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糟糕,她一直哭,无法问出太有价值的信息,我准备等她情绪稳定以后再做笔录,”蒋玎珰犹豫了一下又说,“还有一件可能算是很糟糕的事,她怀孕了。”
“没啊,别误会,这是我……大哥。”虽然很不想这样当众称呼张燕铎,但总比被同事们误会他跟张燕铎有更深层的关系要好。关琥把张燕铎按到椅子上,任他去看录像,问蒋玎珰,“苏绣媛的情况怎么样?”
“怀孕?”关琥马上明白了苏绣媛在案发现场屡次呕吐的真正原因。
关琥攥起了拳头,正准备教训一下这个得尺进丈的家伙,门口传来咳嗽声,蒋玎珰站在那里,表情诡异地问:“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听说有两个多月了,本来他们都准备在近期结婚的。”
“我通常都是得尺进丈的。”
蒋玎珰离开后,关琥转身回到座位旁,无视在一边认真看录像的人,坐下来,双手插进头发里,叹气:“真是够糟糕的事啊。”
“张燕铎,你是要告诉我得寸进尺怎么写吗?”
“是挺糟糕的,要重新筛凶手。”张燕铎在旁边冷静地回应他。
关琥扑上前去抢张燕铎手里的遥控器,却因为久睡导致腿麻,一个没站稳,跌到了张燕铎身上。张燕铎扶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录像,淡淡地说:“这是普通市民的身体,警官,也请不要乱碰乱摸。”
什么叫筛凶手?关琥不解地抬头看去,张燕铎还在来回转着录像,说:“王二不是凶手。”
“喂喂喂,这是警方内部机密,请不要乱碰乱摸。”
“他有动机,并且有计划地准备凶器,还患有隐性狂躁症,你如何断定他不是凶手?”
“看来没什么收获。”打断他的话,张燕铎自来熟地按动遥控器,反复回放着录像看。
“直觉。”
“我的记性不知道有多好……”
“我们警察查案不能靠直觉的,大哥。”他还以为张燕铎从录像里看出什么疑点了,说了半天只是对方个人的感觉而已。
被讥讽,张燕铎面不改色地扶了扶眼镜:“那一定是你睡迷糊了,关先生。”
“至少直觉告诉我,现在方向错了,要马上换方向另外寻找凶手。”张燕铎按下暂停键,转头认真地对关琥说,“因为陈铭启的死因不是隐性狂躁症患者造成的。如果陈铭启身上被连刺数刀死亡,那王二行凶的可能性很大,他是属于冲动杀人的那类人,狂躁症发作时不会考虑后果。但现在的情况是摄像头被调动,无法确定凶手是谁;死者口中有阻碍他发声的塑料泡沫,让他在被虐杀期间无法求救,活活忍受剧痛;事后凶手又将凶器塞进去,做出警示或是其他性质的宣告行为。这些都可以看出这是一起有目的并且有周详计划的杀人事件,凶手应该是心理极度不健全的人,这一点跟王二对不上号。”
别糊弄他没记性,昨天张燕铎穿的是蓝衬衫,现在他穿的是白底红格衬衫;昨天是蓝色镜框,现在是浅红色的,发型也有打理过。这一切都证明他曾离开过警局,回家重新梳洗打理后又返回来的。这人还真是奇怪,没事总往警局跑。
关琥在一旁听傻了眼,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不会说这又是变态杀人吧?”
“你的衣服几小时之间由蓝变白了吗,张先生?”上下打量张燕铎的衣着,关琥说。
“是的。”
“我本来就没走啊。”
再联系他所谓的宣告行为,关琥再问:“又是连环杀人案?”
关琥揉揉眼睛,见来的是张燕铎,问:“你怎么又来了?”
