此,我决定不跟着他们一起去村庄,而是在他们返回的路上混进去。否则,船长会很警惕地检查我的证件,这样的话斯图姆很快就会抓到我。又或者,船长是个无知家伙,没有见过情报局证件,也不知道证件的用处,那他肯定会拒绝我跟他一同乘坐船只。如果这样,我就只能等待下一个船队的到来。

毋庸置疑,这支船队想要在这里停靠。大拖轮缓慢地前行,停靠在了码头边。这个季节雨水充足,河水足够深。大拖轮向驳船发出信号,那些驳船也开始抛出锚,每只船上至少留有两名船员看守。有些船走慢了些,船队开始扭曲变形,在航道中心挤到一起了,之后拖轮拉开了驳船。我趴在地上,看到六七个人肩上扛着些东西离开了。

幸好,在离开那座小木屋之前,我剃干净了胡须,让自己看起来相当体面、受人尊敬。在距离村庄一百米的大路上等待船员们从教堂回来是我唯一的机会。船长肯定也在里面。令人庆幸的是,这座村庄人烟稀少。我一直认为巴伐利亚人争强好斗。可是,据我观察,我敢肯定,他们大多数都不在家。

突然间,我注意到那艘蒸汽轮与我平齐开始朝着河边靠近。越过一片洼地,我发现左手边有个稀落的村子,村旁还有一个教堂,河岸边有个小码头。那些房子离这条河大概四百米远,中间是一条笔直的马路,长着白杨树。

葬礼举行了几个小时。他们肯定在挖墓穴。我站在路旁一丛樱桃树下的泥潭里等待着,双脚被泥水没过几厘米,泥水寒冷刺骨。我一边等待一边祈祷不要让我又发烧了,我才刚康复一天。衣袋里的烟丝所剩无几,但还是可以卷起一支烟,我还吃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幸好我带了三块。

下一步,我得马上赶到河岸旁。我迅速地穿过这片低矮丛林,前面是一条马路,路两旁有沟壑,里面的积水溢出来,快漫到路中间了。这地方太糟糕了,肯定没什么人经过。我步履艰难地往前走,脑子里迅速地思考着如何像一名偷渡者一样上船。如果食物充足,我肯定找个机会在船上舒舒服服地躺下。他们不到终点是不会卸货的。

过了正午时分,船员们返回了。他们三三两两地一起走着。幸运地是没有村民跟着他们一起走。我赶紧走到路上,追上他们,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我该如何登上船呢?也许斯图姆他们正在方圆一百公里的地方搜寻我,要是再不找个藏身之处,就会被抓走。即使现在我有这样的机会,可我如何获得允许上船呢?

“你们船长呢?”我问道,一名船员头也不回地用大拇指往后指了指。船员们都穿着厚厚的毛线衫,戴着针织帽子,只有队伍的后面一个人穿着制服。

这听起来很愚蠢,因为这些军火定会被严密看守,正如他们守护兴登堡市一般。上船后,我告诉自己要一切小心。如果要抓逃兵,在受欢迎的军团旅馆里是不可能找得到。若是追赶一个小偷,最不可能发现的地方便是苏格兰场。

他又矮又胖,长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双眼充满忧郁的神情。

唯一的出路就是逃离德国,眼前就是个好机会,而且我不会受到任何盘问。就这么简单。如果我装成德国人,到了土耳其,我就安全了。可如果我只身到土耳其,那肯定会完蛋。我必须拿到德国的护照,并且加入有自由通行权的商队。机会来了,我眼前就有这样一只船队——埃森驳船队。

我走过去问道:“船长先生,我能跟您谈谈么?”我希望这是一场权威与妥协混杂在一起的双赢谈判。

眼前这么多军火送源源不断地到敌军那里,我恨的咬牙切齿。德国人可能会在加利波利让我们这些穷鬼下地狱。抬头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十有八九会成功。

