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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个奎因工作,另一个奎因观察

“你能确切地说出这人死于哪种毒药吗?”

斯图加特医生毫不迟疑地回答:“不可能。这是种毒性更强、发作更快的东西。”

这位橄榄色皮肤的医生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生硬地说:“非常抱歉,警官,你不能指望我说得更精确了。在这种环境下……”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同时逐渐后退。

“我明白。”警官微笑着说,“非常感谢,医生。哦,还有,”当斯图加特医生咕哝着转过脸时,警官补充道,“你觉得这人有可能是甲醇中毒吗?”

奎因轻轻地笑着,再次躬下身子继续他的工作。

“我的检查肯定也很仓促。”斯图加特医生谨慎地说,手指拂着自己的缎子翻领,好像在擦拭污渍,“灯光半明半暗,加上在这种条件下,我一开始也无法觉察出异常的死亡迹象。从脸部肌肉来看,我以为只不过是心力衰竭,但再仔细检查,我注意到他脸色发青——在这种光线下能看得很清楚,对吧?结合他口腔里发出的酒精味,似乎是某种酒精中毒。有件事我可以保证——这人既不是死于枪杀,也不是被刺死的。这一点我可以马上断定。为了确认他不是被勒死,我甚至检查了他的颈部——你可以看到我松开了他的衣领。

死者四肢摊开躺在地上,这种情景绝不雅观。警官轻轻地抬起那只攥紧的手,紧盯着那张扭曲的脸。接着他察看坐椅下方,什么也没有。不过,有条黑色丝绸内衬的披风看似不经意地搭在椅背上。他的手在衣服里伸进伸出,掏空了礼服和披风所有的口袋。他从胸前的里袋翻出几封信和文件,又深入背心口袋和裤兜里,把发现之物分成两堆——一堆是文件和信,另一堆是硬币、钥匙和零零碎碎的东西。他还在裤子后兜里找到一个刻有首字母“M.F.”的银制长颈瓶。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长颈瓶,握着瓶颈,细查发亮的表面,似乎是想找指纹。之后,他摇摇头,用一条干净的手绢极其小心地将瓶子包起来,放在一旁。

“哦,好的。”奎因停止检查,抬起头,“你好,医生。听说一发现尸体,你就来检查了。我瞧不出明显的死因——你的意见呢?”

有张蓝色票根,上面印着“LL32左”字样,他偷偷揣进了自己的背心口袋。

“他来了,警官。”韦利说。

他一刻也没停止检查其他物品,翻遍了背心和大衣的衬里,又迅速摸了摸裤腿。接着,当手指触到了大衣后摆的口袋时,他小声地惊呼道:“啊哈,托马斯,有重大发现!”随即掏出一个女式晚宴用的小手提包,小巧精致,上面镶的莱茵石闪闪发光。

韦利立即下令。过了片刻,一个身材中等、身穿晚礼服、皮肤呈橄榄色、留着稀疏黑须的男人跟在一名侦探身后走了过来。

他若有所思地把提包在手里翻转过来,然后啪嗒一声打开,草草地看了看里面,掏出一些女性配饰。在小隔层里,他找到一支口红,口红紧挨着名片盒。过了一会儿,他把所有的东西放回原处,将包塞进自己的口袋。警官从地上捡起文件,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当看到最后一张时——是封印有抬头的信笺——他皱起了眉头。

“看来是中毒。好了,托马斯,找那个斯图加特医生过来,好吗?在普劳蒂到来之前,我想听听这位专业人士的意见。”

“听说过蒙特·菲尔德吗,托马斯?”他抬起头问道。

他的手指快速摸遍了尸体,探了探心脏和颈部,此处的衣领是松开的。他抬头看着韦利。

韦利咬了咬嘴唇。“当然听说过。城里最不老实的律师之一。”

警官小心翼翼地嗅了嗅衬衫。“没有什么比威士忌更危险的了。”他反驳道。

警官面色凝重地说:“呃,托马斯,这是蒙特·菲尔德——他留下的遗体。”韦利咕哝了一声。

“血?”韦利嘟哝了一声。

“通常警察制度的失败之处在于,”埃勒里的声音从他父亲背后传来,“有人要处理像蒙特·菲尔德这样的毒瘤,反被无情地追捕。”

