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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你说这钥匙是开什么锁的?”韦若昭又凑过来,好奇心已经让她忘记了独孤仲平一把抓走钥匙连句谢也没说的不快。

独孤仲平心念一动,伸手将那钥匙举起,放到眼前细细端详。

“不知道。”独孤仲平心不在焉地摇头,这钥匙的形制与寻常锁具颇为不同,上面也不见任何标识。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位子,以凶手的严谨、自信,相信这一定是他事先精心布置下的。

韦若昭还想细问,一阵金属铰链的哗哗声突然自舞台方向响起,却是庾瓒命人将那一直高悬空中的血字卷轴取下来。

独孤仲平所在的地方正是不久前那个小个子所在的位子,他有些漫不经心地四下打量,又索性直接坐在那座位上,想象着他在这里欣赏死者被拦腰斩断以及卷轴落下的全过程,同时将全场观众的反应尽收眼底的得意。

“看来老许那边完事了!”独孤仲平说着不动声色地将钥匙收进怀中,转身朝看台下走去。韦若昭自然紧随其后,两人来到舞台前,死者的尸首已经被许亮搭在一处,许亮远远瞧见独孤仲平,当即伸右手点一下自己左手的中指。

“独孤仲平呢?”庾瓒不禁左顾右盼,韩襄也跟着张望,两人的目光在往来忙碌的人群中搜寻许久,才看见独孤仲平正远远地站在看台上。

韦若昭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凑到独孤仲平耳畔,道:“哦,我明白了,他手上也有刺青,在左手的中指,所以他也是那个常山兄弟的一员,怪不得他的戏班子里到处都是那个标志。哎,我猜得对吧?”

这两个女子其实也是唐人,她们被带到庾瓒面前,其中一个吓得几乎站立不稳,另一个同样也是战战兢兢,谁都不敢瞟一眼地上的尸体。

“他手上是不是有,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独孤仲平有些不耐烦。

但见他拿了块手巾在尸体脸上一抹,一层混着污血的深色油彩便掉了下来,露出下面苍白的底色。而随着油彩被逐渐擦去,一张肤色青白的唐人面孔显现出来。庾瓒、韩襄不禁面面相觑,这时又有另外的金吾卫士将婆罗多表演时那两个天竺女助手领了过来。

“你当我不敢啊,不就是死人吗?”韦若昭毫不示弱,她回头看看老许的方向,却更紧地跟上独孤仲平。

“什么天竺人,”许亮突然嘿嘿一笑,“冒牌货!”

“你总跟着我干什么,庾大人正在问案,你要想学探案,应该去缠着他!”

“回大人,这人是西市请来演百戏的,叫婆罗多,他们这戏班子听说可有名了,那年在洛阳……”

韦若昭看着不远处庾瓒按捺恐惧、故作威风的模样,吐了吐舌头。

“这天竺人是怎么回事?底细可查清楚了?”庾瓒用衣袖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问。

“我觉得胖大人这脑子……”她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头,笑嘻嘻地看着独孤仲平,“我还是跟着你吧,你有本事,心也好。是不是?”

韩襄苍白着脸点点头,道:“是,满场观众都瞧见了,哦,当时独孤先生和韦姑娘也在。”

“心好?”独孤仲平稍一错愕,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无奈地转头不看她。

老许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抬头打量悬在半空、犹自滴血的利刃。“他是叫这玩意儿切成两半的?”

尸体很快被金吾卫士收殓了抬走,而残破的木箱依然歪斜着留在原地。独孤仲平上前仔细打量了半天,索性动手将它们拼合在一处。常山兄弟那已然被劈成两半的巨型标志此时再度合拢在一起,本就繁复古怪的图案正中多出一道巨大的裂隙,只显得更加诡异。

“这双靴子又要不得了……”许亮只轻声嘟囔了一句,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打开自己的工具包,开始操练。多年的仵作生涯,他对血肉横陈已经彻底习惯了,当然也许嗜赌如命也是他平衡自己神经的一种方式。

