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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日 星期一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不过,就算现在回来,体育界也被某些大人物给控制了。哪怕过去取得再多的成绩,没有政治实力也是白搭。”

“不,杰奎琳就算回到法国,也不会回拉博里。我听说,她对出生的故乡没什么好感。”

“毕竟夫妻俩都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八成能当上田径联合会的会员。”

戈达尔先生最后下了结论。

“不打算回法国了?”

可就在这时候,德尔博斯夫人疑惑道:“果然是因为那起事件吧?”

戈达尔先生回答得小心翼翼。

“是啊,杰奎琳的弟弟……”

“听说和帕德里克在美国当教练。”

雷诺夫人再次开口。

雷诺夫人的自言自语,被德尔博斯先生的大嗓门给盖住了。

马蒂厄夫妇的表情变得有点儿阴沉,看来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对了,杰奎琳·皮尔斯现在在做什么呢?”

“杰奎琳·皮尔斯的弟弟怎么了?”

雷诺小声制止,但似乎没传入夫人耳中。

我装作天真无知的样子,询问身旁的雷诺先生。

“伊冯娜!”

“唉,有时就是会发生些不幸的事情,不光在拉博里,在哪里都一样。不愉快的事情最好早点儿忘记。”

保罗仍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可内心做何感想呢?我这下理解了,他为何要赶在闲言碎语传入妻子耳中之前把那件事情告诉我。

雷诺先生板着脸,但夫人似乎没听见他的回复。

我想起刚到拉博里时,从保罗那儿听说的肃清事件。牺牲者们被当成可憎的内奸,如今依然被水泥埋在戈拉兹德宅邸的地下。村民则假装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说起来,当时拉博里闹得也挺厉害的。感觉就像发生在昨天。”

意味深长的眼神与无声的警告。它们避开了我和保罗,像无线电波一样在空中飞来飞去。

雷诺夫人“唱”道,眼睛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恐怕很长时间以来,她在家里和社交圈都是这么做的。

这是一种孤寡老人特有的语气,听着像唱歌一样。空气瞬间凝固了。

男人们假装没有听到,把红酒一饮而尽,而戈达尔夫人在跟保罗说话。她醉得很快,手亲热地搭在保罗肩上。只见保罗一脸为难。

“一九四四年真的发生了好多不愉快的事情啊。”此前沉默寡言的雷诺夫人插嘴道,“战争时期,德军甚至杀到这种小村庄里恣意妄为。好不容易赶走了德国佬,法国人又开始自相残杀了……和平的拉博里,竟发生过那么血腥的事件。”

而道恩医生在对面盯着他们,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科尔蒂纳丹佩佐是位于意大利北部的山间避暑地。听说阿尔卑斯的景色优美,可我没去过。我这才知道一九四四年,冬奥会本要在科尔蒂纳丹佩佐举办的。

这就是拉博里的社交界。我要好好记住。

戈达尔先生接着说道。

*

“那一年,科尔蒂纳丹佩佐的冬奥会也取消了。唉,也是没办法。”

趁着餐后上白兰地和雪茄的时候,众人从餐厅转移到了客厅。

谈起往事,马蒂厄先生非常感慨。

与巴黎的公寓相比,这里的客厅宽敞得难以想象。到处摆放着舒适的沙发,大家待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三两成群。

“因为一九四四年是战火最激烈的时候嘛,杰奎琳运气太差了。”

“你和保罗在哪儿认识的?”

