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长安三怪探之连环报 >

韦若昭看看独孤仲平又看看庾瓒,有些迟疑。“我和那小猴说了几句话,它还拉了我的手,搭了我的肩,后来,后来就发现吊坠不见了,不是它还有谁?告诉你们吧,你们不是想找那凶手的线索吗?那些看热闹的傻老百姓知道什么!本姑娘不才,正好发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一直垂手一旁、不动声色的独孤仲平就在这时开了腔,问道:“这位姑娘,你肯定是一只猴子偷了你的吊坠?”

庾瓒一惊,道:“什么?你有线索?快说来听听。”

庾瓒暗暗心惊,脸上却不服软,道:“嘿,你这小丫头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本官?你就不怕——”

韦若昭却眼珠一转,笑眯眯地摇头,道:“那就要看你们能不能把我的吊坠找回来了。不然,我的忘性上来,多重要的事都会记不得。”

韦若昭双手叉腰,瞪着庾瓒,道:“哎,你可不许敷衍我啊。不然,我就去你上司那里告你乱抓无辜!你们抓不到凶手,就把街上的人都带了来,不给东西吃,不给水喝,有这么办案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从六品,能管你的多了去啦!”

独孤仲平道:“既然这样,这位……?”

“那不和没说一样嘛!这样吧,”庾瓒打心眼里懒得过问,但当着众人又不能全然不管,于是朝韩襄招呼一声,“带她先去录事那里记个经过,等有了线索……”

“本姑娘姓韦,名若昭!”韦若昭当即大方地自报家门。

韦若昭却摇头。“没有,不过那猴子脖子上拴着一圈铃铛,我本来还循着那铃声追,可没一会儿追傩的仪仗就过来了……”

“既然这位韦姑娘能提供重要线索,小人愿帮她去鬼市那边找找,兴许运气好……”

庾瓒道:“那你看见那贼主了?”

独孤仲平朝庾瓒使了个眼色,庾瓒会意,便说:“那好吧,就派你陪她去找找。不过,韦姑娘,你可不要忘记了,你说的线索……”

韦若昭当即一撇嘴,道:“啊呀,亏你还办案呢,那猴子肯定是人训好了专当偷儿的。哦,我听见一声呼哨,那猴子三蹿两蹿就跑不见了。肯定是被贼主叫回去了。”

“东西找着了,我自然不会忘记!”韦若昭说着转向独孤仲平,“哎,那你是干什么的?”

“什么,被猴子偷了?”庾瓒有点哭笑不得,“那到哪儿去找?”

独孤仲平微微一笑,道:“我是右金吾卫衙门的画师。”

韦若昭道:“那好,我有一个很值钱的金吊坠,就在丰乐坊附近被一只猴子偷走了,请你一定帮我找回来!”

韦若昭随独孤仲平离开布政坊的右金吾衙门。此时已是深夜,街上空荡荡的不见行人,夜色中弥漫着长安冬日特有的湿润而冷冽的气息。来到由金吾卫把守的坊门前,独孤仲平拿出一枚腰牌朝守卫晃了晃,守卫只扫了一眼便开了门放两人通过。

敢情是来报案的,庾瓒松了口气,点头道:“那是自然要管。”

韦若昭很惊讶。“你一个画师居然能搞到过坊门的牌子?”

“我问你,在你的地界里被偷了东西,你管不管?”

独孤仲平这时环顾四周,故作神秘地道:“……其实这是假的,是我照着他们那个自个儿画的!”

“不错,正是本官,你有什么事?”

“什么?假的?”韦若昭顿时惊叫起来,“那会不会——”韦若昭下意识地朝背后的坊门看去。

韦若昭大大咧咧地看着庾瓒,丝毫没有寻常女子面对生人的羞涩和胆怯。

“嘴张这么大干什么,你不一惊一乍的他们就不会发现。”独孤仲平心中暗道真是个好骗的小姑娘,嘴上却一副责备的口吻。

“你就是金吾卫的右街使?”

