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长安三怪探之连环报 >

“那您稍等!”何安眉开眼笑地着将铜钱收入怀里,转身要走,却再次被独孤仲平一把捉住。

独孤仲平微微一笑,道:“用买的自然是黑皮。”意即自己只买赃,不追究窃贼的责任。

独孤仲平一脸严肃地盯着他问:“他们弄了只猴子当帮手?”

何安顿时露出惊讶神色,道:“黑皮还是红点?”——此乃长安江湖中人的黑话,问的是买赃物还是报字号索要。

何安一愣,摇头道:“没听说啊。”

“老五?那和你还不是一回事?”独孤仲平掏出一串铜钱放到何安手中,随即放开他,“我买了!”

独孤仲平这才松手。看来那猴子并不是老五一伙小偷豢养的,这样一来就全都说得通了!猴子可以肯定是那凶犯撒传帖的帮凶。独孤仲平注视着何安飞快跑走的背影,继而朝市场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摊子走去。但见那货摊虽如周遭商贩一般在摊子前点着灯烛,但光线实在是太过昏暗,以至于走到近处都看不清货摊上摆的是什么。而摊主竟也一副无心生意的模样,借着鬼火似的微光与旁边人打双陆打发时间。

独孤仲平没说话,手上却加了把劲。何安疼得直咧嘴,赶紧讨饶,道:“不是我!这……这多半是老五他们下的手!”

独孤仲平往货摊前一站,也没说话,摊主便爱答不理地扫了他一眼。“又要多少?”

何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掩饰道:“小的全是瞎猜的!”

“老规矩。”

“是吗?”独孤仲平一笑,“那你怎么晓得吊坠是在丰乐坊丢的?”

独孤仲平边说边将一串铜钱和一个皮酒壶放到摊主面前。摊主这才不太情愿地站起来,从旁边的一个大酒瓮里用个木提勺向那皮酒壶里灌了些澄清的液体。

何安听了当即喊冤,道:“冤啊,小的一整天都在这边厮混,压根没往丰乐坊那儿去啊!”

“这是原浆,不比那些浑酒,少喝点,不然醉死莫怪我!”摊主叮嘱道。

“自然要问你啊!”独孤仲平看着何安。这何安年纪不大,却是长安有名的掮客,这鬼市里再找不到比他更有能耐的销赃老手了。独孤仲平相信韦若昭那吊坠只要在市场上出现,一定逃不过何安的耳目。独孤仲平道:“今儿个在朱雀大街边上丢的,一个金的掐丝吊坠,给我交出来。”

独孤仲平点点头,道:“晓得了。还有件事,麻烦老兄把城里做毒物生意的人家给我写个单子吧。”

何安赶紧点头,道:“什么东西,小的帮您找找。”

摊主顿时眉毛一扬,神色警觉,道:“毒瘪子拐杖里,官家闲家两泪清。”这摊主所说又是江湖切口,意思是卖毒物的人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做官的没必要赶尽杀绝。

独孤仲平也笑眯眯的,道:“流年不利啊,我丢了东西,来找找看。”

独孤仲平一笑,将又一串铜钱放到了摊主眼前。“打横顺北风,买剑不买棍。老兄不必多虑。”独孤仲平这是在告诉摊主,出了人命案子,只办凶犯,却不打压买卖毒物的生意。

“独孤先生,”何安手上吃痛,脸上却堆着笑,“这么巧,您可有日子没来鬼市了!”

摊主神色缓和下来,道:“一会儿来拿吧!”

被称作何安的小伙子一眼瞅见独孤仲平,竟顾不得做生意,收起手上珠宝、转身就跑。而独孤仲平却早有防备,抄近路堵住了何安的去向,何安待要再转身,被独孤仲平一把捉住,将手拧到背后:“你这滑头,怎的看见我就跑?”

