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让鲁天柳有些心惊的是,这些石柱的顶上不时有砂石、泥土落下,可能是由于年代久远,上面的山石风化得厉害。于是鲁天柳赶紧加速通过,心想别没被坎面困住却让落石砸着那才叫冤枉。
鲁天柳选中的通畅间隙是走不过去的,里面能看到的景象其实是眼障子。但这鲁家制作的坎面又怎么可能难住鲁天柳,她并没有撤身而出,而是寻出坎面缺陷,几步便绕回到正路上了。鲁天柳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因为这里和进来时的“双碾槽”不一样,它利用的是天然环境,属于僵沿坎,对家没有能力来改这个坎。
可如果鲁天柳此时抬头查看的话,她也许可以看到石柱上缓慢爬动的一些“东西”。从下面看不到它们的上身和头部,只能看到它们不知是胖鼓还是浮肿的双腿和屁股。皮色灰白中夹杂着暗黄,还有曲折的青道红道交织着布满全身,那是清晰凸露的青筋和血管。许多这样的“东西”正缓缓地往下爬落,它们的动作虽然笨拙却很一致。
这里的石柱没有八十四根,布置上却更加巧妙。它借助了石柱上的树木杂草和石柱上粗下细的造型,让人一入其中,便有种变了天地的感觉。这其实就是阵法与坎面的区别,“八十四风云桩”被鲁家祖辈改制后的坎面叫“云柱碍”,原是用于大殿与廊额中的机关,是以大殿和廊檐的云柱为碍,把简单的一座大殿变得深邃莫测,起到阻碍和围困的作用。
奇怪的是鲁天柳清明的三觉也没察觉到这些活物的存在,莫非是什么搅乱了她的三觉,还是什么蒙蔽了这些“东西”的存在。
又走了几步后,鲁天柳完全确定了这些石柱的玄机。“八十四风云桩”,这是最早的行军摆阵方法之一。它不属于奇门遁甲之列,原来是用于安营扎寨时防止突袭的。在营寨门外安置好,挂上大旗,不懂其中理法的撞入,便会觉得遮天蔽日、天昏地暗,道路循环无穷尽,再加上里面设置的鹿角丫叉、陷坑暗绊,是很厉害的一道防御工事。
出了石柱群,展现眼前的景象让鲁天柳屏住了呼吸。
走进石柱林后,便更清楚地看出这些石柱的规则。它们看起来形状各异大小不同,但差异都是在石柱的上部,而下面一人左右的高度都差不多,基本都是三合围的方柱。也就是说这里的布置虽然没有黄巾力士移山开石,却是利用了自然环境的天成之势再人为改造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灵动的,一切都是富有生命力的。她仿佛听到那些无名的小花小草在向她召唤;她仿佛看到水面上荡起的涟漪化作一张张笑脸;树丛中、水面上的鸟雀边飞舞边歌唱;许多翩舞的蝴蝶簇围在一挂银练般的瀑布下,与在山石上溅起的水花追逐嬉戏。
在石林外徘徊了许久,鲁天柳最终决定从左数第二个空隙中穿过去,因为这个空隙比较通彻,能够直接看到里面。
就连围住这里的山体,也起伏得像是活的一般。左边怎么看都像是条曲折游动的蛇,右面则像探首凝视的龟。仙龟灵蛇首尾对!这不就是风水中的“玄武局”吗!而且在龟、蛇头部的合位下有一挂瀑布,这叫“玄武溢液”。这是风水中的绝佳天局,要不是附近有凶穴牵制,单凭这风水格局便能成王成侯、富甲天下。
那些石柱确实有些蹊跷,虽然外表看上去都是天然形成的,可鲁天柳始终感觉其中隐藏着什么规则。但是这石林要做成坎面,必须是有黄巾力士移山开石,否则绝非人力可为。
在鲁天柳面前有个圆形大水潭,水色是深绿的,整个水面绷得浑圆,就像是块巨大的水晶。与这个大水潭相连的是瀑布下的小水潭,那也是圆形的。瀑布很奇怪,上面飞落下的一片片水花如同翎羽一般,没入到水中竟然没有丝毫声息,也不溅起什么水花。只是荡起无数的涟漪,一圈连一圈,一圈套一圈。
没有现成的路并不意味着不好走。挡在她面前的只是片石柱林,而不是石墙。众多的石柱之间有众多的间隙,间隙还不小,问题是间隙能不能走,该走哪一个。
两个水潭整体看就像只大葫芦,葫芦腰的部位有个连接水面的狭窄口子。虽然平静的水面看不出小潭的水是否在往大潭中流,但在鲁天柳这边,大潭里的水已经漫出潭沿,四下里往低处流去,汇入周围溪流之中。
心中一阵难以抑制的欣喜让鲁天柳朝前疾走几步。但只是几步,随即便停了下来。因为这仙境般的地方看不到现成的路。也许仙人们进入都是乘雾驾云,所以不需要路径。
葫芦腰的两旁还各有一根石块堆垒起来的石柱,上面已经是青苔层层、乱草横生。这两根柱子一眼可以看出是人为堆垒起来的,而且垒得很随意。上下偏差很大,看着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倒。不知道这石柱有什么用处,看着也不像图腾、牌坊之类的物件。
水若翎
此刻鲁天柳心中油然生出些亲切感,这地方自己好像来过,只是忘记是前世还是梦里,特别是那两根柱子,似乎早就藏在自己的记忆里。
从那些石柱的空隙中,鲁天柳隐约看到里面有水花飞溅,莫非那就是雁翎瀑?!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这里已经是悟真谷的终点雁翎瀑。鲁天柳心中很确定这个判断。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催促她:“来吧,继续往前!不要停住脚步!”
进来后看到的景象更是鲁天柳没想到的,就如同进入了仙境一般,一眼望去到处是奇花异草、虬松翠柏。近前是石柱林立、山石嶙峋,远处有水声潺潺、鸟雀扑鸣。周围的山体起伏有致、烟雾缭绕,就像是圈巨大的花墙,围出个别有洞天的妙境。更为神奇的是此处的光线也亮堂了许多,根本不是外面那样阴沉的暮色。也不知道是山谷里的环境让人感觉错了时辰,还是这里面另有什么神奇的光华。
鲁天柳使劲摇晃了一下脑袋,她想从这种幻境中清醒过来。
鲁天柳根本没有想到那个峡道竟然很短很短,短得就好像是个砌了玄关的门堂,一转过弯,才几步就出了峡口。
“是神灵的呼唤还是鬼魂的诱惑?”鲁天柳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样的地方不应该存在污秽的东西,也许真的是找到正点了,那呼唤是神物之音!”
这时,“三断旋板桥”下的水面上现出几双眼睛,和四分路口屋脊上的一样,很大的眼球却只睁开一条缝,露出一团浑浊的黄白色。
大水潭上没有桥没有船,沿潭边也绕不过去,因为两边都与石壁相连,除非有能力从刀削般的崖壁上爬过去。鲁天柳蹲下,用手试下水,实在没办法她只能游过去。
要进就要快,各种迹象都表明有人走在自己前面了。鲁天柳不再胡思乱想,快步走进峡子口,几步后身影在弯口处一闪不见了。
手指触碰到水面,一股彻骨的寒冷直冲透脑髓。但水的寒冷还是其次,让她心彻底寒透的却是另有原因。她清明的触觉察觉到水下有股力量,沉寂却强大。这是一股吸力,也许正是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才使得水面像整块的水晶。鲁天柳在潭边捡起一根枯枝,往水潭的中间一扔。枯枝在水面上震颤了两下,托住枯枝的水面凹下一点,接着像是强绽开个缝,枯枝钻入缝中便不见了。整块水晶般的水面竟然连个涟漪都没荡起。
鲁天柳收回了手,心里在安慰自己:“无卦便是一卦定,前面卜的掌卦已经包括了这里。”
鲁天柳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完全被周围的景象迷惑,这里的水面竟然连枯枝都不浮,要是贸然入水,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鲁天柳又缓缓伸出手掌,此时她才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远处的山林间开始弥漫起淡淡雾气,这里山体雨后的水汽竟然这么快就开始蒸发了。
就在鲁天柳踌躇无计之时,突然感觉背后传来一阵阵的寒意。这寒意和那潭水又不相同,像根冰刺、污血和晦垢冻结成的冰刺,慢慢地刺入脊椎,让人感觉寒冷与刺痛相互纠结,并由脊椎扩散至全身,让人不能动也不敢动,就连个冷战都打不出。
可以继续往里去,听觉和触觉搜获到的信息足够鲁天柳作出这样的判断。但就在要迈步的瞬间,她忽然想起自己在镇口卜的那个掌卦。顺出相式,这顺出包括前面峡子里吗?如果单是小镇,现在自己的确是顺出了。
与此同时,背后的石柱间落下了更多的砂石泥土,随后一种奇怪的气味也从石柱上方渐渐笼罩下来。
再往前是个狭窄的山峡子,有人工修凿的痕迹,道儿也平整过,估计原先这口子很小很隐蔽。一进峡子口就是个弯儿,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不过鲁天柳清明的听觉隐约间能听到里面有鸟雀扑翼追逐,流水珠滚玉飘,裸露的肌肤也触到峡子里涌出的浓浓湿气。
鲁天柳发现自己真的无法动弹了,僵硬的状态迫使她的目光只能看向一个方位,那里有一根不大的树桩,树桩上系着根黑色的绳子,绳子是延伸到水潭中的。
稳稳落在桥头上的鲁天柳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怪异,吓得她脑后筋狂跳,赶紧一个回身,却什么都没发现,难道是错觉?
“是‘风熏藤’。”鲁天柳认得。她曾在南方的一些地方,见有人建房子时柱梁并不采用槽扣结构,而是采用简单原始的绑扎法。他们将藤条浸湿后绑扎,等干透后藤结会收缩得更加紧固。用来绑扎的就是这种“风熏藤”,据说这植物不霉不蛀、千年不腐。
鲁天柳过去时,那桥板已经分开,却不在旋转。这是坎面散动后未及时收弦重扳机括的状态。虽说是座断桥,但鲁天柳要过去还是容易的。她用“飞絮帕”把桥板都拉到水平,然后纵身一跃,落脚点都在桥板中间立柱位,三步便已经立身在对面桥头上了。
“风熏藤”,北宋《南疆寻异》中有记:“熏藤色墨黑,韧而不僵,奇异之处为不腐。”
“三断旋板桥”,这是小镇出口的一道坎。桥作三断,平时走人过车和一般的桥没什么两样。机括弦索儿张开后,踩碰坎弦,那桥面铺板间的叉接便立马分开,断作三段,并且三段都以自己所立桥柱为中心快速旋转。叉接打开后,桥板两端都是一尺多长的锋利快刃。踩坎之人不管是下落还是上纵,身体在半空中就会被旋击成碎肉。
这可能就是过潭的路径,可是如同冰刺般的冷意让她全身都没了意识,双脚更不能挪动分毫。
鲁天柳走过“川流不息”时想:“现在看来前面的确已有高手闯入。但这高手是什么路数?不会像姑苏一战时那样,半道杀出个别有用心的第三家,那么宝贝落在他们手里一样是糟糕透顶。”
就在此时,一个黑色影子从空中快速划过,鲁天柳听到身后有一些压抑且怪异的响动,紧接着自己的身体便像脱开了什么拉扯一样扑了出去,跌爬在树桩旁边。
没有人,也没有死尸。这世上没人具备逃过这坎面的功力,所以肯定是坎子家的高手挑拨弦索,等坎面所有的扣子都撒尽了,这才施施然走了过去。
鲁天柳回头看了一眼正飞入林木之间的黑影,好像是一直神出鬼没跟着大家的那只红眼八哥。
但是现在,那个本可以让鲁天柳死上不知多少回的毒辣绝杀坎已经动了,所有的扣子也都散了。因为鲁天柳清明的听觉搜索到一种细微物件的震颤,循着这别人听不到的声响,她看到两边店铺门板、门柱上钉着无数幽蓝的细长钢针。这是“川流不息”对合子坎中最后一扣,带有剧毒的蜂王针。
藤绳本来不应该很重,像这样的长度别说是鲁天柳,就是个七八岁的小孩也应该能拉起来,但鲁天柳急切之中竟然没拉动。
发出银光的有对折镰、燕型剪、雪花钹、圆尾锥、双边锯,鲁天柳无法判定那几家是五金店还是铁匠铺,却能判定那是一个“川流不息”对合子的坎面。江湖坎子家有这样句话:“川流一过,不留寸息”,由此可知“川流不息”坎面儿极其霸道的杀伤力。
藤绳在不停地震颤,这是因为水下的吸力在和她较劲。她开始巧妙地用力,一紧便停,一松便收,将收上来的藤绳挽成圈套在树桩上。她必须抓紧时间,清明的三觉已经感到那股寒意正再次包绕过来。
与下面街道不同的是,这里有几间店铺是开着门的。借着暮色,能看到这几家店铺前的街面上闪闪亮亮银光一片。
水漉漉的一条黑色藤绳绷拉在潭面上,另一端固定在对面葫芦腰的位置,就像横挂在水潭上的钢丝。
鲁天柳没有止步回头的意思,她只是在心中祈盼:“但愿前面就是自己想去的地方,但愿那地方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鲁天柳纵身上了藤绳。刚出水的藤绳很滑,而绷得再紧的长绳索都会往中间挂下,所以她双脚直接滑到中间位置。这下藤绳一下子被压得凹下,脚尖已经触到了水面。鲁天柳一惊,便借助绳子的弹力往前一纵,跃出有四五步远。但纵出容易落脚难,湿滑的藤绳很难站住脚。鲁天柳落下时脚掌在绳上一搭,未曾着力便知道自己这下已然失足,身体直往离葫芦腰不远的水中落去。
这一道街面是一条笔直的路,也是一条下坡路。鲁天柳又与周围山岭做了下比对,可以看出来,沿着这条街往下,应该是条出镇的道路,通往山谷的更深处。
鲁天柳已经顾不得一切了,手中“飞絮帕”撒出,往那根看着极不稳固的石柱绕去。“飞絮帕”的链条挂住了,石柱也没有倒,它们都承受住了下落的鲁天柳。
“这么细致巧妙的坎面,坎子家用的总弦材料绝不会断。那么就和刚才滚向自己的银元一样,是有高手暗中帮我。可这个百年来不曾有外人闯入的隐秘地界,偏偏是自己按黄绫指引闯入的时候,正好也另有高手同时闯入帮助自己,这巧得未免太过蹊跷?”想到这些,鲁天柳的心中非但没有欣喜,反变得更加疑惑。
拉住链条可以荡过去,但荡起的弧线有一个离水面很近的点。于是鲁天柳双眼一闭,极力将身体躺倒放平,紧贴着水面掠过,辫梢在水上划出一线涟漪。
鲁天柳的确很难理解,坎面不动还在其次,可这么常见的坎面,自己在巷口为什么没瞧出来。答案只有一个,而且非常简单,当鲁天柳挑起一块铺地碎石之后,全明白了:“迭步巷”坎面的弦儿是松的。也就是说,它处于完全动作后的状态,总弦脱挂了。可这是高手解的?还是总弦老旧后自己断了?