他敏捷地在死者旁弯下腰,跪在最后一排和前排之间的空隙处。尽管头顶上的灯光十分耀眼,但靠近地板的狭小空间却很暗。韦利掏出一只手电,蹲在警官身旁,手电筒的明亮光束照在尸体上,随着警官的手移动。奎因默默地指着死者衬衫胸部一块难看的不规则棕色斑迹。要不是这块斑迹,衬衫前襟倒是一尘不染。

警官站起身,仔细掸去膝盖上的灰尘,吸了吸鼻烟,说:“埃勒里,我的孩子,你永远都成不了警察。我居然不知道你认识菲尔德。”

警官微笑着转向韦利时,埃勒里做了个不耐烦的动作,刚想张嘴说话,似乎又要重新斟酌,最后悄然退后,消失不见了。“唉,托马斯,”警官叹了口气,“我们去看看这家伙吧。”

“我和这位先生谈不上亲密,”埃勒里说,“但我记得在名流俱乐部见过他。从我那时听到的情况来看,如果有人想除掉他,我一点儿都不感到奇怪。”

“哦!”奎因嘴角闪过一丝怀疑的微笑,但他严肃地说,“我明白了,蒲萨克。非常感谢你的帮助。现在没事了——你可以回到你的座位,等会儿跟其他人一道离开。”他挥手打发他走了。蒲萨克面色苍白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死者,缓步绕过最后一排的墙边,重新出现在那个女孩的身边。两人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交谈起来。

“我们找个更合适的时间再谈菲尔德先生的过失吧。”警官沉着脸说,“我恰巧听说了关于他的一些事,没一件是中听的。”

蒲萨克咳了一声,前后摇晃了一会儿,仿佛拿不定主意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接着他凑近警官,低声说了几句使对方感到惊讶的话。

他转过身准备离去,这时埃勒里好奇地盯着尸体和坐椅,慢吞吞地说:“有什么东西被移动过吗,爸爸——有吗?”

奎因一把抓住他的大衣前襟,大吼道:“这不是全部,蒲萨克。你一开始就忘了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离开座位!”他狠狠地瞪着这个小个子男人的眼睛。

奎因警官转过头。“你为什么要问这么聪明的问题,年轻人?”

“是的,长官。是的,长官。我就知道这么多。”蒲萨克如释重负地说。

“因为,”埃勒里扮了个鬼脸回答,“除非我看错,那个家伙的高顶礼帽既不在座位下,也不在他旁边的地板上,周围任何地方都没有。”

“就这些?”

“就是说,你也注意到了,是吗,埃勒里?”警官严肃地说,“这是我弯腰检查他时发现的第一件事——或者说,我没见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这个。”警官说话时,和蔼的表情似乎消失了。他眉头紧锁,灰白的胡子剧烈抖动,然后耸耸肩膀。“他的衣服里也没有存衣帽的凭证……弗林特!”

“接着我感到他扭动了一下,突然他的身子就在我怀里软了下来。我担心他已经死了,也不知该怎么办——但我记得接下来我就到后面向警察报告了——这位警察。”他指着一脸事不关己、晃着身子的道尔。

一个身材高大,穿便衣的年轻男子急忙上前。

“哦!”奎因的表情松弛下来,再次微笑,“当然。我只是想确定。接着你做了什么?”

“弗林特,就当是锻炼你的肌肉吧——趴下身子找一顶高礼帽。它应该就在附近。”

“我听到的就是这样,先生。我听力很好。”蒲萨克坚持说。

“好的,警官。”弗林特乐呵呵地说,开始在指定地点有条不紊地搜寻。

“他是这么说的吗?‘是谋杀’,嗯?”警官凝视着蒲萨克,神情严肃,“嗯,好吧。一定把你吓得要命吧,蒲萨克。”他突然厉声说,“你肯定这人说的是‘谋杀’吗?”

“韦利,”奎因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你去找里特、赫西和——算了,这两个就可以了,好吗?”

“然后他就说话了。也不是真的说话——更像是发出咯咯声,好像是哽住了。他说了几句话,我根本没听清,但我意识到他不是病了或醉了,所以我把身子弯得更低,努力去听。他说的是‘这是谋杀……我被谋杀……’或诸如此类的话……”

韦利走开了。

“现在,我们有进展了。”警官说,“还有呢?”

