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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奎因父子遇到菲尔德最好的朋友

“我不习惯拿死来说笑。”老人带着一丝微笑回复,“我确定地告诉你,你完全可以相信我的话——菲尔德真的死了。”她抬起头,盯着奎因,嘴唇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还有,拉索太太,他是被谋杀的。或许现在你能屈尊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吧?昨晚九点四十五分,你在哪里?”他靠近拉索夫人的脸,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她突然短促地笑了笑,然后又坐回床上。“继续说呀——你在骗我。”她揶揄道。

拉索太太在床上瘫软下来,大大的双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她呆呆地望着奎因,但在他的脸上没有找到任何宽慰的神色,于是她大哭一声,然后趴在起皱的枕头上哽咽起来。奎因退了一步,小声地对刚刚进入房间的皮戈特说了几句。拉索太太的哽咽声突然平息下来。她坐起身,用手帕轻轻擦拭脸上的泪水,双眼异常明亮。

“蒙特——菲尔德——已经——”女人的嘴唇机械地动着。她跳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便服,显露出丰满的身材。她盯着奎因无动于衷的面孔。

“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她轻声地说道,“昨晚九点四十五分,我就在这儿,就在这所公寓里。”

“菲尔德先生现在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奎因站了起来,厉声说道,“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提示了,你还不明白?夫人,蒙特·菲尔德已经死了。”

“你能够证明这一点吗,拉索太太?”奎因一边摸向鼻烟盒,一边问道。

“在我知道你们如何对待菲尔德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她喊着,甩掉奎因的手,“如果你们抓了他,为什么还要缠着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能证明什么,也没有必要去证明什么。”她无精打采地回答,“但是,如果你要找我不在场的证据,楼下的看门人肯定看到我在九点半的时候来到了这里。”

“我亲爱的拉索太太,”他说道,“相信我——我们这么迫切地想知道你昨晚在这里做什么,是绝对有理由的。现在,快告诉我吧。”

“这一点,我们很容易就可以核实。”奎因承认,“跟我说说——你昨晚究竟为什么到这里来?”

埃勒里站在一个角落,正望向窗户外面,听到这儿,脸上露出了笑容。奎因警官俯身到那个女人旁,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我和蒙特约好了,”她毫无生气地解释道,“他昨天下午给我打电话,说晚上要和我见面。他说他要出去一下,是生意上的事情,要到十点左右才回来,还让我在这儿等他。我就来了——”她停了一下,又厚着脸皮说道,“我经常像这样来他这儿。通常我们会‘开心’一下,共度良宵。我们已经订婚了——你知道的。”

“与你无关!”她冷冷地说,“你现在最好放我走——我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的事情。你没有权力问我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老家伙!”

“嗯嗯,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奎因警官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那么,他为什么没有按时回来呢?”

“我知道了,安吉拉·拉索太太,”奎因语气沉重地说道,“你和菲尔德订婚了。很好!昨晚你在房间里做什么,安吉拉·拉索太太?”

“我原想他可能是被耽搁久了,超过了他预计的时间。所以,我——嗯,我感到累了,就先睡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应该告诉你,不过,告诉你对我也没什么坏处。”女人反驳道,“我叫安吉拉·拉索——安吉拉·拉索太太——嗯,我已经和菲尔德订婚了。”

“很好,”奎因迅速地说道,“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去哪里了,或者跟你说过是什么性质的生意?”

“好了,我们不争论这个问题,”老人亲切地说,“但是,你一定不反对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没有。”

“没有!”她尖声道。

“如果你能告诉我蒙特对于去剧院看戏的态度,我将非常感谢你,拉索太太。”奎因警官小心翼翼地说道。

“——面对一个警察……我想你没有感到害怕吧,我亲爱的。”

这个女人一脸好奇地看着奎因。她似乎恢复了精神。“他并不经常去,”她突然说道,“怎么了?”

“我当然在床上。”她立即说道,紧紧地咬着嘴唇。

奎因笑了笑。“哦,就是这个问题,不是吗?”他问道,对哈格斯托姆做了个手势,后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

奎因警官吸了一小撮鼻烟,就好像女人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他声音悦耳地说:“这很公平,瞧你,孤身一人,大半夜里慌忙地从床上爬起来——你当时是在床上吧?”