鲁天柳轻盈地落在大小两片水潭交汇的空地上。落地之后并没有马上起来,她静静地在调整急促的呼吸和激荡的心境。她清楚地看到,雁翎瀑飞落的水幕真的和雁翎一般,两片细碎的水花竟然远远飘来,在鲁天柳的头顶散落成晶莹的珠粒,轻轻扑落。
直走到巷子的中间,鲁天柳才发现这里是“迭步巷”,到了这程度,后退还不如往前冲。而“迭步巷”始终不曾有丝毫的动作变化。
细密的水珠扑落在鲁天柳脸上,她除了感觉出怡神的清凉外,还有丝丝痒意。这感觉让她仿佛投入在一个温柔怀抱,嗅闻到乳汁的鲜香。于是鲁天柳疲惫紧张的脸恬静地笑开了。
刚才那是“迭步巷”的坎面,是从鲁家祖先一个最简单的扣子演变而来的。鲁家的扣子只有一块会动的石头,俗名叫做“跌倒仙”。这“迭步巷”却是有好多石块,在每块石块下设置不同的机括,踩一弦动一石。每一块石头的动作方式都不相同,但都根据双脚步法算计好。踩动一块石后,石头的变化迫使你下一步踩到预定的石头。这个石头的变化,再迫使你无奈地踩中下一块。如此类推,会让人似跌又稳,似行还退。为了极力保持身体平衡不跌倒,会不由自主地在七八步中前后左右不断地前进和倒退,重复自己的步伐,无休无止。
真的很奇怪,只是隔着一个水潭,两边的感觉竟然一个像地府一个像仙界。
出了巷口,鲁天柳轻拭了一下额头冷汗,再回头看看身后的小巷,满脸都是疑惑和不解。
连接两面水潭的口子真的不大,鲁天柳一个纵步就能越过。但她连着来回好几次,都没有找到另一根藤绳或其他过水的设置。小圆潭虽然不大,但是要想越过去到达瀑布的下面,没有辅助的手段绝不可能。
鲁天柳猛然一愣,脚步微微一停。但只短暂的一瞬,随即便见她腰身一拧,翘臀高提,前后步成剑形,两个飞纵冲出了巷口。
其实鲁天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到那瀑布下去,那里有什么?自己去做什么?只是从那召唤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后,她心中好像只存有这样一个目标、一个信念!
小巷的路面用碎石块铺成,脚掌踩上去很不舒服,而且碎石头铺得也不实,轻微摇摆,稍稍下陷,摇摆的方向各异,下陷的深浅不一。
透过四散飞舞的雁翎状水花,隐约能瞧出瀑布背后是一块冲刷得很光滑的石头,那石头浑圆浑圆的,就像两面山体夹住一个圆球。“仙龟灵蛇,吐液育珠。”这是传说中的一个风水局,是风水典籍上都没有记载过的风水局。
查探结果什么坎面扣子都没有,但鲁天柳没有尽释心中狐疑。她抖擞精神,用十二分的小心走入巷内。
“我是要往那里去!”鲁天柳终于找到了理由,“那圆石被山体夹住后,两边会有个夹角的空隙,和双碾对撞留出空隙的道理一样。也许最终找到宝贝的路就是那里。”
鲁天柳使“伏龙探根”,没瞧出小巷路面有什么蹊跷;又施展“链臂”技法,触试小巷两边墙壁,也未有异常。
“可是我现在该怎么越过这面水潭呢?”鲁天柳心中焦急,“这里水花落下,连溅起涟漪都很勉强,说明水面的绷紧力更大,水面下有更加难以预测的力量存在。”
往东的街道很快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无路的山岭。这肯定不是要走的正途。街道尽头有条小巷,那里应该可以通到镇子上一层的街道,也许从上面的街道能够继续往东。
“肯定还有其他办法,只是自己被烦躁焦虑迷失了灵慧,一时找不到准点儿。”
“往东就对了!如果此处藏的的确是火灵之继的水冥之宝,那么依据万流东汇之理,宝构应该在东面。”鲁天柳心中暗说。
鲁天柳重新在水潭边躺了下来,一动不动。她把心神中纠结的所有得失都放弃了,在这个天华地灵的地方尽情享受大自然的抚慰,享受那雁翎水花飞散成的细密水珠对自己脸庞的亲昵。
有了前面的教训,鲁天柳更加小心了。她掏出个小巧的锡制遁甲盘,遁甲盘指针一转,显示四分道中只有一条是正东方向。
世间有许多种修道的方法,道家的打坐入定,理学家的冥思入玄,星数推理中的凝视虚升,佛家的吟念忘空……殊途同归,这些方法都是为了集中思想,摒弃杂念和纷扰,用空灵的思想和心境去领悟玄妙深奥的理义,但在这些修行派别形成前,人们最原始的领悟方法大概就是入梦,其实这入梦并不是真正睡着了去做梦,而是把自己放松,进入到一个半睡半醒的状态,这样的状态可以避开五官的干扰,让大脑处于一个绝佳的思维环境。
但鲁天柳没能发现,四分岔道口旁的一个屋脊上,平白多出了一只脊兽(做在屋脊上镇邪的塑像),而且就在此刻,那脊兽缓缓张合了下眼皮。那是一双硕大外凸的眼睛,只是被眼皮覆盖着,只能勉强开启一条缝。这缝里看不到眼黑子,只有一团黄白。这一团黄白正死死地盯视着鲁天柳……
身体处于一个仙界般的环境,思维便运转得更加玄妙。入梦后的鲁天柳在寻找一些东西,寻找一些迹象,寻找一些缺儿和破绽。她又见到了老爹鲁盛义、五郎、俞有刺,还有周天师,咦,好像还少了什么人。她仿佛又听到了水声,思绪随之回到了逃出太湖三岛的船上。
“奇怪,怎么会有那么个银元的?有银元就有人,而且这人是在帮自己。”鲁天柳很乐观,什么事总是往好的方面想。于是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一时间竟忘记了刚才的惊心动魄,嘴角处轻轻牵起一丝笑意,浅淡清爽得如同她插在头上的粉蓝色小花。
八卦引
认清坎面布置后,鲁天柳倒吸一口凉气。之前与对家碰过几次,基本都是你布我破、我设你解,没有觉得对家技法上有特别的。但是眼前这个改过的“四分五裂迷踪道”,要不是那枚莫名滚出的银元,自己恐怕再难逃出。
几天前,周天师从龙虎山取得真言回到太湖,不料遭对家尾随,不得已领着鲁天柳等人趁天黑划船逃出太湖三岛,太湖中船行了一夜,庆幸的是没遇到任何危险。天大亮后,他们从太湖南岸一个偏僻的水湾弃船登陆,但是让周天师万万没料到的是,在这个野猫都不拉屎的地方,竟然发现了天师教的暗记“裂妖云”。
“对了!这短街是条‘连理道’,人不入坎,短街为实,人一入坎,它便也成了迷踪道中的一道扣子。正是这虚实难定的‘连理道’,把‘四分’与‘五裂’两边岔道中的两条坎子道连成为三节合线儿,一节连一节,一节套一节,导致远近难辨,虚实不分。”
周天师带大家伙儿按暗记一路寻出三里多地,最终在一所破庙中找到留暗记的人,一个在天师教帮厨的老厨工。这事情让周天师很是诧异,山上的打杂帮工都是外雇,不算天师教的人,更不该懂教中密传的暗记。
虚景只有自己进了坎道后才能看见,而出来时,要一直走到另一边的四分路口才消失。如果没有前面的条件,短街上来回走多少趟都看不到那些虚景。
天师教饮食不讲精细,只论饱熟,所以人虽多,却不请厨师,只请厨工。这个邋遢的老厨工周天师认识,因为这老头儿虽然不是厨师,却总喜欢在烧菜时把些粗陋的材料翻些花样出来,味道也还算可口。而且他还喜欢喝酒斗口,是酒瓶不离手,骂人拐着钩,所以教里都知道有他这一号。周天师曾经问过他叫什么,老厨工说自己小时是个孤儿,现在是个孤老,无名无姓。自打做厨工后,大伙儿都管他叫水油爆。这名字来由可能是自己喜欢琢磨着变菜样,水煮的改油炒,油焖的改水炖,也有可能是他特别会骂人,像是水进热油立时起爆儿,所以才落了这样个不知该算外号还是该算名字的称呼。
在又钻过一道墙,撞过一棵树后,鲁天柳到了银元滚动的起点。停下脚步,两边一踅摸,发现自己已经直冲到另一端四分岔道的路口。回头看时,刚刚走过的还是胡同外那条短短的街道。墙也没有,树也没有,房屋更没有变。虚景儿,刚才那些全是虚景儿,只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映射过来的。
“我是水油爆呀!周老天师,你下山些日子就不记得我了。”看着满脸疑惑的老周,老厨工放下嘴边的瓷酒瓶,笑呵呵地抢着说道。周天师能明显觉出迎面冲来的一股子酒气。
银元从鲁天柳脚边滚过,没有停留的意思;鲁天柳从银元旁边冲过去,更没有止步的打算。清明的听觉已经把银元滚动的途径刻在脑子里了,她要抢在这条线路从脑子中消失之前把途径走完。
“我当然认得你!只是,你怎么来了?”
真的是一枚袁大头,蹦跳着穿墙而出。鲁天柳看到那枚袁大头时,正好是要撞上一个屋角。
一问这话,老厨工水油爆马上把脸收敛得很是严肃。
鲁天柳动了,脱兔一般地动了,朝着银元滚过来的方向。那方向有墙角,有树杈。但鲁天柳就像看不见似的,也不避让绕过,只管直线撞去。
“是这样的,自打你们下山后,龙虎山就没安生过。起先我们还以为是闹鬼跑妖的,后来想想不对,鬼啊妖呀怎么都不敢到咱们龙虎山来闹腾。掌教天师说闹腾的是人,让我们还跟平常一样,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其他都不要理会。”水油爆一口气说完这些,才又往嘴巴里抿入口酒。
紧接着,鲁天柳听到连串的脆亮声响。这次可以肯定,那是银元在石头路面上滚动蹦跳的声响。
“可前些天一大早,掌教天师却亲自跑到厨房里找我,让我下山,往太湖南岸这边走一趟。并教会我怎么做暗记。我这脑子,费了老劲儿才记住这个怪样式。”
就在鲁天柳进退维艰不知所以的时候,来路方向传来轻轻的一声脆亮响声。那声响虽然很低,却逃不过鲁天柳清明的听觉。声音像是崩簧出鞘,又像云牌惊醒,还像……袁大头!对,大个银元的弹边脆响。
周天师微微点点头,如果龙虎山真的被什么人下眼儿钉,让这样个什么都不是的老厨工下山送信儿倒是最不会引起注意。
鲁天柳不能往前走,前面铁定是死路。但她也不敢往后走,因为现在她看到的都是虚路,没寻到窍口就盲目回退只能是越绕越深。
“哦!对了,怕你们不信,掌教还给了我个铜不铜金不金的牌子,你们要再过些天不来,我都要用这劳么子换酒喝了。”老厨工掏出个牌子。
“还是中招了!这里的迷踪道竟然是反转坎理的。可是……”鲁天柳有一点始终想不明白,五岔道,脚下这条是余下的单数道,它是和哪个位置对合一线相互掩形的?但她知道,这里的设置仍是请君入瓮的路数,锁困的依旧是坎子家的内行们。其手法、技巧、心机比鲁家人高出何止一筹。
周天师吓了一大跳,他一眼便认出那是掌教天师的信符“天师令”。这是龙虎山祖师用东海玄金制成,上面铸有天师擒魍魉的图案,天下只此一块。如非万分紧急的情况下,这“天师令”是绝不离掌教之身的。可现在这“天师令”却在一个老厨工的手里,用来证明这个什么都不是的老厨工的可信程度。到了这一步,周老天师才真正意识到局势的险恶和危急了。
来的方向依旧屋是屋,街是街,树木凝翠,招幌摇曳。但这屋不是鲁天柳刚才过来时记得的屋,这街也不是刚才走过的街,树木招幌不是刚才没注意,而是根本就没看见过。
“还有这个,我也不知道装的什么?”水油爆又递过来一只青色小布囊,这倒是天师们人人都有的,用来放朱砂、符咒等等随身用的杂碎物品。
站立的地方可以看到很远,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就连另一端四分路口的分道都能看进去很深。
水油爆确实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就算他打开看过也不可能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但这些东西却让周天师的神情瞬间凝重起来,因为只有他知道,这些东西里暗藏着一些最为重要的信息。
鲁天柳慢慢地回过头去,进到这条道里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过,而此时入眼的情形让她确定自己错了。
其他人都被安排到破庙的四周警戒,庙里头只留下鲁天柳、鲁盛义、俞有刺、水油爆和周天师。
“除非它有合线儿,从对合路径的另一边反射景象来掩盖这里的情形。”鲁天柳的心怦怦直跳,“如果是合线儿,那这就不是一条生路,而是一条道形坎!”
青囊里倒出的是一堆奇形怪状的碎木片。鲁盛义、俞有刺他们很难想象这东西除了生炉起火外还能派其他什么用场。
鲁天柳的脚步骤然停住,她发现自己可能错了!
老天师很有耐心,他坐在那里足足有一个时辰,终于把那些碎片片拼成一个完整的图形。那是一块木八卦,龙虎山天师教暗传绝密信息的“奇巧百拼木八卦”。但这只八卦很是陈旧,一眼就能看出并非近几代天师所用。和周天师同样有耐心的还有鲁天柳,她也待在这堆碎片前没挪窝,而且要不是她几次出主意,老天师还得多些时候才能把碎片拼完。
道路往前几步就要拐弯了。这么短距离中的一个弯儿,鲁天柳在路口的时候竟然没看见。她并不意外,因为生路总是会有所掩饰的。可是奇怪的是,这条生路的掩饰是如何实现的呢?
