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草率地点了下头:“不错,这个小镇没法保密。”
“人人都知道呀,卢克。
我没争辩:“吉米说过要花多长的时间吗?”
“你怎么知道的?”
他摇摇头。
“警方对全部衣物上的遗迹都在做DNA检测,对吗?”
“我有一个朋友,以前是警官,她说DNA鉴定要六个星期之久才有结果。那么,这期间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那么——你觉得什么时候能水落石出?”
“可你不能只是——我的意思是,我不会无动于衷,不会让那些鉴定结果来决定我的后半生是否应该——”
“律师已叫我什么都别说,不管什么人。”他脸上刻满了痛苦,可我所能做的,连张开双臂拥抱他都不能!我反而双手插进衣袋,和他一道向路上走去。
“但我并不是你。”
转瞬回到眼前:“人们——呃,有很多猜测——呃,关于你和安妮与赫伯特的。能给我说说吗?无论什么都行!”
我转身欲走,但他抓住我双肩,把我扳过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如果我说我并没做过那些,结果会不同吗?”
胃里顿时一阵翻腾,我依然回了他一个微笑;一时间,我俩仿佛回到了飞机上。
“除非你说的是真的!”
“你来看我,就是已经帮到了。”他努力笑了一下。
他盯着我,目不转睛;过了好一阵子,才放下双手:“陪我走走。”
“肯定有我能够帮到的。”
于是我们再次向路上走去,但避开了那些记者的视线。
“你帮不了;‘司法公正’那档子事你知道的。”
“还不仅仅是你妹妹,人们又开始提到达莉娅·弗林。”
“要怎么才能帮你?”
“我没杀害任何人。”
他只是点了下头。
“那是谁干的?”
“你怎么会这般模样?”
他停下了脚步:“也许我们不该谈这个。”
我上前细看:他眼睛红红的,皮肤上有斑点,胡子也早该修剪了;然而,更令人担忧的,是他的脸神——我曾见过愤怒,也见过孩子般的微笑,如今却是垂头丧气,沮丧绝望。他看向我旁边,仿佛等着我的数落。
“看着我,好吗?求你啦!别那么说!”
“你好,艾利。”
他转过头来:“我想要……自从——我一直都想着你——可你的问题太多了!”
我等着他靠近灌木:“你好,卢克!”
“好吧。”我竖起一个指头封住嘴唇。“不问了。”我俩又向前走去。
我心跳加速。他站在屋后的平台上,手搭凉棚看了片刻,然后向我走来,步履沉重而缓慢,弯腰驼背,无精打采。
“呃,就一个问题。”
我刚要转身走回码头,阳台的门就开了,出来一人,中等身材,牛仔裤,衬衣的下摆随风而动——正是卢克,独自一人。
他僵住了。
我点了点头,待在了原处。五分钟过去了,我只好沿着萨顿与爱默生两家分界线的常绿灌木踱来踱去。此刻我突然很想知道:我是否并不该来?当然并不是我认为见到卢克会有危险,而是,也许这是犯傻;因为在与巴里多年的婚姻生活里,我发现了他的另一面——我所厌恶的那一面;而当那一面占据主导地位时,生活就变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噩梦——但我又非常强烈地不愿承认这种处境!难道,我今天是在重蹈覆辙?
“你妹妹是黑发的?”
“你最好待在这儿,”吉米说道,这时我和他已经到了码头的末端。
他看着我,大惑不解:“怎么?”
我小心翼翼地踏上了码头,踩到了木板上,有些板子吱吱嘎嘎地作响;考虑到此处曾经发生的事情,我能理解萨顿家不大愿意维修这个码头的原因。
“我昨天在你家,你妈妈叫我‘安妮’。”
他跳下船,把一根绳子拴到了杆子上。
“你到过我家?”他的眼神一下子活跃起来。
“过去用船投递邮件;直到现在,夏天依然如此,物资和食品也是。”
我摊开双手以示受挫:“难道你不知道?”
