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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韩襄突然一拍脑门,叫道:“我想起来了!老曹几年前办过的那个飞天大盗云里飞的案子,赃物一直没有起获,后来人关在咱们牢里,也不明不白地死了。这案子最后弄了个不了了之。我记得那赃物就是一批从官宦人家偷的金器!”

庾瓒倒吸了口凉气,咬牙道:“这也太狠了吧!”

“你是说这些东西,是老曹吞的?不会吧?”庾瓒十分惊讶,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哎,也许是老曹发现了这些赃物的线索,被那大盗的同伙觉察了,杀人灭口呢。”

许亮用一根探针拨一下曹十鹏尸身的脖子处,道:“看这儿,这痕迹,他是先被人用细线勒死了一回,从高楼上挂下来的时候,又被这粗绳子勒断了椎骨,现在这颗又傻又大的脑袋,只不过是靠皮肉连着罢了。”许亮说着伸手替众人指点。

许亮顿时冷冷一笑,道:“哼,没见过杀人灭口还会送上赃物的!”

“什么意思?”庾瓒、韩襄连独孤仲平都露出了不解之色。

“那凶犯把这些绑在他身上,是想证明老曹罪有应得?”韩襄说着说着已忍不住变了语调,“老曹他不会真是……”

许亮重重叹一口气,有些愤懑地说:“嗨,被勒死的,两回。”

一直默然无语的独孤仲平就在这时开了口,语气有些沉重:“都怪我啊。老曹,我还是来晚了一步,没能帮上你。你昨晚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呢?”

独孤仲平苦笑笑,收敛神色,回到了停尸床旁边。庾瓒转向许亮,问道:“老许,看出什么了?老曹怎么死的?”

独孤仲平这口气倒好像是在跟死去的曹十鹏在说话。庾瓒、韩襄、许亮不由得面面相觑,庾瓒道:“老曹找你帮他?为什么——”

“那好,你们等我消息!”韦若昭兴奋地跑出门去。庾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长出一口气,道:“还是你老弟行,几句话就把这难缠的姑娘哄得服服帖帖的!”

独孤仲平伸手制止他提问,并道:“过会儿再告诉你们。现在别打搅我和老曹说话。”独孤仲平说完,不再理睬众人,径自将耳朵凑到尸体嘴边,看上去就好像真的在倾听死者讲话。

韦若昭眼睛一亮,道:“那我查清了这事,是不是就可以让我加入你们一起探案了?”独孤仲平淡然笑了笑,有些讳莫如深,道:“你立了功,我家大人自然不好再推阻。”

许亮哼了一声,道:“别装神弄鬼的!死人还怎么说话?”

“韦姑娘,”独孤仲平边说边将韦若昭引到门口,“我家大人好面子,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他破案还要借重女流之辈。”他露出一脸亲切诚恳的笑容,道:“不如这样,你先去查查老曹和那白幡是怎么被弄到那高楼上的。这些嘛——”他将钱袋放到韦若昭手里,“是这几天查案的使费,你有了消息,来知会一声就行。”

“死人也在说话,只不过不出声音而已,只要你用心就能听见。”独孤仲平朝许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突然一手按住自己额角,皱着眉,“该死,我头开始疼了,谁有酒?”独孤仲平一脸痛苦神色,道:“老许,你这儿好像有个酒葫芦的。”

“你总不想她出去乱说吧?”独孤仲平有些不耐烦地说。庾瓒无奈,解下自己鼓鼓的钱袋,想要拿些散钱交给独孤仲平,谁知却被独孤仲平一把夺过。独孤仲平来到韦若昭身边。

“那是浑酒,是老子碰死人之前洗手去晦气的。”许亮一个劲儿摇头。独孤仲平对此却不以为意,道:“是酒就行,我听死人说话之前得先整理一下自己的脑子!”独孤仲平的神色愈发扭曲,身体也跟着蜷曲起来,全身还不停地颤抖着,显然十分痛苦。

独孤仲平朝庾瓒摊开手。庾瓒皱眉,道:“什么?还要?”

