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就差不多5万,那还是20年以前。”
“哇!”
我的身子轻轻地动了一下:“那可真是一笔巨款啊!”
“剩下的还是大头。”
“小费多得难以置信,尤其是工作日程满满的时候。”她抿了一口葡萄酒。“人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认识的那些花花公子兔女郎当时是——现在也是——一些最干练、最精明、最有抱负的女人,至少在我所遇到的人中如此。”
“真的呀?”
“格洛丽亚·斯泰纳姆也是其中之一?”
她点点头:“这位女士真好啊!你的闺蜜。对,我的确告诉过她。我在那儿工作了三季,挣了很多钱,靠它读完了大学。”
她点点头:“每两年我们兔女郎都要相聚一次,听到这些姐妹现在的职业真令人吃惊:律师啦、医生啦、马场或马术俱乐部老板啦、疗养院业主啦、房地产企业家啦……全都是因为兔女郎的收入奠定了基础。其实”——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有点儿伤感,我觉得——“我可能是其中唯一结了婚而什么也没干的。”她靠向椅背。“不过,你来这儿并不是想研究兔女郎历史吧?究竟想知道什么呢?”
“是苏珊·塞勒告诉我的。”我承认道。
“70年代你在那儿工作吗?准确地说,74年?”
“一点儿也不,但也不是我应该到处嚷嚷的事吧。”她手一挥,“至少在这一带。”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别人都说我不显老相,但我还没有那么老吧?接近尾声我才去那儿的,那已经是80年代了;怎么?”
“怎么啦?还是秘密?”
“我想找到当年夏天在那儿工作过的,卢克当时在那儿负责飞机场接送兔女郎。”
她满脸惊讶:“谁给你说的?”
“卢克?那个大名鼎鼎的卢克·萨顿?”
我直起身子:“好,听着;我知道,你曾经是花花公子俱乐部的一名兔女郎,就在日内瓦湖。”
“你认识他?”
朱莉娅把两个杯子续满了酒,坐下道:“好啦,说吧,出什么事了?我知道这并不是一次社交性的造访。”
“除了他,萨顿家的其他人我都不认识,尽管人人都听说过他们;他妹妹死了、哥哥是酒鬼、母亲有点儿精神错乱?他应该是唯一神智健全的,但他去了外地。”
楼上传来流水声;只听得蕾切尔说:“空中接力;该你啦。”
同样的话,苏珊和老爸已经说了很多——我不禁有点儿坐不住了。
她把折叠好了的空纸袋子放进了壁橱。
“就是最近新闻报道中的那个卢克·萨顿?”
我端起酒杯:“不是打赌吧。”
我点了点头。
“那你说出两个来,前夫不算。”
她眉毛抬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然后伸手拿起酒瓶,再给我和她自己各倒了一杯。
“嗯。”我咀嚼完了,羞涩地一笑:“呃,也不全是。”
尖叫声、欢笑声、溅水声从楼梯上飘荡而来。
“别放在心上。”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他们都一样,对吗?男人们,我说的是。”
“但愿他们带了浴巾。”朱莉娅说道。
“我理解那种心情。”我咬紧牙关说道,随即意识到是在与谁交谈,“哦,对不起!我——我刚才真的说错了。”
我张望了一下:“蕾切尔不可能保持整洁吧,她在家里可是什么也不干的。”
朱莉娅转身道:“没什么。”她迟疑了一下,“孩子的父亲——呃——支付抚养费,不是那种靠得住的。”
朱莉娅耸耸肩:“她在这儿有报酬,肯定大不同吧。”
我塞了三片脆饼在嘴里,来掩饰我的不安:“抱歉。”
我点头表示同意。当然啦,她说得对。
“负担不起。”
一时间,我俩陷入了沉默。突然,她一跳而起,冲向吧台:“等等,我知道有人可能74年在那儿,就在兔女郎相聚时认识的。”她拉开一个抽屉,找出一个私人电话本,急匆匆地翻了一遍,一脸沮丧:“该死!还以为有她的号码!”
“怎么不送到夏令营去啊?”
“没什么。”
“对我也是一样;要不是她,我还真不知道咋办。上学期间,至少三点钟之前你都有时间做自己的事,可到了暑假,整天带着两个孩子,每一天都觉得长得可怕。”
“不,我能找到,只是打几个电话而已。”
我摇摇头,抓起几片脆饼:“我一切都很好;而且我还要感谢你,这个暑假给了蕾切尔事情做;这真是上帝给她的礼物。”
“你不介意?”