他点头示意让他的同伴先走一步。

西边进入眼帘的是另外一支驳船队。航行在最前面的是巨大的蒸汽轮,拖着一串驳船。蒸汽轮载重起码一千吨,吃水相当深,它后面至少跟着六艘船,每只都载得满满的,还好这河水足够深。沉思片刻后,我明白了他们运的是什么货。有一次住院时,闲聊中桑迪提到德国人是如何给巴尔干战场提供军火。他们很有把握在第一回合战败塞尔维亚。要不是德国人冒着枪林弹雨给土耳其运送军火,土耳其的军火供应早就不足了。桑迪说,他们本想用铁路运输,最后还是选了水路,长长的驳船队伍在威斯特法利亚工厂里装满货物后,穿过莱茵河或者易北河,一周内即可到达多瑙河。到达土耳其后,就可正常交货,土耳其人会快速地接好货物。桑迪说,这些德国人不可能空手返回,肯定会带回满满几船的土耳其棉花、保加利亚牛肉和罗马尼亚玉米。我不知道桑迪从哪得知的这些消息,我眼前所看到的就是证据。

“什么事?”他很不耐烦地问道。

我眼前这条宽广而平缓的多瑙河,就通向君士坦丁堡。抬头远眺时,奇怪的一幕吸引了我。东边,雪水从山丘的一角流淌下来,地平线上升起一道长长的烟雾。附近船上飘扬的旗幡逐渐远去,我看见至少有两条船,由此猜测,可能是一支拖轮拽着的驳船队。

我向他出示了我的证件。谢天谢地,他以前见过类似的证件。因为他看到证件后,脸上露出了势利小人在遇到地位更高的人时常有的惊异表情。他仔细地看了看,抬起双眼。

转眼到了12月30日,星期四,每年倒数第二天。我应当在1月17日抵达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堡!那里离柏林虽然很远,可现在我觉得这比去月球还远。

他说道:“先生,你想做什么?我已经看过你的身份证明,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呢?”我问道:“听说您的船只开往君士坦丁堡?”

我确信斯图姆不会就此罢休。我知道的太多了,而且我还激怒了他。他肯定会搜索整个村子,直到他找到我。如果我待的时间太久,他必定会找到我。但我如何能跨过这边境呢?我的护照不管用了,因为在这之前,德国每个地方的警局都获知了此护照的编号,再拿出来就是自找麻烦了。可是如果没有护照,我就不能坐火车穿过边境。我研究过《旅游者指南》,从中得知,一旦我到了奥地利,问题就会简单得多,行动起来也更方便。我还想过去提洛尔和波西米亚,但这些地方太远了。每天都面临着万分的凶险,我可能在路上就会被抓住。

“我们的船只到达拉斯特查克,”他回答道,“到那后再用铁路运输这些货物。”

我坐了下来,忧郁地望着前方。前天发现线索的喜悦已经烟消云散。我无意发现了一条毫无价值的线索,因为我还用不上它。冯·希尔达·艾内姆,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那她肯定住在柏林某个大房子里,而且那儿还藏着巨大的秘密。我想从她那打探点信息,其难度就像我被请过去和德皇共进晚餐一样,是白日做梦。布伦基伦应该有所行动,但他目前在哪呢?我敢说,沃尔特爵士肯定会认为这是一条很重要的信息,可是我都见不到沃尔特爵士。我准备去君士坦丁堡,躲开那些追捕我的人。如果我留下来,我什么都得不到,我不能留在这。我必须走,但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继续前行。每条道路都不对我通行,我陷入了任何人都不曾遇到的困境中。

“大概什么时候抵达拉斯特查克?”

我亲吻了孩子们,跟女主人握了握手,朝着林子里走去。他们哭着跟我说“再见”,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除了低洼处,林子里的冰雪已经全部融化了。地面就像一块海绵,一滴冷雨落进了我的眼睛。一小时的长途跋涉后,树木变得稀少了许多。我来到了一片开阔的、长满低矮杜松的空地上。眼前这块平地离多瑙河还有一千多米远。

“不出意外的话,十天之内。保守一点说,十二天吧!”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后我便出发了。天空下着毛毛细雨,我感觉有些冷。走之前,我给了女主人和孩子们每人两金镑。“这是英国金币,”我说,“我在敌方赶路,只能带上敌国货币。这些金币有用,无论你去哪个城镇,都可以兑换使用。你最好把它藏好,不得已的时候再拿出来用。你还要维持整个家庭的生计,也许有一天,战争结束,世界重归和平,你的丈夫就会回来了。”