独孤仲平将手伸到木箱里,使劲按了按,察觉到底下的木板有些不自然的松动。这一定是暗门所在,独孤仲平对这类幻术表演的伎俩虽然不十分明确,但知道一定是有表演器材上特别机关的配合才能成功。他使劲按了一下,这暗门竟无法从箱子内部打开。于是,他已经心中有了数,忙低下头去,查看暗门底部,果然,只见暗门底部和横档相连处被插上了一根硬木条。

从舞台到前排看台,地面几乎完全被鲜血浸没了,血块、肉块、内脏遍地都是,许亮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却也无可避免地踩到了血污。

独孤仲平伸手握住木条,使了不小的力气才将其拔了下来。这时再去推那暗门,只轻轻一碰,箱子底部的木板便轻松地向下翻转,直到几乎贴到箱子壁上,而当独孤仲平松开手,钉在暗门两侧的两根弹簧回弹,活动门板便瞬间弹回原位。

“要吐的都上外面去,”许亮这时拎着工具箱走过来,“别妨碍老子干活!”

“这是个活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韦若昭几乎跳了起来,“我明白了,凶手在这个活门上做了手脚,门打不开,表演的人就没法下来缩到这箱子里,所以真的被……嘿!真是太狠毒了!”

四下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庾瓒出于右街使的颜面还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而跟在后面的韩襄等人可就没这么多顾忌了,一时间翻江倒海之声不绝于耳。

韦若昭说得眉飞色舞一脸兴奋,独孤仲平忍不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得不说,这姑娘小小年纪,对凶险命案还真是有不错的悟性,是块探案的料。可越是这样,越是不应引她入这行了。独孤仲平暗暗对自己说。

一具被拦腰斩断、满是血污的尸体就躺在舞台正中,两截尸体还各自与木箱相连,歪歪斜斜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断面与光滑齐整的木箱切口形成鲜明的对照。

而韦若昭很快察觉独孤仲平眼神中的惊讶,以为是独孤仲平嫌她话多,赶紧咬了咬嘴唇,道:“哦,我又多嘴了!”

庾瓒支吾了半天,终于憋出这一句感叹。

独孤仲平望望另一侧的庾瓒,庾瓒还在冲那两个女助手发威。

“这……这人怎么死成了这样?”

“……还敢狡辩,当时台上除了你家师父就你们俩人,那么多人看着呢,不是你就是你,要不就是你们合谋!不然既是你家师父演熟了的,他为何这回脱身不了?你们总不能说他是自杀吧?”

姗姗来迟的庾瓒乍见现场情形,惊恐得许久说不出话。对这血腥场面的恐惧甚至压过了因这桩连环命案继续发展而丢官杀头的恐惧。

独孤仲平看见两个女子跪在庾瓒面前忙不迭叩头喊冤,心知庾瓒又在迁怒无辜,不由得露出嘲讽的冷笑。韦若昭看在眼中,突然灵机一动,以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嘟囔:“胖大人也真是胡来,光凭吓唬有什么用啊?”

“你起码应该说声谢谢的。”韦若昭嘟囔道。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放在平时早已大嚷大叫起来的自己,这时怎么会只用这般谁也听不见的声音抱怨一下就了事。

独孤仲平不禁看向韦若昭,韦若昭见自己的小伎俩起了作用,心中窃喜,表面上却还得装得不动声色。韦若昭道:“就算是凶犯和他们中的一个串通好了,这样也问不出来。我要是胖大人啊,我就……”

独孤仲平并不理她,转身而去。

“不可能和死者的助手串通,那不合凶犯的心思。”独孤仲平顿时冷笑摇头。

韦若昭噘起嘴,说道:“哎,这是我找到的。”

“怎么不合?”

韦若昭好奇地抚摸着这把钥匙,正想揣到自己兜里,就被已经呼吸平顺、走上前来的独孤仲平一把抄去。

“他认为自己很厉害,不会找帮手。”

韦若昭弯下腰,在地上寻找,终于发现了小个子欲回身下来的原因,地面上,有一把黄铜质地的钥匙,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韦若昭一愣,道:“你怎么知道凶犯是这么想的?”

