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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9日 星期一

吃完午餐,我立刻动身返回拉博里。假如安东尼娅的情人不是萨姆森,那我也得试探一下道恩。不能在巴黎消磨时间了。

*

一个人开车十分惬意。穿过尘土飞扬的巴黎市中心,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冬季的田园寂静无声,没有任何东西来刺激我敏感的神经。

我回了个微笑。

我手握着方向盘,脑子里胡思乱想。

“是呢,我会考虑的。”

唯一的好印第安人是死去的印第安人。想到菲利普·谢里登将军的这句名言,我不禁放声大笑。在美国西部开拓时期,他曾于谢南多厄河谷战役中立下功绩。

“现在开始也不迟。对了,要不你们俩一起去旅行呢?还没度蜜月吧?”萨姆森鼓励道。

好妻子是死去的妻子——但对我而言,妻子必不可少。且作为妻子,安东尼娅满足了一切理想条件。我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她有男人了,而是她在欺骗我,还有个暗地里嘲笑我的男人。

“谢谢,我会试试的。确实我也有该反省的地方,突然就把尚未习惯婚姻生活的她关进了那种穷乡僻壤。我应该多体谅她的感受。”

我惬意地驾驶着雪铁龙,心却在不知不觉间远离了安东尼娅。其他事情开始占据我的大脑。不是别的,正是前些天让-路易提到的佃农——科雷特一家人。

我烦恼地点了点头。

科雷特的父亲一病不起,生活贫困不堪。可令人宽慰的是,儿子打算努力继承农业。十五岁的儿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父亲虽是个邋遢人,儿子却说不准。

滴水不漏的发言叫人看不见背后隐藏的情感。

科雷特家的田地刚好在我回去的路上。机会不错,我决定顺路看一眼。

身为朋友,身为律师,他的忠告无可挑剔。

我是第一次来科雷特家,摇摇欲坠的小房子看起来比纳瓦尔家更为寒酸。尘埃、瓦砾与土墙融为一体,支撑着岌岌可危的屋顶。听说科雷特病倒于三年前,恐怕以前身体一直就很虚弱,无法卖力工作。

“你们该开诚布公地聊聊,听我的不会有错。若能消除怀疑,自然可喜可贺。假如她向你坦白了不幸的事实,你也要用一颗宽容的心去接纳,全都一笔勾销。”

我敲了敲屋门,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慢悠悠地探出头来,大概是家里的大女儿吧。乡村女孩的红脸蛋好似熟透的红苹果。她似乎不认识我,显得很疑惑。

“保罗,我理解你的感受。但作为你们夫妻二人的朋友,容我在这里说一句,我不清楚安东尼娅是不是真的出轨了。可是,如果你没打算离婚,最好停止这种无聊的追究。找律师调查妻子的品行,这就是不信任妻子的证据。信赖关系一旦破裂,就绝不会复原。

“我是保罗·戈拉兹德。”

萨姆森露出了真心疑惑的表情。

我刚报上姓名,女孩就像小猪一样瞪大了小小的眼睛。

而头号候补人就是萨姆森,实在好笑。

她目瞪口呆,一言不发地缩了回去。

“误会的可能性不到百分之一。”我断言道,“那是决定性的证据。但萨姆森,我重申一遍,我没有离婚的打算。我要拜托你的只有一件事儿,希望你查出安东尼娅的情人是谁。”

“哎呀,戈拉兹德先生!”

“虽然你说不想展示证据,可真的不是你误会了吧?”

接着出来的是母亲,一看到我便发出了惨叫般的声音。

萨姆森低头盘着手臂,最后他抬起头来。

她以前大概跟女儿一样有张红润的圆脸,可长年的辛劳让她显得格外沧桑。衣服上满是污垢,褪色到甚至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衣摆跟袖口也皱巴巴的。

坚强丈夫的角色应该挺适合我。

她慌乱地挥了挥手。似乎想请我进屋,但在门口可以看到,室内跟室外一样尽是泥巴。房间里还弥漫着病人的气味儿,我实在不想进去。

“有。但我不打算给别人看,至少在现阶段。再说,我压根儿没想过要同安东尼娅离婚。我爱她,需要她,只希望她能改正愚昧的行为而已。我们还年轻,就算有一点儿争执,也一定能重归于好。”

“不,也没什么事儿。”

身为律师,他应该理解事情的严重性吧。

我赶紧挥挥手,悄悄从门口挪开脚步。

语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正好路过,就顺便来看看。科雷特的病情似乎不乐观,但你们不用担心钱的事情。让他好好休养吧。我来就是想说这些。”

“你有证据?”

