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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独孤仲平突然扶住头,身体也跟着摇晃起来,继而还发出轻轻的呻吟,神情痛苦却又不乏兴奋。众人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韦若昭抢上一步扶住他。

韦若昭这才注意到那黄缎子上留有字迹,又想凑过来看个究竟,独孤仲平这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猛地一睁,大声道:“这不是写给我的!对,他这不是写给我的!”

“我的头……”独孤仲平低声呻吟着。

独孤仲平自嘲地一笑,道:“他居然还有空给我留了话。”

碧莲这时也赶忙上前,和韦若昭一起扶着独孤仲平靠着墙坐了下来。

韦若昭忍不住惊叹,道:“好厉害,真亏他想得出来!”

韩襄被独孤仲平的反应吓坏了,道:“独孤先生,您没事吧,您千万别着急啊,大不了一把戒尺,丢了就丢了……”

“不用人进来!那戒尺不是铁的吗,从那小窗放根线下来,上面拴块磁石,就可以把东西吊上去。这招在行内叫升天炉,专使在这类下不了手的周密地方。不过,非高手使不出这等手段。”

“别废话了,”碧莲瞪了韩襄一眼,“快去弄点酒来啊!”

韦若昭按捺不住好奇,也要往石室里探进头去。独孤仲平当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韦若昭有些不高兴,道:“干什么?来都来了,还不让人看一眼?”她说着循碧莲手指的方向看去,当即惊讶道:“那窗那么小那么高,别说进人了,连进只猫都费劲嘛!”

掌柜急忙点头而去,韦若昭却很不解,道:“头这么痛还要喝酒?”

碧莲一笑,道:“这就是了,东西是从那小窗弄走的。”

碧莲道:“你不知道,他这病就得这么治。”

掌柜道:“通风的,怎么?”

酒还能治病?韦若昭只觉更加费解,独孤仲平有些无力地笑了笑:“那个来取货的呢?”

“那上面的窗是干什么用的?”碧莲伸手一指。

韩襄忙道:“刚才他趁乱想脚底抹油开溜,我叫他们先押回衙门去了。您要是头疼,咱们明天再审他也不迟啊”。

碧莲没说话,依次拍打石室四壁,继而又抬头向石室上顶望去,高高的石壁上有一扇极小的通风窗,一弯细月从那通风窗透进来。

独孤仲平又一笑,道:“你不知道,我把案情想通了的时候就会犯这头疼病。派他来的,这戒尺的主人,就是咱们要找的凶犯的下一个目标,凶犯戒尺已经拿到,马上就要向他下手了,咱们得抢先把他保护起来。”

“那还能是从哪儿?”韦若昭好奇地问。

韩襄还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哦。可,独孤先生,您已经把案情想通了?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独孤仲平、韩襄不禁面面相觑,一旁的掌柜也是一脸费解。

独孤仲平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你说凶犯为什么会用这磁铁钓鱼法把戒尺偷走?”

“也许他根本不是开了这扇门把东西取走的。”

韩襄想了想,道:“他丢了钥匙,没别的办法,又加上轻功了得,上房拿手,只得用这个办法。”

掌柜赶紧应了声“是”,碧莲想了想,将身子和头探进石室,四下张望着。

“这些没错,可说明了什么?”

“这地方是不是从早到晚都有人守着?”

“什么?”韩襄、碧莲以及韦若昭几乎异口同声地发问。

“我抓住他就知道了,你只要告诉我他怎么把戒尺偷走的。”

“说明他知道这里面存的是镔铁戒尺,包括这东西的大小,不然他怎么知道要带磁石来,又有把握从小窗将东西取出去?如果有可能是别的东西,万一不能得逞,岂不白白冒险?”独孤仲平说着停顿片刻,“而这戒尺的主人几天前才将这毫不值钱的戒尺存到此处,却预交了半年的昂贵存费,为什么?因为他预感到有人要偷这把戒尺,所以想要更保险些。可没想到凶犯查知了这一切,连钥匙都翻拓好了,只是被咱们阻了一道,不过还是得手了。所以,这些话,是凶犯留给这戒尺主人的。他是想告诉戒尺的主人,过去他并不是找不到其藏身之所,只是万事俱备,还欠东风,如今东风也有了,他要动手了。”

碧莲顿时咋舌,不解道:“那这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费这么大劲偷这不值钱的玩意干什么?”

