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门厅环视了一圈，还是没见着人。
然而，情况有些不对劲儿。别说大门口，门厅也没见到前来迎接主人的忠诚管家。她究竟干什么去了？
屋内寂静无声，空气却喧嚣不宁。无言的诅咒、无声的惨叫、飘荡在四周的怨念与恐惧——这股非同寻常的气息，似乎是从楼上飘下来的。
安东尼娅应该还在睡觉。我下车的时候小心翼翼，以免发出声响。七点上班的女佣们要来了。不能让她们知道我不在家。杜邦夫人大概还在等我回来吧。
我走向螺旋楼梯，仿佛被吸引了一般。
清晨，寒冷的空气开始微微泛白，戈拉兹德宅今天也在傲然展示着它威严的黑色外表。
我站在螺旋的空洞抬头仰望，并没有明显的异变。
*
我毫不犹豫地走上楼梯。或许我有点儿神经过敏了。我告诉自己，如果安东尼娅还在睡觉，说明这只是我的错觉。但是，如果她不在床上……
我立刻踏上了归途。
沿着螺旋楼梯转一圈，便来到了一楼的走廊。就在这一瞬，伫立在安东尼娅房前的杜邦夫人跃入眼帘。气势逼人，如同守护王妃卧室的近卫兵。她穿着和先前一样的黑色衣服，布满皱纹的白色面庞却莫名的僵硬。
等太阳升起，弗鲁瓦萨尔溺水的尸体浮上水面时，我已经在村公所上班了。他是拉博里最好的运动员，我只管为他的死亡表示哀悼就行。而得知这位好青年其实是可恨的绑架犯后，我只管做出惊愕的表情就行。道恩也不会再怀疑我了。
“欢迎回来。太太在房里等您呢。”
总算结束了……我深深地吁了口气。看到这番状况，应该没人怀疑他是在晨练时不小心掉进河里的吧。
她低语道。虽然正面对着我，却看也不看我的脸。
我再次用手电筒照亮河面时，弗鲁瓦萨尔和自行车早已被黑色的河流吞没。
凝重的声音仿若无底的沼泽。
巨大的水声与翻腾的水花令人毛骨悚然——然而，这也只是短短一瞬。不一会儿，四周又被原本的寂静所包围。
三年前的那个早晨在我脑海里苏醒。母亲露易丝无声离开的那个早晨——说起来，当时我也是来到母亲的卧室，在里面发现了她的遗骸。
我恢复了清醒，奋力把弗鲁瓦萨尔的自行车和他本人推进了黑色的水流中。
杜邦夫人静静地打开门，我无言地走进了房间。
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令他清醒了过来？仔细一想，弗鲁瓦萨尔是成年男性，身体也健壮，安眠药的分量可能太少了。赶紧动手吧！说不定这是上帝的警告。
如杜邦夫人所言，安东尼娅正在里面静静地等着我。
正在此时，睡着的弗鲁瓦萨尔突然呻吟了一声。
然而，她不在那张盖着轻柔羽绒被的床上。我的安东尼娅正坐在木椅上，穿着白色的睡袍，露出了苍白的脖子。纤细的脖子无力地耷拉着，上面缠了几层纯白色的布。
土坝路面狭窄，不知道有没有两米宽。放下行李后，我用手电筒一照，发现河水比预想中涨得厉害。焦油般的漆黑水流近在咫尺，我有种快被吸入地狱的错觉。
亚麻枕套——这是和安东尼娅结婚时，我在巴黎百货店挑选的定制品。特大号的专用枕头上，分别绣着首字母“P”和“A”。
土坝高约三米。尽管有石阶，可在黑暗中背着成年人爬陡坡却不是件易事儿。千辛万苦爬到顶后，我气喘吁吁，胸口难受。
枕套的两头都有开口，可以从任意一边塞入枕芯，长度不少于一米半。纵向折叠后，最适合用来当绳子。细细一看，安东尼娅的腰也被同款枕套牢牢捆在了椅背上，两只脚踝则被捆在了椅腿上。
从这里行驶三百米，就会来到河边的土坝下面。在土坝下方停好车后，我把自行车和弗鲁瓦萨尔依次搬了上去。
杜邦夫人个子高、力气大。悄悄溜到安东尼娅身后，再用力勒住她的脖子应该轻而易举。
做完这些准备后，我开始了搬运工作。首先得把沉睡的弗鲁瓦萨尔搬到车子旁，让他坐在副驾驶座上。这项工作特别费力，好不容易才不留痕迹地干完了。接着，再把他心爱的赛车塞进车里。最后从弗鲁瓦萨尔的口袋里摸出钥匙，关掉电灯，锁上大门，这下终于可以出发了。