“你能给我一份菲尔德先生私人朋友的名单吗?”奎因继续问道。“还有任何你知道的生意上的熟人。”

她猛地扭到一边。“在我知道你有什么权力问我之前,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警官先生。我没有做过违法的事情,而且安分守己。你好好琢磨琢磨吧。”

拉索太太卖弄风情地将双手放在头后。“说实话,”她甜甜地说道,“我一个都不认识。我和菲尔德是六个月前在格林尼治村的一个化装舞会上认识的。我们订婚这件事没让什么人知道,明白吗?事实上,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朋友……我认为,”她说出了实情,“我认为蒙特没有多少朋友。当然,我也不认识他的生意伙伴。”

“我是奎因警官,亲爱的,”老人温和地说道,“我提醒你,如果你还是坚持一声不吭或者撒谎,你会遇到更多的麻烦。当然,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那么,菲尔德先生的经济状况怎样,拉索太太?”

奎因转向那个女人,朝床边走了过去,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那半转过去的脸庞。她一脸不屑地点了根烟。

“女人最清楚这种事了!”她回答道,完全恢复了轻浮的态度,“蒙特很会花钱,好像从来都不会缺少现金。有很多次,他一晚上就在我身上花五百美元。这就是蒙特——非常讨人喜欢的人。他真是太倒霉了!可怜的宝贝。”她拭去眼中的泪水,急促地抽噎着。

里特点了点头。“好的,那么,里特,”奎因温和地说道,“你回去休息吧。你也该好好休息了。出去的时候让皮戈特进来。”探员抬了抬帽子,然后转身离开了。

“但是——他的银行账户呢?”奎因追问道。

奎因迅速地向周围看了一下。他转向里特,低声问道:“你昨晚进来的时候,床就那么乱吗?——当时看起来是不是像有人在上面睡过?”

拉索太太笑了。她的情绪似乎千变万化,无穷无尽。“我从不多管闲事,”她说道,“只要蒙特对我好,我才懒得理这些事情呢。至少,”她补充道,“他不会告诉我。我操那么多心干吗?”

他打开卧室的门,那个女人正跷着腿坐在床上。床的质地较差,是法国时期[1]的款式,床的上方罩着一个厚厚的锦缎帷幕,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上。哈格斯托姆此时正两眼呆呆地靠在窗前。

“昨晚九点半之前你在哪里,”埃勒里冷漠的声音突然传来,“拉索太太?”

奎因站起身来,咕哝道:“别没完没了地摆弄那些书了,过来。”

她惊讶地转身去寻找发出声音的人。他们仔细地彼此打量,一股暖意潜入她的双眼。“我不知道你是谁,先生,如果你想知道我在哪里的话,可以去问问中央公园里的情侣们。我当时在那里散步——就我一个人——从七点半左右一直溜达到我来这里。”

“我说,父亲!”埃勒里突然从房间的一个角落喊道,“你觉得我们的律师朋友读的会是什么书?你绝对猜不到,是《如何从笔迹判断性格》!”

“真是太幸运了!”埃勒里咕哝道。奎因警官匆忙地走到门口,冲另外三个人钩了钩手指。“我们先出去,你把衣服穿好,拉索太太。我们暂时先问到这里。”她狐疑地看着他们陆续走出卧室。奎因最后一个离开,在关门前,他像父亲一样看了一眼她的脸庞。

里特不满地看了他的上级一眼。“我一个字都没说,长官,”他说道,“嗯,我发现我没有办法从她口中得到任何东西——她一直叫喊着:‘等蒙特回来,你这个家伙!’——我看了下卧室,里面没人,于是我把她推进卧室,开着灯,门也没有关,然后就在这儿待了一晚上。过了一会儿,她爬上床,我想她睡着了。今早七点左右,她突然跑出来,又冲着我大喊大叫,似乎以为菲尔德已经被总部逮捕了,坚持要一份报纸。我让她老实点,然后就给办公室打了电话。从那以后,就没发生什么别的事了。”

