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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也许这次他并没打算……”

“没有制高点。他的告示啊、传帖啊,怎么弄?”

“不可能,”独孤仲平说得斩钉截铁,“虽然我还不清楚为什么他一定要昭告天下,但这是他一个乐子,他不会罢手的。”

“为什么?”

韩襄这时突然想起一事,道:“独孤先生,有件事,我忽然想起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跟这案子有关。追傩那天,师崇道出事之前,有个戴斗笠的小个子,在朱雀大街上撞了庾大人一下,现在想来,他是故意的,他朝庾大人背上贴了张纸。那纸上什么都没写,可您刚才提起传帖,我忽然想起,那纸的大小、质地和那天后来满天乱飘的传帖是一样的。”

独孤仲平自嘲地一笑,道:“他选中的杀人的地方不是这儿,撤不撤人都不重要了。”

独孤仲平有些意外,道:“哦?那人呢?”

韩襄自然听得一头雾水,道:“什么,什么不是这儿?”

韩襄却摇头,道:“人没拿住,那张纸也让庾大人给扔了。”

“没有高楼,也没有塔,连个旗杆都没有……”独孤仲平喃喃自语道,“不对,我怎么能把这个忘了!不是这儿!”

独孤仲平不禁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这凶手为什么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直接找上金吾卫的右街使?难道他不怕还没动手就被抓起来吗?还有,韦若昭怎么能一出门就恰好撞见了那只猴子?要知道长安城表演猢狲戏的就得有好几百人,还不算那些私家豢养的,就算刻意寻找某只怕也没这么容易。还有那个槟榔的线索,简直是特意将众人引到那座楼前去的!

“你知道那凶犯什么时候出现?搞不好他已经来过了,再折腾有什么用?”独孤仲平哼了一声,径自踏上衙门前的台阶,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又警觉起来,转身环视着眼前这片广场。

“我明白了,他每次杀人之后,都在故意提醒我们,给我们留下线索。”

韩襄说完转身要走,却又被独孤仲平叫住。

“这……为什么呀?”韩襄却没弄懂。

韩襄一愣,道:“那……那我这就去禀报大人,把人撤了。”

独孤仲平眼睛闪闪发光,道:“他喜欢牵着我们鼻子走,喜欢看着我们永远比他晚一步。喜欢把我们当他的另一只猴子耍,他喜欢这种感觉。”

“太蠢了!明天才是正日子,现在着什么急啊?再说这些人除了脑门上没写,一看就是金吾卫的。本来凶犯很可能提前来踩场子,我也许还有机会闻出他的味道。现在好了,这些傻瓜戳在这儿,人早跑得没影了。”

韩襄还是将信将疑,又问:“那这回他也应该留下了下一次杀人的线索啊?”

“庾大人啊,怎么了?”

“不会那么早的。他会在明天午时三刻过了的时候,才提示我们他真正打算杀人的地方。那时候什么都晚了!”独孤仲平确定地说,“你以为长安人真的会争先恐后地来悔罪?不会的!过了他规定的时刻,没人出来,第三个死人就能证明他言出必行。”

“谁让在这里布了这么多便衣的?”独孤仲平没好气地质问。

韩襄倒吸一口凉气,骂道:“妈的,他以为他是老天爷呢。”

韩襄道:“独孤先生,您可回来了……”

“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的。”独孤仲平叹口气。

独孤仲平只一眼便知道这些都是金吾卫的暗探、便衣,看来庾瓒那个胖子又在自作聪明了。独孤仲平气愤地直奔官衙大门,韩襄恰好从里面出来,两人撞个满怀。

“那我马上带人去把全城戴斗笠的小个子都抓来!”韩襄也来了劲儿头,转身就要去调兵遣将,却被独孤仲平一把拉住。独孤仲平道:“没用的。这个特征恐怕也是他故意留下的线索。”独孤仲平说着却突然灵机一动,“不过,也许这样可以麻痹他一下,去干吧,干脆弄得动静大点。”

真是一群蠢货!

韩襄点头道:“明白!”

独孤仲平只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他一边思忖着一边朝右金吾卫衙门走去,可刚拐进布政坊,便发现眼前有些不对,平日里根本没什么行人的街巷旁突然凭空多了不少推车挑担的商贩,再往里走,就看见金吾卫衙门前的空地上,三三两两的游民或蹲或站聚在街边,个个目光闪烁,有的甚至能够看见有短棍、匕首之类的武器从衣服下露出来。

“还有,这事不要报告庾大人了,免得他又叽叽歪歪吃不住劲儿。也不要跟他说我回来了,今晚我要一个人好好琢磨一下。你的手下查一下咱们那些档案,整理一份长安所有的帮会会馆和曾经做过帮会会馆的名单要多久?”

