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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金吾卫士将李秀一推搡进去,李秀一起初趴在地上,哼哼唧唧仿佛疼痛难忍,而待牢房外的众卫士走远,却一跃而起,眼中精光四射,显然之前的一切都是在演戏。

众人又趁机对李秀一一通拳打脚踢,这才粗暴地将其拖曳到与甲字号牢房相隔甚远的一间牢房门前,这牢房形制、大小与那甲字号几乎一模一样,而守卫程度却根本赶不上甲字号的十之一二。

李秀一在牢里走来走去,盯着这牢里明显瘦弱萎缩了许多的囚徒看,还放肆地用手扳过几个人的脸来端详。众人见这新来的家伙如凶神恶煞一般,大多垂着头不敢动,只一个不起眼的小个儿不待李秀一近身,就起来欲朝另一个屋角缩去,李秀一眼明手快,突然抢身过去,将他一把按住。

金吾卫士们顿时哄笑起来。“看你小子还敢嚣张!”

“宋兄弟,别来无恙啊?”

“你他妈倒不傻,还知道有个丙字号!”

小个子正是宋崇,见自己被认了出来,惊慌不已却还故意嘴硬,摇头道:“你认错了人了,我不姓……”

此时的李秀一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求饶道:“求各位官爷,小的知道深浅了,你们再不来,小的性命怕是也断送了,求你们开恩,把小的放那丙字号吧。”

李秀一铁钳般的手已经紧紧掐住他的脖子,宋崇忍不住一声惨嚎却又发不出声音。他知道自己要是不承认很可能会被李秀一当场掐死,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换了语气,笑容谄媚。

“这小子不是挺横吗,怎的也这般不禁打?”其中一个金吾卫士问道。

“秀……秀一大哥,这么巧……”

几个时辰之后,几个金吾卫士架着被打得满脸挂伤的李秀一从甲字号牢房里出来。

“秀一大哥也是你叫的?”李秀一恶狠狠一瞪眼,“你小子本事见长,居然躲到金吾卫大牢里来了!”

众人吓得直往后缩,脸色全变,哪个敢动手?谁知李秀一继续道:“哪个敢不打,或者下手轻了,我要他好看。”见鬼!天下竟有这样逼人打自己的怪人!

宋崇赶紧满脸赔笑,道:“李捕头,你松手啊,一切好说。”

李秀一指着自己,道:“打我,重重地打,谁也不许偷懒,要拳拳到肉!拳拳见血!”

李秀一抬另一只手,劈头盖脸地朝宋崇的脸上乱打,边打边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老子现在是私探,不混衙门了。别捕头捕头的瞎叫!”

李秀一这才松开脚,睥睨地扫了一圈胆战心惊的众人,接着却说出了一句令所有人都不能相信的话。

宋崇心下暗暗叫苦,连连求饶,李秀一打了一阵也觉得够了,便停下来,道:“走,跟我回去归案!”

吃痛的囚犯老大忙不迭点头,哀号道:“爷爷尽管吩咐!”

“归案?”宋崇眼珠狡猾一转,“我……我已经在长安归案了啊!”

众囚犯也跟着点头附和,李秀一转了转眼珠,脚下更加使劲,道:“既然这样,我派你们个差事,怎么样?”

李秀一露出嘲讽的笑容,道:“你小子倒真不傻,扒了本朝王爷的坟,得了那么多宝贝,想弄个小偷小摸的罪销账,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

“是是,那人是个怂包,不禁打,看着又病病怏怏的,在这儿一晚上都没待住。”

宋崇闻听此言也跟着变了脸色,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落到了他的手里,回去归案死路一条,万万不能走,索性咬咬牙硬气起来,道:“李秀一!你有种就把老子打死在这儿!不然,哼,我是人犯,你也是人犯,我看你有什么本事把我弄出去。”

“丙字号?”

