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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剧院观众与尸体

道尔拼命挥舞双臂,站在座位上大吼:“你们都给我坐下,保持安静!我不管你是不是市长,你——说你呢,戴眼镜的——坐下,不然我要动手啦!你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别讲话,我说了!”他跳到地上,一边擦着帽檐边的汗,一边嘟嘟囔囔。

他摆脱了她,没等她提出异议就溜走了。

正厅前排群情激愤,弥漫着恐慌,像开了锅一样。楼上的人纷纷从护栏处伸长脖子,想弄清楚下面混乱的原因,结果一无所获。观众全然忘记了舞台上已中断了演出。演员们在舞台脚灯边嗫嚅着剧本中的台词,但此时台词已失去了意义。幕布徐徐落下,晚上的表演结束了。演员们唧唧喳喳地急忙走向台阶。他们像观众一样,满脸困惑地盯着出事地点。

小个子男人一边试图逃脱一边结结巴巴地说:“哦,夫人,请听我说。我敢肯定这位警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人在这儿被杀了——事情很严重。你没看到……我是剧院经理,必须听从他的指挥……请冷静——耐心一点……”

这些演员中,丰满红润、衣着艳丽的老太太名叫希尔达·奥兰奇,是位优秀的外聘演员——海报上宣传她饰演的是“酒吧老板墨菲夫人”;纤弱优雅的“街头流浪儿南内特”由伊芙·埃利斯饰演,她是剧中的女主角;《枪战》中高大结实的男主角詹姆斯·皮尔身着粗花呢套装,戴着一顶帽子;那个少年斯蒂芬·巴里穿上晚礼服显得很精神,他扮演落入“黑帮”魔掌的上流社会青年。露西尔·霍尔顿塑造的“站街女”招来戏剧评论家铺天盖地的批评,因为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戏剧节期间,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别的可批判指责的了;留着尖胡须的老人穿着一件毫无瑕疵的晚礼服,证明了《枪战》所有演员的服饰供应商M.黎·布龙是个非凡的裁剪天才;当体格粗壮的恶棍俯瞰混乱不堪的观众席时,他在舞台上的怒容消失殆尽,脸上显出少见的温顺。事实上,戴着假发、涂脂抹粉的全体剧组人员——有几个匆忙用毛巾卸了妆——都在缓缓降落的幕布下惊惶奔跑,蜂拥冲下舞台阶梯,跑进正厅前排,从过道向骚乱现场挤去。

她厉声道:“潘泽尔先生,这个警察凭什么把我们关在这儿?我告诉你,我有权离开!我可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跟我无关——那是你的事——请告诉他别干这种拘禁无辜群众的蠢事!”

剧院的正门入口处,另一丝骚动使人们不顾道尔让他们待在原处的严令,纷纷站起来想看个究竟。一群身穿蓝色制服的人硬挤进来,手中握着警棍。道尔长长地吁了一气,向领头的高个子便衣敬了个礼。

那个皮肤黝黑的剧院经理按照道尔的命令派人守住出口和巷子,之后他挤过人群匆匆赶回。他的礼服衬衫有点皱褶,擦着额头,露出慌乱的神色。当他别过身子向前时,一名妇女拦住了他。

“出了什么事,道尔?”刚来之人对周围的混乱场面皱眉问道。与他一起进来的蓝制服们将观众赶到正厅前排之后的坐椅区。站着的人试图溜回自己的座位,却被识破,然后被赶到最后一排,加入满脸怒容的人群。

浅黄头发的男子消失在视线中,回到了他的办公室。不一会儿,剧院前的人行道上响起了尖锐的哨声。

“报告警长,这人好像被谋杀了。”道尔说。

尼尔森穿过人群正往回走,道尔在他身后喊道:“哈里!最好让他们派老奎因过来。”

“啊哈。”便衣男子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剧院里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它躺在他们脚下,一条套着黑色袖子的胳膊挡住了脸,双腿笨拙地摊开,伸到前排椅子下面。

他转向尼尔森。“哈里,快回你办公室,给总部打个电话,报告这里有凶杀案。”他低声说,“让他们带一队人马过来——多带点。告诉他们是在剧院——他们会知道怎么办的。还有,哈里——拿着我的哨子,到外面使劲吹。我现在需要帮手。”

“怎么回事——枪杀?”刚来之人转了转眼睛,问道尔。

道尔突然生气地转过身,朝三排前一个刚站到自己座位上盯着这边看的男子大吼:“喂!你给我下来!嘿,还有你们,通通给我回去。回到自己的座位,快点!谁敢多管闲事我就揍谁!”