“哈格斯托姆!”警官朝站在一旁待命的另一个侦探喊道。

“后来的事——我向这位警察报告了。我刚托起他的头,就感到他的手伸出来抓我,好像拼命想抓住什么,还发出呻吟声。声音太低了,我几乎听不见,但好可怕。我没法说清楚……”

“是,长官。”

“我能体会你的感受,蒲萨克。说下去。”

“赶紧收拾一下这些东西。”他指着从菲尔德的口袋掏出来放在地上的那两小堆物件说,“一定要完好无损地放进我自己的包里。”

“呃,先生……接着,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完全从座位上滑了下来,头撞到我的腿上。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也没法呼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不能——我只是很自然地朝他弯下腰,以为他喝醉了或病了之类的,想扶他起来。我没考虑接下来要做什么。”

哈格斯托姆跪在尸体旁时,埃勒里一声不响地俯下身子,解开大衣。他在刚才画示意图的书籍的扉页背后匆匆记下摘要。他拍着那本书,低声自言自语:“这也是一本斯坦豪斯的私人版本呢[1]!”

“我想,”警官关切地说,“准是吓了你一大跳吧。然后呢?”

韦利回来了,里特和赫西紧随其后。警官高声说:“里特,快到这人的公寓去。他叫蒙特·菲尔德,是个律师,住在西七十五大街一一三号。待在那儿,直到有人换班。如果有人出现,就逮捕他。”

“是的,先生。于是我沿着这排座位摸索着往前走,因为剧院很暗。接着我就走到……这个人面前。”他打了个哆嗦,然后更快地叙述,“当时我就想,他的坐姿真奇怪。他的双膝顶着前排的座位,我没法挤过去。我说:‘对不起。’然后又试着过去,但他的双膝还是没挪动。我不知如何是好,先生——我不像其他人那么大胆,我正打算转身回去,突然感到他的身子滑到了地板上——我当时仍紧挨着他。当然,我有点害怕——这也很正常……”

里特碰了碰帽子,咕哝了一声:“是,警官。”转身走了。

“你很有风度,蒲萨克。”警官微笑着说。

“现在,赫西,小伙子,”警官继续对另一个侦探说,“赶快去钱伯斯大街五十一号,这人的办公室。你就在那儿等我的命令。如果可以进去就进去,否则就整夜守在门外。”

“我不得不从我的——贾布洛小姐身边挤过去,她和过道之间只隔了一个人,所以我才从那边走的。我不想——”他抱歉地停顿了一下,“在中间最精彩的时候打扰别人,所以没走另一边……”

“是,警官。”赫西也走了。

蒲萨克好奇地瞥了他一眼,润了润嘴唇,开始说了。“呃,当时我正坐在那个位子上,和我的——和贾布洛小姐一块儿。我们很喜欢看这部戏。第二幕相当精彩——舞台上有好多枪声、叫喊声——接着我站起身,打算走出这排座位去过道……这条过道——这里。”他紧张地指着地毯上他曾站着的地方。奎因警官和善地点点头。

奎因转过身,看到埃勒里俯下宽肩检查死者时,咯咯一笑。

奎因警官拍拍他的肩膀。“没人说你做了违法犯罪的事,蒲萨克。我只想让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慢慢来——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不相信你爸爸,嗯,埃勒里?”警官责骂道,“你在窥探什么?”

“我……我没做违法的事,长官。”

埃勒里直起身,笑了。“我只不过是有点好奇,”他说,“这具令人讨厌的尸体有些事很让我感兴趣。比如,你量过这个人的头吗?”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条原本用来绑书的绳子,递给父亲检查。

警官端详着那位姑娘,她连忙转移了视线。“现在,蒲萨克,我想让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警官接过绳子,绷着脸,叫来剧院后面的一名警察。他低声吩咐一番,那名警察拿着绳子离开了。

靠近后面的一个侦探正在笔记本里快速地做着记录。埃勒里站在父亲背后,一个出口一个出口地扫视。他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本书,在扉页上画了张示意图。

“警官。”

“是的,是的……是的,长官。那是我未婚妻,长官。她叫埃丝特——埃丝特·贾布洛……”

奎因抬起头。哈格斯托姆站在他身边,两眼闪闪发光。

“明白了,”警官说,“那位年轻女士是跟你一块儿的吗?”