“你说中了。”张燕铎笑眯眯地看他,“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录像很无聊,关琥吃完面包,在反复观看中无意识地睡了过去,直到有人拍他的肩膀,他才醒过来,录像已经放完了。
“我不会那么倒霉的,我刚定下了去国外旅行的计划。”
正如江开所说,陈铭启家的楼层什么都没拍到,如果是有人故意调动摄像头的话,那更能证明王二是无罪的。关琥做着需要继续调查的记录,又反复看录像——周末晚上七八点钟是住客进出的高峰,看来要拜托公寓门卫跟鉴证科的人帮忙一个个查了。
“那趁着计划还没实行,尽早取消掉吧。”张燕铎把遥控器还给关琥,“比起查看公寓门口进出的录像,我建议还是重点调查一下在公寓大楼里做事的人。”
江开打着哈欠离开了,关琥去值班室悄悄看了一下,见张燕铎还在沉睡。时间还早,鉴证科那边不会马上有结果,他便先去洗漱,又在贩卖机里买了饮料跟面包,边吃边坐下来看公寓监控录像。
一句话提醒了关琥。如果有人可以调动摄像头,那对方的身份可能是可以在公寓里随意走动而不被留意的人,比如清洁工、维修工或是定期来检查公寓安全设施的人员。
“我去隔壁打地铺好了,值班室让你哥占了。”
他将怀疑写在手机的记事录里,每一条都加上调查重点,传给了江开,然后对张燕铎说:“我去鉴证科。”
关琥拍拍江开的肩膀:“你去休息吧,接下来的部分我来查。”
关琥到达鉴证科时,里面已经开始工作了,他先往解剖室里探探头,在旁边敲电脑键盘的小柯说:“舒法医应该已经搞定了,她说如果你来,直接进去就行,不过记得戴上这个。”他指指放在门口一侧的口罩和手套。
监控录像显示,王二是在晚上七点四十分进的公寓,离开时是八点三十三分,所以假设他的口供是真实的,那就是说在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又有人进入了被害人的房间。
关琥道了谢,戴上后,敲门走了进去。舒清滟已经换上了普通的工作服,坐在办公桌前写文件,看到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请不要每次来都带家属。”
“这也是一个疑点,”看了一晚上监控录像让江开的眼圈都红了,打着哈欠说,“昨天被害人所在的楼层摄像头的角度被调动了,什么都没拍到,所以我们只能检查公寓电梯跟大门的。”
关琥转头指指张燕铎,又指指自己,用力摇头,表示他们不是家人关系。
“如果排除王二作案嫌疑的话,那就还有其他的可能,”关琥问,“楼层摄像头有没有拍到其他人去拜访被害人?”
张燕铎解释道:“昨晚我跟疑犯有过接触,萧组长让我配合一下,说也许可以挖掘到新消息。”
“头儿已经安排警员在搜查了,现在那栋公寓大概正处于地毯式搜索状态中。”
舒清滟没理他,问关琥:“可靠吗?”
“看来如果要指证王二,至少要先找到血衣。”
关琥耸耸肩,这是个很微妙的问题,恕他难以解答,但后腰马上被顶了一下,张燕铎凑近他提醒道:“我好像救过你。”
也就是说,假如人是王二杀的,在那种暴力杀人的手法下,他身上不可能完全没沾血迹,除非他去的时候藏了一套相同的衣服。
关琥的腰腿本来就酸痛,被他这么一顶,更觉得不适,差点跳起来,挤眉弄眼地说:“可靠,我以组长的人格保证。”
“不过有些证据对王二有利,公寓的监控录像都调来了,证实他进去跟出来时的衣服是一样的。”江开在旁边说道。
舒清滟起身带他们走到解剖台前,随口说:“你看起来很难受。”
“现在还很难说,我刚拿到他以前的案底记录,这个人有隐性狂躁症,看着胆小懦弱,实际发作起来会连命都不顾的,这种人最难凭直觉来判断。”
“任何一个人睡几个小时的沙发的话,都不会表现得很舒服。”
关琥问:“怎么样?”
“希望接下来不会加重你的不适。”
老马跟同事使了个眼色,示意先让疑犯休息一下,出了审讯室。
当舒清滟把覆在尸首上的遮掩物取下时,关琥深刻理解了她的话。
大概王二本来的精神状态就不好,又被逼问了一个晚上,现在完全处于崩溃的边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关琥冷眼旁观,见他长得瘦小干瘪,双目无神,跟残忍地将剑插进死者胸腔的凶手很难联系到一起。
在灯光的直射下,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尸首状态的视觉冲击感更强烈,连死者嘴角上的细微划伤也清晰可见,看来凶手在往死者口中塞塑料泡沫时的动作相当粗鲁;死者腹中的异物已经拿出来了,被划开的部位伤口齐整,如果不是内脏碎裂,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手术刀造成的划痕。
“我真的没杀人啊警官,呜呜……”
舒清滟将写好的尸检报告交给关琥。关琥大致扫了一遍,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在七点到九点之间,这跟王二出现的时间相符,但当他看到死因时,忍不住叫了出来:“窒息而死?他明明腹腔都被划开了。”
“说你自己的事,别提别人!”