“我能跟您一起去吗?”我说道,“船长先生,根据我的经验,偶尔改变一下航线可能更快。这就是我想要做的。我有权力要求国家帮助我们。这就是我的请求。”

但我必须尽快离开这儿。我不得不继续我的使命,而且我在这多待一秒,女主人的危险就会多一分。我可能随时随地都会被发现,也会给她惹来麻烦。我问她是否知道多瑙河怎么走,她的回答令我大吃一惊。她说:“这片林子里有条小路直通渡口,走一个小时就到了。”

显而易见,他并不吃这一套。

女主人的小木屋真的非常破旧。她面黄肌瘦,肯定经常食不果腹。我估计,她不像英国妇女那样有军人家属补贴。但孩子们看起来营养不错,很显然是母亲忍饥挨饿换来的。我尽力营造开心的气氛,跟他们讲有关非洲、狮子和老虎的有趣故事,我还捡了些木块,削成玩具送给他们。我擅长使用刀具,雕刻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猴子、一只栩栩如生的羚羊和一头惟妙惟肖的犀牛。他们睡觉都紧紧抱着这些木偶,我想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玩玩具。

“我会发电报说明这件事。上级命令我不能让任何陌生人上船,哪怕是像您这等有身份的人。很抱歉,我必须得到允许才能满足您的要求。还有,我的船只状况并不好。你最好等待下一趟船队,请求他们的船长带上你。我的工程师瓦尔特去世了,他上船时就已经生病了,是心脏病,可他不听劝非得要跟我们一起走,昨晚就去世了。”

那晚,我意识到战争只不过是疯狂愚蠢的行为。我看到伊普尔满地的炮弹碎片时,听到人们诉说德国人所犯下的可怕罪行时,我就盼望德意志土地上不再战火纷纷。若是不给那些野蛮人一点颜色瞧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就不可能顺利结束这场战争。这段时间,我住在这木屋里,并没有噩梦连连。恶人就该接受惩罚,无辜的人就当享受自由。我们应该感谢上苍,保持双手的洁净,不被德国人的丑陋恶性所玷污。战争焚毁民族的家园,让孩子们曝尸荒野又有什么好处呢?人跟野兽不同的是,人会微笑、有仁慈之心,而野兽没有。

“你们刚才是为他举行葬礼吗?”我问道。

我们围坐在火炉前。长着浅色头发的三个孩子瞪大了圆圆的眼睛看着我。我看他们时,他们就咯咯地笑起来。女主人开始聊了起来,说她丈夫去东部前线参战了。最后一次收到丈夫的来信时,信里提到他在波兰某个沼泽地,并说他很想念家乡的林地。这场战争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这真是一场天灾,是晴天霹雳,夺走了她的丈夫,还有可能令她成为寡妇,让孩子们没了爹。她对战事的原因毫不知情,也不知道战争目的何在,只觉得俄罗斯人是个未进化的野蛮、残酷民族。如果仁慈的主和勇敢的德国战士不阻止他们,这些人就会抢走德国人的家园。我试着问她对西边的战事有何了解,但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与法国人交战了。也没听说英国人也掺和进来了。她有一颗善良的心,不会怨恨任何人,如果那些俄罗斯人放过她丈夫,她也不会怨恨他们。

“是的,他是个好人,是我妻子的表兄弟。现在,我没了工程师。只有来自汉堡的一个傻瓜。我刚刚还给我的雇主发电报,让他再安排一个人过来。可就算他坐上最快的火车,他也不可能在我们到达维也纳或者布达之前赶上。”

弄清真相,也可治好我的病。第五天傍晚——12月29日,星期三——我恢复得很好,可以不用卧床休养了。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不担心有人来造访,于是我裹上绿色披肩走下楼,在火炉旁坐下。