如果是私仇,那很可能是过去吃过常山兄弟亏的人了,可普通人有可能比常山兄弟还要厉害吗?这么说来倒可能也是道上的行家里手,但这样一来那些传帖却又说不通了,凶手的语气、措辞分明凌驾于世人之上,这意味着凶手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绝对正确的,到底会是什么人才会这样想呢?

韩襄想了想,道:“怎么也得七八天吧。”

独孤仲平从刑部大狱出来便直奔布政坊而去,韩襄那边对曹十鹏的调查应该有了结果,加上自己的了解,已经可以断定这个凶手的目标是常山兄弟中人,而常山兄弟本身个个都是厉害角色,这凶手却还比他们技高一筹。他会是什么人?铲除常山兄弟的目的又是什么?

“太慢了,”独孤仲平摇头,“这事再说吧!”

独孤仲平想了想便没再多问,就算方驼子计划着什么,一时半刻也难有什么行动,而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尽快解决。

“那,那明天这儿怎么办?”

“没有啊。”牢头不假思索地回答。

独孤仲平一笑,道:“只能顺其自然,不管庾大人如何着急,你都说没见着我。”

牢头见独孤仲平要走,当即迎上前,独孤仲平给了他一串铜钱,随口问道:“这几日可有什么人来看过方驼子?”

新年的第一天很快便过去了。随着一声声连绵的街鼓,城门、坊门将陆续关闭,而夜色中,金吾卫士们还三五成群,四下巡查,只要见着戴斗笠的人,便不问青红皂白一律逮捕。

独孤仲平却不回头,道:“我改日再来看你。”

金光门一隅有个粗茶摊子,摊主是个老汉,也是个老长安,对金吾卫这般胡乱抓人算得上是司空见惯了,远远瞅见路上不少戴斗笠的行人都遭了池鱼之殃,而自己摊子前还坐着几个客人,其中有头戴斗笠的,摊主于是上前好言相劝,道:“几位客爷,听老汉一句,赶紧把您这斗笠收了吧!”

方驼子反倒一愣,望着独孤仲平的背影,嚷道:“你可想好了!”

“为什么?”有人好奇询问。

独孤仲平沉默片刻,摇摇头,站起身朝外去。

摊主朝远处一努嘴,道:“您没瞧见,那些官差见着戴斗笠的就抓呢!”

独孤仲平当然明白方驼子的目的是装死越狱,刑部大狱看管甚严,凭方驼子之力想要冲出这铜墙铁壁显然并非易事,可暴毙而亡却又另当别论,无论刑部、金吾卫、京兆府还是各州各县,监狱向来唯恐疫病蔓延,一旦有人暴毙,狱卒便会在最短时间内将尸体处理掉,到时只要安排好人手接应,便可以安安稳稳脱狱而去。

戴斗笠的听了这话赶紧将斗笠摘下来放在一旁,而独自坐在远处的一个精壮汉子就在这时开了口:“怎么,长安城竟不许人戴斗笠吗?”

方驼子见自己的心思被独孤仲平识破却也不着恼,一脸坏笑,道:“嘿嘿,不是装死是暂时真死,肚子也会痛的,不过比让人家踢好受。怎么样?长安总舵的地址换一张胡饼,想想吧!”

摊主循声望去,但见那汉子一张岩石般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三十岁上下,同样一身行旅装束,风尘仆仆的,腰里却醒目地插着一柄长刀。

“你想装死?”独孤仲平顿时警觉起来,“我劝你还是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摊主一惊,却又觉得这汉子眉目不似恶人,便壮着胆子,道:“唉,许是哪个戴斗笠的犯了事吧!”

“谁说的!”方驼子当即出言反驳,“常山兄弟在各地有很多分舵,总舵在长安,找到这个总舵的所在,也就找到了他们所有的人。嘿嘿……”方驼子说着突然计上心头,笑道:“有一味药叫夏银花,和在胡饼里吃了,会立刻大汗淋漓,脸色发白,不出半个时辰就和死人无甚差别……”

汉子冷冷一笑,伸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道:“有人犯了事就不许旁人戴斗笠了?这算哪门子规矩?”