“呀,先生!”

认真聆听的萨姆森此时插嘴了。

母亲再次发出尖锐的叫声。

“何况这不是单纯的疑神疑鬼。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也不会跟别人说这些,哪怕是你。顺便一说,我们结婚以来还没吵过架,夫妻关系幸福圆满。安东尼娅是打算彻底瞒过丈夫的眼睛啊。”

揉搓的双手粗糙得叫人心疼,足以证明这双手经历了残酷的农活。

面对我的反驳,萨姆森似乎陷入了思考。

“太谢谢您了。”

“但正因如此,我才无法默默地看着妻子跟别的男人睡觉啊。那个男人当然得接受社会的制裁。我这么想,既是丈夫理所应当的权利,也是种义务吧?”

“对了,你儿子快满十五了吧。”

“此时此刻,我也相信她真心喜欢的只有我一个。她不笨,不会没想到万一发生什么事儿,保护自己的人是谁。而且别看她那样,她其实是个非常精明的女人,不会轻易放弃现在的地位和财产。

我试着用平常的语气来引导。

我点点头。

“对,托您的福。”

“这我也知道。”

母亲点了点头,向家里喊道:“托马!托马!”

“就我所知,安东尼娅挺喜欢你的。她毕竟是个年轻女孩,被其他男人奉承两句,也许是会有些飘飘然。但在她心底,她应该比谁都重视你。”

“儿子现在能帮点儿忙了……他以后会拼命干活的,还请您好心多给点儿时间!我们一定会报答这份恩情的。”

萨姆森平时就是这么劝说委托人的吧。明明是个单身汉,却说得底气十足。

我敌不过农妇的央求,她还操着一口乡音。

“保罗,即便是深爱彼此的夫妇,能盲目相信对方的时间也不长。最初可能只是点儿小摩擦,可长年累月下来,裂缝会越来越大。而一旦开始疑神疑鬼,对方无意间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会让你胡思乱想。当然,有的人直觉确实准,抓到了出轨的蛛丝马迹。可实际上,这种怀疑会在不知不觉间破坏掉夫妻关系。”

我往后更退了一步,可看见被母亲叫到门口的托马·科雷特时,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律师自然接手过离婚案件,这正是他的专长领域。

他绝不算美丽。眼睛细长,嘴唇厚实。脸上毫不掩饰对残酷命运的敌意,甚至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天气寒冷,他单薄的身躯只穿了件有点儿破烂的衣服,整个人却有种狼一般的野性,浑身散发着剽悍的野兽气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与先前见过的每一位少年都截然不同。我心中别无他想。这等珍品难得一遇。真是不虚此行。

萨姆森突然起劲儿了。

“托马,这是戈拉兹德先生。好好打招呼。”

“那就更不确定了嘛。你是不是想多了?新婚夫妇是容易发生冲突和争执啦。”

在母亲的敦促下,托马默默地低下了头。

“没有。”

他嘴唇绷得紧紧的。顽强的眼神在抗拒一切阿谀奉承。浑身闪耀着清冷的光芒,我感觉有一股电流窜过后背。

“还是说,你亲眼看到她跟某个男人在一起?”

“托马,你也好好求一求先生啊。”

“没有。”

而我制止了母亲的一番好意:“不必了。”

他的声音一下子开朗了。

我直直地看向托马。

“安东尼娅没有承认事实吧?”

“我听让-路易说了,我不会为难认真工作的人,会一直等到你们付得起地租的,加油。”

听说不清楚对方是谁,萨姆森似乎放下心来,展颜一笑。

“好的,先生。”

“这就不能确定她真的有男人呀。”

声音稚嫩而凛然。

“还不清楚。”

我不禁露出了微笑。

他望着我的眼神明显有些动摇。

今天到此为止,后面再慢慢考虑如何实施。

“对方是谁?”