拼好的木八卦看不出任何端倪,掌教天师拿这东西到底是要传递什么信息?
前面有流水声,不知是山泉还是雨水,从街道边的一条石砌水沟中流过。从水的流速来看,这里面无法下毒扣子,而且水很清澈。鲁天柳借那水冲洗了一下,整理了衣服和头发。头上那枝小花竟然还在,只是少了几片花瓣,这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坎面的巨大压力和冲击竟然没能让这样一串小花凋谢破碎,自己总不会连这花都不如吧。”
“没用吗?我瞧瞧,说不定在背面呢。”水油爆嘴里说着,伸手便拿那木八卦。其他人想拦都来不及,他已经把东西抄在手里了。
从巨石房屋中被水冲出,鲁天柳全身湿漉漉的,刚才专心辨别坎面还没觉得,这会儿山中晚风一吹,冷劲儿就上来了。但她没在乎寒冷,她在乎的是黏附在身上的黏滑人油,这东西让她始终觉得恶心,心里腻得慌。
“咦?”“咦——?”大家发出一阵惊异的声音,谁都没有想到,一大堆碎片拼成的木八卦在水油爆的手上竟然没碎,还是一个整块。
进到第二道里,鲁天柳舒了口气。这种生道儿平常对家的人自己也走,肯定很安全。
水油爆一翻手,将八卦反拍在案面上。大家没急着查找反面是否有线索,而是先细看那八卦为什么没碎。原来,这些碎片虽然凌乱,但是拼合正确的话,碎片和碎片相互间是会有些支撑力的。只要是将它们整体用轻重合适的力道抄拿起来,便不会碎,但这抄拿的手法和力道的把握,却不应该是这样一个邋遢老厨工能办到的。
鲁天柳“飞絮帕”甩出,帕子中的钢球在岔道口的路面上弹点几下。路面没问题,于是她快速通过路口,脚下步点所踩都是刚才帕子试过的地方。
有人盯住水油爆的脸,也有人盯住水油爆的手。眼中除了疑惑还是疑惑。
剩下的只有第二道,它是唯一的生路。
水油爆从大家的眼光中似乎意识到什么,但他又确实不知道有什么需要解释,于是他反倒比其他人更加疑惑。
五分道前,鲁天柳先是辨别其中的“合线儿。她瞧出左起第一道和第四道弧线对合,呈S型延长,可产生方向性错觉和高低误差。另一对合线儿她找了好久,终于看出左起第三道和自己所处的街道是交纹对合,这是利用街面房的凸凹再加上路面的起伏,达到重叠纠合的错觉。
鲁天柳食指在木八卦的边上轻轻一碰,几块碎片便分离开来。当水油爆的目光落在那个脱落的碎木片上时,他听到了鲁天柳软侬的吴语:“侬真格有本事哉,阿拉碰都碰勿得。”
带虚道儿的“四分五裂迷踪道”一般正路都在五分上,因为虚道都要摆对称格,在数量上为双。如果有单数的话,那么其中肯定多出条生路。这道理对于所有坎子家都是一样的。
吴侬软语好听,却不是人人都听得懂。可是水油爆听懂了,他以前曾在大饭庄帮过厨,接触过天南地北各种客人。
“带着虚道儿和循道儿,难怪瞧着那街里影绰恍惚。”鲁天柳确定自己判断后,随即果断地往五岔路口走去。
“你是说我能把这拿起来呀?哎!我这招叫‘沾手牢’,还真没几个人会嘞,不是吹啊,这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功夫,而且还要摔掉多少盘子碗呢。想当年我在东大胡子肉庄那会儿,从早到晚忙得一身汗两手油,递盘子送碗带端菜,要不会这‘沾手牢’的本事,早被哄到伙计房倒马桶去了。”
这里的“四分五裂迷踪道”有虚道儿和循道儿。虚道儿设置倒镜和图样,利用反射和光线误差来迷惑踏坎人;循道儿借用位置高低产生的错觉,再加上一些廊檐、房角、树木、招牌的巧妙摆布,让人在一定范围中不断转圈。两种道儿作用在一起,会让陷入坎中的人觉得各种物体的角度、高度和顺序在不断变化,无法找到基准物。甚至连自己做的记号都会混淆重叠。
哦!几个人从水油爆乱糟糟的话里大概听出些缘由,他这手法和力道是在厨房里打下手练出来。想想也是,满手油,再拿捏个沾油的盘子,用力不是,不用力也不是,的确是需要把握好力道和手法。
鲁天柳再次在胡同口停住脚步,她静心思考了一会儿。从鳞披屋脊的建筑格局上,可以推算出这里房屋数量不会多。于是她用“定基”中“指度”一技,以“远朝近案”为过渡基准,目测出自己所在位置的高低,然后从街道的分布排列上找出一些鲁家技法的惯常规律来。
“那,我是这样的。”水油爆说着又伸手去抄那木八卦,这次大家仍然没注意到,仍然来不及制止,但水油爆却没把八卦抄起来,他的手刚刚触到木八卦却忽然停住了,“这里有字,这里还有线!”
两边的街面房都有门有窗,而且不是实面,可以进出。但鲁天柳知道,进入那些房屋,伤、死、困都有可能。
这堆碎片带来的信息竟然是被这个什么都不是的老厨工最先发现。
鲁天柳在这条短短的街道上来回走了有四五趟,始终无法确定该往哪里走。迷踪道的确是鲁家的手法,但鲁天柳汲取了前面的教训,这里的坎相已经不再真实,弦括之外又增弦括,而且改过的扣子都针对内行坎子家,起到出其不意、请君入瓮的效果。
字迹混在八卦的爻形图案中,非常的陈旧,而且写得很细很密。但发现后仔细辨别还是能看出内容的:“循天道施威泽,如水漫虚及海际。奉皇命缘流行,舍残身为觅宝迹。三宝铭”
“四分五裂迷踪道”,鲁天柳认出来了。这也是鲁家创出的技法,修建小型的城池时经常用到。这样就算敌人攻开城门,仍可以利用街道和巷弄进行躲避和回击。
“这联儿是三宝太监郑和远航前铭志的誓言。”谁都没有想到,俞有刺刚听清那些字的内容,马上就说出其来历。
这石路面上怎么会沉积这么厚的人油?鲁天柳不敢多想,她只希望能尽快离开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即便这样,鲁天柳依旧没有丧失警惕和小心。胡同口外的街道很短,往左、往右都只有二十几步就到了岔路口。左面的岔路口分出四条道,却不是十字形路口。路径也都是歪斜无规则的,往岔道深处看,街面房屋都影影绰绰,虚实难辨。右边的路口分出五条道,情形也和那边四岔道一样。
“你能肯定?”周天师不是很相信这个湖匪头儿作出的判断。
道迷踪
俞有刺挺一挺宽大的肩背,伸伸脖子,说道:“我说是就是,明了告诉你们吧,我祖上之所以能暴富,就是挂货船在三宝太监的远航船队背后,做成几大笔海外易货生意。发了以后才圈湖捞水活、买地置码头的。这郑三宝算是我家老祖的恩人,他的言行细末我们家世代相传,不要太清楚呀。”
这是人油!
“那就对了!”周天师听完这话后,满脸的兴奋。“永乐帝因为郑和远航有功,赐名三宝,后世又管他叫三宝太监,这落款对得上。这事情转来转去还是回到永乐帝这儿,我们这路数看来是走对了。”
猛然间,鲁天柳想到了一样东西,一样让她差点再次摔倒的东西。站在这样的东西上会被惊悚和秽恶层层包围,会让人急切地蹑足而逃。
“你没听我说么?这赐名三宝是在郑和即将第一次远航的时候,赐这名是有用意的,据说是时刻提醒郑和不要忘记什么事,说不定就是这上面写的什么觅宝迹,记着替皇上找好东西吧。”俞有刺对周天师不是太礼貌。这是因为老天师不怎么看得起他这湖匪,现在好不容易得着个机会,便用言语刺扎下老天师。
是人味儿,也就是常说的人腥味,其中还夹带着些血腥气味和粪便的臭味。
老天师是什么道行内涵,怎么会与俞有刺争什么牙屑口沫。可是一旁的水油爆却不是个省舌头的料,耳听着俞有刺言语间对老天师不敬,便在一旁插上话来:“这爷们儿口舌好,生得也好,赛过三捻三割的鹦鹉口,又像个落汤挂葱的团鱼子。”
脚下这层黄白中带些红丝的东西是什么?如此的黏滑,也不是太坚硬,微微有些透明,而且还有股熟悉的气味。好奇心诱使鲁天柳重新控制身体状态,蹲了下来。她用手指戳戳那层东西,又把手指在鼻子下闻了一下。清明的嗅觉在记忆中迅速找寻与此相同的味道。
这番话像是夸又像是骂,让人贸然一听还真听不出其中真正的意思。
的确是从石头中出来的,那巨石块是个“翻斛斗”一类的坎面,当里面的水位到达一定高度后,水的压力就能启动动弦,推开石壁。可是在这里设个“翻斛斗”有什么实际意义?就为把人泡一下吗?
鲁天柳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听出水油爆是在骂俞有刺是熬汤的甲鱼呢。转眼再看看俞有刺,矮身量短手脚,又背阔肩宽腰横,脖子不由自主地伸一伸,扭一扭,倒着实像是个甲鱼,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了。
这里是条小胡同,很短的小胡同,从她站立的地方可以看到胡同口外的街道。这里还是一条死胡同,在背后不远的胡同底是一座整块的山石。鲁天柳有点迷糊了,她恍若觉得自己是从那胡同底出来的,穿过那整块的山石。
周天师紧接着也反应过来,心中不由一紧。赶忙把身子往俞有刺和水油爆中间一横,嘴里含糊其辞地打着圆场:“说笑了,说笑了。酒多了,酒多了。”因为水油爆戏弄的是个湖匪头子,在人们印象中这些人都是伸手就会要命的。
站起来后,鲁天柳没有马上走动,而是先定了定神。虽然后脑有些隐隐作痛犯晕,但凭她的控制力和“辟尘”一技的轻身功夫,这样的黏滑路面并不是阻碍。之所以没有马上行动是因为她必须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出人意料的是俞有刺没有生气,反而也笑了:“你个老死蟹子,倒真是会骂呀,两句话就把我给做菜了。”
鲁天柳睁开眼,暮色中的天光让她感到有些炫目。身下的路面很黏滑,黏附着一层软厚的东西,再加上有水流过,如同冰面。她决定站起来,于是尽量把身体放松,上身抬挺,脊背和双胯却紧紧绷成三角,小腿以下布力却不僵,双脚随势而调,一下子就在黏滑的路面上稳稳地站住了。
这俞有刺本身外号就是“带刺鼋鳖”,当然不会忌讳别人骂他是甲鱼了,而老厨工一个落汤挂葱,他听来也是觉得新奇有趣。
只一会儿,鲁天柳就抓不住了,翻滚着被水流卷走,一下就摔昏了过去。
水油爆见大伙儿被自己的骂逗乐了,很是得意,张口又要接着来:“只是你的……”
就在鲁天柳终于挣扎到洞口边的时候,她感觉身后出现了一线亮光,并且这亮光还在渐渐扩展。紧接着,身前洞口水流的冲劲陡然增加,同时身后还多出一股吸劲。她只能下意识地抓住洞口,挣扎着不被冲走。
这次只几个字就被制止了,制止他的不是俞有刺的分水刺,而是周天师如刺般的目光。
清明的三觉告诉她,洞口的水流的确减缓了,冲劲减弱了,而此时的水位也快到顶了。鲁天柳找准位置后,深吸一口气潜了下去。
“树不笑草软,草不争树风,两块儿里不要起是非,还是说正经事。”周天师说着就又把话头转到那联儿上,“你们瞧这上联,‘水流虚及海际’,和黄绫上‘虚海际’应该是一个意思,并且永乐帝当年确实是派三宝太监行了远航海际之事。现在就剩最后一个‘实雁翎’了,也许这句才是最关键的,也或者所有内容要连起来看才能明白真正含义。”
调整呼吸、积蓄力量,清明的听觉搜索水流的声音,敏锐的触觉感受水流的动力。鲁天柳清楚,这是她最后的一次机会了。随着空石中水位的升高,洞口的压力也逐渐平衡。虽然不知道出水的洞里是怎样的情形,有没有生路,但勇于求生的人是不会放弃任何机会和可能的。
“鲥烟苓?!老天师你倒是真会吃,那可是福建的一道名菜,色香味形都好,还滋补养身,当年……”看来水油爆不仅不怵俞有刺,就这周天师他也没放在眼里。这不,老天师的话还没抖落清爽呢,他就又抢嘴抢舌地聒噪起来。
水位上升得很快,很快淹没了喷水的洞口,浮在水面上的鲁天柳伸手便可触及到屋顶。
但才说到一半,他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话头一下转了:“哎哎哎!这丫头,和你老子打什么眼色儿呢,对心语?说哑话?怕我们听见?这不厚道,这不厚道。有说就说,有骂就骂,我老水反正老脸皮厚的,瞧我不顺你直说。”
从水柱中抽身退出后,鲁天柳的体力耗费殆尽,她现在连站稳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放松身体,任凭慢慢升高的水位将她托起。
鲁天柳是实诚人,被水油爆这一说脸顿时红了。她没想到自己和鲁盛义只是交换了下眼色,也会被这个酒糊糊的老头给看到,而且还这样大呼小叫的,听着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刚把身体停住,鲁天柳便反身顺着那水柱的方向冲去。有桶口粗的水柱就有桶口大的洞口,顺着水柱摸到喷水的洞口不难,难的是怎样从这巨大水压的洞口中出去。鲁天柳只是将手指在洞口一搭,便知道这件事根本没有可能。
周天师此时像是恍然大悟了,他紧接上水油爆的话头:“对了对了,我怎么糊涂了,那黄绫是你鲁家得的,对它的隐事儿你们家应该知道得最多。我们把寻来的线索都汇在这儿,你们还没下过只言片语的定论呢。”
水珠还未落地,一股强劲的水柱不知从什么地方喷涌而出,毫无征兆。桶口粗的水柱把根本没提防的鲁天柳一下冲出五六步,直到贴在对面的墙壁上才停住。
“勿要嘈!勿要嘈!侬格嘴巴子真格像炒爆豆。”鲁天柳边说边愠怒地斜了水油爆一眼。
鲁天柳用一根手指轻轻把那水滴挑起弹出,就像是把一颗星星送归给黑夜的天空。
鲁盛义依旧没有出声,满脸都是为难的神情。
恐怖的水流声没有消逝,一滴清凉又落在鲁天柳的脸上。这不是眼泪,也不是冷汗,而是地地道道的水珠。
“好的好的,我小声小声。不过鲁爷,你得出声呀,事儿不说不明,疑儿不言不透。你倒是说叨说叨让我也知道个玄乎事儿,也不冤枉白走了这么多的路,往后喝酒也多个就酒的话头。”水油爆听出这里有故事,便紧追着不放。
没等鲁天柳把毛慌发憷的心情调整过来,又一阵奇怪声响传来。她迅速将蛇眼收入暗囊,空石中再次变得漆黑。她站在原地,展开清明三觉仔细辨听那些奇怪声音。像流水,从四面八方传来,鲁天柳蓦然之间想起老爹说过的水下“百婴壁”布坎时死婴爬壁的声响……
“是呀,鲁师傅,我们龙虎山为了你家的事情动了许多人力不说,现在还惹事上门不得安定。你要把这事情明说开,我们一块儿使劲儿把它平了。这样龙虎山才能够消停,余大把子也能回太湖重新过无扰的顺日子。”周天师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谁会这样做?有两种人,鲁家在此处留下护宝的后人,或者是破解了祖上护宝坎面的对家。想到这里,鲁天柳心中一阵发毛。“菟丝藤”、“百婴壁”、“附骨蛆”、“聚瘴魂魄”等等都是对家常用的蛊毒手段,她见过的或者听过的怪异物种一下子都闯入她的脑海。
“鲁大哥,你说说吧,反正我是撑定你的,只要能寻着解我祖坟厄破的道数,血海鬼狱我都敢去。”俞有刺又习惯地扭下脖子。
但是外面的“双碾槽”明显是违背鲁家规矩的,还有将空石藏砌在其中的黑瓦白墙,从木石材料的老化程度看,应该在三百年以下。这意味着坎面早就被改过了!