独孤仲平明白方驼子言语中的讥诮之意,淡淡地道:“看来你也不知道啊。”

汉子的语调亦如刀锋般坚硬冰冷,摊主心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又劝道:“这位大爷,有些话可不兴乱讲,要是让那伙浑不讲理的黑皮听了去……”

方驼子一笑,道:“常山兄弟可是都是些渣滓,恶棍,这样的人让人杀了不是最好?你管那些闲事干吗?”独孤仲平没说话,方驼子却又点头,道:“哦,我忘了,你现在是好人了。得干所有好人干的那些蠢事。”

说话间,两个金吾卫士已经朝茶摊方向走来,摊主也不敢再说,转身收拾摊子准备回家,几个客人见状也掏了茶资各自散去,而那汉子却在这时站起来,拿起旁人丢下的斗笠扣在头上,迎着两个金吾卫士走上前。

“那你可知道,在长安怎么找他们?”

“干什么的?”两个金吾卫顿时一愣,“坊门就要关了,闲杂人等速回本坊!”

“我的天,这个杀手是个人物!”方驼子忍不住连连点头,扯得身上械具一阵乱响。

汉子拦住两人去路,一动不动,道:“我不是闲杂人等,是戴斗笠的,你们不抓吗?”

“已经死了两个,我不希望常山兄弟这样一个个消失。”

对方不禁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打量了汉子几眼,便道:“去去去,捣什么乱?”

“什么?”方驼子一脸惊讶,“你是说死的人是……”

“戴斗笠的不都是嫌犯吗?你们不怕放跑了我,上峰怪罪?”汉子冷笑。

独孤仲平又一笑,道:“那他们这回走狗屎运了,我不是要他们出首兄弟,而是要保护他们。”

另一个金吾卫士很不耐烦,道:“老子要抓的是戴斗笠的小个子,你那么大个人在这儿瞎晃什么,快滚!”

方驼子当即摇头,道:“你想让他们出卖兄弟?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最厉害的就是一个兄弟做恶事,大家一起出主意帮衬,这样所有人都互相知道底细,也都沾了荤腥,谁也别想害谁。”

那人说着上前推搡了汉子一把,汉子退了一步,却再次横在两人面前。

“你知道怎么找他们?哪怕其中一个也行。”

“你想干什么?”推搡汉子的金吾卫喝道。

方驼子却哼了一声,道:“你想怎么样?让我烂在这里?哼!全城谁还不知道?明日午时三刻,长安罪人自首的最后期限,不过,看来那杀手可以赦免我了,”方驼子一阵干笑,颇有些吃力地抖了抖手足上的铁链,“又不是我自己不想去的。”

“打劫。”汉子冷冷吐出两个字。

“你在这里面消息也挺灵通的嘛!”独孤仲平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正在远处望风的牢头。

“什么?”两人顿时气乐了,“你想劫谁啊?”

“哼,你小子不帮我想法子出去,还要取笑我!”方驼子冷冷一哂,“等等,你不会无缘无故来问我这个的。让我想想,哦,是为了那个预先昭告的杀手……对不对?”

汉子依旧惜字如金,道:“你们。”

独孤仲平笑而摇头,道:“怎么会?我是在想,你躲到这么个清静地方,会不会是因为招惹了这类惹不起的江湖恶党。”

两个金吾卫几乎笑得前仰后合,道:“我们?我们是金吾卫的。”

“常山兄弟?知道知道,这可不是帮善茬子,卸一条腿能办成的事,他们一定会要你两条腿。怎么,你招惹他们了?”每次和独孤仲平说话,虽然少不了斗嘴,方驼子还是很兴奋。

“就劫你们,钱袋,佩玉,腰牌,都拿出来!”

独孤仲平这时确实不想让庾瓒知道他身在何处,不但庾瓒,长安所有相识的人他也是能瞒就瞒。每次来刑部大狱,他都是独来独往。倒不为别的,他只是觉得,方驼子属于他的过去,那个叫小爽子的人,他不想让方驼子和现在的独孤仲平有什么关联。

“哪儿来的疯子?快滚,不然老子不客气了……”其中一人伸手去摸腰间佩刀,他本想吓唬吓唬对方,却没料到电光火石的一闪,自己的手甚至没来得及触到刀柄,便已被什么击中。他当即哎呀一声坐倒在地,身旁的同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要拔刀迎敌,却也同样被汉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两人各自捂着手腕呻吟起来,汉子却好整以暇地将自己的长刀收回腰里,动作迅捷到几乎没有人能看清。

韩襄应了声“是”转身便走,到得门前又被庾瓒叫住。庾瓒道:“得空找找独孤仲平,叫他来见我,鉴定个金器去了这么久!”