原来这不起眼的杂货摊主做的乃是传递消息、打探情报的生意,顺便卖些私酒。摊子看着不起眼,却是半个长安城各类地下信息的汇集地与中转站,宫政秘闻、商业情报、家长里短,只要肯付钱,就能买到需要的线索。虽说鬼市里不只他一家干这买卖,但数他消息最准最灵。独孤仲平之前也多次在此找到破案线索,因此当他知道连见多识广的许亮也无法判断师崇道死于何种毒物,便决定前来鬼市碰一碰运气。而且师崇道的徒弟说师崇道平时自己配药,那他应该也是个用药用毒的高手,说不准能从这个方向查到些线索。

“何安——”独孤仲平遥遥地喊了一声。

何安这滑头也该回来了吧!独孤仲平想着便朝何安的摊子方向走,他刚一转身,竟正好迎上了韦若昭。韦若昭正兴高采烈四下闲逛,乍见独孤仲平出现在眼前,反倒是一惊。

独孤仲平信步来到一个摊位前,一个伙计装束的小伙子正巧舌如簧地向几个驻足其摊位前、有钱人家少爷打扮的客人推销他手中的货品,可以看见那是些珠宝首饰,真金白银在灯火映衬下熠熠生辉,却没有像样的盒子承载,显然都是来路不明的赃物。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而独孤仲平此时也正挑着灯笼,不疾不徐地走在鬼市的街道上。长安的贸易活动主要集中于东西两市,两市实行严格的定时贸易与夜禁制度,三百通暮鼓响过,家家商户都得闭门歇业,不得有违。而所谓鬼市却是深夜聚集、至晓而散的自发流动市集,地处城东曲江池和曲池坊间林地边,这里已在长安城墙之外,却因曲江池这个公共园林又联通着城里,是个特殊的所在。这地方按城东、城西分本是左金吾卫郭歪嘴的管区,但按已出城外论,又是应属南衙十六卫管。但都管,也就是都不管,更何况,郭歪嘴和南衙各卫的将军们也少不得从包庇操纵鬼市商家中捞好处。因此,这鬼市就在大唐朝廷眼皮底下红红火火地开了起来。不用说,这市上交易的往往是违禁品、赃物之类,至于帮会凶徒,鸡鸣狗盗之徒混迹出没,那是更不在话下。有时,官家也做做样子,抄禁几日,但过不了多久,就会重开,往往比之前更繁盛些。

“明明叫你在武侯铺好好等着,还是自己跟到这儿来了?”独孤仲平略带责备地看着韦若昭。

巷子渐渐走到尽头,出了那小门,韦若昭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规模巨大的夜市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但见清朗的夜空下一个个摊位沿街排开,各支灯烛无数,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人们三五成群、游走于琳琅满目的商品之间,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这里的热闹程度不亚于东西两市,却又比白天多了几分神秘与梦幻的色彩。韦若昭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韦若昭却也气哼哼的,朝独孤仲平大声嚷嚷道:“你刚才为什么骗我?”

这巷子虽然十分幽暗,却远比方才两人遇险的那条来得宽阔。韦若昭走了不多远便看见前方一座小门之外,隐约有灯光闪动,身边陆续出现了和自己一样的行人,人们像是约定好一般个个提着一样的白纸灯笼,还有不少人用头巾、面纱遮住脸孔,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独孤仲平故作无辜,问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韦若昭心念一动,伸手摘下另一盏灯笼,她站在原地举目四望,很快便发现除了他们来时走过的大路,还有一条小巷自这武侯铺门前延伸出去,而这小巷入口的角度十分刁钻,若非定睛细看,在这幽暗的光线下很容易便会被忽略过去。看来这就是去往鬼市的路了!韦若昭想着,毫不犹豫地朝巷子里走去。

“什么无所不知的老婆婆,你就是唬我,不想让我跟你到这么好玩的地方来!”

“你不会说话?”韦若昭一愣,下意识地再看向独孤仲平,这才发现独孤仲平早已经不见了踪影。糟糕,让他给骗了!韦若昭气得一跺脚,急匆匆冲出武侯铺,昏暗的街道上依然不见半个人影,而原先挂在门前的白纸灯笼却只剩下了一盏。

独孤仲平不禁莞尔,继而摇头叹气,道:“就算是这样,你不还是跟来了吗?这鬼市可比不得两市,原本就不是你这样的小姑娘可以随便乱逛的——”

老妇人哆嗦了一下转过头,一副受到惊吓的神情瞪着韦若昭,发出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比划着示意自己又聋又哑。

韦若昭一撇嘴,一脸满不在乎,道:“我懂,有什么啊?不就是卖白天见不得人的东西吗,我怎么就来不得!早知道有这样好玩的地方,我早就来了!”

“老婆婆,我和你说话呢!”韦若昭彻底失去了耐心,上前一拍老妇人肩膀。

“独孤先生!”何安这时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

老妇人还是不说话,气息一起一伏,很是平静,好像已经睡着了。

“拿来了?”独孤仲平问。

老妇人依然泥塑一般动也不动。韦若昭既疑惑又烦躁,声音也拔高了些,道:“老婆婆,您要是知道那只猴子的下落,就告诉我吧!”

