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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2日 星期一

他大步流星地往里面走去,熟练地打开了诊室的门。诊室约二十平方米,四面被几个收纳了文件、药品、医疗器械的玻璃柜包围,朴素的房间里摆着简单的桌椅和硬邦邦的诊查床。里面的机器好像是X光仪。这点儿检查,医生一个人应该也能搞定。

对方放弃得很爽快,出乎我的意料。

让我坐在病人的圆椅上后,道恩医生用郑重的语气道歉说:“今天上午我去病人家里看病,不小心把医疗包忘在了车上。真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去拿,能稍等片刻吗?”

“那戈拉兹德夫人,请进诊室吧。”

“当然。请别放在心上。”

我干脆地拒绝了,他仍然一副绅士的模样。

我也亲切地回答道。

“不用了。”

清脆的铃声叮铃响起,道恩医生走出大门后,我把诊室仔细地看了一遍。尽管没有护士,可看得出他有雇人做家务、搞卫生,室内干净、整洁。

我得小心,不能露出破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可就糟了。

关于戈拉兹德家,他无疑掌握了许多我所不知道的真相。他是拉博里的名人,也是戈拉兹德家的主治医生,不可能对这个家族的秘密漠不关心。

说不定这位情场老手比我想象的更厉害。我又刷新了认识。

疯狂、杀戮、埋葬,我寻求的,正是戈拉兹德宅血腥历史未曾提及的部分。

暗藏野心的眼瞳开始放出妖媚的光芒。

我凝视着铺着廉价白床单的朴素诊查床,开始动脑筋。

“不用担心。我给你开点儿特别的药品吧,包治万病的特效药。什么胃痛,转眼就能抛之脑后。不过在此之前,要先喝一杯吗?你走了这么远,喉咙都干了吧?”

*

不出所料,道恩医生扬起了嘴角。

大门的牧牛铃再次丁零响起,没一会儿,便传来道恩医生走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本应如此。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嫩了。

实际上,应该出声儿了吧。

“并不是吃不下东西,而是吃完后会胃疼。”

等回过神来,我的双肩不知何时被两只大手给包住了。是男人有力而温柔的手——看来我只顾着思考,不小心忘了自己此刻在哪儿。

这个人比我想象中的更不可小觑。照这么看,他肯定也仔细观察过我喝了几杯波尔多葡萄酒。

柔软湿润的嘴唇轻轻贴在脖子上时,我就跟装了发条似的,立刻从圆椅上跳了起来。

当时的烤肥鹅很美味,我还添了一份。难道他记得这件事儿?

转身的同时,男士古龙水的雅致香味儿蹿入鼻腔,修长的道恩医生就挡在我跟前。

“那么早就开始了?都三个多星期了呀!可我记得,在马蒂厄夫妇的跨年晚宴上,你一直都吃得很香啊。”

“吓到你了?”

“我想想……应该是今年年初。”

看这个表情,他似乎坚定不移地以为女人一直在等着自己。

“那么,食欲不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我从头开始吧。”

我不禁加重了语气。

他从正面凝视着我的双眼,缓缓地把手搭在了我的双肩上。

“不是。”

我还没来得及想该怎么反应,嘴唇就贴了上来。

口吻充满揶揄。

粗糙的胡须碰到了我的下颚。我立刻挣扎起来,而他仿佛预见到了这一点,随即抱紧了我。

说着,他用左手摸了摸山羊胡。

虽不粗鲁,却有种不由分说的自信和游刃有余。温热的气息拂过面颊,吹在我耳朵上,男人的心跳透过厚实的胸膛传了过来。

“要是让那些一心想减肥、同食欲做斗争的妇女听到了,大概会特别羡慕吧。如果是尚未出嫁的姑娘,还有可能是相思病,但你是个幸福的太太。你想得到什么原因吗?比如怀孕……”

“请住手!你要干什么?”

道恩医生惊讶得有些夸张。

我不禁大声叫了起来。

“这么年轻,就胃口不好?”

