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长安三怪探之连环报 >

“好家伙,这么毒,十个师崇道恐怕也毒死了。”庾瓒一脸惶恐地瞪着死去的兔子。

许亮道:“看见了吧,这还只不过是煮了我那根银针的水。”

独孤仲平却皱起眉头。“这沾着就死的剧毒,师崇道又是怎么能坚持了那么久的?”

庾瓒骇得向后一缩,独孤仲平虽然没动,脸上神色也是一凛。

“要说根本就没可能,可就是发生了!”许亮瓮声瓮气道。

“刚买的!”许亮将手里的兔子拎高些,兔子拼命挣扎着。“看着!”许亮将那碗黑灰色的水强行给兔子喂了些,然后将兔子扔在地上,那兔子甚至来不及挣扎便一头栽倒,抽搐死去,口鼻间皆流出红黑色的脓血。

独孤仲平道:“从太乐署出来到朱雀大街,追傩的队伍走了足有半个时辰,他如果是被人灌的药,不可能还继续扮方相氏。那就是他自己吃了,或者说自己误吃了,可他也不可能坚持到那时候。老许,你看这像什么毒?”

许亮哼了一声,并不理睬两人,他也是右金吾卫衙门内核心人士,职责所系使得他很早便知道庾瓒经手的案子其实都是独孤仲平勘破的,但他才懒得说破这一点呢,庾瓒对他不错,而独孤仲平更是唯一一个明知他好赌还会借钱给他的人。

许亮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哼,具体我说不上,多半是岭南一带才有的,草药的底子,恐怕还加了毒虫,有淡腥味。”

庾瓒第一反应是和独孤仲平换位子,却被独孤仲平一把按住。独孤仲平道:“老许不是外人。”

“庾大人——”门外响起侍从的声音。独孤仲平当即起身和庾瓒对调了座位。庾瓒待坐稳了,才吩咐人进来。

不等独孤仲平回答,许亮已经急匆匆破门而入,但见他一手拎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另一手端着只粗瓷海碗。“你们看好了!”许亮边说边将那海碗放在矮几上,碗是常见的灰白地子,里头盛了半碗水,却呈现出诡异的黑灰色。

侍从是来向庾瓒禀报师崇道的弟子已经被带到的消息,庾瓒当场便想将他们叫进来审问,却看见独孤仲平冲他使劲摇摇头。庾瓒只好让侍从先出去待命。“你不打算现在就审?”

庾瓒顿时一愣。“少不了死人?这话怎么说?”

独孤仲平笑着摇头。“我的美人画屏还没到位,现在问案恐怕难有收获,再说我忽然意识到还有一处现场没勘察呢。就让师崇道这些徒弟在衙门里候着,我们现在只带他大徒弟去太乐署看看。”独孤仲平说着起身,庾瓒和老许只得跟着起来。

“我说庾大人,比起破不了案子的损失,就让上峰下属笑话笑话,算得了什么?”独孤仲平懒洋洋地伸了伸腿,他知道玩笑也开得差不多了,语调渐渐严肃起来,“而且,这案子恐怕少不了死人,只有美人能冲冲晦气。”

庾瓒还没反应过来,他对案情的敏感天生比对官场人事差了许多。“去太乐署?为什么?”

“啊?”庾瓒这回终于坐不住了,“我一个堂堂金吾卫右街使,官衙里摆一个美人的画屏,这让上峰下属看了,像什么样子!”

“因为那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独孤仲平径自朝门外走去。

“自然得是美人图。”

一行人走进太乐署的院子时,天已经黑得死死的。独孤仲平已经交代过不要惊动其他人,所以太乐署方面并没人出来迎接。师崇道大徒弟、老许各自提了盏风灯充当照明。

庾瓒果然一拍脑袋,道:“行,那你想要什么图样的?”