何安点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从怀里摸出什么递过来。韦若昭眼尖,一眼便看见何安手中的正是自己的吊坠,当即一把抓过来。“我的吊坠!”韦若昭爱惜地抚摸着吊坠,接着又气呼呼瞪着何安,“好你个小贼,看我不——”韦若昭作势便要追打,却被独孤仲平拦住。

“老婆婆,有只猴子把我的坠子偷走了,您知道它这会儿在哪儿吗?”

何安朝独孤仲平作了个揖,笑嘻嘻地说:“独孤先生,下回有生意一定还要照顾小的呀。”

老妇人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韦若昭忍不住瞥了独孤仲平一眼,独孤仲平以眼神示意她继续。

韦若昭还不依不饶,大声道:“哎,你怎么把他放了?一定是他使猴子偷的。站住!”

韦若昭上前道:“老婆婆?老婆婆?”

周围的人顿时以异样的目光看向韦若昭和独孤仲平。

“自然是真的,就连庾大人也时常……”独孤仲平讳莫如深地一笑,“对了,这老太太轻易是不与人讲话的,可只要开了口那便是金口玉言啊,你可得诚心诚意,多问几遍才是!”

“我只是个画师,又不是正经衙门里做公的,拿不得人。”独孤仲平摇摇头,“再说,你不是已经找回了东西嘛,还管那些做什么?我们快走吧。”

见独孤仲平忽然又开口答自己的问题,韦若昭心中一阵莫名欢喜,又问:“真的假的?”

独孤仲平拉着韦若昭便走,韦若昭虽然心有不甘,可何安早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也只好悻悻作罢,她朝何安远去的方向撇撇嘴,道:“便宜了你!”

独孤仲平一脸神秘,压低了声音,道:“可别小看了这老太太,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事就没她不知道的!想知道是谁偷了你的坠子,尽管问她就是!”

独孤仲平这时已回到那光线昏暗的杂货摊旁边,摊主将酒壶并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他,神情严肃地说道:“和尚庙不收道士!”——出了事他是不会承认的。

“这是什么地方啊?她是干吗的?”韦若昭四下打量,一脸好奇。

独孤仲平点点头,道了声“云游四方”,这是在向对方承诺,即使出事也不会有所牵连。

独孤仲平伸手敲了敲门板,三长两短,节奏颇有些古怪。而那老妇人却还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不曾转身看来人一眼。

一旁的韦若昭看得懵懵懂懂,一个劲儿问:“他给你的是什么?你们说的是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逼仄的房间里烟熏火燎的,墙角摆着长长一溜折好的灯笼,还有不少水桶、梆哨之类的工具。一个妇人背向房门坐在火盆边烤火,从佝偻的身形、朴素的衣着来看已颇有了些年纪。

独孤仲平这时已将纸条揣进怀中,拉着韦若昭大步前行。“没什么,线索而已。”

思忖之际,两人已经来到群贤坊一隅的一处武侯铺门前。两盏白色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透过格子窗的缝隙,可以看见一个妇人正弓着腰坐在火盆旁边。所谓武侯铺又名街铺,乃是金吾卫于各里坊内驻兵之所,除了平日里的巡逻、禁夜,还承担着接受百姓报案、处理民间琐事之责。韦若昭琢磨着既然是去“鬼市”,自然得避开官方耳目,没料想独孤仲平到了门前竟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韦若昭不解其意,也只好跟着。

“线索?”韦若昭更加好奇了,“哦,有关那个凶手的,到底是什么啊?”

韦若昭满肚子问题,偏偏独孤仲平在其后的路程中忽然变得沉默了。无论韦若昭怎么问,他都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是支支吾吾,就是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的样子。韦若昭自然很不高兴,她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一直被人众星捧月似的围着,从没受过这样的冷遇。可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独孤仲平,反倒觉得这个人实在是既古怪又有趣。

独孤仲平摆出一副茫然神色,摇头道:“庾大人叫我来取,我怎么知道?”

那个黑影是谁?为什么要跟踪自己和独孤仲平?难道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可为什么独孤仲平丢了块石子就能将他吓跑?而且独孤仲平还说了声“居然是他”,莫非那黑影是独孤仲平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