当然,这不是我第一次被男人示爱,然而却是头一次以这种形式被突袭。心里产生了一股连自己都未曾想过的厌恶感。

如果他让我检查,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必须想办法逃出去——尽管我拼死挣扎,但越是挣扎,捕缚身体的毒蜘蛛力气就越大。

总之先说点儿无关痛痒的。

正在此时,男人的手突然松开了。

“没什么胃口。”

与此同时,我的身体顺利摆脱了束缚。忽然失去了抵抗的对象,我脚下一个踉跄,诧异地愣在了原地,都忘了要逃跑。

可我疏忽大意了,没有就关键的“症状”制定方针。都怪我只想着看病的真正目的——收集信息。

我惊讶地抬头一看,发现道恩医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就算期待落空,他也没露出明显的失望表情,语气极为自然。

“我好像误会了。”

“这样啊,真可怜。那具体有什么症状呢?”

声音意外的冷静。

我刻意发出公事公办的声音。

“戈拉兹德夫人,请原谅我的失礼。我完全没打算冒犯你。”他向我郑重地行了一礼,“我喜爱女性,但不会强人所难。直到刚才,我心里都以为你是来见我的。”

“我胃不太舒服,所以过来开药了。”

诚挚的语气中感觉不到虚伪。

道恩医生抬头看着我,在我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当然不是。”

盼望已久的客人终于到来,他似乎喜出望外,语气欢快。他透过银框眼镜看着我,眼神好似狩猎的雄鹰。待我放下手提包,他用那只大手轻轻包住了我的右手。和保罗冰凉湿润的手不同,他的手感如温暖柔软的绅士。

听到我的话,道恩医生轻轻叹了口气。

道恩医生向我一瞥,然后放下酒杯,立刻把右手伸了过来。

“可我误会是有原因的。起码,现在的你没有生病,也不需要我的药。我好歹是医生,这点儿事情不用诊察也知道。难道不是吗?”

“哎呀呀,戈拉兹德夫人!你可算来了。”

“嗯,没错。”

里面没有病人的影子。光滑的米白色皮沙发上,只有道恩医生一个人边看报纸边酌酒。

我点了点头。

进去一看,候诊室竟意外的敞亮、现代。

他好像真的误会了。

就连诊所也能让人充分体会到这里不是城市。没有雇用护士,只有一个人坐诊,估计看病时也不锁门。我轻轻推开门,牧牛铃响起了牧歌般的丁零声。

“如果我的行为让你误解了,那我也有责任。我向你道歉。可道恩医生,这里不是为病人而开的门诊室吗?和你的私人卧室还是有区别吧。假如事情就如你误会的那样,要是其他病人撞见了咱们的密会,可该怎么办?”

大门上挂着木牌,写着“营业中欢迎光临”。

我在极力地挖苦,道恩医生却露出了从容的笑容。

停车场很少被停满,今天只有道恩医生的爱车停在大门旁边。

“不要紧。刚才我把大门的牌子换成了‘外出中请下次再来’。不过你别担心,大门我没锁。你接下来要走,完全是你的自由。”

诊所的门前是停车场。从这儿往主道上前行十公里,就有一家设备齐全的综合医院。重病患者自不用说,有车一族应该也更常去这家。

坦率的眼神没有一丝动摇。

带院子的独栋楼反映了主人随心所欲的单身生活,房子简洁利落,也没有盆栽鲜花点缀窗边。院子里虽有花坛,却是一片荒芜,未经打理。

我感觉自己的肩膀瞬间没了力气。

道恩医生的诊所(也是私邸)位于戈拉兹德宅通往市区的路上,大约在中间位置。离村子中心有点儿距离,但正适合散步走过去。

事已至此,我该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真正目的了。

*

“我很清楚你是个真正的绅士,而且是个十分优秀的医生。既然彼此的误会都解除了,那我问你,如果我仍不离开这里,你会怎么想?”

我穿上浅驼色的羊毛大衣,离开了戈拉兹德宅。

可能有点儿挑衅过头了。

也罢,我只管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

我又坐回了圆椅上,道恩医生却没坐回自己的椅子。他在原地盘着手臂,表情严肃地俯视着我。

对于这个女人来说,自己该侍奉的主人只有戈拉兹德的当家。不,说实话,少奶奶的存在就是管家的敌人吧。恐怕保罗过世的母亲、过世的前妻都是如此——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那实话实说吧。戈拉兹德夫人,你想从我这里打听些什么吧?”