韦若昭有些不好意思地不吭声了,却不愿让独孤仲平占了上风,没走几步便又问:“我说,咱们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一个清脆的女声就在这时响起,庾瓒一愣,只见人群中继而走出个穿绿衫子的少女,眉眼俊俏,正是韦若昭。原来韦若昭事发当时被惊惶的人群裹挟着四处乱走,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却又被曹十鹏的手下当嫌疑人拦住盘问,本来韦若昭正在发愁该如何寻找丢失的吊坠,眼见金吾卫四下抓人,顿时心生一计,她几乎是要求老曹的手下把自己抓到这儿来的。

“鬼市!”

“想抓就抓,想放就放,没那么容易!”

“鬼市?”韦若昭忍不住再次大叫起来。

庾瓒见势不妙,赶紧摆出笑脸,打圆场道:“诸位父老,本官这也是出于无奈,都是为了长安百姓的安全嘛!天色不早了,诸位就散了吧!”

“韦姑娘,”独孤仲平面露苦笑,“拜托你小声些,我又不是聋子。”

韩襄、曹十鹏遵命去遣散众人,可没想到众百姓听了这话反而更加吵嚷起来,个个脸上写满了无辜与愤怒。他们只因在街上看热闹走脱得慢了些,就被弄到这里,好几个时辰没见水米,这时都已到了忍耐的极限。

韦若昭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说的那个什么鬼市在哪儿啊?我只听说过东市、西市,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鬼市。”

庾瓒摆摆手,道:“本大人已经找着重要线索,用不着问了!再说,弄这么些不相干的人聚在衙门里,像什么样子!”

独孤仲平一笑。“刚来长安吧?”

曹十鹏自然很惊讶。“都放了?可我们好不容易才——”

韦若昭隐隐有些心慌,道:“谁说的,一年多了。”

庾瓒哭丧着脸,叹了口气,道:“我真是想抓两个嫌犯的……哎,罢了罢了!”庾瓒转向韩襄、曹十鹏,“把他们都放了吧!”

“小小年纪,学着说谎可不好啊。”独孤仲平意味深长地看了韦若昭一眼。

独孤仲平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道:“我以为你想在长史大人面前演场戏,好好表现表现,怎么好拦?”

韦若昭更是慌乱,还兀自掩饰,道:“谁——谁说谎了?就是一年多了!”

“那在现场,我要抓人你为什么不拦我?”

独孤仲平摇头道:“我看你到长安不到一个月,而且多半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就算有,你也问不出来,只能放。”

韦若昭顿时浑身一震,又努力稳住心神。

“啊,都放了?”庾瓒不解,“这里面就不可能有一两个……”

“胡说,怎么见得?”

独孤仲平不假思索,道:“放。”

“你身上的衣服质地不错,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样,可你的鞋已经破了,说明你最近走了不少路,又没钱更换。”独孤仲平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韦若昭,“再看你身上,值钱的钗环佩挂一样也不见,丢了个金吊坠又这么急着找回来,多半是长安使费太贵,你出门又太急或者太秘密,没带什么现钱,这些东西都让你送到当铺去了。什么事出门急?自然是逃家了,年轻姑娘逃家为什么?不是逃婚就是和爹娘怄气……”

“你快给我想个主意啊,不然我这儿非炸了营不可!”

“才不是呢!”韦若昭急不可待地辩解,“你——你瞎猜!这鞋就是在长安买的,我家里还有好几双好的,我不喜欢穿而已。”

庾瓒求助似的望向独孤仲平,独孤仲平心里暗暗发笑,却故意把头转向一侧。庾瓒只好凑近些,态度更加谦卑。

“是吗?”独孤仲平玩味地一笑,“这鞋的绣工纹样都是益州的,长安并不流行。你的口音嘛,虽然努力遮掩,也是益州的。所以你来自哪儿并不难猜。益州的官宦人家虽多,可姓韦的并不多,若是再仔细问问谁家有二十上下的闺女,又长得不是麻子不是瘸子不是龅牙豁嘴,而是模样俊俏,只怕是……”

“这可不叫多啊,庾大人!”曹十鹏凑近庾瓒耳畔,“卑职本想把现场周边里坊的可疑分子全带回来的,可惜人手不够,跑了一大半!大人您快审吧,这些人从出了事到现在都没吃没喝,聚久了,怕是要闹事啊!”