“你师父出事前都吃过些什么东西?”庾瓒似是对周遭的幽暗有些恐惧,故意大声问。

“比起破不了案子的损失,一扇杜岭的画屏又算什么?”独孤仲平笑眯眯地看着庾瓒,他早拿捏准了庾瓒的心思,知道破案这一诱饵一定会让对方点头。

“回大人的话,我师父凡是演这等大戏之前,都是要断食一日的。”

庾瓒惊讶地瞪大眼睛,道:“他可是现下长安最贵的。”

庾瓒有些无奈地看独孤仲平,独孤仲平正忙于四下打量,似乎并不特别在意听庾瓒和大徒弟的对话。

“嗯,我想想……”独孤仲平一副苦思冥想状,“杜岭的还勉强能看吧。”

“我说的不光吃食,”庾瓒想了想,“比如有没有药什么的?”

“好好,换就换!”庾瓒点点头,“这回要谁画的?”

大徒弟摇头道:“药?除了他每天都吃的,今天也没吃什么特别的药啊。”

独孤仲平冷冷一哂,道:“我看腻了,可不可以?问案子的时候你在前面,嫌犯的表情你都看得到,我只能天天对着这屏风,还要去读他们的心,再好的画工我也看腻了。”独孤仲平又哼了一声,“要想破大案子,就得换更好的。”

庾瓒闻听此言眼睛一亮,追问道:“你师父每天都要吃药?他吃的什么药?”

庾瓒顿觉诧异,道:“啊,又换?为什么?这扇不是你上个月才让换的吗?花了我小十缗呢!”

“是什么药我可不知道,只知道装在一个白色小瓶里,每天早晨他都会打开那小瓶吃一些,今天和平常也没有什么不同啊。”

独孤仲平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屏风。“另外,把这屏风也换了。”

独孤仲平听见了,望了望许亮,许亮却摇头。

“没问题!”

许亮凑近独孤仲平,道:“我都找遍了,不在死人身上。”

“破案之前不许问东问西,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叫你说什么就说什么。”

庾瓒颇有些失望,生气道:“你这当徒弟的,怎么师父吃什么药都不知道?”

庾瓒急忙拦住他。“哎,别别!”虽然惜财,庾瓒并不是鼠目寸光的人,他知道独孤仲平对自己官位仕途的价值,虽然这次他要价高了些,但好在这些年在老婆的帮助下自己利用右街使的职位广开财路,挣下一份大家业。就算是花钱保财路吧。庾瓒咬咬牙说:“一锭就一锭!”

“我师父经常自己给自己配药吃,我们问他,却惹得师父老大不高兴!他叫我们不要管,也不让动他的东西,他说那些药的事复杂得很,我们只跟他学追傩戏就行了。我们平日就跟他在这太乐署里学戏练功,连他家住哪里都不知道。”

“舍不得?那好……”独孤仲平故意摆出一副冷脸,作势起身要走,“大人另请高明。”

“那你们师父吃了药之后有没有不舒服?”

独孤仲平帮庾瓒破案,最初也没想过收取什么报酬,他平时没什么花费,有点钱买酒也就够了。但庾瓒很是担心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高参就这么跑了,所以每次有了案子都会给独孤仲平一笔酬劳。不过庾瓒本性爱财,独孤仲平这次张口就要一锭金子,还是把他吓到了。听了这话,他登时嘴张得老大,面露难色,道:“一锭金子?这……这也太多了吧?”

许亮听见了,顿时忍不住朝独孤仲平低声抱怨,道:“刚说了半个时辰之后才死的,还能更蠢点吗?”

独孤仲平笑着拦住他,道:“面子倒也没什么要紧!不过,这案子既然关系到你的官帽前程,这破案的酬劳么,我要加倍,一锭金子。”

独孤仲平不动声色地一笑。

“那……那不是……那不是当着长史大人的面嘛,咱们都处这么久了,你老弟就不要计较面子了!你要心里别扭,哥哥我给你赔罪。”庾瓒说着竟真的侧过身,给独孤仲平施起礼来。

“没有啊,倒是之前他说今天忽然感觉不好,手抖得厉害。”

独孤仲平心中暗自好笑,更要故意逗逗庾瓒,冷冷道:“好啊,现在求我了,刚才在现场,为什么对我那么凶?”