即使我告诉她自己准备出门了,“太太,路上小心。”她也只是平静地颔首致意,都不看我一眼。

我只能默默地点点头。

而杜邦夫人也跟女佣们不同,似乎提前知道了我的到来。

道恩医生的表情缓和了些许。

第一次见到杜邦夫人,我就觉得那张脸莫名地熟悉……

“我猜猜是什么,关于保罗·戈拉兹德前妻的事情,对吧?”

望着杜邦夫人冷酷的面庞,我突然想到了保罗的脸。保罗精致的面容没有一点儿多余,如果给他填入厚厚的脂肪,刻上深深的年轮,我想到的,是张桀骜不驯的媪妪脸庞。

他说话的方式像科学家一般理性,而且准确。

对于打下手的女佣而言,掌管万事的管家才是主人。在这位重量级人物面前,不谙世事的少奶奶跟大门的装饰没什么两样。事实上,为了不影响杜邦夫人的心情,女佣们都在拼命干活,压根儿不会发现我在旁边。

我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挨骂的是个小姑娘,说她还是孩子也不为过。每每响起尖锐的声音,她就会战战兢兢地愣在原地,如同害怕狮子的小鹿。今天人手不够,杜邦夫人大概把家务生疏的村里姑娘也叫来了吧。

“不过,你会如此在意他前妻的事情吗?正如我前段时间所言,保罗需要你。我可以发誓,他对你的爱,丝毫不亚于对前妻的爱。这点你自己应该也清楚。”

杜邦夫人的骂声传了过来。

“你说我嫉妒他前妻?”

“要我说多少次‘不是这样’,你才明白?真是拖后腿!”

“要不是这样,那你在烦恼什么?可能我要多管闲事儿了,但这也是我作为医生的医学见解,还望多多包涵。我直接说了,如果你对保罗的男性能力有所不满,那确实是个严重而不幸的状况。身为妻子,也难怪会心烦意乱。但这只是他身体上的问题,绝不是爱情方面的问题。”

“你!都起皱了啊!不许发呆!”

道恩医生的话语在安静的诊室中响起。

女佣们的笨手笨脚似乎让杜邦夫人烦躁不已。

见我一言不发,他继续说道:“你也知道保罗在那起车祸中伤到了脊髓吧?不,你曾经是保罗的心理医生,对他的病情远比我掌握得准确。很遗憾的是,脊髓损伤多会给病人带来性功能障碍。当然了,因损伤部位不同和个体差别,障碍的程度也存在着巨大差异,多少会对夫妻关系产生影响。结婚前,你们俩应该把这一点讲清楚的……”

她们用熨斗仔细地将褶皱熨平,蒸汽喷在高级的厚床单上。这项工作需要细心和耐心。把边长三米的正方形布匹叠得一厘米都不差,无疑需要熟练的技巧。被服室墙上的柜子里,已经堆了几件整理完毕的纯白床单。

“所以你以为我是来发情的?”

我走上二楼,悄悄看了眼被服室,杜邦夫人和女佣们正忙着熨烫。

“不,刚才解释过是我误会了。”道恩医生似乎完全恢复了冷静,“作为朋友,我当然也想提供些帮助。”

首先得换衣服。纠结了半天,最后我选择了白色领子的棕色羊毛裙。年轻妻子的清纯打扮应该比较合适。

他用自信满满的眼神凝视着我的双眼。

又一次把回来吃午餐的保罗送走后,我开始了行动。

其实我不在乎被当成可怜的“烦恼娇妻”,这样反而更方便行事。

浓汤是把鸡和蔬菜直接放在大锅里,加水炖煮而成。洋蓟用的罐头,梅子则是预先备好的。忙碌的日子自有一套菜单,可味道依然不错,不得不承认杜邦夫人作为管家的实力。

我试着迈进了一步。

今天的午餐是洋蓟沙拉配鸡肉浓汤,甜点是红酒煮梅干。

“要是我想打听什么,那也是因为戈拉兹德宅充满了谜团。”

*

对方讶异不解。

一定有机会的。

“难道不是吗?为什么没一个客人来戈拉兹德宅?为什么管家比女主人更有威严?还有,为什么那间地下室一直被锁着?”