“行了行了!”韦若昭只听得又喜又怕。就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姑娘一样,听到有人夸赞自己的美貌总不免要沾沾自喜,但眼前这个头一次见面的男人竟然几句话就将她的出身来历猜了个十之八九,却让韦若昭又不由得心中一紧。难道自己的身上背负的那个秘密都已经让他猜到了?他到底是什么人?无论如何,自己不能示弱。想到这里,韦若昭道:“你到底是画画的还是看相的?我也来猜猜你吧,我看你不是画画的!”

庾瓒一愣,这才想起刚才在朱雀大街,自己确实命令老曹见着稍有嫌疑的就要抓,不怕没地方,便道:“那——那谁让你弄来这么多啊?”

独孤仲平眉毛一扬,道:“那你看我是干吗的?”

独孤仲平差点笑出声,却兀自忍住。

“你就是个大骗子,专门出来骗漂亮姑娘!”韦若昭大声嚷嚷着,“我不会上你当的!”

“不是您让我们把街上有嫌疑的人都抓来吗?”曹十鹏一脸无辜的样子。

独孤仲平脸色骤然一变,竟像是被说中了的样子,但瞬间又恢复原状,嘴角挂出招牌似的嘲讽的笑。“姑娘好眼力!”

“怎么弄来这么些人?”庾瓒问道。

韦若昭也笑了,她终究是个年轻姑娘,没注意到独孤仲平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仍挂念着自己的事。韦若昭道:“嘿嘿,我瞎说的,你别介意。哎,刚才你说得这些,可不许告诉任何人!”

曹十鹏见了庾瓒,当即朝院子里的百姓嚷嚷:“哎,都站好了,庾大人来了!这帮刁民,到了这儿还不老实,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接着跑到庾瓒近前,满面堆笑地叫了声“庾大人”。

“那是自然。”独孤仲平点头。

庾瓒见此情景,不满地喝了一声:“怎么回事这是,为何在此吵嚷?”

“你还看出什么啦,说来听听!”韦若昭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院子里,吵嚷声、嘈杂声乱成一片。但见一大片乌鸦鸦的人几乎挤满整个衙门大院。从衣着上看都是普通百姓,男女老少皆有,曹十鹏领着几个差役忙前跑后地维持秩序,弄得手忙脚乱却收效甚微。

独孤仲平莞尔一笑。“当然还有不少,不过……”

独孤仲平接过仔细端详,这是一只很小的铃,熟黄铜打制,轻轻一摇,就发出悦耳的声音。独孤仲平将小铃放入袖中,和韩襄一起走进了衙门的二道门。

独孤仲平的笑容突然僵住,盯视着韦若昭身后不远处的地面。一条黑影从那里一闪,一转瞬又消失不见了。

庾瓒忙道:“好,好。”说着就朝二进院里匆匆走去。韩襄也急忙跟上,突然想起一事,回转身,从怀里摸出一枚细小的黄铜铃铛递给独孤仲平。“对了,一个弟兄在塔下找到了这个,上面没有灰,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

“怎么了?”韦若昭问。

独孤仲平道:“大人,怕是老曹他们把街上的疑犯都带来了,咱们还是先对付这些人吧?”

独孤仲平不由分说,一把捉住韦若昭的手,拉着她跑起来。韦若昭忍不住想要追问,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独孤仲平跑起来。说不上是为什么,心底一种本能的力量让她觉得这个才认识不久的画师是值得她信任的。这时,独孤仲平的声音也随着夜色传入她的耳鼓:“别作声,跟我来!”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声从二进院门里传出来。