我最终看到了希望。

这一下我睡意全无了。冯·艾内姆——这是我曾在高迪恩的屋子里听过的名字,斯图姆提过的,也许全名是冯·希尔达·艾内姆。这是个重大的发现——是我目前见到的第一缕曙光。哈里·布利万特知道有某个男人或者某个女人叫冯·艾内姆,这是这个谜团的核心。斯图姆曾经用毕恭毕敬的语气提到过同样的人,而且,这跟我提议的招募信仰伊斯兰教的非洲人参军工作有关。如果我发现了关于冯·艾内姆的秘密,我肯定会非常激动。斯图姆到底跟高迪恩嘀咕了些什么,又在怕什么?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如果我搞清楚了这个,那谜底就解开了。

“我们一起走吧,”我说道,“取消那条电报。船长先生,您想想看,我是一名工程师,我还可以替您照看好锅炉,直到我们抵达拉斯特查克。”

突然,我发现“I”也可能表示数字“1”。有意无意间,我把它译成了德语,也不知道对不对。

他满脸疑惑的瞧着我。

之前,我总认为“I”就是其中一个字母。我曾想过,“V.”表示Von,一开始,我想到的德国名字都是以字母“I”开头——Ingolstadt,Ingeburg,Ingenohl,等等。在离开伦敦前,我在大英博物馆里列出了大概七十个这样的名字。

“我说的句句属实,”我说道,“在参战以前,我是达马拉兰的一名工程师。我的副业是采矿,但我参加过很好的培训,我也知道如何开船。您无须担心,我保证我可以!”

我把这三个单词拆开来想,每一个单词都要花上几个小时来细细思索。Kasredin——不知道是什么。Cancer——意思太多了,根本理不清。V. I——更是感到莫名其妙。

他消除了疑虑。看起来他是一名诚实而又富有幽默感的德国北方水手。

更重要的是,我想起了我的使命。那些待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似乎只不过是个闹剧。哈里·布利万特说的三个词在我脑海里疯狂地跳着方登戈(一种西班牙舞蹈)。我沉着冷静地思考其中含义,但却一无所获。

“上帝作证,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他大声喊道,“我们来达成一个协议。我会取消电报,要求政府当局授权让我带上一名乘客,我需要一名新的工程师。”

我整天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听着楼下孩子们若隐若无的笑声,身体一点点的康复。疟疾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不过身体变差了,这是我遇到的最糟糕的一次。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中,我的思绪稀奇古怪。令人费解的是,斯图姆和他的所作所为似乎被关闭在一间杂货室里,存储到我脑海深处,他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成为我难以想起的长远回忆。我想了很多关于军队的事情,以及我喜剧般的现状。你看,我好多了吧?我把这称之为喜剧,而不是悲剧。

他派一名手下回村子里停发那份电报。十分钟不到,我就上船了,又过了十分钟,我们已经到了中心航线上了,拖轮也排成了一条线。船长室里有人在磨咖啡,我一边等咖啡一边拿起船长的望远镜,观察我刚刚离开的地方。

这次发烧确实厉害,到第五天,烧就退了。我躺在床上,浑身一点劲都没有,盯着屋顶的椽木和天窗。屋顶漏水、破旧,但通风良好。女主人在我的床上堆了很多鹿皮和毛毯来为我保暖。她时不时地进来看看我,有一次还给我煮了苦味草药,这种草药能助我恢复精神。我能吃的食物只有稀粥,还有帆布包里的巧克力。

奇怪的事情又出现了。我离开小木屋后走的小路上,我看到一些人飞快地骑着自行车,他们好像都穿着制服。在另一条穿过林子、与小路平行的马路上,还有其他一些人,在空地上打群架。

我在阁楼的床上躺了四天,睡得很沉。暴风雪停了,冰雪也开始融化。孩子们在门边玩耍,晚上围着炉火听故事。斯图姆的手下肯定封锁了所有的道路,不知道伤害了多少无辜路人的性命,但却没有一个人找到这个小木屋。安静地休养了几天后,我感觉好多了。

斯图姆的虾兵蟹将终于又忙开了。庆幸的是,没有村民见过我。可我走得并不远,半个小时后他可能会追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