保罗没有说谎。我们俩对体育没什么兴趣。

室内的暖气有点儿热过头了。我站在窗边吹风时,道恩医生走了过来。

这么一说,我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奥运会停办的事儿了。我好像在哪听过杰奎琳·皮尔斯的名字,却是头一次知道她出生在拉博里。她嫁给了帕德里克·皮尔斯,此人是法国的代表性田径选手,也是代表性运动员。大众曾期盼夫妻二人共同夺金。在当年,估计是法国家喻户晓的著名选手吧。

看来他在等我落单的时刻。我自然求之不得。精致的山羊胡、银框眼镜下狡黠的眼神,都给人以大城市的印象。这么一位绅士打扮的单身汉,应该不愁没女人。

“说起奥运会,杰奎琳·皮尔斯真的好可惜啊。要是一九四四年的伦敦奥运会没有停办,说不定拉博里的第一位奖牌获得者就出现了。”

“我以前是心理医生。本打算找家医院入职的,刚好先生的律师要给他找一位专属医师。我就去应聘,然后就被录用了。”

大家一直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可马蒂厄夫人的一句无心之言却彻底改变了餐桌上的气氛。

“原来如此。”

“不说性不性感,反正他是个天才的滑雪运动员,这毫无疑问吧?”

道恩医生点点头。

“真是的,说性感干吗。”

“这下解开了一道谜题。因为我一直好奇保罗是如何摆脱车祸后的绝境的。原来是遇到了一位迷人的医师,才恢复得这么快。”

“而且,基利比塞勒更性感。”

我有意维持住脸上僵硬的表情。

趁此机会,餐桌上又热闹了起来。

我可不想被人当作靠美色来笼络患者的女人。

“哎,基利跟其他人不同。一定能夺冠。咱们可以赌一把。”

“克服身心创伤,没有一般人想的那么容易。我先生表面看上去精力充沛,可现在的状态也不算完全康复,还需要小心护理。”

“没错,有实力的人不一定获胜。这点挺恐怖的。”

我说的是实话。

“是叫托尼·塞勒吧?不过,高山项目要是有一处失误,就会没命啊。”

然而,这位医生究竟了解多少呢?

马蒂厄先生赶紧接话道。

“你说得对。但他都跟你结婚了,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吧?说到身心护理,还有哪种疗法比新婚妻子更有效?”

“当然了。澳大利亚人做得到的事,法国人肯定做得到啊。”

可说完陈腐的客套话后,道恩医生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他看起来只晓得喝酒,其实意外地会察言观色。

“保罗走路拖着腿呢。本人好像在尽力隐瞒……那也是车祸的后遗症吧?”

道恩医生突然发出了快活的声音,仿佛要赶走这股尴尬:“基利真能拿到三连冠吗?”

他忽然就直击核心。

莫名尴尬的气氛,大概所有人都想起了保罗的腿吧。即使平时走路不碍事,走雪路还是相当困难的。

“对。好像是一场很严重的车祸,副驾驶座上的前妻当场死亡。听说上半身惨不忍睹,脖子都差点儿断了。我先生能保住性命,简直是个奇迹。”

半晌都没人吭声。

为了不暴露激动的情绪,我用词小心翼翼。

保罗回答得非常谨慎。

“道恩医生知道那起车祸的原因吗?”

“不,我俩都不擅长运动。尤其在这种寒冷时节,比起四处走动,我们更爱在家度过。”

“嗯。车祸之后,我在巴黎的医院见过保罗一面。”

戈达尔先生抛出这个话题,似乎是想得到男士们的应和。没想到妻子却发起了反攻,他只得把话题往保罗身上引:“戈拉兹德先生怎么想呀?用奥运会来代替蜜月旅行不是挺好的吗?”

道恩医生点了点头。

戈达尔夫人逮住了机会,说得特别起劲。还瞥了坐在远处的丈夫一眼。

“保罗性格谨慎,不可能胡乱驾驶。但和靠右行驶的地区不同,英国是靠左行驶的。恐怕这就是造成失误的原因吧。”

“当然想看呀。不管怎样,他将是第一个高山滑雪项目三连冠的法国人。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就算买不到门票,光是感受现场的气氛也挺有意义了吧?但吉尔这个人啊,无论我如何劝说,他都没这个打算。”

这次轮到我点头了。

德尔博斯夫人没理会丈夫,直接向戈达尔夫人搭话。

“听保罗说,他在林间的机动车道上开车时,有兔子还是松鼠突然冲了出来。他急着想要躲开,可车速太快,来不及转方向盘,于是车子猛地撞向了道路左侧的大树。

“可电视和现场还是完全不同的,特别是让-克劳德·基利。珍妮,你难道不想看看吗?”