独孤仲平一直有头疼的毛病,一旦嗅出罪犯的气息,剧烈的疼痛便会在一瞬间迸发出来,而在这撕裂般的剧痛中,罪犯的企图、甚至心境便会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而这疼痛又是极其难忍的,每每发作起来十分痛苦,唯一缓解的方式就是大量饮酒。

独孤仲平瞥了韦若昭一眼,韦若昭这时注意力已被桌上的那些金光灿灿的金器吸引了去。她惊叹道:“哈,这就是老曹那包袱里的东西?他就是做一百年捕头也挣不下这些金器啊,我看多半他就是死在这上面了!”

合作经年,庾瓒对独孤仲平这一习惯已经习以为常,见状当即朝许亮叫道:“快给他!”

庾瓒被她缠得很是崩溃,摇头道:“好吧好吧,唉,我前世做了什么孽被你这丫头缠上!”庾瓒逃一般来到独孤仲平身边,对他低声耳语道:“快想个办法,把这姑娘打发走。”

许亮这才不太情愿地从停放尸体的条案下拖出一个大酒葫芦,递过去。独孤仲平迫不及待一把抢过,旋开盖子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再次凑近曹十鹏尸体。

独孤仲平见庾瓒被她噎得无话可说的窘状忍不住笑了。韦若昭进一步添油加醋,道:“谁还不知道,你要是破不了这个案,轻则罢官,重则杀头。哼,还不如把我留下,多个脑袋多个主意嘛!”

“你想告诉我有关凶手的事?”独孤仲平喃喃自语,“不,不会,你如果知道凶手是谁就会自己动手了,既不会去找师崇道,被他传染了恐惧,也不会暗中保护我,希望我能找出凶手……”

见庾瓒不由自主地伸手摸脸,韦若昭又道:“别想赖,你的脸虽然胖,也没有那么胖。”

其他三人却是听得似懂非懂。庾瓒忍不住插嘴问道:“老曹认识师崇道?”

独孤仲平等人顿时将视线投向庾瓒,韦若昭看见独孤仲平忍不住心中窃喜,不知怎的,她隐约觉得独孤仲平就好像是自己的靠山一般,有他在,自己所求之事,成功的希望定会大增。尽管独孤仲平从来没有答应过她什么,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于是她双手叉腰,毫不示弱地回敬庾瓒道:“哈,你个死胖子,官威很大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刚才你的上司赏了你什么?”

独孤仲平点点头,庾瓒等人更是疑惑,但见他煞有介事的模样,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庾瓒边走边道:“你这个丫头好没有道理,再跟着我,就抓你去坐牢!”

独孤仲平这时一脸热切、神情炯炯地望着曹十鹏苍白的尸身,道:“……那就是有关被害人的?你、师崇道,以及下一个会是谁?”独孤仲平灼热的目光在尸体周身游走,他突然一把握住死者左手,举起来仔细摸索查看。庾瓒、韩襄看到独孤仲平这个举动,都不由自主地向后一缩,许亮却敏锐地意识到这是独孤仲平有所发现,当即凑上前。

许亮说着从布包里拎出剪刀将曹十鹏身上的衣物剪开,庾瓒就在这时匆匆忙忙进来,身后还跟着尾巴般紧追不舍的韦若昭。

“你看这是什么伤?”独孤仲平问道。

许亮嘿嘿一笑,道:“那自然是站着的财主好,也省得总和这些死人打交道了!”

但见曹十鹏尸体的左手食指上有一处新近留下的伤口,不过指甲大小,外面的皮肤却已经烂掉了,露出里面红色的肉,裹在半翻着的白色溃皮内,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被忽略过去。

独孤仲平摇了摇头,道:“干你的活吧,你愿意做个躺着的财主,还是站着的穷光蛋?”

许亮看了看,道:“看着像烫的。不过就是一根手指头,和他的死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许亮难以置信地朝独孤仲平道:“喂,我的老天爷,老曹这是发的什么财?”