*

萨姆森低头沉思了片刻。

抵达道恩的诊所兼私邸时,太阳已经落山。

“没错。”

气温陡然下降。当然,门诊时间早已过去。道恩一身轻松,无须顾及任何人。就算跑去芃休的酒吧也不奇怪,但幸好他在家里。

“证据确凿?”

鲜红的雷诺镇守在门前的老位置上。

“不,是真的。”

“保罗!你怎么这时候过来?”

“你骗人吧?”

离晚餐还有点儿时间,但他似乎已经喝了不少餐前酒。请我进屋时,道恩浑身都是酒味儿。

听到我的话,萨姆森震惊地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回事儿啊?喝了这么多。”

“实际上问题还蛮大的。安东尼娅有男人了。”

我的话可能听着刺耳,道恩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又深入了一步。

“就是平常的烧酒啦。”

如果这是演技,那也太厉害了。当然,我也没有半点儿证据表明萨姆森·菲利普就是安东尼娅的情人。对方是道恩也不奇怪,也完全可能是别的男人。先不说结婚吧,想跟安东尼娅偷情的男人估计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他目光呆滞。

他发出了担忧的声音。

大概被目标给拒绝了吧……难道对方是安东尼娅?不,不可能。我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今天的巴黎之行,我从一开始就决定当天去当天回。此刻,安东尼娅应该在家乖乖等我回来才对。

“找我商量……不会是你们的夫妻问题吧?”

“难得来一次,要不要喝一杯?”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好像才反应过来。

道恩也不管我的回复,直接从橱柜里拿出了香槟杯。

“不,我们没有任何联系呀。”

他豪爽地把顶级香槟倒进杯子里。酒瓶已经空了一大半。一边喝小酒,一边慢慢打探也不赖。

可萨姆森满脸疑惑。

“上次的安眠药没了?”

我试着套他的话。

“不是。”我右手接过酒杯,挥了挥左手,“今天是有事儿想跟你商量。”

“嗯。她好像说要来找你商量事情。”

“哦,什么事儿?”

“这月初的周六日,也就是二月三号和四号吧……我们没有任何联系,难道安东尼娅来巴黎了?”

“其实是关于我太太的事情。”

萨姆森一脸愕然。

说到这里,我吞吐了起来。

“这月初的周末?没有啊。”

我得扮演好烦恼的丈夫,必须表现得有点儿犹疑。

“唉,实不相瞒,安东尼娅她吧……”我非常自然地切换了话题,“这月初的周末,你见过安东尼娅吗?”

道恩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莫非敌人也动摇了?不,光凭这一点还无法断定。或许只是刺激到了他卑劣的好奇心。

不过,其实我就等着他这么说。

“最近,安东尼娅不太对劲儿。前一秒还欢欣雀跃,下一秒却突然动怒。一会儿心神不宁,一会儿又莫名惆怅。起初,我以为是因为没适应环境。可好像没这么简单……感觉她有事情瞒着我这个丈夫。我就想,她有没有跟你说过自己身体不舒服。如果只是精神上的问题,那倒还好,但万一有什么重大疾病……”我语气沉重地说道。

最后他用了开玩笑的语气。

“我觉得那不是病,而是已婚妇女特有的症状。”道恩不愧为老手,首先来了句轻巧的敷衍,“上一秒欢欣雀跃,下一秒歇斯底里。再加上对丈夫有所隐瞒,拉博里的太太们大半能对上号。”

“什么啊,保罗,你不会对尼科尔一见钟情了吧?安东尼娅知道后会吃醋的。”

与拉博里大半太太关系亲密的男人如此说,那就不会有错了。

“难怪她看起来有些寂寞。多大岁数了呢?”

可不知怎么的,道恩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其实她刚刚离婚。”萨姆森小心地压低了声音,“她是热恋结婚的,离婚时把孩子留给了丈夫。人消沉了好一阵子,害得我特别担心。现在终于打起了精神,就先来我的事务所工作了。”

“但我是个医生。哪怕丈夫找上门来,我也不能透露病人的隐私。这点你也清楚吧?”

谈完工作后,我把话题拉回了尼科尔身上。

“当然。”

“尼科尔之前都在干吗?”