起居室内,四个男人开始进行搜索,虽然仓促,但很彻底。奎因警官命令皮戈特和哈格斯托姆搜查位于房间一角的雕花书桌的抽屉,埃勒里则饶有兴致地快速翻阅《如何从笔迹判断性格》这本书。奎因焦躁不安地四处走动,然后将头伸进一个衣柜里。衣柜就在房间里面,和门厅相隔。衣柜很大——存放着衣服,架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大衣、披风。奎因警官迅速地翻着衣服的口袋,找到一些五花八门的东西——手帕、钥匙、旧的私人信件和钱包。他把这些放在一边。在高处的架子上还有几顶帽子。

“你没有告诉她菲尔德的事情吧?”奎因警官低沉而急促地问道。

“埃勒里——帽子。”他咕哝道。

“很难说,警官。”里特说道,“最初她看起来很害怕,但是看到警徽后,她却来劲了。我在这儿待得越久,她就变得越肆无忌惮。”

埃勒里将正在阅读的那本书塞进口袋,快速地穿过房间。他的父亲意味深长地指了指那几顶帽子;他们一起把帽子拿下来仔细地研究。一共有四顶——一顶退色的巴拿马帽;两顶浅顶软呢帽,一顶是灰色的,另一顶是褐色的;还有一顶圆顶硬呢帽。四顶帽子都有布朗兄弟的标记。

“为什么会这样呢?”老人的视线从地板移到天花板,查看房间里的摆设。

二人把帽子拿在手上翻来覆去。他们立即发现,其中三顶帽子都没有内衬——就是那顶巴拿马帽和那两顶浅顶软呢帽。奎因认真地检查第四顶帽子,一顶很好的圆顶硬呢帽。他摸了摸内衬,拉下里面的皮革防汗带,然后摇了摇头。

“不管怎样,”里特继续讲道,“我抓住她后,她就大叫起来——好大声。我把她推进起居室,她打开灯,我仔细打量她。她脸都吓青了,但是胆子还不小,因为她开始骂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谁,我晚上到她的公寓要干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我亮了下警徽。警官,那个强健的美女一看到我的警徽,马上就像牡蛎一样紧闭嘴巴,对我的问题一概不答。”

“说实话,埃勒里,”他缓缓地说道,“我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想从这些帽子中找线索。我们知道,菲尔德昨晚戴着一顶帽子,很显然那顶帽子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因为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当我们到剧院时,凶手还在那里。里特是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来到公寓的。就此而言,即使凶手可以把帽子拿到这里,他做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他肯定会意识到我们很快就会搜查菲尔德的公寓啊。不,我想我太有失水准了,埃勒里。从这些帽子里根本发现不了任何线索。”他气愤地把那顶圆顶硬呢帽扔回到架子上。

“哈!这可是我们这些维护法律的好警察们难得的机会哦!”埃勒里小声说道,低头看着一个涂漆小花瓶。

埃勒里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儿,表情严肃。“你说得对,父亲,这些帽子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还有!”他站直身体,摘下眼镜,“你昨晚有没有想过,除了那顶帽子之外,菲尔德别的某样东西可能也不见了?”

“没人回应,”里特继续说道,绷紧了宽阔的下巴,“我又按了一次门铃——时间更长,声音也更大。这次有了反应。我听见里面的门闩嘎吱嘎吱的响声,接着一个女人嗲声嗲气地问:‘是你吗,亲爱的?你的钥匙呢?’哈——我想——原来是菲尔德的女朋友!所以我把脚跨到门里,在她还一头雾水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啊,长官,我当时吃了一惊。虽然早就预料……”他羞怯地说道,“预料到她的穿着,但我抓住的是一件薄薄的丝质睡衣。我想我当时脸肯定红了……”

“我真希望所有问题都像这个这么容易回答。”奎因严肃地说道,“当然——是手杖。但是我又能怎么做呢?我们假设,菲尔德确实带来了一根手杖——但是任何没有带手杖来到剧院的人,都可以带着菲尔德的离开,这太容易了。我们如何能阻止他?或者说我们如何辨认哪根是菲尔德的呢?所以我甚至都懒得去想这一点。而且,如果手杖还在罗马剧院的话,埃勒里,它会——不用担心。”

里特拘谨地回答老奎因的问题,眼睛因为疲惫而有些充血。“我完全按照您的命令做了。我是开警车来的。因为不清楚会不会有人在把风,于是我把车停在转角处,步行来到公寓门前。周围一片静寂,也没有任何灯光——我在进来之前先到院子里看过公寓后面的窗户。因此,我按了下门铃,等待回应。