用这块布得费多大的力气？断气又花了多长时间？安东尼娅的表情应该说明了一切，却被垂下的浓密秀发给遮住了，我无法一窥究竟。
开朗运动员的另一面或许会令人大跌眼镜，可现实中这样的人并不罕见。任何人都在外人面前戴着面具，老师跟牧师也不例外。
我回过头去。伫立在那里的人无疑就是杀人犯，而且是把可怕血脉传给我的骨肉至亲。
床头柜上的相框里有他和女友米雷耶·乔丹的双人照，还有自己骑在车上的飒爽照片。我把杂志摆在了旁边。当然，这上面也沾好了他的指纹。
“您下楼之后，太太偷偷溜出卧室，从书房的窗户看着您出门了。”
我拿着杂志走上阁楼。他的性格似乎一丝不苟，卧室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是匆忙起床，脱掉的睡衣却依然叠得整整齐齐。我对弗鲁瓦萨尔有点儿刮目相看了。
杜邦夫人的话简单明了。
那么，这只布袋要放在哪儿呢？犹豫再三，我决定把它收进桌子的抽屉里。藏在卧室里可能更自然，但还是得放在能被人看到的地方。摆在账簿和支票簿的旁边，应该谁都会瞧一瞧里面。
“我知道了。”我也回答得简单明了。
这下就天衣无缝了。即使没找到少年的尸体，绑架犯也无疑是布袋的主人。警察会再找一遍小河跟原野，最后放弃搜索吧。
赖床的安东尼娅怎么偏偏在今天早上醒来了？看到天亮前悄悄开车外出的丈夫，她做何感想？我想问她，却再也听不到回答了。
回到店内，我小心地从袋子里取出了这些东西。失踪少年的衣服和剪下来的头发——我抓起弗鲁瓦萨尔的手，仔细把指纹沾到纽扣、腰带、包装纸、抹布上。弗鲁瓦萨尔的手指又软又粗，皮肤粗糙扎手。最后我把衣物叠整齐，再把头发重新包好，放回了布袋里。
“要怎么处理太太呢？”杜邦夫人的声音冷漠无情。
我戴好手套，从车里拿出了麻布袋。虽然是只随处可见的普通袋子，但里面装着少年连环杀人犯的确凿证据。另有两本杂志，是前些日子，我在鲁昂的可疑店铺里买到的，上面刊登了许多迎合某类爱好者的照片。
我望了眼安东尼娅的床。
待弗鲁瓦萨尔入睡后，我开始了下一步行动。时间是五点二十六分，离日出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村里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一个行人。
她早上悄悄从床上爬了起来，上面已没有半点儿痕迹。早就换上了刚洗好的床单和枕套。
*
“让她在这里躺到晚上吧。告诉大家她头疼。”
我往注射器里吸满药剂，握住了弗鲁瓦萨尔的手。
“好的。”
弗鲁瓦萨尔脱掉夹克，卷起羊毛衫的袖子，露出了与相貌不符的粗壮肌肉臂。他似乎毫不怀疑我的医学资格和安瓿的内容。
“千万别让女佣们靠近这里。”
我都不必用强迫的语气命令他。
“明白了。”
“当然，这不算彻底脱险，但起码能延缓发作。打完后可能会有点儿困，你不介意吧？那么请把手臂伸出来。”
杜邦夫人的语气恭敬得有些傲慢。
弗鲁瓦萨尔顿时两眼发光。
我又看了一眼无言的安东尼娅。
说着，我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了注射器和装药剂的安瓿。
活泼开朗的安东尼娅沉默了，这说明她已不在人世。
“不骗你。虽然这种病一旦发作就束手无策，但幸好有潜伏期，最短一周最长十二周。只要在潜伏期内接种疫苗，很大程度上就能抑制发病，而且越早越有效。说刻不容缓也不为过啊。”
然而，必须先给她松绑。
“真的吗？”弗鲁瓦萨尔大概挺意外的，向我投来殷切的眼神。
我解开她脚踝上的绳子，接着解开腰部的绳子。用浑身力气捆绑的亚麻绳牢固而强韧，扭得结结实实的麻花，体现了杜邦夫人对戈拉兹德家的女人的怨气。