“场面话到此为止。老实说,你不需要担心。夫人没找我聊什么特别的。不过,保罗……”

*

他透过无框眼镜,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暗自思考了起来。

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惊慌。

萨姆森·菲利普的表姐兼秘书——她一定知道不少秘密吧。我必须利用这个女人。

“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不对劲儿的?”

看来尼科尔一把年纪还挺天真的。她低着头,飞快地走出了接待室。看这样子,说不定她真的在向往城堡生活。

“我想想。”

听到我们的对话,尼科尔像个少女般羞红了脸。

我小心地斟酌用词。

“就算律师靠吹牛皮为生,你也给我收敛点儿吧。戈拉兹德家就是普通的乡村地主。真可惜啊,要是这位姑娘早点儿来这里工作,我就不会急着结婚了。”

“大概一个月前吧?”

“是吗?她今天一早就在期盼拉博里城主的大驾光临呢。放在以前,你就是这个身份嘛。”

这个长度应该比较稳妥。

两人完全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语气。

道恩深深地点了点头。

听到我的客套话,他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如果夫人最近出现了情绪不稳定,这说不定是精神方面的原因,但原因或许更为单纯。我直接告诉你吧,她可能怀孕了。你有头绪了吗?”

“我是保罗·戈拉兹德。萨姆森,你都没告诉我自己有个这么迷人的表姐啊。”

我感受到了一股地动山摇般的冲击。

萨姆森介绍道。

安东尼娅怀孕了?仔细一想,这完全有可能。为什么之前我没想到?

“这位是尼科尔,我表姐。现在在这里当秘书。”

我忽然注意到道恩锐利的眼神,看来他酒醒了。我本打算刺探他的,可被套话的人说不定是我。

近距离一看,发现她没有我以为的年轻。肯定过了二十五岁。不,说不定快三十了。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寂寞感,眼角刻着细微的皱纹。

“要是真的,那我还挺高兴的。”我竭力忍住了,“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应该很清楚我想要个孩子呀。”

新来的秘书似乎叫尼科尔。她把文件放在桌子上,眼睛瞥了我一眼。

“如果性急弄错了,岂不会害你失望嘛。她大概在等一个确切的结果吧。只是……”感觉镜片深处的目光又尖锐了起来,“假如这不是怀孕的迹象,就得考虑神经衰弱的可能了。拉博里压抑的生活,也许对夫人造成了精神上的压迫。”

我们俩刚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萨姆森就命令道:“尼科尔!把文件拿给戈拉兹德先生。”

“她最近也在慢慢扩大拉博里的交际圈,比如去参加教堂活动。”我叹了口气,“啊,就是那群罪孽深重的妇女举办的慈善活动。”

接待室就在萨姆森办公室的前面,大小约二十平方米。里面有张大长桌,足以接待十余位来客。内部装潢大气沉稳,墙上挂着昂贵的印象派油画,这都是他那位法律界实力派父亲的喜好,萨姆森本人倒是个非常现代的年轻人。

道恩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我们相视而笑,夸张地抱在了一起。

“那群人好像特别喜欢慈善晚会和忏悔,如果说慈善晚会是买新裙子的借口,那忏悔便是犯罪的最佳借口。要是没有罪行可坦白,也就不能向牧师忏悔了。为此,她们得先犯下罪行。”

“就像不用辛苦劳动的人,才会赞美勤劳的喜悦一样。不然你也试试律师吧。我保证你三天就会投降。”

这么多年来,道恩应该为她们的罪行做出了不少贡献吧。他的嘴角漾起了笑意。

“只有不了解乡村的人,才会赞美和平健康的生活。不然你也去拉博里过新婚生活?我保证你三天就会投降。”

即便其中有安东尼娅,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道恩接下来却把话题转向了出乎意料的方向。

这个男人向来如此。从不深究事情的真相,甚至都没注意到有真相这回事儿。

“不过说真的,夫人神经过敏,或许跟现在震惊拉博里的失踪案有关。绑架犯就潜伏在身边,对年轻女性来说恐怕特别吓人吧。”

萨姆森发出快活的声音。

道恩为什么要提这件事儿?