两个金吾卫士急忙忍痛将身上的钱袋掏出来,颤声道:“都在这儿了,你快走吧,我们——我们不和你为难了。”

庾瓒想到那凶手的厉害也就不再吭声,想了想,转向韩襄,道:“让你的人穿上便衣,现在就伏到衙门口各处,见到可疑的,先抓了再说!”

汉子却看也不看被丢在地上的钱袋,冷冷地道:“你们走,我不走。”

“你少废话吧!有本事今晚上抓了那个凶犯,我就给你脱下来。”裴氏说着又特意紧了紧那系带,“好歹挺过明日午时三刻,你出去打听打听,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他到时要到你们衙门口找麻烦!”

两人相互看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鬼,这时候跑哪儿闲逛去了?”庾瓒说着忍不住烦躁起来,裴氏这时将软甲最后一道搭扣系上,庾瓒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我说夫人,这实在太紧了,不舒服啊。”

“还不快滚?”汉子的手再次伸向腰间的刀柄。两人这才吓得撒腿就跑,汉子脸上浮现出满意的微笑。他伸出足尖踢了踢地上的钱袋,便又回转身来到茶摊前。摊主与其他客人早已吓得躲到远处,汉子径自拿起自己没喝完的茶,不紧不慢地饮了起来。

“还没见人。”

仓皇逃跑的两个金吾卫士到了远处便开始大喊“打劫”,很快便有一群金吾卫闻声而至,众人朝汉子围拢过来,个个手持尖刀,如临大敌。

庾瓒顿时皱眉,道:“啊,还真是老曹干的!那这么说这凶手是云里飞的同党,要替他报仇?可为什么杀了师崇道呢?”庾瓒越想越烦躁,“独孤仲平回来了没有?”

汉子这时已经将杯中残茶喝干,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围拢过来的金吾卫士。适才被抢的两名卫士指着汉子大喊道:“就是他,就是这小子!”

“查到了!”韩襄点头,“牢头告诉我,云里飞当年是自己吊死在牢里的。就是不知他怎么弄到的绳子,吊死时没旁人看见,所以也说不准是不是自杀。还有,今日我们被引着去的那宅子,是前朝哪个大脑袋问斩后留下的,叫老曹瞒着旁人私下里买了下来,屋里有个大洞,估计,那些金器就是从里面……”

汉子听了这话陡然站起,一只手再次滑下腰间的长刀。对面众人忍不住齐齐倒退,就在众人都以为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之际,只听得哐啷一声,汉子竟出人意料地将长刀扔在地上,继而举起双手,竟是一副彻底投降的架势。

韩襄这才转身进来,庾瓒道:“怎么样,可是云里飞的案子查到了?”

众金吾卫士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犹豫许久,见那汉子一直没有反抗的迹象,这才蜂拥上前,七手八脚将他捆了。

韩襄说着就要走,却被裴氏叫住。裴氏识得韩襄,便道:“韩兄弟吧,没事,我这儿给你家大人穿软甲呢。”

“这小子忒狂,敢抢我们,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他。”

庾瓒只好苦着脸深吸一口气,而乍进来的韩襄见此情形却是一愣,急忙背过身去,手足无措地道:“唉,大人,小的不知……小的一会儿再来。”

“他别是脑子有毛病吧?”

裴氏是个又黑又瘦的妇人,裹着身明艳的绫罗绸缎便越发显得细脚伶仃。裴氏拍了庾瓒一巴掌,厉声道:“喘不过气,也比叫人勒死了强。你别动!手抬好,吸气。”

“谁知道啊,这两天怪事太多,先押回去再说!”

庾瓒忍不住轻声呻吟:“唉哟,喘不过气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汉子一声不吭,任由众人摆布,脸上却始终挂着神秘而自信的微笑。

韩襄急匆匆走进庾瓒的书房,打算向庾瓒汇报自己刚刚查得的云里飞的情况,正赶上裴氏来给庾瓒送护身用的锁子软甲。金吾卫官差被杀之事已经在长安迅速传开,裴氏虽然人丑脾气坏却是护夫心切,当即从娘家寻来护身甲亲自送到衙门。韩襄进门时庾瓒正光着上身、平伸双手,身上的锁子甲明显比庾瓒的身材小了一号,裴氏只得用力勒紧,以便将搭扣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