“这种情况下,司机往往会立刻护住自己的身体。这不是出于理性,而是出于动物的本能,因此也无可奈何。结果右侧的副驾驶座被撞烂,同乘的夫人当场身亡,只有左侧驾驶席上的他得救了。”

话题始终不痛不痒,丝毫没触及那起车祸和保罗后来的病情。唉,这也难怪。

“如此说来,我丈夫出车祸,不是因为回避越过中心线的对面车辆喽?”我刚问出口,“噢?保罗这么跟你说的?”道恩医生忧虑地皱起了眉头。

德尔博斯先生补充道。

“若是如此,那他一直在为死去的夫人自责啊。他可能觉得死的应该是自己,妻子却代替自己牺牲了。难怪会出现精神问题。为了逃避这种痛苦,他逐渐把那起车祸当成了一种不可抗力?他不愿承认就因为一只兔子或松鼠,自己出现了驾驶失误。可如果是对面的车辆突然冲了过来,那大部分就错在对方了。应该是一种自我暗示吧。

“不光住宿贵,也很难买到想看的门票。”

“但戈拉兹德夫人,仔细一想,这就是心理治疗的专业领域吧。我犯糊涂了。门外汉不该多管闲事。”

雷诺回答前先咳了一声。

医生态度夸张地向我道歉。

“哎,那种活动只能在电视上看。就算去了赛场,除了冷还是冷,因为看不清选手。”

“没有,我觉得你说得对。”我表示了赞同,“自己没有受致命伤——这令我先生产生了深深的罪恶感。其实,他心理的创伤比身体的创伤更严重。随着身体的痊愈,内心的伤痕却越来越深。这种情况不仅限于我先生,在那些遭遇严重事故、只有自己幸存下来的人里面很常见。”

餐桌的座位是事先排好的。我夹在雷诺先生与坐上席的主人马蒂厄先生之间。保罗的座位在我对面,坐在马蒂厄夫人与戈达尔夫人中间。我们受到了真真正正的主宾待遇。

道恩医生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深深地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左右两侧。

我试着深入话题。

全员就座,刚喝完祝贺新年的香槟,戈达尔先生便伺机开口了。

“可是,现场没有目击者吧?”

“今年又到了奥运年。虽然办夏奥会的墨西哥远了点儿,但是冬奥会在法国呢。大家会去格勒诺布尔吗?”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没有。因为报警者是事后偶然路过现场的客车司机。”

*

“车祸好像发生在伦敦的郊外吧?我先生被直接送进了医院,那夫人的遗体是怎么处理的呢?”

当然我已经做好了冒险的心理准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是什么都不做,那我跑来拉博里还有何意义。

我小心翼翼地推进对话,应该不用担心被怀疑吧。

到头来,有点儿用处的只有道恩医生,他是来客中唯一的单身汉,用餐时也不怎么说话,默默地喝了一杯又一杯红酒。那挖苦而知性的容貌,令我莫名地想到了萨姆森。

“很不幸,车祸发生在保罗与夫人去伦敦单独游玩的时候。他自己开车,乘船渡过了多佛尔海峡,所以两人在当地没有一个熟人。而且遗体的状态相当可怕,只得在英国火化后,再把骨灰带回法国。

男性阵容倒还好,可浓妆艳抹的夫人们对新来的年轻女性露出了明显的戒备表情。她们都涂着深棕色的眼影,沉重的耳环在耳垂上摇晃,仿佛事先商量好了似的。德尔博斯夫人穿着胸口大开的银灰色长裙。戈达尔夫人也一样,大冬天的还穿着金丝半袖衫,两条粗壮的手臂露在外面,像极了老后发福的女演员碧姬·芭铎——我不指望能与她们进行什么有意义的交流。