“这位兄弟的意思是,你师父上场前就预感到要出事儿?”一直没说话的独孤仲平这时突然开了口。

庾瓒道:“仲平老弟,这回全仰仗你了,你可一定要救我啊,这种案子混不过去,一定要有个交代,弄不好上面会拿我当替罪羊的!”庾瓒可怜巴巴看着独孤仲平,一脸乞求之色。

大徒弟点点头,道:“师父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他其实有点不想演了。可乐官大人来了,左劝右劝,再说也没人可替师父,他也就答应了。”

独孤仲平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摇头道:“都说了才刚开始问,我现在怎么知道?”

独孤仲平低头仔细看着脚下,突然弯下腰、掏出手绢,继而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许亮赶紧提着灯笼凑上前。微弱的灯光下,可以看见那是一小块白瓷碎片。

庾瓒一听就急了,差点跳起来。“啊,在哪儿?杀谁?”

许亮瞪大眼睛,道:“是那药瓶?当心!”

“还什么怕是,明明就是嘛,这上面都写了,他的意思是还要杀人。”

独孤仲平一笑:“多谢关心,我就说你舍不得我死吧!”

庾瓒跟着在下首席上坐下,显然已对两人这般主客倒置的情形轻车熟路了。“不能不急啊!这案子实在是惊动太大了!还有这传帖,你也看见了!当了这么些年的右街使,我还是头回碰到,杀了人唯恐天下不知,还出帖子四处昭告的!长史大人是怕这凶手有针对全城的意思。”庾瓒说着从袖中掏出张传帖,递给独孤仲平。独孤仲平却只扫了一眼,便随手放在桌上。

许亮看着独孤仲平将包好的手绢揣进袖子里,皱起眉头,思量着:“可为什么药瓶会打碎了?师崇道就算不随身带着,也不至于砸了它呀!”

“急什么,这不才刚开始问嘛!”独孤仲平毫不客气地在屏风前盘膝而坐。

独孤仲平略加思索,道:“是凶手回来干的,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他到底下的是什么毒。”

庾瓒一见独孤仲平顿时满面堆笑,站起来迎上前,将独孤仲平请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哎呀,仲平老弟啊,你觉得有没有头绪了?”

“那是不是只要查出那毒药的出处,也就能查出凶手是谁了?”许亮忍不住面露喜色,“能使出这般毒物的杀才,那可得是个人物,老子还真想会会他!”

独孤仲平这时已经从屏风后走出来,边走边伸懒腰,道:“他若是知道那才奇怪!你们这些当官的哪儿来闲工夫管手下人到底在做什么?”

“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独孤仲平言语淡然,显然他并不认为事情会如此简单。独孤仲平的目光突然扫到了旁边的那口水缸,“哎,这水缸是做什么用的?”

“真是废物!”庾瓒看着乐官逃也似的背影嘟囔着。

大徒弟:“哦,是我们上场前敬天用的清水缸。”

如蒙大赦的乐官赶紧磕了个头,急忙起身奔出。

庾瓒一愣,道:“清水敬天?那是什么?”

庾瓒赶紧坐直了身子,一脸威严。“你下去吧!马上把师崇道的徒弟们都带到这儿来,少一个,我就办你个渎职纵凶!”