“我捡起文件时,在菲尔德的座位下找到这个被推到一边的东西。它靠着后墙。”

蒲萨克急切地指着最后一排,过道旁的第六个座位。第五个座位上坐着一位年轻姑娘,惶恐地盯着他们这个方向。

他举起一个暗绿色的瓶子,是姜汁汽水生产商用的那种。花哨的商标上写着“佩利特级干姜汽水”。瓶子里的饮料喝剩一半。

“一件件说,蒲萨克。你当时坐在哪儿?”

“哦,哈格斯托姆,不要再藏着掖着了,快说说!”警官干脆地说。

“蒲萨克——威廉·蒲萨克,”那人说,“我是个簿记员,长官。我正要——”

“是,长官!当我发现在死者座位下的这个瓶子时,我就知道他今晚准喝过这东西。今天没有日场,清洁卫生的女工每二十四小时打扫一回。如果不是这个人或与他有关的人喝过,并且放在那儿的话,这个瓶子不会在那儿。我想,‘或许这是条线索’,于是我找到在剧院这儿卖饮料的男孩,让他卖给我一瓶姜汁汽水。他说——”哈格斯托姆笑了,“他说这家剧院里不卖姜汁汽水!”

“你叫什么名字?”警官和颜悦色地问道。

“这回你动脑筋了,哈格斯托姆。”警官赞许地说,“把那个男孩带到这儿来。”

他朝在角落里发抖的小个子打了个手势,那人迟疑地走上前来,舔了舔嘴唇,带着无助的表情望着他,一声不吭地站着。

哈格斯托姆离开时,一个矮胖男人匆忙走来,他的晚礼服稍有些凌乱。一名警察牢牢地抓着他的胳膊。警官叹了口气。

“好,好!”警官说着,又摸索他的鼻烟,“你做得不错。现在——那边那位先生。”

“你负责这事儿吗,先生?”小个子男人怒吼道,他挺直五英尺两英寸的身躯,身上大汗淋漓。

“潘泽尔按照我的命令,立即关闭了所有的门,确保不让任何人进出。”道尔回答,“许多观众大发牢骚,但没再出什么事。”

“是的。”奎因沉下脸。

“继续说,道尔,”警官轻快地说,“你看了尸体,扣住发现他的人,找来经理……然后呢?”

“那么我要你明白,”这个男子大喊大叫,“——喂,你,放开我的胳膊,听到没有?——我要你明白,长官……”

他们走近尸体旁的那群人。韦利毕恭毕敬地向埃勒里打了声招呼。埃勒里俯在一把椅子背上,认真地扫了一眼死者,然后退了一步。

“放开这位先生的胳膊,警官。”奎因说,脸色更阴沉了。

老人拽着儿子的大衣袖子,朝左边那一小群人走去。埃勒里·奎因比他父亲高六英寸,头发沿脸部轮廓修剪得很有层次,长度及肩,走路时随着动作协调晃动。他身穿深灰色大衣,握着一根手杖,鼻子上架着与他健硕的体格极不相称的标记——一副无边夹鼻眼镜。但他的眉头、脸上细长的皱纹和炯炯的双目都表明,他善于思考甚于运动。

“……我认为整件事情是肆无忌惮的严重违法行为!自从演出被打断开始,我和我老婆、女儿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你的警官甚至不让我们站起来。这真他妈的太不像话了!你以为你们可以让所有观众干等,你们却在一边快活吗?我一直在观察你——别以为我没看。你一直在瞎磨蹭,而我们却坐着受罪。我要你明白,长官——我要你明白!如果你不让我们一家马上离开,我就联系我的好朋友、地方检察官桑普森,我要控告你!”