看着敌人踉踉跄跄地坐下后，我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你不一定没救啊。现在还有治愈的可能。正因如此，我才会在这个时间点赶过来呀。”
最后，我解开了缠在脖子上的布套。我扶住脖子，把头抬了起来，安东尼娅的样子一览无遗。年轻可爱的美丽容貌变得面目全非，这是她直到最后仍在苦苦挣扎的痕迹。
为了让自己显得游刃有余，我故意慢步走向桌子。有模有样地放好黑皮包后，我搬出椅子稳稳地坐了下去。这样应该足以营造出压迫感。
我抱起遗骸，静静地放在了睡床上。
“求你冷静点儿，先在那边坐下吧。”我指着店铺里头。
“我想整理下安东尼娅的衣服。你能帮她擦擦身子，换身衣服吗？头发也要梳整齐。”
垂死挣扎的样子真可怜。不仅被女友劈腿，还可能染上了致死率百分之九十的疫病，我也理解他的灰心丧气。
“好的。换哪件衣服呢？”
弗鲁瓦萨尔牙齿直打战，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你来决定。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那我……我会怎么样呢？”
杜邦夫人鞠了一躬。
“刚才，鲁昂当局把乔丹小姐保护了起来，在询问交际圈时，她提到了你的名字，所以那边才会立马联系我。”
我默默地离开了安东尼娅的房间。
“打了也没用，她正在医院接受检查。”我发出了冷酷的声音，“弗鲁瓦萨尔先生，请你冷静听我说。乔丹小姐还没有发病。实不相瞒，最近有个从北非回来的法国男性发病了，我们调查该患者的交际圈后，发现有几位女性与他发生过性关系，据说其中一人就是米雷耶·乔丹。
*
接着，他回过头去，扫了一眼桌子上的电话。大概在犹豫要不要马上打给她。
早餐后离开餐厅，发现让-路易在走廊等候已久。
他一定没想到此时会出现自己女友的名字。他眼神飘忽不定，脑子似乎没反应过来。
因为没看到安东尼娅的身影吧。不动声色的外表下，诧异的表情若隐若现。
弗鲁瓦萨尔无言了。
让-路易的五官本就野性，最近还多了些大胆无畏的自信。恭顺的举止依然如初，但就跟马戏团的老虎一样，乍看之下已被彻底驯服，却难保哪天又会露出獠牙。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细节，也不能让他发觉异常。
“今天我来这里，也是因为你有一位住在鲁昂的女性朋友，她叫米雷耶·乔丹吧？”
我把他叫进书房，迅速地交代了工作。至少这两三天，得让他忙得不可开交。
弗鲁瓦萨尔的脸上满是恐惧。
作为雇员的基本素质，让-路易早已习惯了主人的心血来潮和专横无情。态度并无明显的变化。
我吸了口气，停顿了一下。
等我交代完工作后，让-路易犹豫地开口道：“太太说今天上午让我带她去市场的……”
“对。”我故意保持着冷静的表情，“不过，比单纯的性病严重多了。对了……”
昨晚，安东尼娅好像说过这件事儿。一定是准备去买晚餐的食材吧。
他表情扭曲得厉害。不愧是血气方刚的运动员。肯定已经想到了一两个人选，心里都七上八下了吧。
然而，我再也尝不到她做的菜了。
弗鲁瓦萨尔此前一直默默地听我讲话，现在好像终于忍不住了，插嘴道：“就是跟性病差不多的意思？”
“她好像头疼，今天准备睡一整天，就不出门了。改天再去市场也行吧。”我竭力发出若无其事的声音。
“其实，这种病原本是非洲部分地区以前就有的地方病。会通过男女性交传染。”
“好的。”
我继续说道：“没有任何关于疫情的报道，是因为在现阶段，患者发病后并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政府在防止国民陷入恐慌情绪。此前，患者都只是从国外回来的人，尤其是非洲大陆。所以目前最有效的方法是趁感染尚未扩大前就把患者隔离起来，找出跟患者有直接、间接接触的人。