鲁盛义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粗壮的双手很用力地握在一起,上面青筋突跳、骨肌蠕动。
这结果让鲁天柳更加确定,洞口无法从里面打开,就算是当年制作坎面的老祖们来了,也一样没招儿。但鲁家的老祖都匠心仁厚,不会设绝断的坎面儿,总会在什么地方留下生机。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抬头站了起来,扫视一圈说道:“这趟事面儿铺大了,我没想到龙虎山会为这几个字动这么多人,然后还连累了余老弟的手下兄弟。可铺开了再要掩就难了,听进了再要拔也晚了。先头里说清,这事是为了苍生后世积德造福,但行这事也是凶险异常。你们可思量好,真个要把事帘儿挑了,我们父女两个可要赖在你们身上了。”
鲁天柳没有死心,她蹲在洞口细细研究了下,却发现动栅与洞口是倒口塞,六边入眼合。这是一种古老的鲁家技法。
其实这话主要是说给周天师听的,俞有刺和鲁盛义已经不是一天的交情了,对鲁家的事情多少知道些。
但原来的洞口肯定没有办法再打开,从刚才口子的开启和关闭的方式看,开启时未曾有动栅出现,关闭时动栅是由外往里,这是标准的循环运转单向弦扣,从里面是无法打开的。
周天师没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鲁盛义知道,对于这样道行的人来说,点点头已经足够了。
血腥与腐臭充斥着整个石室,却找不到任何污秽之物。石室很小,除了进来的洞口再也没有其他出路,鲁天柳有些疑惑:“难道这真是紧接在‘双碾槽’后面的闷扣?要是这样的话,就只能从进来的口子再想法撤出去了。”
“一句话。用得着我,你说话,用不着我,我吃饭。”水油爆声音很高,口齿却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嘴里的酒没来得及咽下去。
拿着蛇眼,鲁天柳很快就把情况摸清。原来这暗室是把整块的大石中间掏空为屋,外面的墨瓦白墙只是这空石的掩饰,而刚才脚下的响动也非有东西从洞口追进来,只是坎面运转后重新将洞口堵住。
“水老哥,这事你就不要听了,到时候要烦得你没辰光喝酒的。”鲁盛义说。
这珠子不是夜明珠,也不是萤光石。上面有明显的眼纹,样子像猫眼。其实这是一颗蛇眼,是鲁天柳和五郎在紫金石井杀披鳞白蛇后挖出来的。这颗白蛇眼不仅能发光,而且带在身上不会遭蛇蝎毒虫袭击。当时鲁天柳只来得及挖出一颗,另一颗则随着死去的蛇身迅速化作黄水。
“不让我听,那也行,走了。对了,掌教天师还让我带个什么口信的,不过我好像有些忘记了。”水油爆说着就往庙外走。
鲁天柳很谨慎,她将身体又缩回墙角,四肢贴壁使力,这种状态在江湖上叫做“鼠缩壁”。保持住这样的状态后,鲁天柳再次运用清明的三觉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细细搜索,确信没什么危险之后重新悄没声息地滑下地面,然后从腰囊里掏出一颗绿莹莹珠子出来。这珠子真的很明亮,刚一掏出,一捧绿光便将暗室照得很是清楚。
“真格假格?侬递个信还掖点私哉?”鲁天柳问。
碰触后的感觉很单一,可以确切地做出判断——上面是石头。于是把身体再往上送了点,扩大了头部的碰触范围。都是石头质地,上面好像是个整面的石顶,而不是石梁之类的东西。
“没法子,帮厨落下的毛病,切个啥剁个啥总要藏点好的在身上。”
鲁天柳只往上提纵了两下身体,就已经发现头顶上有东西。于是她停住身形,将头部轻轻地往上靠去。超常的触觉可以帮助她控制碰触的力度。她能保证此时的轻柔碰触不会启动任何机括,也能保证这样的碰触可以让她了解上面是什么东西。
“别走。”水油爆经过俞有刺身边时,被他一把拦下了,“鲁大哥,让他听,行事时也带上他,我看着。”俞有刺想得很清楚,这样个人,不碍事就留着,碍事杀了灭口,先把他知道的信儿套全了再说。
鲁天柳没敢第二次抛出帕子,自己没搞清的事情千万不要反复去试。于是她果断地采用了另一种悬空探顶的办法。刚才,她俏弱的肩背往墙角一靠,就已经感觉出墙面的质地是石头。石面很粗糙,有许多棱角没有好好打磨处理过。这样的墙面可以轻松地使用“辟尘”一工中徒手登墙上壁的技法“撑角”,双臂在呈直角墙壁上同时一撑,然后双脚同时踩住两边的墙壁,上下肢交替用力,顺墙角爬上屋顶。
其实鲁盛义刚才的话对水油爆是个试探,他心里隐隐觉得这个外表邋遢不羁的老厨工不是个省料的货色。就他的一番真真假假的说道,和他那招沾手牢的功夫,就算不是老江湖,那也是个杂色众生中熬出的人精。再说,天师教掌教何等神通,他亲自委派过来的人,必然别有玄机用意。
帕子到屋顶了吗?怎么会这样矮?钢球发出的撞击声是撞到什么很硬质的物体。
“这样也好,那我把事情原委细说说,水老你也一块儿听听。”于是鲁盛义先把鲁家八宝定凡疆的祖命大概说了一下,然后着重说墨家藏宝被动,鲁、墨两家合力与朱家夺宝的事情,“朱家利用宝贝气数得天下,有一个人起到关键作用的,那就是刘基刘伯温。也正是因为朱家有这样一个半仙高人帮护着,所以墨家和鲁家始终夺不回朱家手中宝贝。
鲁天柳将“飞絮帕”的长度控制在一半,因为房屋的高度不高。但是结果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帕子中藏的球头在一个比预料中低得多的高度就被什么东西挡回来了。
“有一趟,我鲁家在争斗中无意间夺得一个‘命理金匣’,从中得知刘基为朱家窥天机动干戈,破了修炼之功,大折阳寿,必须速离俗世修行先天之本。但离世修行的话,后天人道之数却是要依赖朱家皇家之气才能护住,这样最终才有重新出道的机会。但他知道朱家所仗宝贝已然到宝气敛蓄阶段,要想让朱家江山稳固,必须另寻其他手段。”
随着黑暗的骤然来临,鲁天柳的心也一下沉到了底,她想都没想就甩出“飞絮帕”。想法是很正确的,躲避黑暗中的攻击,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身体在半空中悬着,上不着顶,下不着地。
这些事鲁盛义说得很有底气,因为是直接从“命理金匣”里获知的。而下面的事情都是鲁、墨两家对朱家长期的窥探,加上对明宫内部人的收买得来的,可靠度不知道有几分。
洞口那里没有东西进来,却有件东西把那洞口一下堵住,堵得抿丝合缝。屋里瞬间全黑,连已近暮时的暗淡天光都不让透进来。
“刘基离俗之前遍访天下,寻找对朱家江山有利的玄数天机,并总结出最为有效可行的法子告知太祖,让他依法而行。但那时太祖年岁已高了,已经懒得再动,便将这秘密与皇位一并传与皇孙朱允炆,并且告诉他其中真正含义,让他继位后力行其事。
响声是因为外面有东西在移动,而且是朝着她刚钻进来的洞口过来的。鲁天柳悄悄抬起了手臂,一对“飞絮帕”随时可以甩击出去。
“可刘基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永乐帝朱棣会夺明朝帝位,朱允炆逃走时带走了那个秘密。夺得帝位后的永乐帝也知道朱家江山的缺陷所在,于是遍寻典籍文载,宫中秘录,并组织众多文匠高手编制《永乐大典》,就是要寻找出和那秘密有关的资料,以保江山永固。”
鲁天柳正想取亮盏子仔细查看一下里面的情况,突然一阵奇怪的声响从脚底传来,吓得她纵身靠到墙角,身体紧紧贴住墙壁。
鲁盛义说到这里打住了。
这是个满是血腥、腐臭味道的房间,但它证明街道两边的房屋不全是虚件儿。房间没有门窗,除了刚进来的洞口,其他地方看不到一丝光亮,准确点说这只是一个标准的暗室。
“稀罕、稀罕!这故事有些意思,后来呢?接着讲啊。”水油爆见鲁盛义住口不说了,便忙不迭地催促起来。
鲁天柳既是“辟尘”的高手,身体又娇小。所以只是轻松地扭动了几下柔软的身姿,便从那小洞中间钻了进去。
“那么朱家到底动了八宝的哪一宝?”虽然周天师已经隐隐猜出朱家动的是哪一宝,却还是希望能得到证实。
鲁天柳所学“辟尘”一技中有种“钻格”之术,这和练家子们会的缩骨功很相似。是利用一呼一吸间身体的变化和肌肉骨骼运力后身体的变化,找到一个合适的肌体状态,从狭窄的空间中钻过。此术主要是用于找寻清除梁架、脊格等小空间里的暗破和晦垢的。
鲁盛义和鲁天柳又对视了一眼,看鲁天柳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便缓缓说出:“五行‘火’宝。”
洞口很小,只有身体娇小或者练过缩骨的人,才钻得过去。洞口形状不常见,应该不会是请君入瓮的下个困坎。
“这么说,那十二个字就是朱允文带走的秘密?”周天师知道鲁盛义已经很不愿意再透露更多消息,但这是眼下问题的关键,自己必须要问清。
鲁天柳走了。就在巨石撞在一起的瞬间,一侧的墙壁上露出个不大的圆洞,洞口正好对着鲁天柳存身的空隙。
“我们也不能肯定。”鲁天柳用纯正的官话回答了周天师,“这要看最终解出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撞击的巨响终于散去,飘起的石屑粉末也终于落定,路面重新恢复为平整,两只大石碾缓缓退去。可此时鲁天柳已经不见了,路面上只留下两片小小的、柔嫩的、洁白中透着些许淡蓝的花瓣。
“哦!不过要是真的话,那么永乐帝倒也从其他地方寻找出其中的部分内容。”周天师说。
当石碾刚一出现,鲁天柳就已经看出这道坎子的缺儿了,所以她才一动都不动。她现在站的位置正好是道形坎面的中心,也是两个石碾的会合点,当两个圆柱形石碾相互撞击时,只有圆弧外边接触,而石碾的下方依旧存在两个弧形组成的空隙。鲁天柳此时正横躺在街道正中,她娇小的身材正好可以躲入那个空隙,所以今天被碾成粉末的绝不会是她。
“是的,你告诉我上武当的经过后,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今天从这木八卦上三宝太监的誓联来看,恐怕永乐帝当年找到的还不止你所说的那么多。但我们现在的疑虑是,如果永乐帝能从其他地方找到这些,那这黄绫上的内容就不一定是刘基留下的匙儿。”鲁天柳说着自己的看法。
撞击的巨响,差点没把鲁天柳的耳朵给震聋了,飞溅的石屑和激起的水箭让所有的外露肌肤都在刺痛,鲁天柳还活着。
“你这想法很有道理,宝相气息的兴衰规律为三百年一轮回,其中百年兴、百年平、百年敛。所以走‘宝字格’的家族兴旺衰败也基本是这样的规律,除非又动用其他宝字和手段再变格局。明朝276年的运道,再加上太祖起事到得天下这一时段的运道,正好三百年左右。这样看来,永乐帝的所得和所行没起到作用。”
但鲁天柳踏入的是“双碾槽”坎面,这是杀坎。它将一段街道配合两边房屋当做槽道。入坎之人踩弦后,便利用水压和杠杆操动,从两头同时放入和槽道同宽的巨大石碾,滚动合击,将踏坎人撞击挤压成肉泥。
“你们不是说他还少了一句什么吗?也许这才是关键。”俞有刺对讨论的事情是极感兴趣的,因为他听出来了,这趟行的事儿与改变命数运道的宝贝有关,自己也许可以借此机会,解了自家风水的厄破。所以他耳中不曾漏过每一个字。
坎面叫做“滚碾槽”,最早是鲁家设计运用的。但这种坎面不是杀坎,而是逼坎。原本石碾应该是单只的,并且滚动缓慢,迫使槽道中的闯入者无处可躲,只能往后退逃。过去攻城巷战中用的“火碌碡”也是运用的这种方法,只是将碌碡石碾换成檑木滚子,并且浸油点燃,然后朝前滚动逼迫敌人退却。
“还有。”鲁盛义开口又停了下,“可能是当年永乐皇帝没有解出这几个字的真正玄意,所以他的所行都是错的。”
已然无处可逃,鲁天柳一动不动,眼睁睁瞧着两只巨大石碾朝着她对撞过来。
周天师捋了下胡子微微点头:“这都有可能,不过从字面上来说,永乐皇帝的做法倒都是兼顾到了。‘火灵继’,可以理解为继续火灵的作用,也可以理解为继续火灵之后的水冥之力,简单点说就是找到水宝。火宝衰敛之时,却是水宝正兴。永乐帝建真武金殿,塑假像真武,这是祈真武水神佑护。引雷火烧殿,借天火延续自家手中火宝的宝力,但其效甚微,这引来的天火之力也就只能维持金殿中一盏孤灯长明而已。后又派郑和远赴海际,其他历朝历代皇帝都是从内陆与外界相交,唯永乐要走水路,而且还赐名郑和三宝太监。这也不外乎是想假借水冥之力,同时搜罗期望中的和期望之外的各种宝贝。”
过了许久,鲁天柳再忍不住这种寂静的折磨,她想采取一些行动。可踩住括板的脚掌只是稍微松了松,“咚!”“咚!”两声巨响分别从两处传来,一处是镇口,一处在鲁天柳前方不远的岔道中。接着是由缓渐急的“隆隆”声,整个路面也剧烈地跳动起来。当两只巨大的石碾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鲁天柳前后时,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啊!——”
“可我们却不能够再像永乐帝那样去理解,因为他的做法我们办不到,最重要的是他那样做没找到真正的水冥。”鲁天柳说。
身后屋檐下的水帘渐渐止了,只偶尔有水珠滴下。清亮“滴答”声将周围反衬得更加寂静。寂静,就表示坎面的扣子已经完全到位,一触即发;或者扣子弦卡住,坎面子僵了。
“我们现在最需要理解的是最后一句‘实雁翎’是什么意思。”鲁盛义说。
那么这段道面以自己的落脚点为中心微微沉下去一些又是什么用处?其实长的路径,特别是带了拐弯的,那路面稍微往哪个方向斜沉一点,平常人很难看出。但是这路面上站的是鲁天柳,她和别人不一样。
“是呀!等全部意思都懂了,联系起来理解或许会有新的发现。”周天师有着同样的感慨。
不能退逃,只能往前或者原地不动。
鲁天柳突然想起了什么:“喂!水油爆,侬个怎没声息哉?侬讲格掌教师祖的口信哉?快点讲呀!”