李秀一没说话,嘿嘿一笑。他进来时早就想好了将人犯从牢中带出去的办法。只见他空着的手一扬,已然将几枚闪亮的绣花针举到宋崇的眼前,宋崇不明就里,只本能地向后一缩。李秀一另一只手捏住宋崇后脖子猛地加力,宋崇的嘴不得不一下子张开,他瞬时明白了李秀一的意图,双目圆睁,惊恐非常。怎奈李秀一继续手下加力,宋崇的嘴和眼都张得更大了,全身虽欲挣扎反抗,却因脖子被人拿住,动弹不得。

“好像是在丙字号……”

“来吧,多吃点!”李秀一说着已将绣花针塞进了宋崇的嘴里,掐住他脖子的手突然一松,另一只手和脚下同时连拍带顶,硬是让宋崇将一把钢针咽了下去。

“就是他!”李秀一凶狠的目光顿时落在说话人脸上,“他在哪儿?”

“不好了,有人吞针了——”李秀一扯着脖子大喊起来。

这时有另一个囚犯从人群中怯生生地探出头来,道:“大爷问的,可是个小矬个儿,刀把子脸?”

看守赶到的时候,宋崇正趴在李秀一背上,双手抓着喉咙拼命咳嗽着,显然想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李秀一见来了人便隔着栅栏大喊,道:“快来人啊!这小子疯了!老子刚拿出来一根针想缝缝衣服,这小子就扑上来,一把抢了就往嘴里放!”

李秀一却一瞪眼,道:“谁知道他给自己编了个什么罪名!”

金吾卫士们一听顿时面面相觑,金吾卫本来就已经在风口浪尖上了,要是再有人犯不明不白死在牢里,当值的可是少不得要吃不了兜着呢。当下一合计,还是赶紧把人带出去找郎中,就算真救不过来,出了大门也算不上是金吾卫的责任了。于是有人赶紧拿了钥匙开门,宋崇瞪大了眼睛,一个劲儿咳嗽,气息却已经比方才弱了不少。

“宋崇?这名字不熟。洛阳口音倒有一个。可是那个偷儿?”

“喂,你,把他放下吧!”一个金吾卫士对李秀一嚷嚷,另外两人想上前接过宋崇,李秀一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李秀一道:“哎呀,我倒想放下呢,您没听说吗,吞了针的人不能落地,一落地准玩完!”

“有个叫宋崇的,洛阳口音,到底关在哪间牢里?”李秀一粗声粗气喝问。

“真的?”金吾卫士们想了想,只得道,“那……那就你背着他去找郎中。”

要知道这甲字号里关的不是杀人的就是打劫的,全是狠角色,而老大的位置更是全凭争勇斗狠方能得来,而李秀一三拳两脚便将这老大治得服服帖帖,其他犯人自然害怕地躲在一旁。

李秀一背着宋崇在几个金吾卫士的簇拥下出了牢房,朝右金吾官卫大门跑去。宋崇心知一旦出了这扇门,自己就只能任凭李秀一宰割,无奈喉咙被针卡住说不出话,只好使劲挣扎,试图引起金吾卫士的注意。而李秀一何尝不明白宋崇的算计,钳制住他的手一紧,只疼得宋崇几乎晕过去,于是也便不敢造次。

囚犯老大被李秀一钳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声音也跟着打战,道:“……爷爷,你要问什么尽管问就是,小的绝不隐瞒啊!”

一行人很快出了衙门大门,向左一拐,正是朝布政坊本坊名医江小脚家去的路。夜晚的长安街道空无一人,李秀一挑了个巷子特别狭窄之处,突然停下脚步,将宋崇朝地下一丢。不等身后跟着的那几个金吾卫士反应过来,李秀一一只手已经闪电般伸向其中一人腰间。随着一阵令人目眩的刀光闪动,几个金吾卫全都瘫倒在地。李秀一睥睨地扫视着躺倒在地、哀号呻吟的众人——他不想伤人,所以用的是刀背,但凭他的手法、力道,这几个人也少不了得难受些时日。

“你这甲字号的老大,怎么这般没用?”

“多谢几位护送,老子这就带他回洛阳领赏金了!”