“凡是演傩戏之前都要敬的,避邪!就是每人喝一瓢这缸里的清水。”

“没有!”独孤仲平摇头,“叫他把师崇道的徒弟们都领来。”

独孤仲平这时已走到那水缸边,隐约可见里面仍有大半缸的清水,一只浅瓢轻飘飘浮在水面上。独孤仲平伸手舀起一瓢,凑到嘴边。庾瓒、许亮大惊,一个大叫出声,另一个已直接上前想要阻止,却被独孤仲平拦住。

庾瓒一愣,忍不住轻声抱怨道:“哎呀,你早说啊,疼死我了!”庾瓒捂住刚刚拍在桌面上的手掌,却还有些不放心,“他真的没问题?”

“喝不得!”庾瓒叫道。

庾瓒见此也有点没辙,皱着眉头,侧身凑近身后的屏风,干咳了一声。独孤仲平此时正半闭着眼睛、摊开四肢,以一种极其舒服的姿势半躺半坐在屏风后。听见屏风另一侧传来庾瓒的暗号,独孤仲平也不睁眼,只轻声道:“可以了,再吓唬他就更什么都不记得了。”

许亮也显得气急败坏的,嚷嚷着:“不要命了你!”

乐官顿时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连连求饶道:“大人,下官失职,可这,这师崇道也死得太奇怪了……”

独孤仲平却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径自从缸里舀了瓢清水,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大口。

“啪”一声,庾瓒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矮几上。他怒气冲冲地问道:“我说你这乐官怎么当的?一问三不知,找打是吧!”

“既然他们每人都喝了一瓢,想来这水是毒不死人的,”独孤仲平笑了,“不过这水好甜啊……”独孤仲平喃喃自语道,显然若有所思,“再请教件事,追傩的时候,这院子里有什么人在吗?”

“嗯,这个……”乐官一脸难色,“下官也不清楚……”

大徒弟摇头道:“照理说是没人的。我们师兄弟都在傩戏里有角色,我和二师弟扮的是那两个小鬼,其他入门晚的兄弟有的演子,有的演神兽。说实话每年演傩戏的时候都人手不足,就连把官衙里端茶倒水的杂役算进去,那仪仗还时常凑不够数呢!”

庾瓒按捺不住失望神色,想了想,道:“那出事前有什么异常没有?”

庾瓒见独孤仲平没事方才松了口气,趁大徒弟没注意凑过来,问道:“可有什么收获?”

“……下官也不知!”

“有不少,头一条,那些师崇道的徒弟都可以放了。追傩的时候师崇道所有的徒弟都上场了,而我可以肯定,凶犯那时出现在了这儿,正在毁掉他下毒的证据!”

“他平日和谁交好啊?”

“万一里头有那凶犯的内应呢?”庾瓒还不放心。

乐官面露疑惑,道:“下官不知!”

“不可能的。凶犯如果有内应,可以有足够的时间让内应把下了毒的药瓶偷走,不会自己冒险摸进来。”

“他有仇家吗?”

庾瓒依然懵懂,还想再问。独孤仲平却已经有些不耐烦,道:“你刚才答应我什么了?案子没破之前不许问东问西。”

“是是,师先生自打太和四年进入太常寺供奉,年年都在这年关追傩大典上担任方相氏之职,从未出现任何差错啊,谁承想,这……”

庾瓒只好无奈点头。“好好,那现在怎么办?”

树影笼罩下的衙门大堂内,庾瓒端坐在一扇华丽的斧纹屏风前,看似一本正经地盘问着已经快被吓晕了的太乐署乐官。“这师崇道是你手底下的?”庾瓒故意拖长声音,摆出审案的威严架势。

独孤仲平遥望夜色,道:“先回衙门吧,韩襄那边应该有消息了。”

坐落于布政坊东南一隅的右金吾卫衙门是座占地不过数顷的官署建筑,厅、堂、厩、库俱全,形制样貌也同诸司各部没什么区别,却因为被一条大街隔绝在皇城之外,仿佛天然就比旁人矮了一截。不知是哪朝哪位将军闲来无事,命人在署衙内广植树木,间杂百花,久而久之竟将单调的官署变成了风景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