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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说吧,今天晚上你们这群人跑到医院里面来做什么?”

仿佛被剪了一刀似的,小流氓顿时不哭了,只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面颊,因为强忍着的哭声还在嘴里含着,所以发出一种好像咳嗽的呜咽声。

不知道是因为脸被打肿了,还是舌头被打僵了,小流氓呜噜了半天才说:“我们在做直播……”

周芸上前要拦,雷磊把胳膊一横,挡住了她,然后轻轻说了一句:“哭就再打。”

雷磊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刚刚打这小流氓的情形若是被直播了出去,非捅出大娄子不可,他紧张地问:“直播的摄像头在哪儿?”

雷磊朝猩猩使了个眼色,猩猩上前,伸出铁钳子一样的大手,一把抓住小流氓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拔了起来,喊了声“操你妈的”,抡圆了一记大耳光!“啪”的一声打在小流氓的左脸上,又回手在他的右脸上狠狠抽了一下。小流氓的脸顿时烙上两个鲜红的巴掌印,口里吐出了一口血,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有个叫‘拉菲’的,负责用手机拍摄,刚才我哥一开枪,拉菲就溜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那没办法,赶巧了,二三十个人一起生病。”小流氓支棱着眼皮,用吊起的眼梢瞥着他说。

雷磊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你说刚才那一枪是你哥开的?亲哥吗?”

“二三十个人一起看病?”

“对,我亲哥,叫吕威。”

“来医院还能干啥,看病啊!”小流氓脸上还挂着泪痕,嘴巴却已经硬上了。

“枪打哪儿来的?”

小流氓一进屋子,就自觉地在墙边蹲下了,雷磊一笑:“年纪不大,路数挺熟嘛,看来没少在派出所进进出出,那我就直说了,你们这帮人今天晚上跑到医院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搞来的,好像是上个月在黑市上买的,他经常拿那把枪吓唬别人,但从来没有真的开过。”

雷磊想了想,对鬣狗说:“你去把外面正在哭的那个梳中分的小流氓带进来。”

“那刚才怎么开了?”

“完全不清楚。”周芸说,“情况确实反常,大部分人不知道儿童医院就诊年龄的上限是十八岁,所以平常连上初中的患者都很少见,更别说呼啦啦一下子来这么多半大小子了。不过,你也看到了,今晚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按下葫芦起了瓢的,我应对都吃力,根本没空儿细琢磨。”

“我也不知道啊,这根本不在计划里……”

“那么,包括那个流氓在内,今天晚上这么大一群不良少年涌入医院来‘看病’,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计划?什么计划?”

周芸看了他一眼,在椅子上坐下,把自己看到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就是做直播的计划啊。”小流氓说,“卓总说只要给医生泼脏水的,最容易吸粉,增加点击率和打赏量,所以今晚让我们趁着急诊最忙的时候过来捣乱,先假装生病,把真有病的孩子挤走,把医生们搞烦,最好能跟我们动手打起来,才有看点。如果他们都忍了,老老实实给我们看病开药,我们最后就集合到急诊大厅跳‘达拉崩吧’,证明我们屁事儿没有,医生纯粹是为了挣钱才胡看病乱开药,把他们彻底搞臭。”

最后这句,是回应不久前雷磊在医疗综合楼门口对她发出的威胁的。雷磊尴尬地笑了笑:“周主任,请不要误会,我今天来到这里,纯粹是为了调查思乐培训长宁校区集体中毒事件的,不管您出于什么理由放走陈少玲,如果换位思考一下,相信您一定能够理解我的感受——这个先放在一边吧。现在医院里出了枪击案,想必您也知道,涉枪犯罪在我国属于重大刑事案件,虽然凶徒已经被捕,但我必须调查清楚前后经过,不然明天早晨给上面的报告都不知道该怎样落笔。”

“卓总是谁?”雷磊刚刚发问,鬣狗就伏到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雷磊听完,对那小流氓说:“本来是下三烂的勾当,怎么最后差点儿闹出人命来?”

刚才发生的很多事,桩桩件件都与治安有关,倘若说到职责,恐怕雷磊这个综治办主任哪一个也躲不过去,偏偏他成功地躲开了每一件事,现在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职责所限”。周芸又好气又好笑:“雷主任,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彼此是什么人,咱们心里都有数,我是医生,不是政客,不喜欢搞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有什么事你尽管说,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帮,帮不上忙的你也别怨我,只希望雷主任不要总认为我是刻意与你为敌就好。”

“所以才说根本不在计划里。”小流氓说,“本来让‘床破姐’抱着她的孩子当道具,来给医生看看,没想到有个医生真的看出病来了,还说‘床破姐’吸毒,然后我哥就急了,追着那医生打,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开了枪……”

一进急诊科办公室,雷磊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道:“周主任,抱歉,因为职责所限,刚才发生了很多事,我都不好贸然相助,还请您见谅。”

雷磊又听糊涂了:“‘床破姐’又是谁?”