他平时说话都会克制自己的感情，可声音中有种不服气的味道。
大概没猜到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吧。
难道发现了什么？不，应该不可能。我好像敏感过头了。我纠正了自己的想法。
弗鲁瓦萨尔显得疑惑不解。
更重要的是，我得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你可能不知道，现在，法国政府正为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疫病焦头烂额。这种可怕的疾病致死率极高，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患者都会在发病后的三天内死亡。”
赶走让-路易之后，我坐在书房的桌子前思索了一阵。要做些什么呢……
也难怪。听到村公所的官员这么说，人还怎么保持冷静。弗鲁瓦萨尔虽不是小孩，却也是个不谙世事的运动员。恐怕都无暇怀疑村公所有没有卫生管理官这一职位。何况因为最近的少年失踪案，他遭到了警察的无故怀疑。
窗户下方传来了让-路易启动破车的声音。我突然回过神来，看了眼时间，该去上班了。
弗鲁瓦萨尔苍白的面颊转眼就染上了一层红色。
等弗鲁瓦萨尔的溺水尸体出现后，自然会引发一场大轰动，而等他和少年失踪案的关联再浮出水面，可以预见全村的注意力会转向那边。我得趁乱处理尸体。
“我深知此举十分冒昧。但现在情况紧急，刻不容缓……这个消息可能会吓到你，还请你冷静点儿。我其实是拉博里的卫生管理官，刚才法国政府的卫生局给我发来了紧急通知。”我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然而……我再次陷入思考。
进店后我关好了门，把道歉的话又说了一遍。
要隐瞒死因，就必须有医生的帮助。话虽如此，我恐怕很难拉拢道恩。他不会被轻易收买的。假如他跟安东尼娅有特殊关系，那就更不用想了。但我又不能直接找别的医生，而无视戈拉兹德家的主治医生。
“不好意思，这么早来打扰你。”
就在此时……我突然得到了天启。
有几辆出售的自行车，还有两辆正在修理的二手自行车。店里头摆放着木制桌椅，旁边则是弗鲁瓦萨尔的赛车，我见过它。
对，还有这个方法！
我飞速扫了一眼店内。
得马上给萨姆森的事务所打电话。现在应该开门了。就算萨姆森没来，那个秘书也该来了吧。
没过多久，楼下店铺的灯也亮了，弗鲁瓦萨尔打开了门。他身上穿着厚羊毛衫、运动裤和皮夹克，似乎考虑到了和我一起出门的可能性。表情虽然紧张，却没有不安的神色。大概是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我来找他帮忙的吧。
我站起身来，走向楼下的电话室。
他瞬间变脸，立刻回到了屋子里。
*
“戈拉兹德先生好。我还在睡觉呢，现在马上换衣，请您稍等片刻。”
深夜时分，安魂弥撒曲回荡在卧室里。
起初，弗鲁瓦萨尔一脸讶异地凝望着这边，在听到我的名字又看到黄色的雪铁龙后，人好像完全清醒了。
《D小调安魂弥撒曲》——是莫扎特为自己而写的“献给逝者的弥撒曲”。流丽而庄严的合唱充实了我的身心，我深刻意识到自己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此前，我见过几次弗鲁瓦萨尔。而最后一次，是在去年年底村公所主办的晚会上。他是县公路赛的冠军，因此受邀参加晚会，还做了简短的发言。我俩岁数相近。正常来说，我们可以直呼彼此的名字，奈何村民总是与戈拉兹德家保持距离。他始终没改变自己恭敬的言辞。陷害这位好好青年让我良心作痛，可我别无他法。