“与有许多天主教徒的法国不同,火葬在英国已经普及开来。英格兰教会从前就比梵蒂冈先进。不过,去世的夫人是天主教徒。她不仅死于非命,连肉体也要被烧毁,实在太惨了。可遗憾的是,死者没有发言权。”

戈达尔先生长得像香颂歌手夏尔·阿兹纳武尔,而德尔博斯先生则神似演员尚·嘉宾。二者的相同之处是那长长的人中。

他像个科学家一样,说得云淡风轻。

戈达尔夫妇与德尔博斯夫妇看上去才四十来岁,都是些掌握了一定钱权的人,浑身洋溢着这一类人群所特有的自信,在餐桌上掌握话语主导权的也是他们。

看样子,道恩医生对前戈拉兹德夫人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雷诺夫妇是对矮小瘦削的老夫妻,与牛高马大的马蒂厄夫妇形成了对比。戴着高度近视眼镜、长着络腮胡的丈夫一脸穷酸相,依偎在身旁的妻子则像蔫掉的堇菜。唯有开口时的咳嗽声,勉强留住了前教育者的威严。

“好可怜……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努力装出亲切的样子伸出了手。

我是想说得淡然自若点,可会不会表现得太明显了?

“那就麻烦您了。”

“哦,你果然很好奇?”

恐怕谁都会被其言谈所蒙骗吧。

道恩医生警惕了起来。

他那张端正如演员的脸庞露出了知性的微笑。

他的好奇心被洒脱豪爽的外表掩藏得严严实实,而此刻却暴露无遗。

就在我不知作何回应时,“夫人,您一定要教教她如何在拉博里寻乐。”保罗从一旁出手相助,“如果她因为无聊而提出要回巴黎,那我可就为难了。”

“戈拉兹德夫人,你不必担心。现在的保罗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我可以保证,只是……”

光是听她滔滔不绝的开场,我的心情就十分沉重。从前我就特别害怕这类聊天。实际上,拉博里比我想象中的更为偏僻,而马蒂厄夫人苗条的样子,就算放到五十年前我也想象不出来。

在他视线的前方,坐在长沙发上的保罗正被两只母猫夹在中间。

言行夸张的马蒂厄夫人跟丈夫一样,是个体型庞大的老妇人。她把白丝斑驳的头发扎了起来,沉重的身躯包裹在古旧的黑色连衣裙里。

“与其好奇已经过去的事儿,你还是担心一下现在的危机吧?”

“哇,好漂亮的裙子。年轻人穿什么都合适,真叫人羡慕。不过,腰围这么小,估计我三十年前也穿不下。话说回来,你还喜欢拉博里吗?这么偏僻的地方,有让你大吃一惊吗?”

德尔博斯夫人庞大的身躯挤扁了保罗的肩膀,就算他想往旁边挪动,另一边也紧贴着戈达尔夫人的膝盖。

马蒂厄先生有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和一头白发,是位体态文雅的绅士,嗓音浑厚。胖乎乎的大手完全包住了我的手。可谓典型的法国乡村绅士吧。

光是远远看着,就有一股脂粉的香气蹿入鼻腔。可保罗只是礼貌地回应着娇声滴滴的夫人们。

马蒂厄夫妇在宽敞的门廊迎接我们。

我又环视了一圈客厅。

“嗨,戈拉兹德夫人!欢迎来到拉博里。咱们特别欢迎年轻妇女的加入。聚会上全是老年人,气氛热烈不起来呀。”

在角落的沙发上,雷诺先生正与马蒂厄夫人进行秘密谈话。两人面对面,表情严肃地窃窃私语着。

这群面孔虽然没有什么吸引力,可我不能忘记他们是宝贵的信息源。重要的是,得让所有人对我产生好感。必须牢记在心。

戈达尔先生和德尔博斯先生似乎并不在意老婆们的谄媚姿态,也许每次都是这样吧。再加上马蒂厄先生,这三人叼着雪茄,围着圆桌发出阵阵豪爽的笑声。

除了我们,受邀的还有退休的前中学校长雷诺夫妇、邮政局局长戈达尔夫妇、经营食品店的德尔博斯夫妇及戈拉兹德家的主治医生——道恩医生。保罗说得对,这跟巴黎的社交界相去甚远。除了我,没有一个年轻女人。