“哪里优雅了。每天的工作多得要命。倒是你,正和新婚妻子过着和平健康的生活吧?”

一种难以名状的担忧猛地向我袭来。

“一般般吧。乡村生活让我一下苍老了许多。你还是那么的优雅,真叫人羡慕。”

“虽然失踪的都不是年轻女性。”

镜片深处能看到他那双深邃的大眼睛。无忧无虑的笑容仿佛与一切亏心事无缘。

我本想云淡风轻地接下去,却说得磕磕巴巴。

刚听到她的声音,萨姆森便从后面的办公室里探出头来。

不知道恩有没有发现我的动摇,他继续说道:“但依然很恐怖啊。毕竟犯人和动机都还不清楚。何况令内是外地人。怀疑哪个村民都不奇怪。即便是我,一想到以前是自己病人的孩子可能遇害了,心里也无法平静。对了,这么一说……”

“嗨,保罗,你好吗?”

就像威胁猎物的猫咪一样,道恩莫名地停顿了片刻。

显然,她在等待我的到来。

他依然直勾勾地盯着我,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您好,请问是戈拉兹德先生吧?”

“保罗,你好像也见过亨利·纳瓦尔?应该记得他吧?前一阵子你来这里的时候,亨利因为感冒而找我看病了。”

长得挺可爱的,身体和脖子稚气而娇弱,脸蛋又小又瘦,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让人联想起了小鹿。我还没报上姓名,她就睁大了眼睛。

“有吗?”我回答得模棱两可,“好像是有个高中男孩。他就是亨利·纳瓦尔?”

萨姆森的事务所就在楼梯的左边。推开用金字写着“萨姆森·菲利普律师事务所”的大门,只见接待处坐着一个陌生的红发年轻女子。估计是我昨天预约时负责接电话的女性吧。不知什么时候秘书换人了。

“嗯。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是个乖巧的孩子。我很难相信那么胆小的孩子会离家出走。果不其然,接着出现了第二起事件。”

我缓缓走上通往一楼的楼梯,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儿。

“皮埃尔·兰斯吧?道恩医生也认识他吗?”

这里简直跟戈拉兹德宅可怕的螺旋楼梯天差地别,仿佛象征着萨姆森·菲利普健全的人生。安东尼娅为什么没选他呢?

“当然了,这一带的孩子都是我的病人。不过,皮埃尔很健康。长大后就没怎么给他看过病了。保罗啊……”

到达目的地后,我把雪铁龙停在路边,推开了楼房入口的厚重门扉。进门后左转,有一条铺着红地毯的宽敞楼梯,笔直地通往上层。阳光穿过大大的竖向长窗,令宽阔的楼梯平台看起来明亮而祥和。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行!如果用怀疑的眼神去看,那一切就都可疑了起来。可要是萨姆森爱安东尼娅,为什么还鼓励我跟她结婚呢?

不知不觉间,两只酒杯都空了。香槟瓶早已空空如也。道恩暂时打住了话题,悠然站起身来,从橱柜里取出两只高脚杯。

订婚、结婚、短暂的巴黎新婚生活——我们夫妻走过的每一个阶段,都有萨姆森在旁边关照。安东尼娅无疑是完全信任他的。在他们不经意间的小表情、遣词用句、无心之举里,就没有什么线索透漏出两人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他拿起白兰地酒,将琥珀色的液体缓缓倒入杯中。

从拉博里前往巴黎途中,我想起了与萨姆森之间的一件件往事。

“皮埃尔失踪的那天吧,下午刚好有电话找我。我去给兰斯磨坊附近的人家看病,回来的路上,撞见你的雪铁龙从磨坊旁边的小道开了出来。”

老实说,就算萨姆森是安东尼娅的恋人,我也一点儿都不奇怪。他是个魅力十足的男人。可另一方面,他也是个忠心耿耿的人。我觉得他不会如此轻易地背叛挚友。

不可能吧!我吓得身子一颤。

他已逝的父亲是位知名律师,而他彻底继承了父亲的事务所,年纪轻轻就有不少优质顾客上门惠顾。他不仅外貌潇洒,对人际交往也是得心应手,很适合服务业。与从小背负家庭重任、成年后必须娶妻的我不同,萨姆森现在也过着愉快的单身生活,但不知为何,我们从前就挺合得来。

