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是?”奎因厌烦地问道。
“有位女士,长官……”迈克尔斯犹豫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想提别人的名字——”
“嗯,长官——这有点不地道……拉索,安吉拉·拉索夫人,这是她的名字。”迈克尔斯回答。
“但是什么?”
“菲尔德先生和拉索太太认识多久了?”
迈克尔斯皱了皱眉头,但举止依然很礼貌。“这一点我很难说,菲尔德先生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友好的人。而且我晚上都不在这儿,所以我不清楚在我离开后有谁会来。但是——”
“几个月了,长官。我想菲尔德先生是在格林尼治村的某次聚会上认识她的。”
“你住在哪儿?”迈克尔斯说了布朗克斯区东一四六大街的一个门牌号。“我知道了……菲尔德这里有没有经常来访的人?”警官继续问道。
“我知道了。他们订婚了,也许?”
“我回家了,长官。我收拾了行李之后感到非常困。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就直接睡觉了——上床的时候大概快九点半了,长官。”他一脸无辜地补充道。
迈克尔斯看起来有点尴尬。“你可以这么说,长官,尽管他们的订婚有些不太正式……”
奎因用手指懒洋洋地敲着椅子的扶手。“告诉我,迈克尔斯,”他说道,“昨晚——也就是七点之后,你离开这里以后做了什么?”
沉默了一下,警官继续问:“你受雇于菲尔德先生多久了?”
“就是平时他戴的礼帽,长官,”迈克尔斯回答道,“他只有这一顶,非常昂贵,”他热情地补充道,“我想,是布朗兄弟牌的。”
“到下个月就三年了。”
“啊,对了——他的帽子。”奎因插嘴道,“是什么样的帽子,迈克尔斯?”
奎因改变问题的内容,转向新的方面。他问迈克尔斯,菲尔德是否喜欢经常去剧院、他的经济状况和饮酒习惯。在这些细节方面,迈克尔斯证实了拉索太太讲过的内容,但是没有答出什么新的东西。
这个男人一脸尊敬地面对埃勒里。“有他的内衣,长官;他的袜子、晚宴鞋、笔挺的衬衫、衣袖饰纽、衣领、白色领带、全套晚礼服、披风,帽子——”
“刚才你说过你给菲尔德工作已经有三年左右了,”奎因坐回椅子上继续说道,“你是如何获得这份工作的呢?”
“倒也不是很劳累的工作安排。”埃勒里低声道,“昨晚你都为他摆放了哪些东西,迈克尔斯?”
迈克尔斯回答之前停顿了好一会儿。“我从报纸上的广告找到的,长官。”
“大概在七点,长官,”迈克尔斯立即回答,“我并没有住在公寓里。因为公寓太小了,而且菲尔德注重——生前注重隐私。我通常是一大早就过来为他做早餐,给他放好洗澡水,摆放好衣服。然后,在他去办公室后,我收拾一下房间,剩下的时间就是我自己的了,直到吃晚餐。我五点左右会回来,为菲尔德先生准备好晚餐。如果他通知我他要出去吃,我就会帮他准备好衣服。然后我晚上的工作就结束了……昨天,在我帮他摆好东西后,他告诉了我关于支票的事。”
“是这样啊……既然你已经为菲尔德服务了三年,迈克尔斯,你应该知道本杰明·摩根吧?”
奎因撇了撇嘴。“你的想象力真是不够丰富啊,迈克尔斯。昨晚你最后一次见到菲尔德是在什么时候?”
迈克尔斯脸上露出了得体的笑容。“我当然认识本杰明·摩根,”他热诚地说道,“他也是一位非常好的先生,长官。他是菲尔德先生的搭档,你知道的,在律师事务方面。但是,大概在两年前,他们分道扬镳了。自从那以后,我就没怎么见过摩根先生。”
“他没有随身带着支票簿,我想,长官。”
“在他们分开前,你经常见到他吗?”