出了门才发现,也许是枪击事件造成的惊吓,急诊大厅里那些原本簇拥着给孩子挂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家长走了不少,而那二三十个不良少年能溜的都溜了,只剩下黎炎带着那群医闹像光拔高不吐穗的玉米,傻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所以现在的急诊大厅比刚才空了许多。因为一句话惹下大祸的孙菲儿,已经能够神色平静、条理清晰地给新来的患儿分诊了。这让周芸心安了许多。

“她是我们一伙儿的,除了磕粉就是上床,搞出孩子来都不知道孩子他爸是谁,据说有一次她跟好几个人一起玩儿,搞得太猛,把床搞破烂了,所以有人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床破姐’。”

就在这时,丰奇在周芸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令她神情一凛,接着她平静地对鬣狗说:“走吧。”

雷磊一副吃了鸡屎的表情,吩咐两个手下道:“你们带他出去,把那个什么卓总、‘床破姐’之类的,都带进来!”

鬣狗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小流氓哭丧着脸说:“他们都跑了,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周芸冷冷地说:“没看见我在忙吗?”

鬣狗朝雷磊轻轻把头一点,意思是小流氓没说假话,雷磊只好对他说:“那好吧,你可以走了。”

鬣狗走到周芸的身边,十分客气地说:“周主任,雷主任请您过去急诊科办公室一趟。”

小流氓眨巴着眼睛:“那我哥咋办啊?我带他一起走吧。”

鬣狗来到留观一病房,只见周芸正在指挥大家收拾被搞得乱七八糟、遍地狼藉的屋子:蔡文欣检查每个患儿的状态是否良好;大楠帮李德洋止住了鼻血,又给他被吕威打伤的几个地方涂了药膏,周芸问李德洋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他摇摇头,一瘸一拐地回诊室继续工作去了,神色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怆然;老张和王喜扶起倒在地上的输液架,把撞歪了的病床复位,但人们看老张的目光明显跟此前不同,有些好奇,又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周芸把丰奇扶在一张椅子上坐好,看他的血已经被止住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想什么呢你?”雷磊说,“他非法持有枪支,又开枪袭警,哪一条都够判的了!”

那个“请”字他特意说得很重。

“不可能。”小流氓急了眼,“我哥不到十八岁,我们都是未成年人,国家保护我们的!”

“不要轻举妄动。”雷磊把头转向鬣狗,“你去,把周主任请过来。”

雷磊终于知道吕威为什么敢开枪了。确实,按照我国刑法,对未成年人涉枪犯罪的惩处要轻得多,他摆了摆手,把那小流氓轰了出去。

“干脆,直接把那老头叫过来,手铐一铐锁在暖气上,问问他到底什么来头!”猩猩揉着有点儿歪的大鼻头说,这是他当兵时跟战友打架的结果,鼻骨骨折并且没有矫正成功,从此就总是这么歪歪着,看上去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

一直沉默的周芸这才开了腔:“雷主任,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为了直播吸睛,一群不良少年来医院急诊胡闹一通,且不说这个‘噱头’有多少人爱看,有多少人打赏,单说他们采用这种方式让医生出洋相,难道你不觉得太儿戏了吗?听起来像是那个姓卓的编出来哄骗这班无知少年的蹩脚借口,绝不是其真实目的。何况后来的开枪伤人,不仅不在那伙人的计划之列,而且使事态严重升级,这里面恐怕有着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吧!”

“涉枪案件是重大刑事案件,既然罪犯被抓住了,绝不能让他跑了。”雷磊说,“至于那个保洁老头——”

雷磊想了想说:“不管这伙人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其中最严重的肇事者已经被捕,回头再慢慢审吧,眼下有件事,倒是更需要抓紧办——周主任,你们那位保洁员,到底是什么来头?”

“确认,警务室的门是不锈钢防盗门,非常结实,何况现在那个流氓被摔得骨头架子都散了,给他个拐杖他都挪不出去。”

这个问题,周芸到现在也一头雾水,因为她还没顾得上找老张详细了解,只好从高副院长以亲戚之名把此人介绍来医院工作讲起,把这两年多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雷磊追了一句:“你确认门锁好了吗?”

雷磊听完更加惊讶了:“你的意思是说,两年的时间里,他从来就没有表现出会一点儿搏击技术和急救技术?”