埃勒里轻声地笑了。“提到这一点,我想我可以引用诗人雪莱[2]或者华兹华斯[3]的诗句来称颂你的才能。但我能想到的最有诗意的一句就是‘你的才华超越了我’。因为,我刚刚才想到这一点。但是,还有一点:衣柜里没有任何款式的手杖。像菲尔德这样的男人,如果他有奢华的手杖来搭配晚礼服的话,他肯定还会有别的手杖来配其他的衣服。事实上,这说明我们应该能在卧室的衣柜里找到手杖——对此我深表怀疑——因为所有的大衣似乎都在这里了。这些事实排除了菲尔德昨晚携带手杖的可能性。所以,我们可以把这一点抛到脑后了。”

“现在,里特,我的小伙子,”老人叹了口气,坐在安乐椅上说道,“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很好,埃勒里,”警官漫不经心地回应道,“我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嗯——我们去看看那些小伙子有没有什么收获。”

奎因朝哈格斯托姆做了个手势,说道:“把这位女士带到旁边的房间里,在那儿陪她一会儿。”探员毫不客气地把那个女士推了起来。她挑衅地甩了甩头,大步走进旁边的房间,哈格斯托姆跟在她身后。

他们穿过房间,来到正在搜查桌子的哈格斯托姆和皮戈特那里。桌面上堆着一摞文件和记录。

奎因双手叉腰,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她,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埃勒里飞快地看了这个女人一眼,然后开始在房间里转悠,凝视着墙上的饰物和一幅日本画,接着又从茶几上挑了一本书,躲到另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有没有找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奎因问道。

她盯着里特,然后突然疯狂地扭了一下,挣脱他的手,坐在椅子上喘着气,对他们怒目而视。

“就目前来看,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警官,”皮戈特回答,“只是一些平常的东西——有几封信,基本上都是这个叫拉索的女人写的,内容很肉麻!——还有一些账单和收据之类的。我觉得在这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跳上前来,就好像要与老奎因扭作一团似的。里特敏捷地上前几步,抓住她的胳膊。“嘿,你,”他吼道,“你给我闭嘴,问你你再讲话。”

奎因仔细地看了看那些文件。“对,没有什么有用的,”他承认,“嗯,我们继续。”他们把文件都放回了原位。哈格斯托姆和皮戈特快速地搜查整个房间。他们轻轻敲打家具,捅捅垫子,掀开小地毯——搜查得非常彻底、非常熟练。奎因和埃勒里静静地站在那儿看时,卧室门打开,拉索太太出现了。她穿着入时的褐色散步装,戴着一顶无边帽。她停在门口,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两名探员头也不抬地继续他们的搜查。

“你就是这儿的头头吗?”她冲着奎因愤怒地尖声喊道。奎因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脸冷漠地看着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派个警察过来,把我整晚都锁在房间里,啊?”

“他们在做什么啊,警官?”她懒洋洋地问道,眼中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是在找些小东西吗?”

坐在房间里的是位成熟漂亮的女士。她突然站了起来,紧张地把香烟用脚踩灭。她略显疲惫,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但仍无法掩盖那苍白的肤色;她穿着一件飘逸的薄便服,头发蓬乱。

“对于一个女性来说,你梳妆打扮的速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快啊,拉索太太。”警官赞赏地说,“准备回家?”

奎因大步走进房间,身后紧跟着埃勒里和两名便衣警察。

她飞快地瞥了奎因一眼。“当然了。”她回答道,眼睛看向一边。

“你进来,”奎因厉声说道,“给你件事做。”

“那么你住在——”

奎因警官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改变主意,迅速地打开厅门,朝正在外面闲逛的哈格斯托姆喊了一声。探员马上跑了过来。

她留了一个格林尼治村麦克杜格尔大街的住址。

奎因和埃勒里大步走进房间。他们站在一个装饰奢华的门厅里。正对着他们的是一个客厅,旁边有一扇关着的门,从门缝中可以看到一只加了褶边的女式拖鞋和一个纤细的脚踝。

“谢谢。”奎因礼貌地说道,并记录下来。她开始穿过房间。“哦,拉索太太!”她转过身。“在你离开之前——或许你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菲尔德宴饮方面的事情。你认为他是个酒量大的人吗?”