萨姆森说得对,不能心急。

在道恩医生开口回答前,空气凝固了一瞬。

而且要进入保罗的书房,得先离开卧室去走廊。最好选个不会被杜邦夫人撞见的时间。

“戈拉兹德夫人,关于地下室的秘密,保罗什么也没告诉你吗?”

如果这里没有,那下一个可能便是保罗的书房。然而时钟已接近正午,今天没有时间了。

他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定制的衣柜和橱柜一模一样,搜索是门耗费心力的工作。我心里有种止不住的冲动和些许内疚——我冒着巨大风险同保罗结婚,就为了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

“说了呀。我到拉博里的第二个早晨,他就告诉我了。戈拉兹德宅的地下室现在成了地下墓穴,二战末期这个村里肃清过内奸,好像事件的牺牲者就沉睡在里面吧。

不过,保罗的性格非常严谨。即使用的是宽敞的两头沉办公桌,上面也没有摆放一件多余的东西。不仅是桌面,抽屉内部也被整理得井然有序。照这个样子,钢笔的位置稍微挪动一下,恐怕都会被他立刻发现。

“可是,道恩医生,不管当时那起事件多么惊天动地,如今还把二十四年前的事情当成忌讳,这难道正常吗?无论发生过什么,都该过去了吧。村民们为何不去调查地下墓穴,把逝者安葬在教堂的墓园里呢?”

墙壁、天花板、地板自然没有动过的痕迹,似乎也没有隐藏的架子或抽屉。

面对我的质问,道恩医生轻轻叹了口气。

说到不同之处,就是保罗的房间没有梳妆台和五斗柜,但有音响设备和唱片架。这些是保罗视若珍宝的秘藏,除他以外的人都不能触碰,哪怕是杜邦夫人。这里是藏钥匙的最佳地点,然而我也没找到。

“因为你不是这个村里的人啊。”语气中夹杂着些许自嘲,“在城里长大的人,应该无法理解乡村共同体吧。对于他们来说,发生在共同体内部的事件,就跟发生在亲兄弟之间一样。自己人可以相互制裁、报复,怎么都行,对外人却是保密到底。实际上,拉博里的村民间也有着密切的血缘关系。那起肃清事件要是被当时的政府知道了,即使处在战争尾声的混乱期,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不光是执行者,坐视不管的相关人员也免不了受处罚。

两间主卧曾是历代当家夫妇的起居室,几乎是同样的大小、同样的构造,大部分家具、日常用品也一样。每个房间都摆着特大号的双人床,这难道是美好旧日留下的证明?因为在那个时代,夫妻双方都会把情人带回房间,享受偷情的乐趣。两个房间配备了大型彩电,当然不会出现抢电视的问题。

“正因如此,不仅是犯人,连受害人、警察、村公所、教堂——即当时的所有相关人员,都当那场可怕的杀戮不曾存在,把它埋葬在黑暗之中。不管过去二十年还是三十年,这一事实都不会改变。谁会喜欢揭发自己爷爷、父亲、哥哥的罪过啊?”

我搜遍了保罗的卧室兼起居室,就是没看到类似钥匙的东西。

我无言以对。

虽然我一开始斗志昂扬,可搜索却以徒劳告终。

*

*

没办法。既然道恩医生也是拉博里共同体的一员,他就不会追究戈拉兹德家的问题,使自己陷入尴尬的处境。

我轻轻放下了听筒。

看样子问不出更多事情了。就在我告辞起身时,“戈拉兹德夫人,且慢,不用这么急着走呀。”

“我也是。”

道恩医生露出了镇定的笑容。

萨姆森恋恋不舍的声音在我耳畔萦绕。

“先前是我冒犯了,作为赔礼,就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吧。”

“亲爱的,我爱你。”

“什么?”