道恩静静地摇晃着高脚杯,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我就想,你当时有没有看到皮埃尔的身影?他经常在后面的空地上玩耍。”

萨姆森是我在大学时候认识的。

“没有。”

*

我拼命挤出了这句话。

果然被我猜对了。假如她的情人是巴黎男子,和我一起去巴黎就是单纯地浪费时间;假如不是,陪我过去仍是浪费时间。

既然被看到了车子,我最好就别否认自己去过磨坊附近。道恩不可能看错黄色的雪铁龙,拉博里村开黄色雪铁龙的人也只有我。

她优雅地捏起一撮头发。

“没注意呢。要是看到,我早就告诉警察了。那天就是想开车兜兜风,也没遇到什么可疑的车辆。”

“不行呀,毕竟是我硬让对方挤时间的。你瞧,头发都这么长了。”

“也是。”道恩同意得很干脆,“我对那些孩子视如己出,就在想能否找到什么线索。确实,我想的东西警察应该老早就讨论过了。”

我继续坚持。

*

“但是可以取消吧?”

后来,我和道恩聊了些什么呢?我是什么时候告辞的呢?在醉酒的状态下,又是如何开车回到戈拉兹德宅的呢?我已然没有记忆。

和安东尼娅结婚以来,我感觉心里第一次涌起了对妻子的憎恶。

安东尼娅满脸担忧地出来迎接我。我只告诉她自己在道恩家里喝多了,接着早早地回到了房间。

她嘴上是这么说的,嘴角却露出了花蕾般的微笑。年轻的肉体散发出清冽的香气,也难怪男人像被花蜜吸引的蜜蜂一样蜂拥而至。

我晚餐也没吃,就这样躺在床上。我已被打击得垂头丧气。

“可惜我明天没空,预约了理发店。”

为了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我故意把话题集中在失踪事件上,喝了一杯又一杯,以防对方察觉我内心的紧张。老实说,我不清楚道恩有什么想法,甚至无法确定他有没有怀疑我。

这就是张简单的石蕊试纸——你猜怎么着,安东尼娅皱起美丽的眉毛,忧郁地摇了摇头。

也许他只是想起当时看到了我的车,想得到点儿目击情报而已。然而,我随即打消了这一乐观的猜测。

昨天,我随口邀请了一下安东尼娅。

道恩疏忽大意泄露了底牌,我应该为此高兴才对。道恩喝得醉醺醺的,终有一天会后悔得要死的吧,为自己给了杀人犯反省与逆袭的机会。

“我明天必须去巴黎找萨姆森商量案件。当天去当天回,时间还蛮赶的,你要一起吗?”

不行。我又想了想,若以为干掉道恩就能高枕无忧,那只能说我头脑简单。万一道恩早就把我的疑点告诉给了警察呢?在这种情况下袭击道恩,就是正中他们下怀了。

*

要不再跟道恩仔细聊聊,摸清他的老底?不,这也不行。一不小心,反而会加深他的怀疑。

亨利·纳瓦尔跟皮埃尔·兰斯的失踪事件依然找不到线索,马蒂厄先生也心急如焚。

既然如此,解决方式只有一个,洗清我的嫌疑即可。而方法也只有一个,我编造出绑架案的犯人即可。

同样位于巴黎第八区的普莱耶音乐厅,是我在巴黎大学念书时就很熟悉的地方,今晚有巴黎音乐学院管弦乐团的演奏会。如果明天也请假,我就能享受久违的现场管弦乐了,可这实在难以启齿。

我被自己的主意给笑到了。就这么办,这就是完美的结论。

我急着找律师商量土地管理的事情——虽不全是假的,但也不全是真的。今天我向村公所请了假,一大早就开车来到了巴黎。

我躺在床上,在夜色中思量着村里的居民。要特别注意独居男性——马蒂厄先生的话语回响在耳畔。

萨姆森·菲利普的律师事务所位于写字楼的一层,离巴黎第八区的巴黎大皇宫很近。从香榭丽舍-克列孟梭地铁站走过去只要三分钟。地理位置绝佳,当然每月的租金也不少。

最后,有一个男人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