念头虽然转过,但人却没有动。因为她忽然发现,和前面的道路相比,镇子里刚进来的一段街道最狭窄,两边房子没有廊檐,房子的门也像是实口子,看上去是门,其实后面是墙体。也就是说,这一段街道房屋是设置坎扣用的,既然自己进来时没有任何动作,那么就肯定是用来锁杀出去的人的。当然,拔高子上房顶肯定也不行,坎子家无路就是死路,上了房顶会有必死扣来锁咬,到那时要退都没机会。
大家的目光一起盯向水油爆。水油爆得意地一笑,又往嘴里呡口酒,这才满嘴酒气地凑到大家跟前低声说道:“去浙江衢州江郎山的笔头峰找第二个送信的。”
“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跳起身来往镇子外冲!”她算过自己进来的步数,总共没几十步。凭着自己的轻身功夫和速度,也许可以在扣子没有罩实之前逃出镇外。
阴阳辨
脚下的道面在蠕动,轻轻的,这应该是机括弦索牵拉到位的反应。同时,鲁天柳觉出站立的地方微微下沉了些。
大伙儿在太湖三岛静观了两天,没发现追尾的对家,江湖之上也未有什么异动传闻。于是周天师带头趁夜进了浙江境,直奔江郎山笔头峰。
檐下水帘的声响变了,流挂得慢了,流滴的间隙变大了。这就是说,屋顶瓦沟间的水在减少,这些水都到哪里去了?
他们此行非常谨慎小心。首先除了知情人以外,其他跟班都不知道这是要往哪里去,每天前行的路段都临时安排,每段路都先派人踩点,安全后再放信儿让后面的人跟进。最后还留人扫尾,并观察背后有没有坠子。
鲁天柳知道自己不会这样幸运,坎子家没有“侥幸”两个字。她站在那里一丝未动,却是缓缓换了口气,并用这口气息凝聚住脑灵神。于是清明的三觉骤然变得敏锐,于是可以听到更多,嗅到更多,碰触到更多。
踩点的是关五郎,他是这群人中除鲁天柳和鲁盛义外最值得信任的了。扫尾的是周天师的两个童儿。童儿年纪小,不容易被注意,做事也细心,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丝毫内情,与要了的大事没任何利益冲突。
坎面没能启动吗?
其他人都走在一堆,这样可以互相照应也可以互相监督,防止有人将一些信息找机会透露出去。
周围很静,除了身后檐下水帘的滴落,几乎没有一丝的声响。
水油爆这老家伙一路上酒瓶没离过手,看看景儿,喝喝小酒,空下来再和人斗斗嘴,倒是最开心逍遥的一个。
这就是坎子家所谓的坎叠坎、坎压坎,前坎脱出后的余力,会迫使你直落到后坎中。
再后面是俞有刺推着一只船。这只小船底下装着一只独轮,和一般放鸬鹚的小船很相像,撑篙前后绳扣一穿,篙子往肩上一搭,就和小车一样。所不同的是其他鸬鹚船都是木头的,而他这船是一只铜壳船。铸这只船用的全是流觥山下流觥河底捞上来的乌青铜,这种铜料轻如木,坚如钢,早在宋代《金料谱》中就有记载。流觥河水急漩密,深难探底,以前的人只偶尔在河边捡到些铜石,要都能像俞有刺这般好的水性下去捞,那河底的铜石早就绝迹了。
鲁天柳眼泪未干,冷汗就又接着下来了。她知道自己犯了个不得已的错误,为了急切地离开刚才的坎面,非但疏忽了脚下的步点子,甚至连查试一下坎沿的谨慎都忘了。
船上堆满了东西,其中大部分是必要的用品和干粮饮水,还有就是俞有刺多年积蓄的细软,其中包括他祖上留下的“刺水铜甲”,所以船很重。俞有刺在后面推着,他的两个徒弟在前面用绳子帮忙拉着。俞有刺身后是他的结拜兄弟黄大蟹,他和俞有刺替换着推船。
鲁天柳跌撞着继续往前走了二十几步,当刚刚转过了一个大弯道后,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她清明的听觉和触觉都确定自己刚踩下了一个不该踩的东西。那极为轻微的“咯嘣”声对于坎子家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启弦。而脚底的感觉对于鲁天柳来说太容易判断了——踏压式括板。
俞有刺不管是推船走,还是空手走,始终都盯着水油爆。自己说过会看住这老家伙,就一定会做到。水油爆一路上和俞有刺还算客气,因为他这一路喝的酒都是俞有刺买的,而且往后几天预备着的几瓶酒也都在俞有刺的船上。
泪水恰好解了入眼的“意不移”,泪光恰好混淆了“流帘眩目迷”,所以鲁天柳能重新站起来,能借着眼中犹存未消的泪光迅速离开这里。
江郎山的笔头峰并不是太高,所以除了俞有刺的两个徒弟留下看船外,其他人都像游山玩水的闲客轻松地登上去。
庆幸的是鲁天柳不是英雄好汉,英雄好汉都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她只是个弱女子,木匠家抹灰掸尘的姑娘家。和平常女孩一样,在痛苦的时刻都会脆弱地流泪。
大家在峰上文华亭等了两天,始终没有等到龙虎山第二个传信的,最后就连周天师都开始怀疑水油爆了。
“流帘眩目迷”,再加上“意不移”的蛊咒。利用水流如链的连续光线反射,刺激视神经,从而混乱整个脑神经。而且在“意不移”蛊咒的作用下,只需入眼,作用力就再难转移。任凭你是什么样的英雄好汉,最终都会被诱得耗尽元神伏地不起。如果地面上再置下其他什么连锁的扣子,那么是生是死只好全凭对家摆布了。
“我要是骗你们,你们把我油煮、水爆、火焖,烧熟了不吃直接倒泔水桶都成!”水油爆信誓旦旦。
她双手一推,重新站了起来,眼眶中犹自满储着泪珠,闪动着扑朔的泪光。
鲁天柳性子直,忍不住笑着说:“侬个油煮哉、水爆哉、火焖哉,龙虎山个祖师吃侬烧个小菜没气得把侬给吃咯?”
睁眼之后,周围的景象恢复了原状,脑壳不再眩晕了,身体也不再摇晃,感觉中的无形压力消失了。于是鲁天柳悠长地吸一口湿润的空气,随着气息的吐出,翻腾烦躁的胸腹间像是被清洗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说我做菜难吃?你不相信我的手艺?你问问周老天师!不然我下山烧给你尝尝!”水油爆有些急赤白咧,看来他很在乎别人对他厨艺的看法。
想到这里,鲁天柳泪如泉涌,而就在晶莹如珠的眼泪不断涌出眼帘的某个瞬间,鲁天柳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能睁开了。
没人继续跟水油爆纠缠口舌,这番对话让大家咽口水都有些来不及。上山两天,大家只能吃干粮喝山泉,所以肠胃间都寡淡得很。
这一刻,鲁天柳想到了放弃,想到了死。她从没有这样感到无助过,所以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念自己的亲人。想到老爹,想到五郎,想到了其他那些和自己共赴艰险的长辈、兄弟们。闯坎冲入的一路上,这些人有死有伤,陷入“百节纠错阵”后更是生死难卜。再看看眼下这情形,自己恐怕也只有到阴路黄泉才能和他们相聚了。
全都在山上候着也不是办法,大家商量了下,决定留下周天师、鲁盛义和鲁天柳三个人继续等,其他人把剩余的干粮留下,便先行下山了。
泪犹存
到第五天,山下人估摸鲁天柳他们干粮快吃光了,便让人往上送吃的。水油爆坚持要上来,因为他亲手烧了两个得意的小菜,要让鲁天柳见识一下自己的厨艺。
在古老的山中小镇里,在苍苍山石铺成的路面上,一个柔弱年轻的躯体在挣扎。这情形是诡异的,也是难以想象的。这挣扎的躯体周围其实空无一物,而她感觉中就像被压了座山,这怪异无形的压力已经远远超出正常思想所能理解的范畴。
于是俞有刺跟着水油爆,一起上了笔头峰。
坎面依旧很平静,不曾有什么变化,也没有其他扣子动作。身体形态的变化让她感到更加晕眩了,剧烈翻腾的肺腑使得她嘴巴一张,一下子就呕出大滩黄水。和闭眼后想睁眼一样,她也想要重新站起来,但这件平时很容易的事现在已经变成没有可能的事了。一双手掌就像黏在了道面上,手臂和腿上的力量似乎刚刚够她趴成这样一个姿势,再也多不出半分力气来稍稍改变下身体的现有状态。
两个人刚上到峰顶,带来的饭菜还没进口,那送信的终于到了。这次仍然是口信,简单的两句话:“展翅东南,层翎接海。”送信的虽然不是人,这简单的两句话倒是说得字正腔圆。
目障子已经抢在她闭眼之前直接作用在思维上。一瞬间,鲁天柳感到如此的无助,就好像从万丈高楼上失足踏空,失去了一切的凭仗和支持。再也支撑不住的鲁天柳往前一趴,双手齐齐地撑在地上。
周天师和水油爆都认得那是掌教天师精心饲养的红眼八哥。天师教养了不少八哥,因为它是四大灵禽之一,可以来往于阴阳两世之间,天师法中就有用八哥传鬼语问前世今生的法术。而这只八哥来历更不一般,它的正名应该叫“奕睿”。《灵禽传》中曾有:“奕睿天禽,阴阳随行,火眼辨邪,口吐魔音。喜恶地,多夜行,喙食鬼脑,爪挖尸精。养之,为护吉驱邪善器。”
于是急切中她又想把眼睛睁开,但是此刻眼皮却变得极为沉重,像是黏住了一样,怎么都睁不开。
水油爆一见这只八哥,便在手心中倒了些酒。那八哥便落在水油爆的手臂上,探头去喝掌心中的酒。一看便知这两个是老朋友,一人一鸟两个酒鬼。也难为掌门天师如此大胆地棋行险着,用他们两个来送信。
脚步开始踉跄,身体的平衡已经很难保持,她随时都会摔倒在地。
“老水,你别喂醉了它,先弄清楚还有没有其他的口信,别再把什么掖藏着。”俞有刺看着八哥喝酒虽然也觉得新鲜好玩儿,却没忘记上次水油爆的教训。
一对眼皮的闭合竟然要费这么大的气力,这点鲁天柳没想到。好不容易闭上双眼,眼中雨帘的情形却并没有消失,这点她更没想到。鲁天柳依旧晕眩,依旧感觉到所有东西都在变形扭曲,而且这一切比刚才没闭眼时更厉害。
“嘿嘿,有长进,拐弯骂我是扁毛畜生呢。放心,让它喝,喝开心了它什么都告诉你,喝不开心你上下两张嘴都问不出一个字。”水油爆说着又在掌心里加了点酒。
“踩坎子了!”鲁天柳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目障子的坎面!断了目障就能解。”
周天师和鲁盛义听水油爆回俞有刺的话,都没好意思笑。鲁天柳这趟又憋不住了,“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正四处查看的鲁天柳眼前突然一阵恍惚,接着就是眩晕和恶心。她以为是前额流下的雨水迷住了双眼,于是狠狠抹了一把。但是事与愿违,视线清晰以后,她变得更加的恍惚,眼里全是那些水帘,而且变密了,流速也变快了,逐渐形成了一张张的网。这些网还反射出跳跃的光。在这种光射作用下,鲁天柳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形扭曲,两边的山朝她倒下来,脚下的道路也似乎要颠覆了。
俞有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见鲁天柳笑便问:“柳丫头,笑啥呀?”
谨慎地进了小镇,才几步,鲁天柳就立刻看出不对了。那些房屋屋檐下流挂着很粗的水帘。现在只是霏霏细雨呀,一般只有中雨以上,檐下流挂的雨水才会达到这么大的流量。这里的房屋没有贴山而建的,整个建筑群也不曾采用檐额叠接的手法,所以也不可能是山泉。
鲁天柳脸一红,扭头光笑不说。
鲁天柳将花枝插在自己的发辫上时,心中蓦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忐忑。一丛花枝中只折断单独这一支,不是风吹,不是雨打,是有人抢在她前面了!