“不是,长官——好像不是,”警官回答,“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观众中的一个医生来检查——他认为是中毒。”

“你吩咐吧……这真是怪事。”

警司嘟哝着说:“这人是谁?”他指着道尔身边瑟瑟发抖的蒲萨克,突然大声问。

警官咬了咬嘴唇。“真是麻烦透顶,哈里,”他声音沙哑地说,“这里只有我一个警察,还要管一大群乱喊乱叫的傻瓜……我想让你帮个忙。”

“发现尸体的家伙,”道尔回答,“他没离开现场。”

尼尔森盯着尸体,目瞪口呆。

“很好。”侦探转向身后几英尺挤成一团的人群问道,“谁是这里的经理?”

“你最好问这个家伙。”警察严肃地说。他摇了摇他抓着的那条胳膊。“有个人死了,而这位——”他朝蜷缩成一团的小个子男人恶狠狠地扫了一眼,“蒲萨克,威——威廉·蒲萨克。这位蒲萨克说,”道尔结结巴巴地继续说,“这位蒲萨克先生说,他听到死者曾小声说自己是被谋杀的。”

潘泽尔走上前。

“发生了什么事,道尔?”

“我叫韦利,是总部的侦缉警长,”便衣粗声粗气地说,“难道你没让这帮乱喊乱叫的白痴保持安静吗?”

一位浅黄头发的高个男人急忙走出正门出口旁边的小房间,拨开人群,走到警官面前。他目光敏锐地看着地板上一动不动的尸体。

“我已尽力而为了,警长,”经理搓着双手,咕哝了一句,“但他们似乎被这位警察的做法激怒了,”他抱歉地指了指道尔,“他冲着他们大发雷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让他们坐在椅子上。”

“嘿,尼尔森!”他喊道。

“哦,我们会处理的。”韦利打断了他,随即迅速给身边穿制服的人下命令。

那个警察叉开双腿,站在左边最后一排的出口,用庞大的身躯遮挡住一个瘫倒在地的人。那人身着晚礼服,躺在两排座位之间的地板上,姿势奇特。警察抬起头,紧紧抓着身边那位哆哆嗦嗦的男子,并朝正厅前排后面飞快地扫了一眼。

“喂——”他转身对道尔喊,“门和出口怎样了?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啊?”

一些兴奋的观众不顾警察的大声警告,蜂拥上来询问。那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男人挡开他们,匆匆离去。

“当然了,警长,”警察咧嘴笑了,“我已让潘泽尔先生派引座员守住每个门口。他们整晚都在那儿。但是我还是特意吩咐过,以保万无一失。”

“潘泽尔先生,我要你马上关闭每个出口,确保通通都锁好。”他吼道,“每个门口都安排一个引座员看守,告诉他们不许任何人进出。再派个人在外面守住巷口,直到警察赶来为止。动作快点,潘泽尔先生,要不就出大乱子了。”

“做得对。没人设法出去吧?”

警官猛地转向一个貌似外国人的男子,那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穿着晚礼服,站在一旁搓着双手。

“这个我想我可以担保,警长。”潘泽尔唯唯诺诺地插话道,“这部戏的效果需要引座员在几乎所有出口设岗,这是为了营造气氛。这是部犯罪剧,里面有大量枪杀、尖叫等等,每个门口有人把守可以增强神秘的效果。我可以轻易为你追查,如果……”

观众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演戏,而是现实。妇女尖叫着拼命抓住同伴。楼上的观众也乱成了一团,尽管他们根本看不到楼下发生了何事。

“我们自己会处理的。”韦利说道,“道尔,你派人请谁过来?”

但笑容很快消失了。因为观众开始觉察到连演员也一脸困惑,迟疑不决。虽然他们仍继续在舞台脚灯后吟诵台词,却不时地把茫然的目光瞥向正厅前排。人们注意到这一点后,从座位半站起来,在预料到的悲剧面前感到惶惶不安。那个警官威严的声音继续咆哮:“我说了,坐着别动!待在原地!”

“请了奎因警官。”道尔回答,“我让这位宣传员尼尔森打电话到总部。”

观众哄然大笑。

韦利冷淡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你还考虑得很周到呢。那这具尸体呢?自这个家伙发现它之后,有人碰过吗?”

剧院的灯光毫无预兆就啪地打开了,照着一张张迷惑不解、恐惧惊愕和陶醉于剧情中,心满意足的面孔。在最左边紧闭的出口附近,一位身材高大的警察站在那儿,抓住一个神情略为紧张的男子的胳膊。这名警察用一只大手挡开一群追根问底的人,用洪亮的声音大喊:“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要乱动!”