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后打开食品袋:“希望别介意。”接着取出一盒甜麦片,一盒生菜和一盒小麦脆饼,开始把它们收捡起来;然后把那盒小麦脆饼拿过来放在桌上,撕去塑料衬套:“我爱吃这些。”接着伸手抓起了一把,“每片热量还不到10卡路里,比炸薯条好得多。”她把盒子推到我面前。“说吧,有什么事?有麻烦了吗?”
她笑道:“没什么介意的。”
“谢谢。”
我完全放松了:“我真的很感激。”
她低了一杯给我。
她只是点了下头;我俩陷入了新一轮沉默,但似乎双方都不急于打破。我的杯子里还有大半杯酒,朱莉娅的杯子也一样;我疑心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正如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她一样;我真想知道,我俩之中谁有足够的勇气首先开口。
“跟我来。”她领着我走回厨房。只见案桌上放着两袋刚买回的食品。她拿出两个玻璃杯,打开冰箱,取出一个半加仑的酒壶,倒了满满的两杯。
不对,必须有人主动开口。“嘿,你和巴里相处得如何?”
我看了一眼腕表:快到四点;接着点了点头。
她似乎就等着我这样问:“很好啊,巴里对我一直都很好。”
两个小孩立刻集合列队走上楼去,我和朱莉娅相视而笑。然后,朱莉娅对我说:“来一杯葡萄酒,怎么样?”
“没理由不对你好。你这人真的很不错。”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快点儿,你们两个,教官发命令了!”
“谢谢,”她笑道。“而且谢谢你让女儿来帮我。我知道你一定很为难。”
蕾切尔不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看向朱莉娅。
“开始的确如此。”
朱莉娅只是看着她。
她再次点了点头,再一次短暂的沉默。突然,我俩同时开口。
“他俩还不算脏呀,我们去游泳吧。”
“你真的——”
朱莉娅点了点头:“蕾切尔,”(声音甜美),“请你把两个小家伙扔到浴缸里,好吗?我要和你妈妈谈点儿事。”
“你离婚多久啦?”
我瞥了一眼蕾切尔,尽管她装出很卖力地做清洁的样子,其实是在用三只耳朵听着我们说话。
她抢先答道:“大约两年吧。”
她眉头深皱,但还是很有礼貌:“当然可以。”
“我还早一些。”我抿了一口葡萄酒。“不过,当然啦,你早就知道了。”我放下杯子。“糟糕,你很可能知道所有那些残酷的细节。”
“其实,我是来找你聊聊的,朱莉娅——如果可以的话。”
“巴里确实提起过一两次,”她承认道,“不过我并不全信。”
她没再问:“哦,你是来接蕾切尔的。”接着转向蕾切尔,“我还以为你会骑车呢。”
我抬起头来:“真的?”
“一切皆好,”我笑道。
“他是个男人,对吧?”
“艾利,出什么事了吗?”
“对啊,毫无疑义!”
咔嗒咔嗒的脚步声越过狭窄的门厅,朱莉娅出现在了客厅入口处,一见到我,就停了下来;她粉红T恤、牛仔短裤、轻便凉鞋;金色的头发拧成了一束,别了起来。
“那不就得了!”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嗨,朱莉娅,”蕾切尔答道,“我们在这儿呢!”
我也张口大笑:“完全正确!”
她张嘴欲言,但被纱门“砰”的一声打断;接着厨房里传来一声:“嘿,伙计们,我回来了;有人在吗?”
她笑着举起酒杯:“男人哪,有了他你活得不顺心,可你又不能没有他。”
我耸了耸肩。
我也举杯,与她相碰:“可我们还是要尝试。”
蕾切尔眯起眼睛,似乎并不相信。
我俩大笑——楼梯口传来蕾切尔的叫声:“什么事那样好笑?”
“反正不是你,也不是你父亲。”
这让我们笑得更厉害了;我向天花板挥了一下手,手掌摊开。
“谈什么?”她满脸疑惑。
笑声中飞出朱莉娅的回答:“没什么,宝贝儿,我和你妈妈只是在说笑。”
“其实呢,我是想和朱莉娅谈谈。”
仅仅过了几秒钟,蕾切尔就下了楼梯,闯进了厨房:“说的什么啊?”
她转身看着我:“那你怎么还不走啊?”