“那可未必,”独孤仲平脸上的痛苦此时已全然被兴奋取代,“一根指头是捏不住东西的,如果是不小心拿东西烫的,最少也会伤两根手指。只有有意烫自己,才会烫成这样。”

许亮于是先解下系在曹十鹏身上的包袱,韩襄上前与许亮合力将其展开,幽暗狭小的殓房内顿时一片金光闪耀,原来那包袱里裹着的竟是数十件金器。从女人的首饰头面、杯碟碗筷到香炉礼器,大大小小、种类不一,却无一不是做工精美、质量上乘的佳品。韩襄和许亮惊得目瞪口呆,连连叹息,独孤仲平却并不显得多么吃惊,只是拿起那包袱皮看了看。

“烫自己?那为什么?”庾瓒也觉得独孤仲平所言有理,凑上来。

独孤仲平放下手,才道:“开始吧。”

独孤仲平举着那手指仔细观察,道:“皮烫掉了,但还看得出来,这里原来有某种标记。”他说着伸手入怀,摸出一张画纸,画纸上正是他在师崇道家描下的那个图腾样的繁复图案。独孤仲平的神色更加明朗,道:“这就是死人说的话,他想提醒我们注意这个。”

独孤仲平、韩襄默默看着许亮做好了验尸的准备工作,许亮将要动手,却被独孤仲平拦住。独孤仲平平日里总挂着微笑的脸上此刻严肃下来,他双掌合十朝尸首拜了一拜,许亮和韩襄见了,也跟着他一起拜拜。

庾瓒等人还是一脸懵懂,庾瓒道:“注意什么?哎呀,你能不能说得再清楚点儿?”

正如庾瓒料想的一样,此时,曹十鹏的尸体已经被安置在殓房正中的条案上,身穿皮围裙的许亮在一旁摊开一个布包,里面却是一个个由生皮缝制成的格子,格子里依次插着短锯、剔骨刀、铁锥、铁钩之类的工具,奇形怪状,闪着令人畏惧的寒光,却是许亮验尸必备的利器。

独孤仲平颇不耐烦,道:“当然是注意被害人共有的特征!天呢,你还不明白!算了,以后再解释,现在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哎呀,不行不行,你别跟着我!”庾瓒穿过庭院的二道门。树影笼罩下的庭院深处,孤零零立着一排较矮的房子,那是右金吾卫衙门的殓房所在。老曹的尸身应该已经运回来了,这小丫头胆子再大总不敢跟到停放死人的地方吧?庾瓒想着,当即逃也似的朝殓房奔去。

“抓紧时间干什么?”庾瓒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胖大人,你就留下我吧!多个人多份力嘛!”韦若昭继续对庾瓒软磨硬泡。

独孤仲平倏然站起,问许亮道:“师崇道的尸首在哪儿?”

庾瓒连连摇头,道:“喜欢也不行!快走,要不我不客气了!”

“在冰窖里。”

韦若昭看着那差役哭丧着离开,开口道:“你看你看,这些人多不得力,贪生怕死的,能顶什么用啊?把我留下吧,我喜欢你们这行。”

独孤仲平当即将手中的画纸递给许亮,道:“这儿有个图样,你去看看师崇道的手上有没有这样或类似的标记,特别是左手。”他说着又转向韩襄,道:“韩捕头,你去找咱们衙门管牢的牢头查查,当年云里飞在牢里是怎么死的,再到永宁坊找坊正问问,今天我们去的那个无人的宅子是谁的。”

“好吧,”庾瓒话已出口,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哎等等,这就要生了?嘿,才怀上几个月啊,这也太快了吧!把我当白痴了?不准!你去顶老曹的班。”

庾瓒颇为羡慕地注视着独孤仲平的一举一动,每当说起案情,这个平日看起来总那么潦倒的清瘦男人竟能变得这般神采奕奕,此刻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不仅如此,仿佛他已经是整个世界的主人!庾瓒知道自己和独孤仲平相比实在是差得太远,每到这种时刻,他总会忍不住羡慕起为什么自己不能拥有独孤仲平的本领,但同时他又为自己感到庆幸,至少不用承受独孤仲平每每承受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又一个差役这时迎上前,讪笑道:“大人大人,小的媳妇就快生了,小的得赶紧回家照应她去,跟您告个假!”

韩襄看了庾瓒一眼,见庾瓒并未表示反对,道:“我这就去。老曹要是有什么,查不查?”

庾瓒颇不耐烦,挥挥手道:“好吧好吧,快去快回!”