“早上好,警官,”探员一边开门,一边咕哝道,“您终于到了,我太高兴了,长官。”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就这些吗?既是也不是。我曾经见过菲尔德喝酒喝了半个晚上,还清醒得像——像个牧师。但有些时候他只喝几杯就烂醉如泥。这视情况而定——你不懂吗?”她又笑了起来。

出租车在一栋巨大的公寓楼前停了下来。皮戈特探员嘴里叼根烟,正在人行道上闲逛。奎因冲他使了个眼色,快步走进大厅。他和埃勒里被匆忙带到四楼,守在那儿的哈格斯托姆探员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指了指房号是4-D的那扇公寓门。埃勒里向前探身,看着门牌上的字,正想说句逗乐的话消遣一下他父亲,门却随着奎因急迫的门铃声打开了,里特涨红的方脸从门里探出来,看着他们。

“嗯,我们很多人确实都是这样。”警官小声地说,“我不想窥探你的秘密,拉索太太,但是,或许你知道他的酒是从哪里来的吧?”

“戴上帽子,穿好大衣,不要再问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臭小子。”奎因吼道。不到三分钟,他们就出现在人行道上,挥手招呼出租车。

她马上不笑了,脸上愤慨的神色表露无遗。“你以为我是谁?”她问道,“我不清楚。即使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有很多勤劳的造私酒的人,他们比很多要抓他们的人高尚许多,相信我!”

“现在,”埃勒里放下手中的杯子,说道,“既然我已经吃完了这顿田园式的早餐,你可以告诉我哪里又着火了吧?”

“芸芸众生之中,难免会有这样的人,拉索太太。”奎因安慰道,“不管怎样,我亲爱的,”他温柔地继续说,“最后需要那个信息的时候,我确定你会告诉我的,对吧?”拉索太太没有回应。“我想,今天就到这儿吧,拉索太太。不要出城,好吗?我们可能很快就需要你的证词。”

朱纳轻快地走进房间,一手托着一个托盘,一手拿着一壶牛奶。眨眼间,他就铺好了桌子,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和烤黄的面包。父子二人匆忙吃着早餐,一句话都没有说。

“嗯——再见。”她说道,甩了下头,走出房间,走进门厅。

“又是福克纳那些无聊的东西,”奎因严肃地说道,“帮忙帮到底。嘿——朱纳——那小子这会儿在哪儿呢?”

“拉索太太!”奎因突然尖声喊道。她戴着手套的手已经碰到了前门的把手了,还是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自从和菲尔德分道扬镳后,本杰明·摩根一直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去书店啊,亲爱的警官,”埃勒里有理有据地说道,“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这么放过福克纳那部小说的初版吧?真的——它现在可能还在那儿呢,你知道的。”

犹豫了片刻后她才给出回复。“他是谁?”她问道,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嘿,你想去哪里,年轻人?”奎因吼道,突然站了起来。

奎因坚定地站在地毯上。他难过地说:“没关系。再见。”说完,他转过身,背对着她。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过了一会儿,哈格斯托姆走了出去,皮戈特、埃勒里和奎因留在了公寓里。

“看来你休息得很舒服。”埃勒里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当然是起来了,也不想再睡了。只要朱纳准备好早餐,我填饱肚子就出去,也不妨碍你了。”他懒洋洋地走回卧室,一会儿又出来了,边走边收拾他的衣领和领带。

三人好像都受到一个想法的启示,跑进了卧室。显然卧室和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样。床上乱七八糟的,拉索太太的睡衣和便服都丢在地板上。奎因打开卧室衣柜的门。“哟!”埃勒里说,“这家伙不声不响,对衣服倒挺有品位,对吧?有点像桑树街的花花公子布鲁梅尔[4]。”他们搜查了整个衣柜,但没有任何发现。埃勒里伸长脖子看上面的架子。“没有帽子——也没有手杖,那问题就解决了。”他面有得色地低声说道。皮戈特跑进了小厨房,搬着一个半空的酒箱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哈,你还真起床了?”奎因喃喃地说道,自己坐到一把扶手椅里,放松一下,“我还以为我不得不把你从床上拉起来呢,你这个懒鬼!”