“没——什么。”此刻我都还笑得很厉害,厉害得话都很难说出来。
“我知道。”
蕾切尔双手叉腰:“哦,天哪,你俩一起喝醉了,我要给爸爸说!”
蕾切尔突然停了下来;几分钟后,转头向我问道:“妈,我不用你载我回家,你知道的,我要骑自行车。”
这话立即引起了另一轮狂笑。我弯下腰,一只手按着开始痉挛的腹部,终于吐出一句:“你不能把孩子丢在浴缸里,对吗?”
就在她忙着收拾屋子时,我看了看四周。这儿离我家还不到一英里,从这些并不搭配的家具来看,北岸的说法是“不讲究,”但也算不上寒酸,她和我的生活开支差不多,但她比我更善于装扮。我发现一套仿制的景泰蓝碗具,很可能是从星期二早上4买来的;门厅里一条东方风格的长条形地毯,我记得那是在好市多5里销售的。
“当然不能!”蕾切尔恨恨地瞪了我们一眼,跺着脚跑了回去。
蕾切尔看了一眼厨房墙壁上的挂钟:“说真的,几分钟以后她就应该到家了。”说罢急忙起身,开始收拾报纸,捡起图画——有些还没干。
“她还有话没说出来,”朱莉娅最后说道。
“你还真是能干!”在家里时,每当要她屈尊收拾屋子以前,我都得给她一些颜色看看才行。“她什么时候回来?”
“对……她……”我喘着气,竭力忍住不笑;痉挛终于消退,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端起酒杯,一口喝完。“那么,你的婚姻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如果不介意我问的话?”
蕾切尔垂下脑袋:“她回家以前我就要弄得整洁干净。”
朱莉娅头一歪:“你真的想知道?”
“朱莉娅知道你把这儿搞得如此乱七八糟吗?”
我点了头以后,她沉默片刻,然后端起酒杯打着转,接着传来一声轻微的“啪嗒”:“是那片鲭鱼面包。”
于是她退后一步,我就走进了朱莉娅的客厅。真像是遭了一场龙卷风!电视机发出响亮而刺耳的声音,地板上到处是小小的颜料桶、随意而扔的报纸,还有很多图画纸上涂抹着任意想象出来的各种颜色;地板中央如飓风眼,朱莉娅的一对儿女四肢伸直,正在涂抹色彩于纸上:女孩手臂上有几处红色图案,男孩则很可能把颜料涂抹到了头发上;蕾切尔也许扮演着幼儿园里花衣魔笛手2的角色,但在家务方面,更像是皮格彭3。
“什么?我没听清。”
“我可以进来吗?”
“鲭鱼面包。”她郑重其事地说。
显然她并不相信。
我眉头一皱:“朱莉娅,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没事儿,宝贝儿。”我露出了最让人放心的笑容。“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做得怎么样。”
“好吧。”她喝干了剩下的酒,放下杯子:“我有个很棒的三文鱼面包的配方,是我家的传家宝,已经传了四代人。”
蕾切尔开了门,一见是我,满脸震惊:“妈,出什么事了?”
“三文鱼?我以为你刚才——”
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放下自尊,开车去找朱莉娅·豪尔德伦。她就住在几个街区之外,那是一栋较小的殖民地风格的砖混结构建筑,并不比我的房子大多少。前院有一个儿童游泳池,几条细细的树枝在水面上漂浮;旁边停着一辆儿童三轮车,还有一辆带有辅助轮子的两轮脚踏车。
她举起一个指头打断我的话:“就是——确实难以置信。用白色的调味汁、蛋黄酱和橄榄油,也许还有甜椒,味道酸酸甜甜的,那真是美极了;午餐、晚餐都行,人人赞不绝口、个个惊诧不已。”
“爸,要是没有你的话,我根本不知咋办,”我打断了他的话——不能再听他说了;其实卢克并不像他父亲,也不像他家里的其他人。难道我错了?“爸,我爱你,明天再给你打过去。”
“真的?”
“你知道,若是孩子引用你的话,就表明已对他们产生了影响;”他语气和蔼地嘟囔了一句。“但这影响是好是坏你却不知道。不过,宝贝儿,听着,萨顿家族——”
“呃,一天,我丈夫要我做,但不想用三文鱼,要我用……”她顿了一下,皱起了鼻子,“……鲭鱼。”
我闭上眼睛。“有时候还非得趁早放下并且走出来才行,”我平静地说,“至少,这是某个我所知所爱的人告诉我的。”
“鲭鱼?”