韦若昭乖乖地点点头。两人左拐右拐转进了一条小巷。这巷子幽暗且逼仄,两旁俱是些在夜色中看上去十分古旧的建筑。空气中还浮着一层清冷的薄雾,将气氛衬得更加诡异。

独孤仲平微笑着看看庾瓒,并不答话。每当这时,庾瓒就知道自己又犯傻了,但他每次总是不知道自己傻在何处,只得赔着笑看着独孤仲平。

独孤仲平拉着韦若昭闪进路边一所大宅的暗影里,贴着墙壁站定。独孤仲平伸出一根手指,示意韦若昭不要出声。韦若昭眼见他一脸严肃,顿时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庾瓒试探地问独孤仲平:“要不要把那些和尚都弄来这儿问问?”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就在这时自巷外响起。

韩襄赶紧将独孤仲平让他去调查制高点一事告诉庾瓒,庾瓒恍然大悟。虽然韩襄是他的手下,但自己和独孤仲平的关系已不避他,因此独孤仲平的差遣韩襄也乖乖遵命。韩襄本就是个乖巧玲珑的人,明白只要讨好着独孤仲平破了案,也就是讨好顶头上司庾瓒了。况且独孤仲平对自己十分客气,从不盛气凌人,每有差遣也是用商量的口吻,把自己当兄弟一般,让他很是受用。不过,他也注意着,在庾瓒面前,不要让庾瓒觉得自己太捧独孤仲平而不认正主,必须随时向庾瓒汇报请示,除非独孤仲平提前嘱咐过他的事,才会避而不报。

韦若昭险些就要惊叫出声,却又硬生生忍住。独孤仲平看在眼中。倒还算有些自制力!他心里暗暗夸了韦若昭一句。

庾瓒在一旁只听得一头雾水,终于忍不住插嘴问道:“我说,你们这叽叽咕咕的,到底说什么呢?”

那脚步声这时又近了些,听上去有些犹疑,显然是在寻找两人的藏身之处。

独孤仲平想了想道:“哦,我知道了。”

韦若昭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靠在独孤仲平身上。独孤仲平没作声,却沉稳地拍拍她的手,又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座砖墙。原来他选择的这处藏身地颇有些玄机,巷口的情形会被星光和街上的零星灯光映照于墙面上,形成了一处绝佳的观察地点。

“寺里的和尚当时听见钟声也都吃惊得很,自打那塔废弃之后,那钟就从来没响过,平日他们都是用寺里的另一口钟。而且当时他们全都在膳堂吃饭,要想靠近那座塔,是必须要从膳堂门前经过的,可他们却说什么也没看见。”

韦若昭顺着独孤仲平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那黑影一把拉出了佩刀,谨慎地向前挪,刀刃在星光下寒光灼灼。

独孤仲平没有吭声,心道:“那可真是怪了,这凶手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

韦若昭只觉得一颗心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而独孤仲平却已然注意到黑影手中的佩刀刃口上有一处缺了一角。

韩襄却连连摇头,道:“先生您是没亲眼见着那塔,真是破败得不行。就算有石火胡那样的轻身功夫,只怕一踩上去,那塔立时就得塌喽。而且,塔周围一圈都是松软的泥地,只要有人靠近那塔,一定会在地上留下脚印的,可我带着几个弟兄找了半天,愣是半个脚印都没见着!”

独孤仲平面露冷笑,摸出一块小石头,抬手朝巷子口扔去。

“从里面上不去,那外面呢?”独孤仲平不死心,“以那塔的高度,要是用些梯子、长绳一类的工具,虽说有些困难,若是身手敏捷,倒也未必就不能上去。”

啪的一声,石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黑影显然吃了一惊,急忙朝巷子口冲过去。

韩襄正色道:“是啊,我们过去看了,那地方是净胜寺的别院,那塔已经荒废不少年头了,平日里根本就没人去,塔里头原先倒是有梯子的,可也朽烂得厉害,和尚们怕有香客误入会出事,几年前就给拆了。”

直到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独孤仲平这才拉着韦若昭从巷子里出来。韦若昭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身上的衣裳几乎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那座塔根本上不去?”

“啊,好悬!”韦若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怎么会有人跟着我们?”

一行人回到右金吾卫衙门,韩襄匆匆迎上来。他带回了独孤仲平想要的消息,不过这消息的内容却多少有些出乎独孤仲平的意料。

独孤仲平却注视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没想到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