这才是真正的我。
“不好意思，这么早来打扰你。我是村公所的保罗·戈拉兹德。现在有急事儿找你，可以给我开门吗？”
我打开了连通安东尼娅卧室的门。
不一会儿，阁楼的灯亮了，穿着睡衣的奥古斯特·弗鲁瓦萨尔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头发睡得乱糟糟的。
愿受现世苦痛折磨的亡人，此刻能有天堂的音乐萦绕耳畔，从世俗爱恨中解放的灵魂，能得以净化——我怀着无限的哀思，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为亡妻送行了。
同时，我嘴里大喊道：“弗鲁瓦萨尔先生！弗鲁瓦萨尔先生！”
*
我提着黑皮包走下雪铁龙，敲响了大门。
回过神来，这真是漫长的一天。
黑暗彻底包围了被瓦片和白墙覆盖的楼房，窗户关得紧紧的，没有一丝光亮。弗鲁瓦萨尔应该在床上睡得正香。当然，这正中我的下怀。在这个时间点，村公所的官员——而且是保罗·戈拉兹德登门拜访，谁还不信发生了紧急状况？
行船发现弗鲁瓦萨尔的尸体，是在上午九点多。打捞起来的时候，人就卡在蜿蜒河流的内侧浅滩上。自行车还没找到，但从店内少了常用的赛车来看，警察基本认定他是在河边土坝上骑行时不慎跌入水中。
到达弗鲁瓦萨尔的店铺时，手表的指针正好指向五点。村里一片死寂。我把车停在了店门口。
关键的“证据”似乎也发现得挺早。不过，此事不能随便公开。下午三点多，警察局局长才把这个大新闻告诉马蒂厄先生。
*
“没想到犯人是奥古斯特·弗鲁瓦萨尔。我有点儿不敢相信，可他家里有受害人的衣服和头发，证据确凿啊。”
到头来，真正站在我身边的，只有这个女人了吗？
马蒂厄先生单手拿着卷烟，吞云吐雾地靠在沙发上。
我莫名地觉得揪心。
“哎，其实这还是机密消息，严禁对外透漏的。我不小心说漏嘴了，你能当作没听见吗？”
“嗯，我走了。”我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一从警察局回来，就把我叫进了村长办公室。要把那种惊天大消息藏在心里，实在太为难这个俗人了。我发出疑惑的声音：“可是村长，那些衣服、头发真的是亨利·纳瓦尔和皮埃尔·兰斯的吗？”
“路上小心。”她声音冷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马蒂厄先生立刻探出了身子：“两人的父母都确认过了，好像没有错。”
回头一看，发现杜邦夫人正如雕像般伫立在身后，不知她什么时候起来的，黑色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这样啊……但是，还没找到他们的尸体吧？”
在她起床前，在佣人们上班前，我得把事情全部搞定。我小心翼翼地走下螺旋楼梯，避免发出脚步声。可刚到大门口，我就感觉到了人的气息。
“他又不会蠢到把自己杀的人放在家里，八成埋在了别的地方。接下来要开始正式搜查了。”马蒂厄先生得意地哼了一声，“可再怎么说，本人已经死了，估计很难找到尸体吧。”
我决定在五点之前离开戈拉兹德宅。四点我准时起床，首先推开了卧室的窗户。外面还一片漆黑，幸好没有下雨。我竖起耳朵，悄悄观察屋内的情况。安东尼娅的卧室悄然无声。
“是呢。”我顺从地表示赞同，“不过，弗鲁瓦萨尔为什么会掉进河里呢？下雨天路滑倒能理解，但难以相信专业选手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我昨天就把作战必需品装在了车上，只要瞒着安东尼娅偷偷出门就行了。还好她赖床。