俞有刺摸摸脑袋,终于回过味来:“哦,你个老死蟹子,骂我吃拉不分。”
鲁天柳天生对花花草草有特殊的感情,看到那断枝,心里油然生出一丝怜惜。她走过去,蹲下身来,把那断枝摘下。那枝上带着几朵晶莹小花,花上沾着密密的雨珠,显露出天成的美丽。
水油爆不理俞有刺,一只手托着八哥,另一只端起他带来的一盘菜:“鲁大小姐,你尝尝,你尝尝,我做的油煎白菜,味道绝对的。”
在路边,有一丛刚刚绽开了的野花。那些小花洁白里透着些淡蓝,滑嫩如珠,晶莹如玉,花瓣洁净得像是透明的,在雨中显得格外的娇怯柔弱。这捧花中,有一根花枝折断了,垂挂在那里轻轻摇曳。
那八哥把水油爆手中的酒喝干了,这才又冒出两句话,很是含糊。
鲁天柳再次停住脚步,用清明的三觉仔细搜索。说实话,她期盼能从这些建筑中找到人的迹象。即便那人是对手、是人扣,她心里也会比现在放松许多。
“说的什么呀?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周天师显得有点着急,他生怕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绕过了池塘,再往前就是小镇的入口了。
可任凭周天师怎么着急催促,那八哥只是缩着脖子耷拉着翅膀,根本不予理睬。
“‘顺出相式’!既然能够顺出,那么进去就不会有问题。”鲁天柳心中暗想。至于这卦象是否准确,进去过程有多艰难,她却没作考虑。
“呀!是真醉了还是耍酒疯呢,话也不好好说。”水油爆骂完八哥,回过头又对周天师说:“老天师,你别催它了,这畜生就这德性,让掌教给宠坏了。不过它说的话我听懂了,应该是‘八卦有线,自己看看’。”
手掌的掌纹、骨节纵横交错,细密的雨丝均匀洒上去后,在光线的作用下亮度不一,有暗有明。于是鲁天柳便从这明暗的交替和掌纹的分布中看到了答案——顺出相式。她用的卜算法综合“掌卦”和“遂境算”,除了像鲁天柳这样天性通玄的人,能够学会并运用的很少很少。
大家听水油爆这样一说,再想想八哥刚才的含糊发音,差不多是这几个字。
鲁天柳顺着那条蜿蜒的石道往前走去,她已经决定独自面对这个死寂如同坟墓般的小镇。
鲁天柳赶忙掏出木八卦,这碎木片拼成的八卦俞有刺已经用鱼胶封好,不会再轻易碎散了。八卦背面上的线条与文字很清晰,让人怀疑是新画上去的,但线条勾勒出的图形却很怪异,怎么都看不出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当周天师把自己寻访经过的前前后后以及获取到信息的细节碎末都告诉给鲁天柳后,一下将鲁天柳心神收拢住的竟然是驼背老道最后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冥冥之中,她觉得在什么地方有人对她说过这话,像是在梦里,又像在前世。她似乎曾因为这话而热泪盈眶……
木八卦在几个人的手中转了一遍,一帮人还是一头雾水。
可没想到岛上目前局势如此危急,再多留一刻都有被对家全困的可能。所以不能再等其他几路寻访的人了,先逃离了险地再说。
只有水油爆没有看木八卦,他一直端着菜盘子拿双筷子跟在鲁天柳旁边,嘴里不住地唠唠叨叨:“鲁大小姐耶,你倒是尝尝呀,绝对不骗你,真的好味道。我叫你鲁大姐行不行?你倒是尝一口呀……你吃了要觉得不好,我叫你鲁婶子都行!要么罚我叫你鲁大妈!你不要听别人瞎说,他鱼不鱼鳖不鳖的,还吹牛说自己祖上跟着三宝太监去海外做二道贩子。就算是真的,他祖上也肯定没吃过这么好的白菜。”
周天师从武当山下来没有回龙虎山,只是遣了一个徒弟回龙虎山,把寻访的情况告知掌教,而他自己则直奔太湖三岛。他们在下山的时候掌教天师就已经讲清,寻不到答案也便罢了,要寻到答案的话,都将搜罗到的信息直接带到太湖三岛会合,以防夜长梦多。
俞有刺像是猛然悟出些什么:“把那线再给我瞧瞧!”
周天师怔在原地许久许久,他是在揣摩,而且是在揣摩老道临走时留下的几句话。至于“火灵续,假真武”之说,他不准备想得太多,因为最终会有其他人做出决断,他只需要把收集到的信息带回去便罢。
终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俞有刺极其肯定地告诉了大家,那线条画的形状,与三宝太监出海远航前计划的图形是一样的。
周天师跟在他背后走了两步便又停住了,因为老道背对着他缓缓摆了下手:“你的事急,此趟我也不留你了。要有时间就在金殿这里多揣摩揣摩,没时间就往山下赶吧。只是记住,身虽不由己,意却由心生,因果自百念,生死一着棋。做,则无怨;不做,也莫悔。”
“如果真是三宝太监的远航图形,那么这结果我们就不用考虑了。因为事实已经证明永乐帝‘远海际’的做法没有达到目的。唉!都说我们天师教能一掌天地,阴阳双握,有时却连世上一个小小玄机都勘不破理不清。”周天师的感慨中带有巨大的失落和沮丧。
“毕兆邑是寻典著照古文面上来解释的,我倒觉得这话从字面上还可以理解为‘要让火灵之力延续,’然后该如何去做。只是太祖的对话只录下个开头,缺了后面的内容,不能前后连贯着解释,那么真正的意思唯有自己去揣摩了。”老道说完这些,站起身来就往天柱峰下走去。他虽然是个驼背,步法却是异常的轻盈自在。
“一掌天地,阴阳双握!”鲁天柳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她感觉有一线灵光从脑中闪过。《玄觉・阴阳篇》有:“万物皆有阴阳,以觉知物,需阴阳尽了。付诸行则为视正反、触内外、聆静动、揣明暗……”
“哦!”这一声只是表示对老道博学的感慨,却绝非大彻大悟。
鲁天柳拿起了木八卦,一个手指点住背面那处线条勾勒的部位,然后慢慢将八卦翻了过来,让正面朝上。最先理解她动作的是周天师,老天师一步迈过来,双手轻轻捏住木八卦的边沿。捏住八卦的手指微微有些不稳,平缓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一个道行高深的天师出现这种状态,由此可知他的激动和兴奋到了何种程度。
“永乐年间,宫中抄录毕兆邑退归田园之后,写下部《编撰存疑细析》,其中大多内容都是针对《永乐大典》编制过程中的疑问和缺遗而写的,此书就有关于‘火灵之续继’的分析解释:远古天地分物初始,五行之道分为火灵、水冥、土圣、金精、木髓。所以这‘火灵之续继’应为水冥。”
巽木位,那线条画的图形对应木八卦的正面是巽木位。巽木卦象主东南,为风卦象。但鲁天柳、周天师都是学过先天数古形八卦的,他们知道这位置在先天数古八卦中有另一层意思。巽木卦,又为顺卦,世上何物最顺,为水。另外后天风卦象的注解中有“一伏未起后复兴”的定语,这其实也是从先天水相的后浪压前浪来解的。
驼背老道有些得意地笑了笑,一切果然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鲁天柳和周天师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在极力平复自己的心境。心境也许能用道家的定力按捺住,而纵横的思绪却是无法阻挡的。
“老哥,你先前提到的刘基与太祖密谈,记下的‘火灵之续继,唯假于真武……’,这‘火灵之续继’又为何意?”
这个线条图形竟然对应的是巽木位,也就是先天数古八卦中成世八数的“水”位。“火灵继”为水冥,“假真武”为借力水神,“远海际”为行水路,也可以理解为离得很远的海边。这些也许都在为最后一句做着铺垫和定义。
思考的,是想从这些现象中分析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等待的,是知道对方还会继续寻找其他答案。
鲁天柳轻轻吁了口气,这是她从《玄觉》中学会的控制方法。待心境平复,她才缓缓而言:“记得老天师说过,武当那位道爷提到朱家永乐帝不知从什么地方得来个说法,把北平紫禁城和武当天柱峰定为天地阴阳两眼,并且还是南北阴阳倒置。你看,这道理是否与先天数古八卦相合?”
话说到这里,两人沉默了许久。是因为一个在思考,是因为另一个在等待。
周天师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
“这种种不寻常的现象,又有谁能把它们关联在一起,悟出其中几分天机?!”老道像是无奈又像是在感慨。
“那么如果把这八卦中间的阳眼位定为北平,把阴眼位定为武当,那么我手指所点反面的图形大概在什么方位?”
老道像是没听见周天师的话,只管自己往下说:“你看到殿中那盏油灯了吗?虽然只是个星星之火,豆大光明,却是五百年未灭。这是金殿中的又一奇,其中是否另有深意?”
“横气走东,立步朝南,神州之东南方位,展翅东南,层翎接海,这大概是福建的……”周天师在思忖、在迟疑,因为他不敢肯定。
“你的意思是以水之神聚引火灵?”周天师的话冲出口,随即马上觉出自己今天心元有些把持不住,少了修道者应有的稳重。
就在老天师要说未说之际,鲁盛义再也按捺不住了,一句话冲口而出:“武夷东览胜,千岭列如翎!”
“真武大帝,本为北方水神,五逸《九章怀句》云:‘天龟水神。’《重修纬书集成》卷六《河图》云:‘北方七神之宿,实始于斗,镇北方,主风雨。’可永乐帝却偏偏将北方位的神灵立于南方,南北太和阴阳倒置。”
“武夷东览胜,千岭列如翎”和“展翅东南,层翎接海”都是说在福建武夷山以东,有一片地域岭连岭、岭叠岭,坡崖交错,沟谷纵横,就如同排列着的层层翎羽。
“听说过‘雷火炼殿’吗?这是真武铜殿的一个奇景。每逢电闪雷鸣的时候,火球便在金殿四周滚动,但霹雳却击不进金殿。而金殿经受雷击后,不仅毫无损伤,反将其上的烟尘锈垢烧去,再经雨水洗刷,光色若新。这一奇观被称为‘雷火炼殿’。而每次‘雷火炼殿’之前,真武铜像会出汗,一旁的海马铜像会口中吐雾,不知道是害怕雷火的到来,还是以此将雷火引来。这是金殿又一个无法解释的奇景。
鲁盛义之所以知道这个地方,是因为他在绍兴查探宝迹时,结识过一个篾匠。篾匠就住在这片坡岭层叠如同翎羽的山区,一个被竹海翠嶂围裹的山村里。
“你问的事我不能回你准底,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现象,然后自己去判断。因果相衔,还是信自己的判断比较好。”老道的话很在情理之中,周天师心怀感激地点点头。
篾匠叫祝节高,有一手妙到毫巅的竹器手艺。他编制竹器时,从剖竹、剔片、刮芒,到编制成器,整个过程只在片刻之间,让人叹为观止。而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编制过程中,他还能利用竹料各层色彩和深浅的差别,在竹器上编出图案花样。鲁盛义曾经看他编过一只竹篓,只见双手十指翻飞,蔑条左旋右摆,还没等瞧得仔细,那米黄色中嵌几朵墨菊的竹篓就已经编成。
周天师听了这话心中一阵烦躁,脸上也火臊起来。看来这老道心中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话是搪塞他的,可自己所知的实情又确实不能相告呀。
不过鲁盛义与他深交却另有一番道理。那是因为他从祝节高编制的众多竹器中看出鲁家特有的工法。比如做竹家具时,祝节高会在承重主料边加暗销,这点和鲁家六工“架梁”中柱梁之间加暗榫的方法是一个道理;还有在竹器外加编浮出的立体图案时,他使用的引枝错插手法和鲁家“余方独刻”的木工雕刻技法非常相似;最重要的一点,他编出的大六格眼提篮,竹片篾条的排列格局与鲁家独有的“斜插竹篱格”是同样的规律。由此,鲁盛义认定这个祝节高是哪处护宝祖辈的后人,就算不是,也必有渊源。
老道没搭腔,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然后又轻吸了两口烟,这才放下烟筒清清嗓子说道:“同是道家,处事却不尽相同。你天师教与武当相比,倒是更烟火气了些。话既然说到这儿了,那我也不好驳你,更不好揭实,只是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与祝节高交往几次后,鲁盛义发现这人应该是个不见世面的木讷手艺人。他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山里头,三十多岁了就出过两次山。他的竹器手艺是祖传的,但祖上没传下一丝和鲁家有关系的信息和线索。
周天师趁这时候悄声对老道说:“老哥,这趟来的真实意图我也不瞒你,有个信家对我们天师教不错,常年都有供奉。只是最近祖上风水被破,家道一落千丈。这事我们天师教不能袖手旁观,便出手相助。虽然已在他祖坟上找到刻有‘假真武’的偈石,但对家还同时布下‘意不移’的蛊咒。现下就算是移开偈石也没用,除非是解出这三字的真实意思才能寻缺下招儿。所以还要麻烦你从那两种结果中给点个明判。”
但有种现象很奇怪,面对鲁盛义的各种试探,祝篾匠就像梦中未醒一样茫然。可处事交往上,祝节高却很是老道,谈吐举止不逊老江湖。而且这人定力很好,不惊不乍,很难从他神情上琢磨出心里想什么。
老道连吸几口,然后眯缝着眼,舒坦地长出口气,浑身上下都透着满足。
其实人都有两面性,像祝节高这人就很难说。要么他真的是淳朴之极,要么就是连江湖走老了的鲁盛义都骗过,城府之深无法揣度。
周天师把驼背老道拉到金殿的一角,背开其他人,然后掏出大黄烟叶捻碎,装了一烟筒,给老道递上,再点上。
鲁盛义每次外出,要是经过千翎山区,都会去看看这位朋友。山里的生活比起外面来要艰难许多,鲁盛义还不止一次地周济过他。
老道嘿嘿一笑:“据说早在永乐夺建文帝位之前,他就请高人查辨天下重要穴眼,得出紫禁城与武当山所处位置正好为天地阴阳两眼,所以永乐帝才会迁都北京,并且将紫禁主殿命为太和,同时将武当也赐名太和山。皇帝自己置身紫禁占住一个眼,为保江山安泰,永世和顺,当然会让自己模样的假真武替他占住另一个眼。”
这一趟往那地界去,第一站他们就直奔祝节高居住的小山村。
周天师随口插了一句:“那为何要建在武当天柱?”