埃勒里和奎因都俯身在酒箱旁。警官小心翼翼地打开软木塞,闻了一下,然后把瓶子递给皮戈特。皮戈特也学着上司的样子,仔细地闻了闻。

他挂了电话,咧嘴笑了笑。“朱纳!”男孩听到喊声立即从门后的小厨房露出头来。“快点准备好鸡蛋和咖啡,小伙子!”说完,他转身朝卧室走去,发现埃勒里虽然没打领带,却正好在穿衣服,一脸沉思地面对着他。

“看起来没问题,闻起来也没什么异样。”皮戈特说道,“但是,经过昨晚的事情后,我不想尝这个东西。”

奎因开怀大笑。“当然,托马斯。马上派几个人过去陪他。我也马上就赶过去——也就是说,我把埃勒里从床上拉起来,就过去。”

“你的小心谨慎是非常有道理的,”埃勒里笑道,“但是,如果你改变主意,祈求酒神巴克斯的保佑,皮戈特,我建议你这样祈祷:啊,酒啊,如果你没有别的名字,就让我们称你为死亡吧。[5]

“你猜猜,警官。”话筒里传来韦利无动于衷的声音,“他说他抓到一位女士,当时情况尴尬,那位女士穿着随意。里特说如果再和她待久一点儿,他老婆就会和他离婚了。有什么命令要下达吗,警官?”

“我要把这烈酒拿去分析,”奎因低声说道,“是苏格兰威士忌和黑麦威士忌的混合,标签看起来像真的。但是,也很难说……”埃勒里突然抓住父亲的胳膊,紧张地向前倾着身子。三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好!”奎因笑道,“这么说,我们的朋友里特抓到谁了,是吧?托马斯,抓住的是谁?”

一个勉强听得到的刮擦声从门厅传入他们的耳朵。

“哦,是你吗,警官?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就给您打电话,但是里特刚刚从菲尔德的公寓打电话过来。他的报告很有意思。”韦利声音低沉地说道。

“听起来好像有人在用钥匙开门。”奎因低声说道,“快躲起来,皮戈特。不管是谁,一进来你就扑过去!”

一只瘦削的手紧紧抓住朱纳的脖子,把他推到了屋子中间。奎因警官已经穿戴整齐,由于刚刚吸过鼻烟,他一脸陶醉,鼻孔还在不断地颤动着。他对着话筒说:“别理朱纳,托马斯。怎么了?我是奎因。”

皮戈特迅速地穿过起居室,躲到门厅里。奎因和埃勒里躲在卧室里,不让外面的人看到。

“除非朱纳知道是谁打电话来,先生,否则奎因警官不能被人打扰。”朱纳非常熟悉韦利的声音,他咧嘴笑着,吐了吐舌头。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刮擦声从门外传来。新来的人使用钥匙的时候似乎遇到了困难。突然,锁孔里的制栓向后一弹,接着门就开了,然后立即又砰地关上。

“哦,是你啊,”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电话里咆哮道,“你个小浑蛋,给我叫醒警官,快点!”

接着就听见含混不清的喊声,嘶哑得像公牛一样的声音,还有皮戈特被掐住脖子发出的叫骂声和狂乱的脚步拖沓声——埃勒里和他的父亲也迅速穿过起居室,来到门厅。

“我是奎因警官的仆人朱纳。请问您是哪位?”

皮戈特在一个身穿黑衣、孔武有力的男人的怀里挣扎着。地板上撂着一个手提箱,好像是他们在打斗的时候扔在那里的。就在埃勒里来到正在相互咒骂的两人身旁时,一份报纸从空中飘落到地上。

蒙特·菲尔德被谋杀的多事之夜已过去。次日清晨,就在朱纳在铺桌布准备早餐时,电话响了。男孩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他拿起话筒。

在三个人合力下,他们终于制服了来人。最后,那人气喘吁吁地躺在地板上,皮戈特的胳膊紧紧地压住他的胸口。

埃勒里在大学读书时,老奎因感到很孤独,朱纳就是在那段时间被奎因收养的。他是个快乐的年轻小伙子,十九岁,从记事时起就是个孤儿。他每天都欢天喜地的,从来也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姓。他身材瘦削,个子矮小,虽有些胆小,但很开心。有时他高兴得手舞足蹈,有些场合又会安静得像只小老鼠。这个朱纳将老奎因奉为神明,就像古代阿拉斯加人崇拜他们的图腾一样狂热。他和埃勒里之间关系非常亲密,虽然两人都不善言辞,但可以在男孩热情周到的服务中体现出来。朱纳住在奎因父子卧室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理查德曾乐呵呵地说过:“半夜里都能听到一只跳蚤对它的配偶唱歌的声音。”

警官俯下身来,好奇地盯着那个男人涨得通红的脸,温和地问道:“你是谁,先生?”