老爸一直都喜欢大卫,很可能因为大卫的母亲是他的初恋1,但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原因: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说,大卫弥补了他失去儿子的缺憾?
“鲭鱼。”
“我也是,爸。”
这次轮到我开口了:“鲭鱼是什么味道,我可拿不准。”
一阵沉默以后:“我很难过。”
“肯定你不知道。”她鼻子一抽,“要是你知道,绝不会买那东西。”
“不仅仅是这样,我们已经不再见面了。”
“有那么糟?”
爸爸呼出了一口气:“你以为他就是个摆设啦?宝贝儿啊,我知道你和大卫之间出了点儿问题,可是——”
她点了头以后,我拿起酒瓶,把剩下的全都倒进了我俩的杯子:“哪儿来的鲭鱼呢?”
“可他现在已经不大管事了。”
“买的罐头。”
“那倒不一定;但他似乎无论干什么都没失败过。”
“罐头?我还以为你只能买鲜鱼呢。”她摇了摇头。我问道:“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坏事吗?”
“灰色的。”
“传闻说,他通过兼并和投资使他家的财产增加了两倍之多。”
“灰色,”我重复道。
“你怎么知道的?”
“铁灰色的。”
爸爸沉默了片刻:“艾利,查尔斯·萨顿可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他势力强大,而且狡诈异常。”
“在哪儿买的呢?陆海军剩余物资商店6?”
“为什么不好?难道就因为他们的女儿离奇死亡而母亲走不出悲痛?”
“差不多吧。”
“萨顿家族名声不好,一直都不好。”
我又喝了一口酒。“好吧;那么,他说要用鲭鱼,你是怎么回答的?”
“那你指的是什么?”
“我竭力说服他,可他就是要坚持,不要三文鱼,非要那该死的鲭鱼不可。他说,三文鱼只是我家的习惯,而我那个家族对什么都没有品味,包括食物。可鲭鱼就不同了,品味很特殊,他不停地说呀说呀说呀,而且还骂了很多脏话!最后搞得我都绝望了,只好做了那该死的鲭鱼面包。”
“不是身体伤害那种。”
“真的做了?”
苏珊到底给他说了多少啊?我纠结着是否要问清楚……还是不问吧;我并不想听到他也说不要我卷入此案。“爸,我没有遭遇任何危险,而且我也不想冒险。”
“做了。”
“有个碰巧名叫‘卢克·萨顿’的?”
“结果呢?”
“只是——我觉得有人被冤枉了。”
“难吃死了!就连孩子们都不想吃,只是用叉子翻来翻去,就是不肯吃。”
“每当你这么说,我都会更担忧。”
“你丈夫呢?”
肯定是苏珊告诉他的。“呃……没什么,爸。”
“他当然吃了。”
平静下来以后,他清了清嗓子:“听着,你和萨顿家的传闻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提醒过你——”
“整个面包?”
我眼睛一热,话都讲不出来了;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谢谢,爸。”
“这可不知道。”
“我又不是完全的老糊涂,宝贝儿。我看得出,你一直是多么地想要得到她的认可,没能如愿时你那张小脸又是如何地皱成一团。”他顿了一下,“但她真的很爱你,艾利,她的爱超越了生命,就是不能表达出来。”
“怎么?”
“你怎么知道的?”
“第二天我就提出离婚并且搬了出去。”
“你一直都觉得她并不爱你。”
1参见《谋杀鉴赏》。
“妈妈有她的考虑。我只是希望——呃——没什么要紧的,一起都过去了。”
2花衣魔笛手:欧洲民间故事中吹魔笛把老鼠引入河中淹死的人。
“我们本来应该告诉你的。”
3皮格彭:美国漫画家查尔斯·舒尔茨(1922-2000)的连环漫画《花生》中邋遢的小男孩。
“埋怨你们向我隐瞒约瑟夫的事;我错了。”
4星期二早上:美国著名的连锁折扣零售商,店铺遍及全美;成立于1974年,总部位于德克萨斯州的达拉斯。
“什么对不起呀?”
5好市多:美国最大的连锁会员制仓储量贩店,以低价闻名于世,总部位于华盛顿州的伊萨夸,全球727个仓库卖场,分布于美国、加拿大、墨西哥、英国、澳大利亚、西班牙、日本、韩国以及中国的台湾省。
一回到家,我就拨通了老爸的电话:“对不起,爸爸。”
6剩余物资商店:美国出售军队剩余物资的商店。
今天成了我的悔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