这里如同一片绿色的海洋。一条溪流贯穿的山坳,两边的山坡上全是竹林。山坡的小道上,三四个壮硕的汉子肩扛着刚砍倒的青竹往下走。溪流边一片圆滚的石头上,坐着个几个姑娘婆姨,正悠闲自得地给一把把的蔑条修宽窄、剔毛刺。柔软光滑的蔑条闪烁着油亮的光泽,就如同巨石下“哗哗”流过的溪水一般。一条引水槽架,用粗竹劈开为槽,用细竹交叉为架,从水涧那里开始,蜿蜒延伸到竹林的深处。
“对于两种说法,永乐帝没有钦定。但在不久之后,他便着手委派人建这金殿。后人来看,这永乐帝是采用的稳妥做法,将两种解出结果汇作一道。建真武金殿,是为假手真武,殿中塑永乐帝模样的真武像,却是设下假的真武。”
“好地方啊,住这里,俗人都能染上点仙气。”这可能是水油爆这一路说得最正经的一句话。
周天师再次心中狂跳,未记录下的其他步骤会不会就是黄绫上十二字真言的其余内容?
在村口的场子上,鲁盛义见到了祝节高。虽说是村口,站在这里却看不到一点山村的外貌,整个村落都被竹林密密地掩盖着。要不是有人带着,怎么都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个住着不少人的山村。
“解出的结果有两个,一种结果认为‘假于真武’是假手于真武,借用真武神之圣力来行天道;另一种结果认为设下个假的真武神是第一步,然后继续后面的种种步骤,便可以达到某种关键的目的。至于其他什么步骤,却是记官未曾录下的。”
祝篾匠正在教几个小孩子编竹玩意,见到鲁盛义一行人,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见到远来朋友的欣喜。
老道没注意周天师的表情变化,仍自顾自地说着:“这句没由头的话,那永乐帝却如获至宝。据那文料上说,永乐帝好像是原本就知道前面‘火灵之续继’是什么意思的,而后面‘唯假于真武’,他却也不明白其中含义。后来没办法,便聚集文家和道家高人一起来解。
又玄意
周天师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一下,脸上不由露出一丝难掩的惊喜。他是见过黄绫上十二字全文的,第一句便是“火灵继”三字,刚刚老道提到“火灵之续继”也许就与这三字相合。看来武当这一行是走对了,除了达到自己原有目的外,或许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只红眼八哥从场子上飞过,停在引水的竹槽上喝水。有不专心编竹器的孩子发现了它,召唤其他孩子一窝蜂围追过去。八哥先在俞有刺铜船的船头停了一下,然后一抖翅膀往竹林中飞去。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篇太祖和刘基密谈的写录中,有人找出‘火灵之续继,唯假于真武……’这样的话。只是这密谈的写录只到这句话为止,往下再没有内容,像是记官到这里就被什么人制止了,所以这话到底是要说的什么,已无从可知。”
那是掌教天师的红眼八哥,送完信后便跟着他们一起走。只是它走的是天路,又是自己寻食,整个路程只露了三四次面,每次在水油爆掌心里喝完酒就又飞得不见了。
“永乐帝朱棣从建文帝朱允炆手中夺得皇位后,坐得却不是太心安。我曾在一部关于金殿建造的文料中见到一些非常含糊的记载,大概意思是有些关乎朱家帝位的重要东西被朱允炆逃亡时带走。所以后来永乐帝召集诸多文家高手,对宫内所藏全部的文献史料进行整理,并搜罗大量典籍著作,编制《永乐大典》,其真正的目的是想从其中找到他没有得到的东西。”
八哥把孩子们都引走了,这样篾匠正好可以和鲁盛义不必避讳地聊几句。
“看到这真武像了吗?也许你们也听说过,这是按明永乐皇帝的相貌塑的。可是为什么要在这武当金顶建这铜殿,塑这铜像,其中内情你们或许就不知道了。
“啊,这么多人,来我们这穷山恶水的,可要委屈自己了。”语里的乡音很浓重,语气却是很淡漠。
一踏上金顶,周天师就有些明白了。这金殿的事情他多少听说过一些。永乐像的真武帝,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假真武”?周天师不敢肯定,是因为他心里感觉这件事情肯定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实在是有事,这才拉一帮人来扰你清静。”鲁盛义已经习惯了祝篾匠的淡漠。
殿内神像、几案、供器也都是铜铸的,中供奉着真武帝君,着袍衬铠,披发跣足,风姿魁伟,只是真武神像的面相模样有别其他殿供奉的真武,相传这尊真武神像是按照朱棣的样子造的,所以民间有“真武神,永乐像”的说法。
“哦,要我帮什么忙?”话很直接,这让一些人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才对上一句话就知道是来找自己帮忙的,这样的人不会木拙。
金殿面阔、进深各三间,高五又五“气行步”,宽四又四“气行步”,深三又三“气行步”。为鎏金铜铸仿木构,重檐叠脊,翼角飞翘。圆柱十二根,宝装莲花柱础,斗拱檐椽,结构灵巧精美。
“是这样,我们……”鲁盛义话没说完,篾匠便制止了他。
说是金殿,其实整座殿都是铜制的。金殿是采用“分铸后合”的形式建成。所有构件儿都是先在京城铸好,然后运上武当搭接构建。这些构件儿都预留榫眼槽口,采用榫、铆、拼、焊的手法,连接精密,浑然一体,毫无铸凿之痕。整个铜殿的设计和构建可夺天工之巧。
“不要告诉我你们办事的目的,我帮你不图什么,就为你当我是朋友,而你也不是坏人。”语气虽然淡漠,却让鲁盛义心里着实感动。“可你们怎么把事情办到我这里来了,这儿真没什么值当的东西。”对周围景色感叹不已的人们都觉得篾匠有些言不由衷。
周天师跟着驼背老道上了武当山主峰天柱峰的顶端,这里有一座让人匪夷所思的建筑——真武金殿。
鲁盛义为了表示自己的信任,决定把黄绫密言的事情告诉篾匠。他把篾匠拉到一边,背着其他一些人,用手指在旁边引水槽里蘸了蘸,就着身边的青石面写下“火灵继,虚海际,假真武,真雁翎。”这几个字,并且低声给篾匠解释。
“假真武”这三个字往面前一放,驼背老道眼都没眨一下便说道:“我带你们上金顶瞧瞧去,在那里你也许会悟出这字里暗藏着的意思。”
篾匠明显没有认真听鲁盛义的解释,只是自己打量那些字,嘴里念念叨叨。
周天师寻访的第一站是湖北境内的武当山,因为在那里有他一个俗家时的远房亲戚,这个驼背老道专管经册文记的整理和收藏,满腹典史经纶。在他这里周天师还意外获知了黄绫上另外三个字的意思。
看着篾匠这副神情,鲁盛义慢慢放缓了话语直至停住。
“掌教天师共派出了八路人外出寻找线索。每一路只查三个字,这样的话就算有人能解出三个字的意思,也无从知晓其他内容,绝了其中奥秘外泄的可能。”说到寻线索破解黄绫密语,周天师的脸上有少许的得意之色,因为目前八路人中收获最大的就是他。
等鲁盛义不说话了,祝篾匠提高了声音:“是不是有几个字写错了?还是记的人听错了?和实名儿差点。”
周天师在船上悄悄告诉鲁天柳有关黄绫上那两行字的事情。
这句话让其他知道这十二个字意思的人瞪圆了眼睛,怎么?这其中另有含义?
有人哑口,有人脸红,但这些人都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随身物品,天刚擦黑就从芦苇荡口下水,往东南方向太湖深处驶去。
“兄弟,你们几个去向那些大妹子讨些水喝。”
“你们低估对手了,这几天他们始终没寻到你们踪迹,肯定会把思路绕回到三岛上来。而且说不定这最初就是对家设的局,用杀戮、惊吓的招儿,把无关的人驱走,让你们鲁家的正主儿显出形来。这叫‘撒末留石’。”
“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果树,摘点野果来尝尝,要么挖点竹笋晚上炒着下饭。”
周老天师刚到岛上时很是紧张,因为才入太湖水界便被尾儿坠上,怎么都甩不掉。当听说岛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后,老天师立马要求大家趁天黑逃离。
“……”
鲁天柳认识周天师,以前跟着陆先生到“辨微居”请教疑难事情时见过。
周天师、俞有刺他们把那些不知内情的人都打发了,然后都围拢到篾匠旁边。
此后岛上再没有出现杀戮。大概在半个月之后,天师教也来人了,来的是“辨微居”管护周天师,同来的还有一个徒弟和两个童儿。
“鲁大哥,你解得也不对,这些字应该两字一名。‘火灵,继虚,海际,假真,武真,雁翎’。‘火灵’是火灵桥,那地方全是枫树,山上又是红石,水下长满红蒿和紫藻,看起来就像全被燃着了似的,所以此桥叫火灵桥。‘继虚’,火灵桥下便是继虚河,这河常年流淌不枯,却又找不到源头在哪里,这叫流继虚无,所以起这么个名字。
两条船与其他船分开后,在湖上绕了一圈,便又偷偷回到太湖三岛潜伏起来,因为鲁天柳还要在太湖三岛上等天师教的回信儿。
“‘海际’是口井的名字,在继虚河下游,离火灵桥有十几里的山路,在个小坡腰上,是个天然水潭。潭口虽然只有水缸大小,却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深。传说这是海眼之一,可以直达到海底龙宫,它是大海汲取天地之水,以保其不枯竭的途径。这井能远远看到,却很难靠到近前,因为这坡子在山洪泄道的正中,坡子下部已经被山洪冲成个倒角樽,上去的人必须会悬空吊攀的技巧。不过本地人就算会这技巧也不去,传说谁要是被这井口的阴寒气一冲,不是生病就是倒霉运。据说还有人当场就被冲落魂魄,掉入井中的。
鲁天柳和俞有刺驾了两艘小船,鲁天柳的船上有鲁盛义、五郎,还有俞有刺的一个徒弟,这小子也是个操船的好手。俞有刺的船上除了他,还有一个徒弟和一个拜把子兄弟,这些都是俞有刺最信任的、可以性命相托的人。
“下面这两个字我觉得是错了,从海际井往东四个岭头倒是有个嫁贞林,‘嫁贞’与‘假真’这两个字的音儿倒接近。那林子也很奇怪,长的全是贞女树,而且两棵两棵地靠搭在一起。传言说想知道婆姨有没有偷汉子,只要让女人对着两棵靠搭在一起的树磕个头,如果两棵树分开便是贞节未保。
第四天的时候,俞有刺、鲁盛义带着所有剩下的人离开了三岛。他们是二十七条船一起离开的。到达湖面宽敞之处,便一下作鸟雀散,这时就算有坠尾的也不知该往哪边追。
“从嫁贞林下去,沿山谷中水流顺走,二十多里的山底路,再拐折过几道岭弯后,有个悟真谷。这‘悟’与你写的‘武’又不一样。悟真谷很大很深,其中道路艰难,还多毒虫猛兽,十分凶险,起这名字是说从那里进出一趟便可悟得生死、苦乐之真意。但其实那里就算凶险,以前还是有好多人进出过,却也没悟出些什么。
接下来不但继续有人死去,而且死相变得越来越恐怖和不可思议。有从胸下位把腑脏脊骨整个掰断的,有脖子被扭过整圈后再摆正的,甚至有具尸体是将自己拳头塞入口中,并且戳破后脑而出。
“最后这‘雁翎’是我最不确定的,只是听老辈人说在悟真谷的谷底尽头有个很难找到的延伸段,有人偶然去过那地方,说里面有挂雁翎瀑,因为落下的水流被棱石阻挡、击散,水花如同片片雁翎散落,很是好看。但这是几辈子前留下的传闻,后来也没人证实过。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太湖三岛上一直平静得如同个世外桃源,但是在鲁天柳回来的第五天,岛上的伙计莫名其妙地死了两个,而且还看不出死因。这两个还未入殓,又有一个伙计死了,是被拍死的,那脑袋左面被生生拍碎,使得整个头面塌陷下去一半。这样的死相让俞有刺想起埋在自己家正堂门前的半个骷髅。
祝节高说这些的时候,大家都凝神屏气地听着,没人发出一点声响。篾匠的语声一住,便只听见小溪流水、竹林摇曳。
虽然是做湖匪,但他们是抢物不扰民,更不杀人放火,生活来源基本是自给自足。对那些过往的船只只是取个零头意思一下,就像是邻里间打秋风一般,空担个湖匪的名头,所以周边的官府和渔家也都不与他们为难。
“带我们去那里!”鲁盛义打破沉寂,很坚定地对篾匠说。
所谓贱三命,就是为盗、为丐、为奴。俞有刺一身傲骨,是绝不会为丐为奴,所以一把火烧了宅子,带着几个愿意跟随的朋友、雇工,上太湖三岛当了湖匪。当然,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探查,想找出到底是谁对他们家下的破,害得他家破人亡。
“不行!”篾匠很坚定地回绝了。
继续沿根须挖开,这才知道,那些树的根须已然穿透了俞家祖坟中的棺椁,绞碎了棺椁中的尸骨。这在风水上叫“毁祖截脉”,这种厄破只要一成便无解法。遭遇如此风水厄破,家中子孙要受十代的贱三命,不然的话非但世世代代家道不兴,而且每代的儿孙都短寿早折。
“为什么?”“为什么?!”“有啥子事?”大家七嘴八舌,有些乱糟糟地。
接下来,陆先生又发现俞家风水很好的祖坟上长了几棵奇怪的树,郁郁葱葱很是气派。便问俞有刺这是什么树,是谁种的,俞有刺自己竟然也一无所知。陆先生让俞有刺请人挖树,这才发现此树非常的怪异,树根盘结得比树冠还大许多,并且根须很长很长,四处延伸。
篾匠一点不着急,气定神闲地等着,等大家都不再吵吵了,他才清了下嗓子说道:“那些地方已经去不得了。你们要是早来一百多年,带你们去那里没问题,但是从我祖爷爷那代起,不单是我们这村子,千道岭这片山区所有的山村都定下不准去那里的规矩。”
鲁盛义凭鲁家六工中的定基一技,从俞宅正堂门左廊柱前五掌处,挖出一个黑布包,里面包着半个骷髅和一根削尖了的胫骨,骷髅和胫骨都用血浸过。这是西地儿出的一种极为恶毒的“断颅刀胫”蛊咒,将这埋在俞家宅心窍眼,这是要灭全门断五畜。这蛊咒一起出,陆先生再用“解晦回魂符”一激,俞有刺这条命算是保下来了。
“早来一百多年?是我上上辈子,那辰光我住宫里享福,才没闲劲儿来这儿呢。”水油爆听篾匠说得离谱,便调侃起来。