客厅的三面墙边都竖立着书架,散发着皮革的味道,一层层地堆到天花板。在另一面墙上,有一个巨大的原始壁炉,一根坚硬的橡木制成壁炉架,一些发光的铁制品作为炉栅将壁炉分隔开来。在壁炉的上面,放着一把知名的十字军刀,这是纽伦堡老剑术教练送给理查德的礼物,因为年轻的理查德在德国学习时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房间里灯火通明,照亮了整个杂乱无序的宽阔区域,安乐椅、扶手椅、低沙发、脚凳、色彩明亮的皮靠垫,到处都是。换句话说,对于两位品味奢侈的高智商男士来说,这是他们所能设计出的最舒适的房间了。不过,房间里东西多而且杂乱,一段时间之后,空气会变得污浊。忙忙碌碌的朱纳却可以阻止这种情况发生。他一人身兼数职,既是杂役工,又是家务总管,既是听差跑腿的,又是贴身男仆,还是家里的福星,有他在,整个房间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1] 在北欧和德国编史中,法国时期特指一七九四到一八一五年。在此期间,欧洲大部分地区(包括所有德语国家)直接或间接被法国统治,或处于法国的势力范围。

这里总是暗淡无光,令人难以忍受。但是当你穿过这个让人压抑的地方,你就会看到一个让人愉悦的宽阔房间,这是你绝对意想不到的。这一强烈的对比也正是埃勒里的诙谐之处,要不是因为他,老人早就把前厅和里面的家具都扔到某个黑暗的角落去了。

[2] 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1792—1822),英国浪漫主义诗人。

此外,门厅里还有两张布道椅和一张小地毯。

[3] 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英国诗人。

事实上,前厅源于埃勒里的灵感。它很小,也很窄,因此周围的墙都显得很高,很不自然。其中一面墙被一幅壁毯完全遮盖住了,壁毯上画着狩猎时的场景——对于这个中世纪风格的房间来说,这幅壁毯于诙谐中透着庄重,是最合适的装饰了。奎因父子打心底讨厌这幅壁毯,却还保留着它,主要因为这是某个性格冲动的公爵送给他们的,传达了来自王室的感激之情,因为理查德·奎因曾帮助这位公爵的儿子免受丑闻的牵连,当然,具体细节从来没有公开过。壁毯下面是一张沉重的布道桌,上面放着一盏羊皮灯和一对青铜书立,夹着一套三卷本的《一千零一夜》。

[4] 布鲁梅尔(Brummell,1778—1840),英国一位著名的美男子,熟谙贵族的穿着规范,又能推陈出新,自成一派,俨然一时风尚之师。

不止一个人从自己的安乐窝里出来,心甘情愿地爬上这些让人讨厌的楼梯,到这里寻求庇护。不止一张上面印有知名人物名字的名片被朱纳不以为意地从门厅拿到客厅。

[5] 埃勒里·奎因这里是在改述莎士比亚的一句引言:“啊,你那飘渺虚无的酒的精灵,如果你还没有名字,就让我们叫你魔鬼吧。”

奎因父子的公寓位于西八十七大街。从壁炉上的烟斗架到墙上闪闪发光的军刀,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典型的男人居住的地方。房子是由褐色砖头砌成的,从维多利亚时代后期一直保留至今。里面一共住着三户人,奎因父子住在顶层。踏上铺着厚厚地毯的楼梯,穿过看似没有尽头的阴森森的长方形走廊,就在你觉得只有像木乃伊一样的人才会住在这么阴沉沉的地方时,你已来到一个巨大的橡木门前,门上写着“奎因”两个大字,字迹工整,还镶着边框。然后,朱纳从门缝后露出头来,冲你咧嘴一笑,你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