“为什么菲尔德昨天没有给你支票呢?”警官吼道。
“没有,长官。”壮实的贴身男仆回答道,语调中透着遗憾,“菲尔德先生不是摩根先生——呃,喜欢的类型,而且他们在社交方面合不来。哦,我记得在公寓里见过摩根先生三四次,但是只有在事情非常紧急的时候他才会来。即使那时,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因为我晚上不待在这里……当然,据我所知,自从他们解散公司后,摩根先生就再也没来过。”
“门铃?”贴身男仆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总是用钥匙,长官。如果我能自己开门,就从不打扰菲尔德先生。”
奎因在谈话过程中第一次露出笑容。“非常感谢你的坦诚,迈克尔斯……我看我可能会成为一个爱管闲事的老头了——你记得他们分道扬镳后有没有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那么,你为什么忘记按门铃,而是使用钥匙,就好像你根本没有想到有人会在这儿呢,我的朋友?”奎因问道。
“哦,没有,长官!”迈克尔斯断言,“我从来没有听他们争吵过或者发生此类不愉快的事情。事实上,菲尔德在他们解散公司后曾马上跟我说过,他和摩根还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他说道。
“是的,长官。”
迈克尔斯感到有人碰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于是很有礼貌地转过身去,脸上依然毫无表情。他发现自己和埃勒里面对面站着。“怎么了,长官?”他尊敬地问道。
“你本来会在这儿和他见面?”
“迈克尔斯,亲爱的朋友,”埃勒里严肃地说道,“我很讨厌翻旧账,但是,你为什么还没有告诉警官你在监狱待过的那段时间?”
迈克尔斯沉着地注视着老人说道:“我讲的是事实,长官,菲尔德先生昨晚告诉我,让我今早过来取支票。我就知道这些。”
迈克尔斯就好像踩到了裸露在外面的电线,身体僵住了,一动不动,脸上的血色慢慢消失。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埃勒里充满笑意的双眼,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别撒谎了!”奎因粗声粗气地说道:“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否则,把你关到监狱后,你有的是机会讲真话。”
“啊——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啊?”贴身男仆呼吸沉重,讲话已不再那么温和、优雅了。奎因一脸赞赏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皮戈特和约翰逊走近这个浑身颤抖的男人。
“但我真不知道,我告诉你,长官。”贴身男仆一脸尊敬地反驳道。
埃勒里点燃一支烟。“我根本不知道。”他高兴地说,“直到你告诉我,我才知道的。学习特尔斐神谕[2]对你会有好处的,迈克尔斯。”
警官哼了一声。“菲尔德被人谋杀了,迈克尔斯,而且你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迈克尔斯面如死灰。他颤抖着转向奎因。“你——你没有问我这个,长官。”他无力地辩解道。然后他的语调再一次显得紧张和茫然。“而且,没有人会愿意将这样的事情讲给警察听的……”
迈克尔斯面无表情地盯着埃勒里和那份报纸。但是他又低下眼睛,咕哝道:“今早,我还没有机会读报纸呢,长官。菲尔德发生了什么意外?”
“你当时在哪里服刑,迈克尔斯?”警官语气和善地问道。
“‘马撒永眠黄泉下’[1]。”埃勒里的笑声从门厅传了过来。他又回到起居室,挥着迈克尔斯在与皮戈特打斗中掉在地上的报纸。“真的,够了,老兄,太过分了,你懂的。这是你带来的报纸。我在捡起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描述菲尔德意外事件的黑色标题,内容登满了头版。呃,你没有看到这个报道?”
“艾米尔拉管教所,长官,”迈克尔斯咕哝道,“那是我第一次违法——那时日子很艰难,挨饿,偷了一些钱……我服刑的时间不长,长官。”
迈克尔斯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神色,不过转瞬即逝。“怎么了——怎么了,菲尔德在哪里?”他问道。
奎因站了起来。“嗯,迈克尔斯,你应该明白,你现在不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你可以回家,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另找一份工作。但是,你必须待在你现在居住的地方,并且随叫随到……在你离开前,再稍等一下。”他大步走向黑色的手提箱,突然把它打开,露出一堆杂乱无章的衣服——一套深色的正装、衬衫、领带、袜子——有些是干净的,有些是脏的。奎因迅速地在箱子里翻了一遍,关上手提箱,递给了迈克尔斯。迈克尔斯正站在一边,耐心地等待着,脸上露出悲痛的神色。
“这么说,你和菲尔德约好今天早上来拿支票?”警官低声问道,“我想起来了,还真是好笑啊!”
“在我看来,你似乎带了不少衣服啊,迈克尔斯。”奎因微笑着说道,“很遗憾,你不能去度假了。哎,生活就是这样!”