“别担心。要是有什么事儿,我会立马通知你的。那我差不多挂喽。”

我又坐了下来,道恩医生直直地俯视着我,把双手摆在身后。

“你千万别心急啊。我担心死了。”

这个姿势是在暗示自己没有攻击的意思。

可萨姆森又恢复了严肃的语气。

“那位强势、傲慢的黛芬·杜邦夫人——简直像戈拉兹德家的女王,现在,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的名字叫黛芬。而且神奇的是,大家都叫她杜邦夫人,实际上却没一个人见过她丈夫。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也不禁笑了起来。

“因为她并没有结婚?”

“是啊。因为我是蕾丝边嘛。”

“你说对了。”

我仿佛看到了萨姆森咧嘴一笑的表情。我在巴黎居住的“酒店”,正是萨姆森的公寓。

镜片深处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这自然是玩笑了。

“她是戈拉兹德前当家埃德蒙·戈拉兹德先生的情人。在埃德蒙先生的夫人因病去世后,她便成了戈拉兹德宅实质上的女主人。不仅尽到了主妇的责任,把家里安排得妥妥当当,还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儿子。”

“当然,我随时欢迎你的到来。你还要住女友们的公寓吗?”

“你是说我先生?”

“你方便吗?”

惊讶与理解同时涌上心头。

我改变了话题。

心中浮现出方才在被服室见到的杜邦夫人的脸。

“对了,我打算在下个月的第一周或第二周去巴黎。”

“噢,夫人厉害,心思真敏锐。没错,保罗是埃德蒙·戈拉兹德先生与杜邦夫人生下的儿子。

听筒那头传来了深深的叹息。

“不过,她是贫困佃农的女儿。这样的女人无法正式成为当家夫人。就算被抬举为女王,她也始终是个女佣。因此,埃德蒙·戈拉兹德先生宣称保罗是大哥戈尔蒙·戈拉兹德先生与妻子露易丝的长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在这种情况下,村民即使知道真相,也不会公开谈论。毕竟保罗本人就没把杜邦夫人当母亲。这就是乡村共同体。”

“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保罗肯定有地下室的门钥匙。我会想办法找出来的。”

“那他过世的母亲——我婆婆对此没有怨言?”

萨姆森把我当作优秀的心理医生推荐给了保罗。假如没有他的帮助,我现在就不会在拉博里。

“戈尔蒙先生英年早逝,和露易丝夫人没有孩子。这种寡妇的身份很难说得上安宁。丈夫死后,露易丝夫人要守住在戈拉兹德家的地位,当保罗的母亲对自己还是有好处的。”

萨姆森无疑是爱我的。然而聪明的他,知道我现在需要的不是甜言蜜语,而是实质性的帮助。他曾百般反对我同保罗结婚,但最后还是妥协了,显然也是因为他爱我。

我点点头。

萨姆森耸肩的样子仿佛浮现于眼前。

此前的疑惑消除了不少。保罗对过世的母亲没有太多留恋,对一介管家杜邦夫人莫名地客气,这下就都说得通了。既然聊到了杜邦夫人,我顺便又提出了一个疑问。

“我知道。可如果畏首畏尾什么也不做,到时候就会一无所获。这是你教给我的话呀。”

“这下许多事情我都理解了。但其他佣人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在村民敬而远之的戈拉兹德家干活的呢?”

“但你必须小心行事。别忘了你身边全是敌人。”

面对我的疑问,道恩医生显得有点儿犹豫。

在清洗衣服的这天,不管我在卧室里干什么,她都没空关注。

不过,他马上干脆地回答了。

床单每天都会更换,所以洗衣房的大篓子里总是堆满了待洗物品。保罗有洁癖,对亚麻布上的污渍、泛黄特别在意。餐厅的长餐桌上铺着一块蕾丝桌布,它的清洗工作比床单还要麻烦,杜邦夫人自然绷紧了神经。