警官咯咯一笑。“如果你告诉我,你淘到一个古旧鼻烟壶,我或许会感兴趣。看样子——过去吧,今晚我们好像有活儿干了。”

奎因警官厌恶地盯着这个矮胖男人铁青的脸。他叹了口气,用严厉的口气说:“我亲爱的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当你站在这儿抱怨被扣留了差不多一个钟头的时候,某个杀人犯或许就在这些观众当中——也许就坐在你妻子和女儿旁边?他和你一样急着要离开。如果你要向你的好朋友地方检察官投诉,你离开这家剧院后,尽可以这么做。现在,我得麻烦你回到座位,耐心等待,直到我们允许你走。我希望我表达清楚了。”

“事实上,”埃勒里·奎因不耐烦地转着眼睛说,“我没法回赠你的恭维。你把我从一个爱书之人的天堂骗了出来。我当时正说服店主把福克纳小说的第一版卖给我,那可是无价之宝啊,我还想着去总部找你借钱呢。我给你那边打了个电话——于是我就来了。一本福克纳的小说——呃,算了,我想明天买也行。”

附近的旁观者发出一阵窃笑,似乎在欣赏这小个子男人的狼狈相。他怒气冲冲地走了,那名警察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警官嘀咕了句“蠢货!”,然后转向韦利。

“没给你添麻烦吧,儿子?今晚去哪家书店逛了?埃勒里,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他把手伸进口袋,又掏出鼻烟壶,深深地吸了一下——吸得太用力,不禁打了个喷嚏——然后抬头看着儿子的脸。

“你和潘泽尔一起去售票处,看能否找到这些号码的完整戏票。”他俯身越过最后一排及其前面那排,潦草地在一个旧信封背面写下一组数字:LL30左,LL28左,LL26左,KK32左,KK30左,KK28左,和KK26左。他把便条递给韦利,韦利离开了。

他推开潘泽尔,(潘泽尔抱歉地后退)冲到一个高个年轻人面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那个年轻人正从大门进来,不慌不忙地四下观望。老人挽住年轻人的胳膊。

埃勒里一直悠闲地倚着最后一排的后墙,注视着他父亲和观众,偶尔重新研究剧院的布局。这时他凑到警官的耳边说:“我刚才在思考一件不太正常的事:像《枪战》这么受欢迎的垃圾之作,演出时死者的座位四周居然有七个空位。”

“那就是你说的潘泽尔。好,好……埃勒里!你收到我的留言了吗?”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儿子?”奎因说,这时埃勒里漫不经心地用手杖敲敲地板。奎因大叫道:“皮戈特!”

奎因注视着正在后面几英尺处跟尼尔森说话的潘泽尔,点点头。

那个侦探走上前。

“然后,”警察继续说,“我让这条过道的女引座员去经理办公室找潘泽尔,路易斯·潘泽尔——就是那边的那个经理……”

“找到这条过道的女引座员和外面的看门人——就是那个在过道上的中年人——然后带他们过来。”

奎因警官噌地站起来,头像只鹦鹉似的歪着。“太棒了,”他说,“太棒了,道尔。我等会儿再问斯图加特。后来呢?”他追问道。

皮戈特走后,一个头发蓬松的年轻人出现在奎因旁边,用手绢擦着脸。

“警官,我所知道的是,”道尔说,“第二幕结束前几分钟的时候,这个人——”他指着可怜巴巴地站在角落的蒲萨克,“当时我正站在后面看演出,他跑过来说:‘长官,有人被谋杀了!……有人被谋杀了!’他像个孩子一样哭诉,我还以为他喝醉了呢。但我赶忙过来——这地方很暗,舞台上又是枪声又是叫喊声——然后我看了看地上的这个家伙。我没动他,但我摸了摸他胸口,发现没有心跳。为了确认他是否死了,我让一个医生——一个叫斯图加特的先生来帮我检查……”

“怎么样,弗林特?”奎因立即问道。

“刚才——”这位小个子白发老人舒服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刚才这儿发生了什么事,道尔?”

“我像个女清洁工一样把地面都搜了一遍,警官。如果你要在剧院这个区域找一顶帽子,它一定藏得太好了。”

道尔上前敬了个礼。

“好了,弗林特,在一旁待命吧。”

“哦,”警官说,“哦,是的。道尔。到这儿来,道尔。”

那名侦探疲惫地缓步走了。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你真的以为你这位年轻的第欧根尼[2]能找到高顶礼帽吗,爸爸?”