“请再说详细点儿。”
他摇了摇头。
“很久以前,这里是人们的前院。”吉米解说道。
我就说了遇到奇普和他母亲的情况。
湖面上涌起小小的白色泡沫,很快就波涛汹涌,但船头如刀片一般穿越水面。快要靠近蒙蒂塞洛时,我才意识到,还没从这个角度观察过萨顿庄园。远远看去,阳光下的圆形屋顶绚丽夺目,地面美得似是而非。眼前出现了一个叉形的码头,该码头楔进了魏丽特·爱默生与萨顿两家的后院之间。一艘小艇随着捕鲸船的尾流而摇荡,小艇连着一根绳索,绳索就拴在岸边的一根杆子上。
他皱了皱眉;片刻之后,答道:“不错”。
一个小时以后,日内瓦湖上行驶着一艘22英尺高的波士顿号捕鲸船,我就在这条船上。原来,各路记者纷纷赶来,要在滨湖路上守候萨顿庄园,都想第一时间抢到新闻;但吉米认为他们在水上更合适,才不至于太过扰乱当地,于是通过水上警察局借了这艘大船;严格说来,水警局是独立于市警局的;不过我猜想,假如你是警察局长,当然有办法弄到你所需要的任何交通工具。
“你的回答应该要么是‘不错,她的确是黑发’;要么是‘不错,没人告诉过我。’”
***
“两者都是。”
令我吃惊的是,他的脸色变得柔和起来:“好吧,我想啊,此时此刻,卢克也可以正当地利用一下朋友啦。”
又是一阵沉默。
他是否在认真考虑我的话?我看不出;本来,他对我就有戒备之心,也没有理由帮我——除非卢克曾对他说起过我,说起过喜欢我,或至少说起过我对他们没有敌意。但即使卢克曾对他那样说过,我也不能肯定:此刻在他心里占上风的,到底是警察的操守还是哥们儿的情义?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等着答案。
他只是看着我。这时我俩已在路边,离开他家约100码开外。浓密的灌木把萨顿家的草坪与道路隔开。
“朋友?哈?”
“只是那啥,呃,警方发现了你——你那件棒球衫——因此这段时间我非常难过。”
“求你了,吉米!我必须见到他,只要几分钟。我——我想让他知道,此刻他还有个朋友。”
他紧闭双唇。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把抓起一些文件,然后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看来,他也不知不觉地染上了官僚习气。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血迹,我一直认为她是淹死的;但是现在,因为有了带血的球衫,似乎就还可能有某种凶器;你知道的,就是一把刀子或某种尖锐的东西;要么就是……上帝保佑,不会吧,枪支什么的!我只是在想啊,假如凶器可以找到,就有可能解开谜底,也有可能——”
“DNA鉴定结果?”
卢克停下了脚步。
吉米摇了摇头:“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待在这儿——日内瓦湖——等待调查结果。”
我也停了下来。
“他被捕了吗?”
他看着我,眼神很奇怪。
他盯着我,眼神镇定。
“怎么?”
“那——我会说,完全是出于个人原因。”
然后,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假如我问你‘为什么如此急于见他’,你会怎么回答?”
“你撒谎。”
“我知道。”
他再次摇了摇头,好像是要清清嗓子:“别说了,艾利,到此为止吧。那是我管不了的,你也一样。”
他把眼镜滑进衬衣口袋里:“卢克现在心事重重。”
一波挫折感顿时穿透我全身:他怎么会如此听天由命?如此容易灰心绝望?不过,另一方面,法庭上控辩双方免不了唇枪舌剑,他该怎么说该怎么做还得听从律师的建议。
其实我对吉米并没抱幻想。考虑到我曾是那个散播卢克与达莉娅流言蜚语的人,考虑到我从根本上会指控他与卢克是一伙的人,考虑到是我发现赫伯特·弗林的尸体而打电话报警的人,我已经给他带来了大量的麻烦。不过,我也记得在那个庆典上他的表现;这也就说明,除了上述情况,我和他依然可以友好相处;再说了,假如这世界上还有谁能说服卢克见我的话,那也只有吉米,因而值得一试。
“好吧,”片刻之后,我终于说道,“可我——我还想问你一句。”
“我也不能肯定,但我真的想见见他;而只有你,才是唯一可以帮到我的人。”
他嘴角浮上一丝坏笑:“你不觉得已经把定额用完了吗?”
吉米·萨克拉莱兹取下老花镜,在袖子上擦拭。我坐在他对面。
“又不是说你那个案子。我想说的是那次空中的感觉,”我柔声说道,“难道——难道真像我以为的那样,是个奇迹?”
“你凭什么认为他想见你?”
“你到底怎么想的?”