就在这时,韦若昭又赶了上来。小个子犹豫一下,一跺脚,纵身跃开,几个起落,已消失在重重的长安屋顶之间。

“我能感觉到。”

接着,小个子一纵身,竟然蹿上了路边一座颇不低的店铺的屋顶,这一手轻功,连远处的独孤仲平看了都暗暗心惊。但小个子不知怎的,站在屋顶上,正欲向另一座屋顶跃去,却又突然返身回来,看那意思,似乎又打算从屋顶上下来。

“你又不是他,怎么可能呢?”韦若昭睁大眼睛,好奇地瞪着独孤仲平。

谁知,这招也提醒了小个子,他竟回身随手抓住身边的路人,朝韦若昭掷过来,这骇人的功夫和毒辣的手段,让所有街上的人都心惊胆战,急忙闪避。路空了出来,小个子立刻跑了起来,韦若昭和他的距离一下子拉远了。

独孤仲平刚要回答,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中了韦若昭的“圈套”,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独孤仲平道:“你这姑娘,怎么我说过的话都忘了?”

韦若昭见独孤仲平掉队,灵机一动,弯腰抄起路边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朝小个子掷去,居然正打中了他的腰部。小个子身子一歪,速度慢了一下,显然吃了痛。韦若昭兴奋地大叫起来,冲身后的独孤仲平得意地挥了挥拳头。

“我知道,我又多嘴了,可你什么都不说明白嘛。我知道,我还没有回答上你的问题,那棵怪树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可我已经很努力地在想了。”韦若昭一脸真诚地看着独孤仲平,“你让我先学起来嘛。我真的很想干你们这一行!”

独孤仲平甚至眼看着韦若昭冲到了他的前面,他干脆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在动作敏捷的小个子被西市百戏场的拥挤人群所阻,始终无法拉开和他们的距离。

“也罢,”独孤仲平无奈地叹了口气,“给你找个事做,把庾大人请过来,给他演示演示这箱子里的窍门!”

一冲出幻术表演的大帐,独孤仲平就暗暗叫苦,庾瓒和金吾卫的人并没有如他期望的出现在门口。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即使他们随后出现也太晚了。无论在右金吾卫当差,还是过去那行走在罪恶边缘的日子里,他都不是靠身上功夫吃饭的人,更不擅长的就是追逐。他不算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他是按照鹞鹰培养的,养成了从心底里鄙视靠体力吃饭的习惯。

“好啊好啊!”韦若昭得了独孤仲平指派,欢喜地跑过去找庾瓒。韩襄这时捧着那幅刚取下来、由血书写成的卷轴,来到独孤仲平身边。

独孤仲平毫不犹豫地朝他冲去,韦若昭见了,也急忙跟上,她知道,这就是目标。但与此同时,小个子也看见了他们,他立刻转身汇进了往外涌的人群。由于斗笠的遮挡,独孤仲平和韦若昭始终没有看清他的面容。

“独孤先生,您看这……”

凶犯应该还没有走远,他在哪儿?独孤仲平飞快地思索着。他一定会很欣赏自己这精心策划的杰作,特别是这血淋淋的条幅,所以他应该就混在台下的观众中。独孤仲平急忙向观众席扫视过去,疯狂奔逃的观众中,也颇有几位呆愣愣不知所措在原地乱转的,但没有神态可疑的。哦不!现在观众面阳,正面仰头看横幅应该很难睁开眼,所以,凶犯应该是在台侧阴凉处,又隐蔽,观察全场又方便!独孤仲平马上调整了视角,果然,在舞台右侧的一片阴影里,推搡外涌的人流中,一个小个子正从容地仰头观望那横幅,而且他居然戴着斗笠!

“不过是个小伎俩,先将那纸上涂了蜡,唯独空出写了字的地方,等血水喷溅上去,没涂蜡的地方就成了你看见的血字。”

就差一点点!独孤仲平让懊丧和痛苦只在自己头脑中停留了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韩襄不由得啧啧称奇。等周围的人都走了,独孤仲平这才又拿出那铜钥匙看了看,这是凶犯留下的唯一线索,也是最有希望抓住的线索,因为他是凶犯逃跑中不小心掉出的,而不是早就精心策划好故意留下的杀人线索,对于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意外往往就是最大的破绽。当务之急是找到这枚钥匙的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