鬣狗点了点头:“我实在是对那老头太好奇了,想看看他到底怎么处理那流氓,不瞒你说,我都担心他直接拿把刀三下五除二给那流氓片成羊肉片,结果他只是把那流氓扔进警务室里,没待多会儿,就锁上门出来了。”

“是的。”周芸说,“除了打扫卫生,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他学习过任何其他的职业技能。”

他沉思了片刻,问鬣狗:“然后你跟着他出去了?”

“奇了,奇了……”雷磊的嘴角向一侧咧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有点儿意思。”雷磊搓着尖尖的下巴冷笑道,“没想到这么个地界儿还能卧虎藏龙,今晚这出戏越来越好看了。”

“是敌是友”这四个字,让周芸的心里一沉,因为就在刚才,丰奇也说到了这四个字,只是含义更为复杂。

猩猩一下子变成了哑巴。

“主任,现在这里的情况非常复杂,也不知道是敌是友。”当鬣狗来到留观一病房叫她去急诊科办公室时,丰奇在她的耳边低语道。

“你拉倒吧!”鬣狗龇着脏黄的牙齿说,“如果我没猜错,那老头以前不是特警就是特种兵,咱们俩绑在一起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你是说——”

行动之后是否剧烈喘息,是衡量一个人体能的重要标志。猩猩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服气:“等会儿我逮个机会跟他试吧试吧!”

“那伙流氓、老张——还有雷磊。”丰奇说。

“不是武侠小说,他用的应该是非常专业的近身搏击术——最关键的是,人家办完了事儿,大气儿都没有多喘一口。”

周芸吃惊地看着丰奇。虽然她并不清楚丰奇和田颖这一个月来执行的任务具体内容是什么,但大致知道是保护PICU里面的那群孩子,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突如其来并存在暴力威胁的外来者,都有可能是潜在的敌人。吕威那一伙儿就不用说了,而雷磊——她这才意识到:不管雷磊的官职是什么,对于丰奇执行的任务而言,他同样是一个身份叵测的对象,更让她惊诧的是,老张刚刚救过丰奇的命,可是丰奇同样在第一时间将他锁定为需要高度警惕和提防的目标。当然,丰奇这样做是理性的,也是正确的,可周芸的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你他妈的不会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猩猩完全不能相信。

丰奇把声音压得更低:“那把枪,现在在老张那儿,不能落到雷磊的手里,拖延时间,我来想办法。”

鬣狗“嗯”了一声,他和猩猩都是退伍军人,擒拿格斗样样在行,雷磊也正是看中了他们的好身手,才把他们提拔到了自己的身边。

周芸明白了,丰奇的意思是说,无论枪在老张手里还是在雷磊手里,都是不安全的。从法理上讲,雷磊跟老张要枪,老张必须交出,否则可以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加以胁迫,所以丰奇必须提前一步把枪拿到手。可他眼下伤势严重,直接跟老张要,老张如果不给,“来硬的”是万万不行的——别说此刻,就是他没受伤的时候也未必是对手……周芸知道,自己眼下唯一能配合丰奇的,就是“拖延时间”四个字了,这才跟着鬣狗来到急诊科办公室。

“你是说,你都没看清保洁老头怎么出的手,那个流氓就已经被干趴下了?”猩猩吃惊地问。

现在,雷磊终于把话题转到老张身上了,而且早晚会提到那把枪,也不知过了这么久,丰奇想出什么“办法”了没有。

雷磊招呼鬣狗过来,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鬣狗用嘶哑的声音把经过一说,雷磊也目瞪口呆。

果然,雷磊接下来一句就是:“不管是敌是友,那把枪不能搁在他的手里。周主任,麻烦您把他叫到这里来一下。”

直到一切嘈杂的声音都平静了下来,雷磊才缓缓地拉开了门,看见急诊大厅里的好多人聚集在留观一病房的门口,议论着什么,那些原本在“看病”的不良少年也都从诊室里出来了,三三两两地分散站立,目光茫然,不知所措。有个梳着中分头的小流氓正在哭哭啼啼。忽然,所有人都像被劈开的竹子一样自动分成两列,雷磊定睛一看,竟是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保洁老头走了回来,从他们让出的道路中走进了留观一病房,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神情仓皇的鬣狗。

周芸无奈地站起身,往门外走,鬣狗跟在她的后面。

猩猩点了点头,就在门口站定。

走进留观一病房,她看了一眼丰奇,丰奇的脸色十分晦暗,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好对着正在扫地的老张说:“你跟我来一下。”

听到枪声的一刻,坐在急诊科办公室里的雷磊身子像弹簧似的一挺。猩猩正要拉开门出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事,他尖叫了一声“不要开门”,大概是他从自己颤抖的声音里听出了惊慌失措,赶紧掩饰地对猩猩说:“不要贸然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