“所有的通勤女佣都和杜邦夫人有一定的关系,不敢忤逆她的威严。当然,薪水也蛮可观的。

刚才也是,年轻的女佣们在后院张开双臂,忙着晾晒床单。其中,特大号床单的边长足足三米。这是结婚之际,保罗在巴黎春天百货订购的特制品。枕套跟其他的床上用品一样,保罗的绣着“P”,我的则绣着“A”。

“但让-路易有点儿不同。前当家埃德蒙·戈拉兹德先生对他有救命之恩。否则,他也早成了戈拉兹德地下墓穴中的一员。”

让-路易今天一整天都要外出办事,还遇上了绝佳的洗衣天气,杜邦夫人正奋力指挥众人清洗大件物品。

“你是说,为了报答前当家的恩情,让-路易如今还在给戈拉兹德家当牛作马?”

要是错过今天,不知何时才能等到下一次机会。

我知道无论是周末还是节日,让-路易都在为保罗工作,且不光是秘书的文书工作,连从前长工、男佣做的体力劳动也全由他负责。

“戈拉兹德宅。不过没事儿,我周围没有人。我今天准备去搜搜保罗的房间。”

“哎,也有这个原因……”

他在为我担心。

不知为何,道恩医生有些闪烁其词。

萨姆森不安地询问道。

“难道不是让-路易憎恨戈拉兹德家吗?”

“谢谢,我很好。对了,你现在从哪儿打的电话?”

我插话道。

“嗯,托你的福。你呢?”

“噢!这是为什么?”

“怎么样,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奇心。

听筒里传来了萨姆森迷迷糊糊的声音。

“没,我只是稍微推理了一下。”

“嗨,早上好。”

让-路易本应被水泥埋进地下墓穴的,最后却被埃德蒙·戈拉兹德救下一命,也就是说,他或者他的家人原本是戈拉兹德家的敌人吧?假使他对埃德蒙本人心怀感恩,可对其儿子保罗又是如何呢?

只要把电话室的门关紧,就不用担心声音传出去。我的声音不禁欢快起来。

让-路易阴沉忧郁的眼神浮现在我眼前,好似希斯克利夫。

“早安,难道你还在睡觉?”

“你说的或许没错。毕竟那男人绝不只是个淳朴的人。可话说回来,戈拉兹德夫人,我不是很懂你的想法,你到底跟什么在做斗争?”

萨姆森·菲利普还在自己的公寓里。因为身边有秘书,我决定尽量不给事务所打电话。

这个问题直击要害。

杜邦夫人和女佣们一清早就忙着洗东西。

我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默不作声。起码现在不该继续深入。

确认保罗的雪铁龙冒着浓烟离开后,我走向了大门旁边的电话室。

我郑重地向他道谢,正准备离开诊所时,“啊,对了。”送我到大门口的道恩医生叫住了我,“回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最近村子有点儿不太平,不久前才发生离奇的失踪事件。”

我说胃不舒服,也不全是假话。每次一高度紧张,我就会胃绞痛。当然,我另有目的。要跟道恩医生单独交谈,最好的办法就是装成病人找他看病。

“好像是呢。”

他看起来既像在担心,又像在试探。表情实在微妙。

我点了点头。

“因为生活不习惯而累了吧?你好好休息两三天。如果还是没好,就去开药吧。”

“但失踪的不是女性吧?”

“嗯。不过没那么严重。”

“嗯。是男人,应该说是少年吧。”

保罗盯着我的脸。

道恩医生似乎认识当事人,表情阴沉了下来。

“真可怜。是胃疼吗?”

“总之小心为上。要是有可疑人士接近你,记得大声呼喊逃开。”

今天是久违的晴天,而且没有风。天气正适合散步。

走出诊所,眼前只有大片荒凉的冬日麦田。幽暗的大宅邸傲然耸立在前方山丘上,统治着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林。

吃完早餐,我走出戈拉兹德宅的大门,为在村公所上班的保罗送行。

真正的恐怖就在那座石狱里等着我。

我嘀咕道。保罗关好车门,身子转向了我。

我再次向道恩医生道谢,朝戈拉兹德宅走去。

“我最近胃不大舒服……要不要找道恩医生看一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