李秀一当着差役的面装作一副挨打认怂的模样,但当差役离开,却立刻换了嘴脸,跳起来打得一众囚犯哭爹喊娘,更将那又高又壮、一脸刀疤的囚犯老大狠狠踩在脚下。

李秀一说完冲地上的几位一拱手,再一把抓住宋崇,朝夜色最浓处奔去。

如同他预料到的一样,李秀一当晚便被关进专门关押凶悍之辈的甲字号牢房,这是金吾卫惯用的手段,凡是难缠的、新入监的,头一晚都要先被送进去煞一煞威风,等翌日提审便会老实许多。因而当李秀一被几个差役推进牢房,一群凶神恶煞似的囚犯顿时涌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好似铁桶一般牢不可破。

万源柜坊从外观上看并不比周遭建筑富丽堂皇多少,然而这里却是西市最大的几家柜坊之一。昨天一天,独孤伸平都在逐个拜访各大柜坊,寻找那钥匙的出处,今天还要继续。独孤仲平上门的时候正是早晨刚下铺板,所有伙计连掌柜都有些懒洋洋打不起精神的时候,所以独孤仲平把睡眼惺忪的掌柜请出来,颇花了些时间。这是个一脸虬髯、面如焦炭的高大胡人,直到看到那枚铜钥匙,他才算真正睡醒了,显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李秀一自少年时起便在洛阳金吾卫供职,他知道最好的办法便是自己也想办法混进犯人之中。恰好金吾卫沿街搜捕戴斗笠的小个子,李秀一便故意找茬,让金吾卫士将自己当嫌犯逮捕。

“你们金吾卫可得帮我好好查查啊,我这钥匙从来没离过身,怎么会让人给翻拓了呢?”

正所谓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在长安这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大都市,下到长安、万年两县,上到刑部、大理寺,大大小小的监狱总共有数十所之多,而李秀一竟耐着性子想办法一处处寻访,最终发现宋崇正躲在右金吾卫的大牢之内。

独孤仲平淡然一笑,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掌柜的,您也不必太担心了,总算这钥匙落在了我们手里,您也有了防备,是不是?”

那两个自右金吾大牢走脱的犯人,其中一个正是昨日傍晚那个主动挑衅金吾卫的汉子。这汉子名叫李秀一,原先是东都洛阳金吾卫官差,因故去职后成了专门追逃领赏的私探,此番出动乃是为了追捕一个名唤宋崇的盗墓贼。李秀一追踪宋崇一路自洛阳来到长安,几次几乎得手却都被狡猾的宋崇以诡计逃脱。而李秀一此人虽然年纪不大,头脑却极是灵活,数次寻访不着宋崇的踪迹,便想到这宋崇很可能是随便顶了个罪名躲进了大牢。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库房,眼前出现了数扇小巧的石门。掌柜走到其中一扇门前停住。

认罪大会毫无收获,西市又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庾瓒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得知此事更是大发雷霆,韩襄这才不得不告诉他按照独孤仲平吩咐抓捕嫌犯一事,庾瓒自是惊讶不已,对韩襄好一顿埋怨,再想找独孤仲平问个究竟,却到处都找不到独孤仲平的踪影。

“就是这儿!”

庾瓒垂头丧气回到衙门,刚一进门就发现院子里乱哄哄的,一群金吾卫士正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庾瓒叫住手下一问,这才知道是大牢里走脱了两个犯人,其中一个武功高强,逃遁之前还打伤了数名官差。

掌柜说着摸索出自己的钥匙,就要上前开门,却被独孤仲平拦住。独孤仲平递上自己手里那把翻拓来的钥匙,道:“用这把吧,试试看灵不灵。”

碧莲当即哼了声“没劲”,气哼哼扭着腰走了。独孤仲平再次举起钥匙对着油灯晃了晃,无论藏在这钥匙背后的是什么,无疑都将指向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掌柜苦着脸接过,插进嵌在石门里的锁眼,一转,门竟真的打开了。掌柜脸色更加尴尬,朝跟在身侧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将身子探进这大约半人高的石门,从里面捧出一个黄缎子包裹着的长条形小包。

独孤仲平却轻轻将碧莲推开,不动声色地道:“既然做了正路生意,就别老想着歪主意。”

“就是这个?”独孤仲平一愣,“里面是什么?”