“可他杀人手段如此高明,为什么非要这把戒尺?”韩襄又问。

“没有,铁的。”

独孤仲平见韩襄还不开窍,顿时有些不耐烦了,韦若昭就在这时开了腔,道:“哎呀,这还不明白,他肯定是想用这把戒尺对付戒尺的主人,而戒尺的主人也预感到他要这样干,知道躲不过,所以索性将戒尺藏起来,这样等于是为自己保命了嘛!”

“那倒是,”碧莲凑近石门,边看边摸,“老娘虽然金盆洗手了,可这行里门道,没我参不透的。这里头只存了把戒尺?”见独孤仲平默然点头,碧莲又问,道:“上面没镶点宝石啊珍珠啊什么的?”

独孤仲平再次看了韦若昭一眼,不过这次不再那样严厉,而是有些赏识的神情。

“这偷天换日的事我一直不太在行,只有你能帮忙了。”

韦若昭却一撇嘴,故作小姐架子,不冷不热地道:“你不用再看我,反正我多嘴你不理我,不多嘴也不理我,我还不如索性说个痛快!”

韦若昭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独孤仲平,独孤仲平何尝不知韦若昭的心思,此时也只好忍耐着,与碧莲说好话。

独孤仲平微微一笑,却又是一阵头疼,急忙用手再扶头。韦若昭见他又疼,却急忙收敛了自己,关心地又凑过来。

碧莲顿时哼了一声,一脸得意地道:“你还卖关子不告诉我里面藏了什么,现在怎么样?还不是得请我来帮忙!”

掌柜这时端着个小酒壶急匆匆跑进来,道:“外面的铺子都关了,店里只有这浑酒,只得随便给先生弄了一壶来——”

独孤仲平点点头。

话音未落,独孤仲平已经一把夺过酒壶,也不管好赖,咕嘟咕嘟猛灌一气,继而摇摇晃晃站起来。

碧莲打量着面前的石门,道:“那把钥匙就是这门的?”

“好了,舒服多了,”独孤仲平朝韩襄一招手,“咱们走吧,不能耽搁。你们也回去吧,今日之事有劳了。”他说着又开玩笑似的朝韦若昭眨了下眼睛,道:“你既然不怕走夜路,就好好替碧莲看着些,免得跌了跤,小道士!”

独孤仲平拍了拍身旁的石门,道:“这儿,存在这里面的一把戒尺不见了。我想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偷走的。”

独孤仲平说着就和韩襄从吃惊的韦若昭面前走过,碧莲没太听清,便问韦若昭,道:“哎,他刚才叫你什么?”

“我们姐儿们的事要你管!”碧莲白了独孤仲平一眼,一把挽住韦若昭的手以示亲密,“说吧,丢了什么东西,有什么要请教我的?”

“我……我也没听清。”韦若昭急忙掩饰。

独孤仲平有些啼笑皆非,道:“你不是一直看她不顺眼吗,什么时候又好得如胶似漆了?”

独孤仲平回到金吾卫衙门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审问那个少年,庾瓒自然不会缺席。两人仍是一个在屏风前一个在屏风后,唱着双簧戏。而那屏风已经按独孤仲平的要求,换成了此时长安城中第一画匠杜岭的美人图。

不等韦若昭回答,碧莲已经抢先开了口,道:“我怕黑,你要是想轰她走,我也只好和她一起回去了,反正没她陪着,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的!”

庾瓒一拍惊堂木,声色俱厉地朝跪在堂下的少年大吼大叫起来,他衬着身后的娇艳美人,别提多滑稽了。

“你怎么又跟到这儿来了?”独孤仲平问。

“说,你家老爷到底是谁?”