落单的雷诺夫人独自坐在沙发上,刚才就在迷迷糊糊地打盹了。

马蒂厄宅位于村子的尽头,从村公所往南走十分钟就到了。庄重的宅邸很符合村长的身份,四周的宽阔庭院打理得干净、整洁。尽管谈不上讲究,但素净的内装与家具足以使人感受到马蒂厄家的财力。

“正统派帅哥——戈拉兹德先生已回归战线,看来我要退居二线了。不过,这正合我的心意。”道恩医生咧嘴一笑,“怎么样?下次来我诊所细聊事情的后续吧?关于巴黎,我也有许多想问你的。”

最后,他选中了中规中矩的苔绿色长裙。真不愧是保罗,从结果来说,这个选择好像没错。我似乎成功扮演了一位不谙世事的年轻妻子。

他的笑容意味深长。

我刚拿出珍藏的金丝织裙,保罗就笑着摇了摇头。

*

“这件还是别了吧。你会抢尽风头的。”

保罗在英国发生了惨重的车祸,不仅同乘的第一任妻子去世,他自己的身心也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这些都是事实。他绝没有装病。

然而,像村长夫妇那样的长辈,对服装的喜好肯定也很保守,于是保罗帮我挑选衣服。

然而,他身体的创伤和心灵的创伤,究竟哪个更严重?真相只有本人才清楚。结束了手术、复检、服药等物理治疗,车祸的后遗症也大体稳定下来后,保罗的精神状况仍未恢复正常。

被他这么说,感觉还不赖。

一年前,在保罗所住的巴黎精神病院的特需病房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他。我被介绍为年轻有为的心理医生,介绍人则是保罗的朋友兼律师——萨姆森·菲利普。恐怕保罗已是无暇顾及,他老实地听从了朋友的劝告。

“你年轻而美丽,这样大伙儿就很满意了。你只管微笑就好。”

自那天起,我便以心理医生的身份定期同保罗见面,耐心地听他倾诉,慢慢打开了他的心扉。

“就算如此,所有的出席者还是会对我品头论足呀,都等着看戈拉兹德家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呢。要是让我和你分开坐,我该跟隔壁的人说什么才好?”

作为心理医生,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保罗心病的原因,绝不是对亡妻的思念或罪恶感。

“你没把这里当成巴黎吧?拉博里没有你想象中的社交界,只是村中权贵的聚会而已。”

当时令他痛不欲生的,是无尽的悔恨与泥淖般的绝望。他在后悔自己的方向盘操作和一瞬间的驾驶失误,并对自己的身体和今后的人生产生了绝望感。

听到我的诉苦,保罗直接笑了出来。

从结果来看,保罗成功地振作了起来。一群知名精神科医生没能做到的事情,一个心理医生却做到了。至少对保罗来说,我是比任何人都要优秀的心理医生。最强有力的证据便是:在摆脱了无穷无尽的忧郁情绪后,他希望娶我为妻。

“亲爱的,我好担心啊。你看,拉博里的大人物都会齐聚一堂吧?我完全不懂这种场合要怎么做才合适。”

不过,还是停止自吹自擂吧。

昨天傍晚,我忙着为晚宴做准备,根本静不下心来。

我有过高尚的使命感,可我尽职尽责并非因为良心。我接近保罗,是有着明确的目的的。

马蒂厄先生在拉博里村当了三十年村长,似乎出生于富裕家庭(虽然比不上戈拉兹德家)。而马蒂厄夫妇每年举办的跨年聚会,是拉博里社交界——前提是能这么说——的主要活动之一,我也借此机会正式加入了社交圈。

即使我赢得了保罗的爱意与信赖,那也不是靠爱的力量,而是拜我的本事和计算所赐。

我和保罗在村长马蒂厄夫妇家迎来了一九六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