马蒂厄先生咧嘴一笑，不小心露出了脏兮兮的大黄牙。
他即将年满三十岁，在赛场上也活跃不了多久了。我理解他满腔热血搞练习的心情，可清晨在没有路灯的路上全力飙车，危险在所难免。特别是在河边的土坝上，一不小心就会倒栽进河里。冰雪融化后，河水会跟着升高，要是掉进了浊流里，恐怕自行车也会被转瞬冲走。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过，但警察认为这是自杀。毕竟，弗鲁瓦萨尔那么大了还没结婚，而是一个人生活。被警察问过两次话，就明白自己遭到怀疑了吧。突然想死也没什么奇怪的。”
每天早上，弗鲁瓦萨尔都坚持骑行两个多小时。不仅是早早天亮的夏季，冬季也会在黑暗中出门（除了下雪天）。
“这样子啊……”
王牌则是两人的断发，我把它们包在了薄纸里。亨利是鸢色的卷毛，而皮埃尔的褐色头发就像玉米须一样。我的呼吸早已渗入其中。虽然舍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就算表面淡定，心里也肯定担心自己哪天被捕吧。人做不得坏事儿啊。”
在戈拉兹德宅一楼的“长辈房”，我的秘密武器就藏在衣柜的暗抽屉里——亨利·纳瓦尔充满汗臭味儿的、有点儿肮脏的破衣服，以及皮埃尔·兰斯穿过的高档衣服，二者的差别堪比抹布跟丝巾，却都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马蒂厄先生点燃了一根新烟。
目前，警察仍未掌握有力的线索。毕竟他们的搜查总是偏离重点。如果让弗鲁瓦萨尔充当犯人，即使会出现些疑点，走投无路的警察也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一脸沉痛地低下了头。
随着调查的深入，我发现奥古斯特·弗鲁瓦萨尔真是个理想的嫌疑人候补。在亨利·纳瓦尔和皮埃尔·兰斯失踪的当天，他好像都在拉博里。虽然他性格稳重、口碑良好，但朋友几乎都是自行车赛圈的人，在拉博里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和家人。
*
前阵子见过道恩后，我开始了暗中调查。犯罪当天，道恩看到我在现场附近，我得赶紧采取措施才行。现在哪还顾得上托马·科雷特。
漫长的一天即将结束。
简而言之，关于现在把拉博里闹得人心惶惶的少年绑架案，奥古斯特·弗鲁瓦萨尔有十二分的资格去充当嫌疑人。变态跟强盗、强奸犯不同，平时的正直好青年也得小心提防。我就是个好例子。当然，弗鲁瓦萨尔也是十几个嫌疑人中的一个。通过马蒂厄先生我了解到，他已经被警察问了两次话。
可在此之前，还有个很重要的仪式。
他二十九岁，乍看之下是个美男子，实际上是个健硕的运动员。尤其在夏天，他会不远千里地跑去参加法国各地的自行车赛。他在鲁昂有因此结缘的女友，但可能生性适合自在的生活，他至今也没有离开拉博里的打算。
亲爱的，我还没给你看过戈拉兹德宅的地下室吧。我知道的，你有时会靠在楼梯的扶手上，窥视螺旋之底……
这里贩卖、修理自行车，是村里唯一一家自行车店。尽管有一定的市场需求，生意却不可能火爆。不管何时经过，基本上都是弗鲁瓦萨尔一个人在店门口，无所事事地听广播。
现在就带你去秘密的冥府。
到了这儿，商业街就变得像缺齿的梳子一样，弗鲁瓦萨尔的店铺被夹在杂草丛生的空地之间。这座小楼房的下层是店铺，阁楼是住宅，对单身汉来说应该绰绰有余。五年前母亲离世后，奥古斯特·弗鲁瓦萨尔便在这里过着自在的独居生活。
你将永远沉睡在那里。
奥古斯特·弗鲁瓦萨尔的自行车店，就坐落在拉博里闹市的北边尽头。
没人会打扰那里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