被道尔紧紧抓住并蜷缩成一团的男子哭着说:“我……我只是发现了他,长官——我向上帝发誓,我——”

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响彻整个剧院。观众正为舞台上快速进行的一系列事件看得如痴如醉,这时伸长脖子满怀期待地朝叫喊声的方向张望,以为这是剧情的新轰动之处。

“行了,行了,”韦利冷冷地说,“你要一直哭吗?有什么好哭的?呃,道尔?”

演出进展顺利。第一幕在爆炸声中达到高潮时,观众一阵战栗。雨已停了,人们利用第一幕结束后的十分钟休息时间踱出剧院,呼吸雨后的清新空气。接着,幕布缓缓升起,第二幕开始了。舞台上的爆炸声更响了。随着舞台脚灯后面演员唇枪舌剑的对白,第二幕迅速进入重要时刻。剧院后面的轻微骚动并未引人注意,因为这在嘈杂声和黑暗中实属正常。似乎没人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剧情仍在巨响中进行。但是,骚乱的声音逐渐变大。这时,左边后排的几个观众在他们的座位上躁动起来,愤怒地低声维护自己的权利。这种抗议极具传染性,很快就有几十双眼睛转向正厅前排座位。

“我来之后就没人碰过,”道尔回答,声音里带有一丝骄傲,“当然,除了一个叫斯图加特的医生。我从观众中把他请过来确认那人是否死了。除了他,没有其他人靠近过。”

《枪战》是戏剧节第一部运用黑帮特有的喧闹声效制作的戏剧。自动手枪、机关枪、袭击夜总会、黑帮仇杀中致敌于死命的嘈杂声——将黑帮社会浪漫化的全部惯用手段贯穿在节奏明快的三幕戏中。它夸张地反映了那个时代——有些粗鄙,有点不入流,但总而言之,使看戏的观众心满意足。因此,无论晴天还是雨天,这部戏都场场爆满、座无虚席。今晚剧院的情形就足以证明它受欢迎的程度。

“你一直很忙吧,道尔?希望你没累坏。”韦利说。他猛然向潘泽尔转过身,潘泽尔直往后退。“经理先生,你最好跑上舞台宣布一下,让全体人员待在原处,直到奎因警官让他们回家——明白吗?告诉他们最好配合工作,越不配合,在这儿待得就越久。还要说清楚,让他们待在自己的座位上,谁惹麻烦,谁就是嫌疑人。”

在这座百老汇最新的剧院里,人们忙乱地寻找自己的座位,明显有些疑虑,因为该剧喧闹的特点尽人皆知。这时,最后一名聊天的观众也停止了窸窸窣窣,最后一个到场的观众被邻座的人绊倒,灯光渐渐变暗,幕帘也缓缓拉起。寂静中一声枪响,一名男子发出尖叫……演出开始了。

“是,是。我的天,真是飞来横祸!”潘泽尔沿着过道走向舞台,发着牢骚。

然而,“白街”西侧的四十七号大街上,罗马剧院前的人行道却挤满了平时只在戏院节中期、天气晴朗时才出来的观众。在剧院入口处装饰华丽的遮檐下,《枪战》的招牌熠熠生辉。收银员手法娴熟地侍候着排在“今日演出”窗前唧唧喳喳的人群。看门人身穿黄蓝相间的端庄制服,待人态度因岁月的沉淀而温文尔雅,所以非常引人注目。他躬身将晚上来看戏的观众领进正厅前排座位。这些观众头戴高顶帽、身穿皮大衣,脸上带着满意的神情,仿佛恶劣的天气也无法阻止他们观赏《枪战》的演出。

正在这时,一小群人推开剧院后面的大门,一起跨过地毯。

九月二十四日,周一傍晚,蒙蒙细雨笼罩着灯火通明的百老汇大街剧场区。从三十七号大街到哥伦布圆环[2],到处可见愁容满面的剧院经理和导演。有几出戏当场被高层下了解约书,他们还指望上帝和气象局见证自己的狼狈相呢。凄雨把原本要看戏的人留在了家中的收音机和桥牌桌旁,只有少数几个人冒雨孑然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百老汇确实一片萧条景象。

[1] 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1888—1953),美国著名剧作家,表现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美国民族戏剧的奠基人。

一九二X年的戏剧节开局便令人尴尬。尤金·奥尼尔[1]忘了及时创作出一部新剧,因此未能获得“文化人”在经济上的资助。至于“下里巴人”,观看了几出毫无激情的戏剧后,放弃了正规的剧院,径自去电影院寻找更单纯的乐趣了。

[2] 哥伦布圆环(Columbus Circle)是纽约市曼哈顿的一个地标,以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