老人的眼睛精光一闪。他终于知道迈克尔斯哪里改变了!虽然他的表情和总体举止还是一样,但是他的声音和发音明显不同了。
迈克尔斯低声地说了声“再见”,提起箱子离开了。过了一会儿,皮戈特也走出了公寓。
“什么?”迈克尔斯听到这个问题时心绪不定地说,“那个是我的,长官,”他说道,“我今早正好要出去度假。我和菲尔德先生约好,在我离开之前,来这里取我的工资支票。”
埃勒里向后仰起头,开心地大笑起来。“多么彬彬有礼的一个家伙啊!简直是信口开河,父亲……你觉得,他想从这儿得到什么呢?”
“是这样吗?”警官冷静地问道,“贴身男仆,啊?在早上的这个时候,你带着旅行包是要去哪里呢?”他的手猛然指了指那个手提箱。那是个黑色的廉价皮箱,刚刚皮戈特把它从门厅捡起来,拿到了起居室。埃勒里突然朝门厅的方向走了过去,然后俯下身去,捡起了什么东西。
“他来这儿当然是为了得到什么东西,”警官沉思着说,“这也说明这儿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显然被我们忽略了……”
警官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个男人的行为举止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他还像原来一样,一脸茫然,而且他的态度看起来也绝对没有任何不同,但是老人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质的变化。他快速地瞥了一眼埃勒里,通过儿子的眼神,他对自己的想法更加肯定了。
他开始思考。这时电话铃响了。
“我叫查尔斯·迈克尔斯——长官。我是蒙特·菲尔德的贴身男仆。”
“警官吗?”韦利警长深沉的嗓音从电话里传来,“我给总部打电话,但是你不在,我猜你应该还在菲尔德这里……我从布朗兄弟的店里获得了有趣的消息。你想要我去菲尔德的住处吗?”
“现在,我的朋友,”他简洁地对那个大块头的闯入者说道,“刚刚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你是谁,还有,你来这儿做什么?”
“不必了,”奎因回答,“我们这里的事已经结束了。我去菲尔德在钱伯斯街的律师事务所一趟,然后马上回办公室。如果期间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就在那儿。你现在在哪里?”
奎因用力地点点头。“很高兴你能来——我需要你的帮助。”他咕哝道,然后对其他人做了个手势,自己在前面带路走进起居室。
“第五大街——我刚刚从布朗兄弟的店里出来。”
门突然被打开了,约翰逊探员站在门槛上。他把警官拉到一边。“韦利刚派我来这儿,看你们是否需要帮助,警官……在我上来的时候,看到了这个家伙。我不确定,但感觉他好像在周围窥探,所以就跟着他。”
“那么你先回总部,在那里等我。还有,托马斯——马上派名警察过来。”
“好了,好了,”奎因低声说道,“这样永远都说不清楚……”
奎因挂了电话,转向约翰逊。
奎因像个法官似的点了点头。新来的人温和地说道:“他在撒谎,长官。是他扑向了我,我只是反击而已。”
“你待在这里,等另一名警察过来——不会太久的。”他咕哝道,“让他监视这所公寓,并且安排一个换班的人,然后向总部汇报……过来,埃勒里。今天将是繁忙的一天!”
“我站在门后,警官,”皮戈特说话时气喘吁吁,呼吸还没有平稳下来,“这只野猫进来的时候,我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他就像老虎一样扑向我,他就是那样做的。他推我的脸——他也挨了顿揍,警官……他还试图再跑出门去。”
埃勒里的抗议是徒劳的。他的父亲手忙脚乱地把他从楼里推了出去,来到街上。在那里,出租车排气管发出的轰鸣有效地淹没了他的抗议。
奎因转向皮戈特。“发生了什么事?”他故作严厉地问道。
[1] 语出十九世纪美国最伟大的作曲家斯蒂芬·福斯特(Stephen Foster,1826—1864)所作歌曲Massa’s in de Cold Ground。
“你们这种暴力手段到底什么意思?”他声音低沉地问道。但即使是他的声音,听起来也非常平淡、乏味。
[2] 特尔斐神谕(Delphic oracles),原指阿波罗在特尔斐所作的预言,喻指对问题做模棱两可的回答。
闯入者笨手笨脚地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却显得有些笨重;面容严肃,两眼却没有神采。无论是外貌,还是举止,他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真要在他身上找到点什么不平凡的东西,那就是他的外貌和举止太平凡了。不管他是谁,做什么工作,看起来就像故意要抹去自己所有的个性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