当鲁盛义和陆先生来到俞府时,俞有刺家里的人差不多死绝了,他自己也已奄奄一息,就一口气还吊着。多少名医没瞧出的病由,鲁盛义和陆先生看出来了,这病根在宅子上,在风水上。
“住宫里你也是太监。不要多嘴,听他说。”俞有刺恶狠狠制止水油爆。
俞有刺原先是江南大富之家的少爷,天生的好水性,能潜在水中徒手捉鱼。他们家是做水路生意发达的,到他爷爷那辈时,家里已经圈下几百顷水面的资产,连同沿岸的码头渔村,都是承租了他们家的。但是在他爷爷死后,家道开始败落,大片的资产渐渐落入到别人手中。而且就在那几年里,俞家人先后莫名其妙地病倒了,就连生龙活虎的俞有刺也未能幸免。
篾匠根本没搭理水油爆,只管自己说道:“以前我们这里的人都以采药、卖竹为生,像我们家这样做竹器的都是少数。但是从我祖爷爷那辈子起,外出采药的就经常有人神秘失踪,生死不明。后来经过查找,发现这些人都是在悟真谷、嫁贞林、海际井那一带出事的。有一个从那里侥幸出来的采药人说,那一带的树林、道路全变了,进去后便不见了天日,难辨方向。从此,这里的人家便不再采药,只卖竹,并且大都像我家一样开始学着做竹器、卖竹器。”
事实上他既不是富商财主,也不是真正的渔夫,而是这太湖中占岛为王的湖匪头子。这全是因为那场破命之灾,要不然他想做财主就是财主,想做渔夫就是渔夫。
祝篾匠没想到,他很有些震慑的话说出后,面前的几个人竟然显出难抑的兴奋。
太湖三岛的当家老大是“带刺鼋鳖”俞有刺,这不是本名,而是因为他擅长使用一对短小刁钻的分水峨嵋刺而得的。这个四十好几的男人,长得背宽腿硕,腰横脑肥,看上去倒像是个富商财主。
“路很远吗?要不你给我们画个路线图,我们自己寻着去。”周天师说。
就在鲁天柳回去后没几天,太湖三岛的安稳日子被打破了。
“看怎么说了。要是算直线距离,也不远,可要真走到那地方,连绕带弯、下谷上岭还真不近。”
掌教天师没问密语的来历,也没问原因。只是先自己好好琢磨了一番,又找来教中其他的高手一起仔细揣摩分析,但最终也没能得出正解。于是掌教天师让鲁天柳先回太湖三岛,他们另外想办法找出其中答案,等有了确切的解释会让人传信给她。
“路好走吗?大概要走多长时间?我们得把吃的带足了,饿着可怎么办。”水油爆问这话估计是要盘算下要带多少酒。
但这事总是要解决的,眼下只能求助于龙虎山的掌教天师。于是在确定江湖环境还算平静后,鲁天柳独自偷偷上了趟龙虎山。
“从火灵桥到海际井这段路虽然没出怪事情,还是老线儿,但这么多年没人走,我估计路都毁了,没个两天恐怕走不下来。海际井往前一段,据说至少得走六天。再往前我就不知道了。”
这密语代表的是什么意思?鲁盛义、鲁天柳他们从许多方面剖析,却百思不得其解。
鲁天柳在旁边一直都静心地听着篾匠说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这个看上去很朴实忠厚的人似乎还有些话没说。
这块黄绫上的凸起很隐秘,凭肉眼根本无法看出。世界上其实有好多东西是视觉发现不了的,因为最初做这些东西时,就没有打算让你看出来。可是鲁天柳具有比视觉更敏锐的清明触觉,经过多次聚心力凝脑神后,她触摸出了那黄绫上金丝线松紧不一的排列竟然是两行字:“火灵继,虚海际;假真武,实雁翎。”
“还有其他路吗?”鲁天柳用的是纯正的官话,她怕篾匠听不懂。
隐花凸纹织法,其实就是在织造过程中将各个部位的金丝线收得松紧不一。收得紧,那部位的金线就稍稍有些挤压突出,使得整个缎子面不再平整。将这不平整按一定规律或者花型排布,织下来后,同一色的绫缎会因为平整不一,导致反光不同,从而出现若隐若现的图案。
“没有。”话虽然这样说,但鲁天柳还是看到篾匠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移茔玉盒里其实就是一小卷的黄绫,只是此黄绫为金丝麻花绞线,隐花凸纹织法,水浸不透,火烧不坏。黄绫上乍看什么都没有,奥妙其实就在这凸纹上,能发现这奥妙归功于鲁天柳清明三觉中超常的触觉。
“那好,我们准备些东西,吃过饭就上路。”鲁盛义这话是对篾匠说的。
鲁天柳这些日子显得沉默了也成熟了,苏州城里那一场搏杀让她身心在获取和失去的纠葛之间得到了锻炼。这些日子,她总拿着陆先生给她的《玄觉》细读,如此认真是为了能从其中找到窍门,弄清水下移茔中掏出的物件上到底暗藏着什么玄机。
篾匠回身叫来远处的一个孩子,让他回村叫家里准备饭,然后又对鲁盛义说:“你们要准备些耐饥的,像笋干、苞米青豆饼。水倒不用,沿途都有山泉溪流。要有竹片棒子,走老路开路用,那东西劈枝断叶比刀还好使。再准备些篾足兜,沿继虚河走的话,绑脚底既能防滑,又不容易被碎石扎脚。这些我家里有现成的你们就拿着,少的话我现做。”
得到这信息后,鲁盛义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肯定和自己儿子鲁一弃有关。
说完这些,他就不管鲁盛义他们了,坐回到原来的地方教孩子们编竹器。
时间过得飞快,打过春后,鲁盛义的伤痊愈了,不过也留下个微跛的后遗症。五郎伤得比鲁盛义要重,好得却比他要快,到底是年轻内气旺。俞有刺一直都有手下在岛外探听消息,他们发现江湖上对苏州园子的事情没有张扬,传言都只说是地灾。但同时他们也发现大批的江湖力量在慢慢往北方移动,只听说有人抛出很厚的暗金,诱惑各股江湖势力拦截围捕一个年轻人。
饭菜很快好了,都是山里的土产,笋干、蘑菇、山药之类的,主食是竹筒苞米饭。祝节高没有把鲁盛义他们往村里让,饭菜是一群丫头、小子给端到场子上来的。
往南去有太湖三岛,岛上的老大是鲁家的老朋友“带刺鼋鳖”俞有刺。他们可以在这里暂时藏身,休养疗伤。而鲁天柳用陆先生留下的“龟卜”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她天格理数、三元运筹也均是往南。
大家也没介意,拿起东西就吃。都不是讲究的人,一路干粮吃腻了,这些简单的饭菜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从苏州园子脱出,鲁盛义他们本来是想回阳山隐一段儿的,但在太湖十八湾遭遇阻袭,三舟夜斗,暗钉鲁恩显形。他们这才知道阳山的窝儿早就掉底了,于是立刻转向朝南。
鲁天柳端着一筒苞米饭坐到篾匠的旁边。篾匠没有抬头,始终认真地在编只篾笸箩。鲁天柳听说过篾匠神奇的手艺,但这样一个普通的笸箩他已经编了许久。很明显,这是在用手里的活计掩饰什么。
被雨水侵蚀得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笑容,鲁天柳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这些孩子好乖巧,女孩儿水灵,男孩儿机灵。这地方也好,像神仙地儿似的。要一直能过这种日子就好了!哎,祝大叔,你真不想知道我们要去那里干什么?”
她猛地一把握拳,同时重重一点头。捻做一缕的刘海被甩离了额头,也甩出刘海上一颗硕大的水珠。水珠落在石路面上,碎裂得更加厉害。
篾匠低着头,无声地摇摇脑袋。
伸出手,缓缓张开并不柔嫩的手掌,她能觉出雨线扑入手掌时的喧腾,也能觉出雨线激溅起来时手心的扎刺和瘙痒。很快地,她看到自己手掌上的密密一层水珠,晶莹剔透,抹平了所有手纹和伤痕的沟堑。
“有好多事情老辈人说不能做,是不想后代吃苦受罪,就像不准去悟真谷的规矩。可有些事老辈人不做,后代便会吃更多的苦。要是这里山不绿了,水不清了,这些可爱的孩子们没吃没喝了。你会不会闯到悟真谷里去为他们找新的村子?”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估摸不久会迎来鲁天柳进入千翎山区后的第八个黑夜,也是她在千翎山区第一个独自面对的黑夜。黑夜来临前她必须做出决定,不管是继续闯入以攻为守,还是就地为营设法自保,她都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篾匠不做声也没有摇头。
鲁天柳现在就在这样一个位置,但危险随时都会来临。往前闯当然危险,在这里等也同样危险。对家发现有人漏出坎面儿后,肯定会派人追击。危险终究会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
“好些事兴许你比我们更清楚,我也不多说。只是告诉你,我们做的事,目的和这差不多……”没等鲁天柳说完,篾匠站起身走了,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
一般来说,坎子面中的杆子、人扣都各负其责、严守己位,所以在大局面大布置的坎阵中,前后坎子间的空隙是最安全的位置。
一直到鲁盛义他们上路,篾匠都没再露过面。只是让人送来他们路上要用的东西和一张草草手绘的路线图。
脱出的鲁天柳必须赶紧先往前行,否则守护“百节纠错阵”的杆子和外围人扣定会对她发起二次攻击。
从路线图上看,出了山坳,应该沿山脚的小路往南,然后绕过左边的岭子转回来朝东北方向走,过了两道岭相夹的岔口往右走一段,就到火灵桥了。
进山后便连续遇到坎面,鲁家一群人是见扣解扣,见坎破坎。可是淡竹林海中的“百节纠错阵”实在厉害,一下将他们全部困住。只有鲁天柳一人凭极好的轻身功夫和超常三觉,用手中一对飞絮帕挂竹悬空荡出。
刚出山坳,鲁天柳就停住了脚步:“等等,还有人会来。”
怎么办?宝构也许就在前方不远,是独闯,还是等待老爹、五侯他们赶上来?可是他们能否顺利脱困是个问题,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赶上也是个问题。
大家都有些懵懂,只有周天师微微牵出一丝赞许的笑意。
惊愕的同时,鲁天柳感到阵阵颤栗的寒意不由自主地从毛孔往外钻,怅然的心中只剩下了孤独和无助。
过了两三袋烟的工夫,俞有刺他们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鲁天柳始终坚持:“会有格人来哉,莫急,不会耽搁阿拉这厢辰光。”与篾匠交谈后,鲁天柳就已经确定他会跟来,因为她能看穿篾匠的神情和行为,这大概是《玄觉》开启了她的某种潜能。
阴宅风水?是呀,前面的古老小镇远远看去,的确不像是给正常人住的,难道真的是建给……
鲁天柳的话刚说完,一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进出山坳的路口,正是篾匠祝节高。
这种情形让鲁天柳思虑了很多很多。陆先生以前给她讲风水学时说过,连绵山峦包绕,一片水面拦口,为藏风聚气的上好风水。这是一部常用风水典籍上记载的风水理论。是叫什么典籍来着?鲁天柳在努力地想,对了!《葬吉谱》!那是一部专门研究阴宅风水的典籍。
祝节高的装束很特别,腰里缠了一捆蔑条,手腕、小腿处是竹片做的护围。戴一顶没收边的斗笠,一圈全是蔑条支棱着。后腰挂着一把腊木把的乌钢砍刀,这是用来砍竹剖竹的,胸前的衣服上有两个横着的布袋,里面插着一把细长的蔑刀和一把方形的刀片,这是用来剔篾片和刮毛刺的。做竹器一般都是坐着,工具放在胸前最趁手。
小镇里见不到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人声,就连鸡叫犬吠都没有,静谧得如同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在等我?”篾匠问。
如果真是个小镇,那么这镇子也实在太小了些。那里的房子虽然远看排布得层层叠叠,数量其实并不多。而最重要的一点,那些是小房子!房檐的高度看着只比正常人高出一头左右,门框更矮,估计进出房门时都要弯着腰。房子的面积也小,差不多是正常房子三分之一的样子。
“在等你!”鲁天柳说。
石路蜿蜒着绕过一片深绿的水面,然后没入到淡淡的墨瓦白墙群落中去了。那群古老的建筑被霂雨浸润着,也被树木竹林掩映着,远远看着像座被世间遗忘了的小镇。为什么说是小镇?因为房屋虽然错落有致,但朝向很乱,一般只有沿街有店铺的城镇建筑群才会有这种格局。
“知道我会来?”
鲁天柳独自站在石路的尽头,无力而茫然地看着前方。她的身上已经湿透,可细密的雨丝还是不依不饶地扑戏着她,很快便在头发上汇凝成大颗的水珠,然后顺着她已经捻结成一缕的刘海滑下,滑过苍白的脸颊,砸落在铺路的石面上,溅碎成四处飞散的更小水珠。
“也许,但不知道你为什么来。”
霏霏的霂雨,细密得如同烟雾一般,将连绵的山峦渲染得分外朦胧。道路两边的山坡上长满了翠竹,但烟雾般的雨丝反倒让它们显得沉闷呆板。山溪的流动却是轻快畅意的,“叮咚”着从石路边跳跃而过,带着些深山中才有的清新和神秘。
“因为你们不是坏人。”
意难悟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坏人?”鲁天柳笑了。
小镇里见不到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人声,就连鸡叫犬吠都没有,静谧得如同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因为坏人早就来了。”篾匠也笑了。
如果真是个小镇,那么这镇子也实在太小了些。那里的房子虽然远看排布得层层叠叠,数量其实并不多。而最重要的一点,那些是小房子!房檐的高度看着只比正常人高出一头左右,门框更矮,估计进出房门时都要弯着腰。房子的面积也小,差不多是正常房子三分之一的样子。
这句话让一些人脸色陡变,心如鼓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