“这还差不多,托马斯,”他笑道,“你知道我讨厌噪声……地上这个可怜的家伙是谁——你知道吗?”韦利摇摇头。“我碰都没碰过这具尸体,警官。”他说,“我只比你早到了几分钟。四十七号大街管区的一名男子从电话亭打电话给我,报告道尔的吹哨声。道尔一直尽职尽责,表现很不错……他的上司在报告中也对他赞赏有加。”

警官哼了一声。他沿着过道走到每个人面前,挨个低声盘问。他逐排依次询问过道座位上的人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当他朝埃勒里的方向往回走时,脸上毫无表情,这时他派出去测量那节绳子的警察向他敬了个礼。

在最左边的过道,奎因警官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雕饰精美的棕色鼻烟壶,吸了一撮鼻烟,享受之情溢于言表。

“多大尺寸,警官?”警官问道。

韦利高声吩咐与警官一起走进剧院的两名便衣。两人扭过身子,费力地向后面挤去,把周围的人推搡至一旁。警察们也加入了这两个侦探的行动。演员们被命令退后。警察用绳子把中间一排座位拦出一个圈,约五十多个人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警察静静地围着他们,指示他们出示门票,然后一个一个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五分钟之内,所有的观众都坐回去了。演员们被告知要暂时留在绳圈之内。

“帽店的员工说,正好是七又八分之一码。”那名警察回答。奎因警官点点头,让他走了。

奎因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挥手示意道尔回去,然后低声对韦利说:“也是人头攒动的屋子……还记得那个案子吗?”韦利表情沉重地皱了皱眉头。“我觉得这个案子有点棘手,”警官继续和蔼地说,“我现在所能看到的是一个死人和一群汗流浃背的人正在闹腾。让赫西和皮戈特去疏导一下人群,嗯,孩子?”

韦利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潘泽尔忧心忡忡地紧随其后。埃勒里往前探过身子,看样子想听到韦利的话。奎因警官变得紧张起来,又露出迫不及待的神色。

道尔看上去一头雾水。“没见有什么人啊,警官……”

“哦,托马斯,”他说,“你在售票处发现了什么?”

“道尔,坐在这些位置的人在哪儿?”他指着紧挨死者的三把椅子,以及前排正前方的四把椅子。

“只有这个,警官,”韦利毫无表情地说,“你给我号码的七张票不在票架上。它们在售票窗口售出,潘泽尔也没法知道是哪天卖出的。

老人转过身,目光饶有兴趣地扫过现场周围。他低声问了韦利一个问题,韦利赞同地点了点头;接着他朝道尔钩了钩手指,让他过来。

“要知道,那些票可能转到某个代理处了,韦利。”埃勒里说。

“真太遗憾了,托马斯老弟。我听说这事儿发生时,你正准备回家呢。”他悄声说。他冲道尔投去慈父般的微笑,然后又略带怜悯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男子。“托马斯,”他问道,“所有的出口都有人把守吗?”韦利点头。

“我核实过了,奎因先生,”韦利回答,“那些票没分配到任何机构。有明确的记录证明。”

奎因警官走上前,与韦利握手。

奎因警官静静地站着,灰色的眼睛闪闪发亮。然后他说:“换句话说,先生们,事情似乎是这样的:这出戏自开演以来场场爆满,有七张票被人一股脑儿买了——而买票的人故意忘记来看演出。”

警察们的变化比较明显。道尔退至左边出口的角落。韦利警长泰然自若地站在尸体旁——众人近乎歇斯底里,他却一脸讥讽和冷漠,不为所动。他稍微放松了些,仿佛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受人瞩目的核心地位。守卫在通道的警察敏捷地向警官敬礼。紧张不安、牢骚满腹、怒气冲冲的观众莫名地松了一口气,重重地往后坐下。

[1] 此处的斯坦豪斯亦为虚构的出版社。

奎因迈着小步快速穿过地毯时,每个方向的目光都投向他,他却没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然而,他透露出的文雅和威严又与众不同,满是皱纹的面孔闪现出和蔼可亲的微笑,引起观众一片窃窃私语,议论声与他前进的步伐奇妙地融合成一体。

[2] 第欧根尼(Diogenes,公元前412—323),希腊哲学家,犬儒学派的代表人物。

警官理查德·奎因无论体形还是举止均无引人注目之处。这位老绅士个子矮小,面容憔悴,但看起来慈祥、温和。他走路略微驼背,但步履从容;他满头白发,留着浓密的胡须,一双灰色的眼睛,精光内敛,双手细长,与他的神态浑然一体,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