“哎哟,我可没这个本事,”碧莲摇头,接着却故意往独孤仲平旁边凑了凑,身子几乎贴在独孤仲平身上,“不过这要是你开的口,我倒也不是不能帮你想办法……”

“我们也不知道,柜坊这行有规矩,主顾花钱存东西,不许问是什么,主顾没在场,不得擅自打开。当然,你们例外,金吾卫嘛。”掌柜说着还讨好地笑笑,显然对独孤仲平金吾卫的身份很是敬畏。

“你能看出这是哪家柜坊的吗?”

独孤仲平抬手打开了黄缎子布包,里面是一方镔铁戒尺,长约八寸,倒有小半寸那么厚。掌柜和伙计也好奇而仔细地盯着戒尺看。

“当然,只要出得起价,”碧莲点头,“不过谁存的,存的什么,就只有柜坊管事的几个人知道。”

“是块铁疙瘩?”伙计一脸惊讶。

“柜坊的库房是不是还会帮人存一些值钱的东西?”

掌柜当即皱着眉摸了一下戒尺,点头道:“没错,就是一般的镔铁,不过这是什么东西?”

碧莲说到此处一脸不屑,独孤仲平并未出言反驳,心中却认定那个凶手这么做的目的一定不是简单的求财,或许是那柜坊仓库里有什么别的东西让他感兴趣。

“是戒尺,佛门中人用的。”

“见钱眼开呗,哪个杀人只一心杀人,别的都不沾?”

“可这玩意不值钱啊,存一天倒要十个大子,怪!”掌柜只觉更加费解,“而且,您说的贼居然还要费这么大劲儿来偷这个破玩意,真是奇怪啊。”

“看得严难不住他,”独孤仲平若有所思,“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对柜坊下手?”

“来存这戒尺的是什么人?”

碧莲摇头,道:“想得倒美!仓库都是有人守的,你就是有了钥匙,混了进去,也绝不可能搬了人家的东西还出得来,十有八九偷鸡不着蚀把米,太不划算!”

“我们有规矩,只要给钱就给存,不得打听主顾姓名身份,取货全凭签字,之前存的时候签字有留底。”

独孤仲平点点头,又问:“那就是说有了它,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把柜坊的仓库搬空了,主家还不一定知道?”

“那就是说,如果这东西丢了,主顾又不知道不上门,你们也就没法知会他?”

“拓得好自然能用。”

掌柜点头,道:“正是,不过敝号干了这么些年,从来没遇上过这等事呢。”

“哦,那翻拓货能用吗?”

“那这人可是和尚?”独孤仲平说着将那戒尺拿起来,掂了掂。

“不过你拿的这把看着像翻拓货,就是把真的偷出来,弄个模子翻拓一下搞出来的。”

掌柜回想了半天,摇头道:“不是。”

独孤仲平一边把玩铜钥匙,一边听碧莲讲解。

“那他这东西,存了有多久了?”

碧莲撇撇嘴道:“我是干什么的,怎么会弄错?这钥匙配的是那种嵌进石头里的锁,柜坊的库房为了防火防盗一般都是石头砌的,门也是石头的,最是戒备森严的所在,钥匙只老板一个人收着,很难弄到手。”

“也就几天吧,但这租金他可是交了有半年的。看他那样子,好像挺阔绰的。”

“你能确定?”独孤仲平就着油灯仔细打量手里的钥匙,“事关重大,可别弄错了!”

独孤仲平想了想,又将那戒尺用缎子包好,递给掌柜。

所谓柜坊就是唐时的钱庄,承兑收付,异地贴现,无有不可,只不似后世钱庄开出的钱票到处通用,而是各家只认自家的。这时的长安城里,十家柜坊倒有七家是胡人开的。

“好了,掌柜的,麻烦你把这些原样放回去吧,一切都照旧,门锁、钥匙都不要换。晚上你们自己的巡逻也照做,不要管我们干什么。”

“这是柜坊用的,”碧莲只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独孤仲平递过来的钥匙,便接着打算盘算账,“专开仓库门。”

掌柜与伙计不禁面面相觑,但见独孤仲平态度坚决,却谁也没敢再说什么,只能按照他说的那样将戒尺放回原处、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