日内瓦湖市警察局二楼办公室。
“我——我本来以为是,可现在拿不准了。”
***
他的笑容消失了:“呃,那么,我猜,不管是谁,都会是你那种感觉吧。”
必须填充那些空白——只需再过一个街区,就是警察局了;我灵机一动。
“不!”突然之间,我急得真想跺脚!激励他,促使他振作起来,绝不能被动地接受失败的命运,即使这意味着他会向我发火。“你不会明白,从某个角度说,我觉得——我有责任。”
卢克·萨顿的过去与现在之间,就有不少的空白。
他吃惊得脸色都变了:“你?为什么?”
我下了主街,拐向市政厅——市警局也在那座棕色与白色相间的大楼里。
“是我说出去你和达莉娅约会的事,发现了赫伯特的尸体也是我报告警方的。”
凯西的倾情演唱,很好地诠释了“有时候啊,你所唱的并不是音符,而是音符之间的空白”这句话。
假如这是我在激起他的愤怒的话,那么我失败了。
离开了度假村,我漫无目的地驶向日内瓦湖市里的主街,一边听着凯西·理查森1唱的《极乐之路》——这是蓝调音乐兴起以来芝加哥最好的音乐;一边想着还是要去见见卢克,但因为上次的冷遇,我又不想再次冒险;不管怎么说,卢克亲自来应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的家人恐怕也不会让我见他。据我所知,卢克并未被捕;但我的感觉是,他事实上已成关在家里的囚徒。
“你做了你必须做的;无论你是否卷进来,归根到底,结果都会是一样。”他的眼光越过我,“我得说实话,最初我并不喜欢你,而且以为有充分的理由。可现在……”他硬下心来,“如果你离开的话,很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这个民风保守的小城来说,这是几十年来最大的新闻——我仔细地听着这一切。萨顿与弗林两家已经闭门不出,看来餐馆也关门了。我来这儿,也不是有多少情况要告诉金姆或她母亲的;艾琳决定不为赫伯特举办葬礼,我也并不吃惊——这些年来艾琳一直放话出去丈夫已死,现在却要安葬他,那会尴尬到何种地步?
“我办不到!”我盯着地下说道。
人们似乎都不愿说出最后的结论;是否因为他们不相信萨顿家会涉嫌两桩杀人案,还是因为没人想出头而首先说出来呢?这一点我也不清楚。考虑到这是发生在蒙蒂塞洛庄园里面的事情,有些人也开始猜测达莉娅·弗林之死是否也和此案搅在了一起。毕竟,人们的确曾在度假村看见过卢克和达莉娅两人举杯畅谈,共度良宵。
他的手臂触碰着我的手臂,他的气息触碰到我的脸上,他的双手捧住我的双颊……接着他把我拉拢,俯身吻我,嘴唇温软;随即拥我入怀;我也向他贴近,双臂滑过去抱着他,用手指梳着他脑后的头发……直到喘不过气来。
至于赫伯特·弗林,多数人都认为他是目击证人,他看见卢克把安妮的衣物和他自己带血的球衫藏匿在了储冰屋里,并且威胁说要揭发此事,但是萨顿家不知怎么成功地控制住了赫伯特,迫使他背负嫌疑远走高飞;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女儿被害之后赫伯特返回故乡并与萨顿家取得了联系,结果……
“怎么会是你?”他喃喃低语道,“怎么会是——此时此刻?”
多数都不是客气的恭维。当人们听到安妮·萨顿遇害案已经浮出水面、她哥哥卢克有可能是凶手时,劳动阶级对于富人的那种怨恨再也压抑不住了,全都爆发了出来。每个人都有一种自己所偏爱的思维模式,于是多数人都猜测,当时卢克很可能是在轻薄他妹妹,但遭到了抵抗,于是恼羞成怒,便抓起某种刀具或锋利的东西杀死了她,因为不敢面对这个后果只好逃跑了。
但我并无答案。
第二天,我又去了日内瓦湖;其实我心里明白,在那儿的使命已经结束,已无任何理由再去,但我还是编了个理由开车前往;先是在度假村停了车,装作要确保没有漏掉任何重要的拍摄场景,然后去了温泉浴场,接着是游泳池,最后是厨房。度假村有些员工是当地居民,因此,无论我走到哪儿,都听到人们谈论萨顿一家的遭遇。
1凯西·理查森(1969—),美国女歌手,歌曲作者,演员,解说员,成长于芝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