“我们现在可没工夫治死人的罪,要紧的是弄清楚凶手要杀什么样的活人,怎么杀。”独孤仲平边说边在殓房里踱起了步,一脸若有所思,“我现在要把这些金器找个行家掌掌眼,再去一趟西市……”

庾瓒不理韦若昭,四下逡巡。一个差役迎面跑过来,道:“庾大人,我家里老娘病了,和您告个假!”

“哎,等等,那我干什么呀?”庾瓒终于明白过来了,赶紧问。

庾瓒说着拔腿便往外走,韦若昭却紧追不舍,一路喋喋不休:“胖大人,你把我留下帮你们探案吧,我很能找线索的。不管怎么说,今天这线索总是我找到的吧?”

独孤仲平不假思索,道:“我看你可以带着大家把咱们衙门口好好打扫打扫!”

庾瓒下意识地捂住脸,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庾瓒顿觉很没面子,掩饰道:“哎呀你这多事的黄毛丫头怎么还在这儿啊?没工夫理你,赶紧走赶紧走!”

“干什么?”

“可曹捕头不是你们金吾卫的人吗,怎么也给那凶手杀了呢?”韦若昭对庾瓒的不耐烦仿佛视而不见,还一个劲儿追问,“哎,胖大人,你这脸怎么肿了?”

“那白幡上不是说了,明日午时三刻,全城自认有罪的人,都要到右金吾卫衙门前自首。我看他是认真的,而且我猜他多半会来,也许就在这儿杀第三个人。”

庾瓒哼了一声,道:“行了,我们够忙的了!”

“什么?”庾瓒大惊,“你说他还要杀人?”

韦若昭有点委屈,辩解道:“哎,凶手要在那儿杀人我哪儿知道啊?再说了胖大人,我又不是故意引你们去那儿的,我只是早晨起来,看见那只猴子,就想帮你们个忙嘛!”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大。”

庾瓒道:“好你个小丫头,还敢闯到这儿来了?”

“那我们多布置人手不就行了?”

韦若昭先是娇滴滴地说:“胖大人——”

独孤仲平忍不住冷笑,道:“追傩那天你街上的人手还少吗?如果我们不知道他要杀谁,怎么杀,布置多少人都没用。”

薛进贤说了些尽快破案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又乱骂了几句便匆匆离开。这老家伙,自己没本事破案,出了事跑得比谁都快,还净拿底下人顶缸!庾瓒心中愤愤,表面还得赔笑脸,恭敬地一路送到院子里。但一转回身,庾瓒就收了笑,在心里将薛进贤的各位祖宗问候了一个遍,这才平静下来。心道:要是老天开眼,独孤仲平给力,让我破了这个案子,升了官,有你姓薛的挨整治的那一天!正这么白日梦着,韦若昭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庾瓒完全没注意到她是如何混进衙门大门的。

许亮这时匆匆忙忙回到殓房,边走边说,道:“叫你说着了,真有!”

龙颜震怒,韦青当即立下军令状,上元灯节之前,一定破案。于是这记带着军令状的耳光就逐级传了下来。庾瓒一听“限期破案”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原以为师崇道的案子不过是简单的私仇,找到既熟悉死者又与其有过节的嫌疑人总不会太难,可现在师案毫无头绪,又出了一条人命,死者不但是金吾卫的同僚,更要命的是又有诏告全城的告示,简直就是公然挑衅朝廷,完全没把金吾卫放在眼里。

“在哪儿?”独孤仲平眼底闪着灼人的亮光。

薛进贤实在有理由这样做,因为刚才新任右金吾卫大将军韦青也是这样对他做的。第二起凶案的消息已经在朝会上传开,惊动了圣上。只因凶犯选来挂曹十鹏尸体的高楼坐落在一户深宅大院内,大院的主人乃是当朝天子的亲姑妈岐阳长公主!圣上倒没有亲自请韦青吃耳光,而是让手下的太监代劳了。

“左手无名指。”

庾瓒还没来得及在自己书房的软垫上坐下来,好好盘算盘算如何呈报这第二起凶案,就已经看见右金吾长史薛进贤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他硬着头皮堆出笑迎了上去,但脸上很快着了记火辣辣的耳光。

“这就对了!”独孤仲平露出自信的笑容,不等庾瓒发问,便匆忙将条案上的金器包起来,转身疾步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