韩襄这便领着碧莲等返回万源柜坊,出乎独孤仲平意料的是,碧莲居然带着韦若昭同来,而且两人还说说笑笑的,亲密熟络得仿佛姐妹。

好在少年真的很害怕,并不敢抬头多看那些美人。“我家老爷不让说,他会打死我的……”

“有劳韩捕头,去荣枯酒店将碧莲请来。”从独孤仲平的脸上,仍看不出任何慌张。

庾瓒一瞪眼,道:“你不说,我现在就打死你。”

好在独孤仲平最大的优点就是冷静。他不会纠缠别人的错误,也不会纠缠自己的。他的脑子飞速地转着,考虑着可能的补救措施和下一步的最佳方案。

庾瓒说着使了个眼色,早已虎视眈眈等在一旁的韩襄立时搬来夹棍等诸多刑具,朝地下一扔。少年吓得直哆嗦,却依然摇头。

独孤仲平内心多少有些懊恼,不得不说,他将戒尺留在柜坊是一个错招,有些低估了对手。本以为那一番折腾一定会让对手以为自己拿走了戒尺,留在柜坊反而是最安全的。没想到,这个障眼法居然被他识破了。他愣是到柜坊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了戒尺。

“老爷嘱咐过的,打死也不能说的。”

独孤仲平没说话,径自探身朝石室内张望。但见那块黄缎子还胡乱地扔在里面,而戒尺已经不见,黄缎子上隐约还有字迹,取出来一看,上面用和之前传帖、条幅同样的笔迹写着十六个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作聪明,报应难逃。”

“你小子怎么一根筋啊?”庾瓒气不打一处来,“戒尺被人弄走了,你家老爷现在有性命之危,我们是急着要去保护他。你护着你家老爷总不想他让人害了吧?”

“您看啊,这……这怎么可能呢?这儿一直没离了人啊,钥匙也一直在我身上……”胡人掌柜一脸匪夷所思的神情,喃喃自语着。

“我不知道柜坊里存的是什么,老爷只说把东西取出来交给他,还说衙门里的人最信不过,你说的我不信。”

储藏室内,钥匙已插在戊字室的石门上,石门洞开,伙计慌张地守在旁边。

庾瓒下意识地便想嚷嚷“大刑伺候”,但想到这少年是侦破连环凶案的关键,只好按捺着愤愤之心,凑近屏风,低声道:“怎么办?”

独孤仲平略一犹豫,径直朝里间奔去,众人见状也都匆匆跟上。

坐在屏风后面的独孤仲平同样一脸严肃。“没工夫跟他废话了,使我教你的老招,先把他帽子掀了。”

韩襄惶惑地点点头,道:“哪儿都是好好的,就是……就是东西不见了啊。”

庾瓒会意,起身向少年走去,换了较为温和的口吻问道:“那你要本官怎么做你才能相信呢?”

“什么?”独孤仲平内心咯噔一下,“不见了?”

少年想了想,道:“你放我出去,我自会去知会我家老爷,叫他多加防范……”

独孤仲平暗自好笑,正要再开口,韩襄急匆匆从柜坊里面冲出来,道:“独孤先生,不好了,那——那戒尺不见了!”

庾瓒这时已经起身走到少年旁边,突然一把掀掉了少年头上的胡帽,一颗锃亮的头顿时露了出来,原来真的是个和尚。少年惊慌地想起身去抓帽子,早有金吾卫的卫士把他按住。

“这……许是在路上闲逛,沾染上了。”少年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去闻自己的衣服,并扶了扶已经压得很低的胡帽。

“原来是位小沙弥啊,我看是你伪造了你家师父的签字,想把这把价值连城的戒尺私吞了!”庾瓒恶狠狠地道。

独孤仲平漫不经心地一笑,道:“哦,那小客爷身上怎么有这么浓的檀香味,这种香,长安怕是只有佛门中人才会用到吧?”

少年顿时连连摇头,道:“没,没有的事啊!我真不知道存的是什么,再说这签字也确是住持的,只不过不是他真名。”

少年顿时紧张起来,嗫嚅道:“怎么会,我家老爷是做……做生意的,与佛门没有干系……”

庾瓒哼了一声,道:“哦,这么说戒尺是你庙里住持的?你是哪家寺庙的?”

“这位小客爷是不是刚去了哪家寺庙里进了香,”独孤仲平耸了耸鼻子,“或者……干脆就是佛门中人?”

少年还在犹豫,独孤仲平这时拿着一张画纸从屏风后走出来,但见画纸上是一幅草草勾就的肖像,虽然潦草,却是形神兼备,分明就是眼前的少年。

独孤仲平自己凑到那少年身旁。

“庾大人,您让我勾的这位小师父的像勾好了,是不是就照您吩咐的,让他们送到各家寺庙里去,就说发现了这小和尚的尸首,让他们将失踪的人报上来?”

独孤仲平将单据递给掌柜,掌柜急忙将其与账册比对,笔迹与留底是一致的,掌柜朝独孤仲平点点头。独孤仲平招手将韩襄叫过来,耳语几句,韩襄转身而去。

庾瓒立刻明白独孤仲平的用意,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到那时,你是哪个庙的,你家住持是谁也就清楚了。”

“老爷没吩咐,我不好乱说……”少年细声细气地回答。

少年终于崩溃,垂头丧气道:“小僧……小僧是朝华寺的慧觉。”

他说着拿出一张签了字的单据递过来,独孤仲平接过看了看,又问:“你家老爷是哪位?”

“去朝华寺!”庾瓒气势汹汹,一声断喝,“韩襄,你的人全去,小和尚也带上!”

那少年愣了半天,直到韩襄推了他一把,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问自己话,于是怯生生点了点头,道:“是代我家老爷来取。”

韩襄应了一声,推搡着慧觉朝外走去。独孤仲平也朝外走,却又转头朝跟上来的庾瓒笑了笑。

这就是那镔铁戒尺的主人?独孤仲平一愣,这人无论是形貌、做派可都与事前的想象有着天壤之别。韩襄这时已经迎上来,叫了声“独孤先生”。独孤仲平点点头,道:“这位就是来取戊字室的东西的?”

“杜岭画的美人看着就是养眼啊!”

想到这儿,独孤仲平内心突然有一种不良的预感,但他不会表露出来,特别是在韩襄这些人面前。他不动声色地背着画箱走进柜坊,只见柜坊的胡人掌柜和韩襄正在说话,旁边还站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一顶胡帽压得低低的,举手投足间满是羞怯神色。

“花了我整整十二缗呢。”庾瓒说着掩饰不住的心疼。

他的时间应该已经不多,以他的惯例,第四个命案不会迟迟不出,那么他会放弃偷这把戒尺吗?不会!只一瞬间,独孤仲平就认定不会,他在房顶上欲返回来取那掉落的钥匙时的神态,独孤仲平记得太清楚了。那么,没有动静也就可能是最坏的结果——他已经得手了。

独孤仲平道:“你会觉得物有所值的。”

只因独孤仲平越来越感觉和这个连环杀手有心意相通的地方。他的缜密、冷静似乎都不在自己之下,一个真正够格的对手!也许他还没有觉察独孤仲平的存在,所以才会这么狂妄。但也许,那次瞬间的照面已经足够让他明白自己的真正对手是谁,他由此更加隐忍,等待着下一个最好时机。

庾瓒道:“你倒和我说说,为什么有了这杜岭的美人屏风就能破案?”

独孤仲平坚信他没有拿到戒尺就不会向第四个目标下手。他已仔细梳理了无数遍,之前所有的案情都指向这一点,他有把握。即使刚才在荣枯酒店乍一听说又出一命案,还没有验过尸体,尚无法判断是否是连环杀手所为时,他内心也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独孤仲平微笑道:“天机不可泄露,等破了这案子,我再告诉你。”

虽然比他预想的晚了一些,韩襄还是送来了寄存戒尺之人在万源露面的消息。这说明独孤仲平的一番布置奏效了,戒尺失窃的消息已传到主人的耳朵里,他沉不住气了。但这只是一个方面明朗了,而且只是可能受害的一方,对危险最有效的解除不是保护可能的受害目标,而是彻底解决加害者,但这连环杀手似乎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