“致死主因是窒息,部分塑料泡沫在死者挣扎的过程中被吸入气管,导致气管阻塞。至于他所遭受的外伤当然也可以致死,只是先后次序问题而已,由于泡沫是被满满地吸入气管的,所以从死者被刺伤到死亡,有八到十分钟。”
“不记得……不,是根本没看清,只看到这张脸……我听说陈铭启很黑的,一定是他得罪了会邪术的人,那些人用鬼来杀他。”
“你的意思是他在这十分钟里活活经受了肠穿肚烂的痛苦?”
“你记得那只鬼的高矮胖瘦吗?”老马问。
“最多五分钟,因为大脑缺氧后,脑细胞逐渐坏死,他不会感到痛苦的。”
供词下面还有一张王二画的鬼图。所谓的鬼,其实是由一些弯弯曲曲的线条组成的,中间是两个椭圆形的眼睛跟咧得很夸张的嘴巴,上面还涂了颜色,红绿黑白都占全了,看上去既像是小丑,又像是泼洒后的调色板或是京剧脸谱,但仔细看的话,又什么都不是。关琥想,假如王二说的是真的,那他能在那么短时间里把对方的脸记住?这很令人怀疑。
五分钟也很长了好吧。
看着王二脸上的淤青,关琥很想说——那不是警察,那只是个喜欢多管闲事又很暴力的家伙。
看看死者极度扭曲的脸孔,关琥想死者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死前面对酷刑时的绝望,从这一点来看,的确不像是王二的行为。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走廊地板上,他迷迷糊糊地来到客厅,就看到陈铭启死后的惨状,他在惊慌失措之下摔了一跤,导致脚下沾了一部分血迹。他没注意到,慌不择路地跑出公寓,却不料在出了公寓不远的地方被警察抓到了。
“看起来凶手跟死者有很深的仇恨。”关琥呻吟道,“死者又是做律师的,肯定结怨很多,要是一个个来筛选的话,要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啊。”
后面,王二顺利来到陈铭启的家,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来意。陈铭启告诉他,自己正在跟房地产商协调,这两天就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就在他们聊到这里时,那个鬼就突然出现了,王二只知道对方给了自己一拳,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要感谢凶手为你提供了必要的线索。”舒清滟带他们来到证物架前,将放在证物袋里的凶器拿给他们看。为了方便调查,剑鞘跟剑身是分开装的,满是血迹的凶器染红了证物袋的内侧,提醒着凶手的残忍。
看到这里,关琥哼了一声——如果凶犯在杀人时都会考虑到自己的家人,这世上就不会发生这么多杀人案了。
关琥拿起证物袋,就见剑身上以中间为轴,相对刻着宛如波浪状的花纹,剑刃短而锋利,即使被血色蒙住,依旧寒光烁烁;剑柄包银,当中以银丝缠绕;再看剑鞘,剑鞘上同样布满曲折纹路,鞘尾部位同样包银。由于是从腹腔中取出来的,血迹渗进剑鞘纹路中,颜色晦暗。关琥在反复观看的过程中,想起它在人体中绞动的状态,胃里开始出现不适的反应。
照王二的说法,官司打输了,为了不搬迁,他听从律师的建议,最近一直奔波于一些大报社之间,想借助舆论力量给房地产商施压;同时纠缠陈铭启,希望他跟房地产商协商解决,所以公寓门卫看到他骚扰陈铭启是真的,昨晚八点多陈铭启让他进公寓也是真的,至于陈铭启要谈什么,他并不知道。他提前做好了打算,带了弹簧刀,准备万一话不投机,就用武力要求他帮忙,但他并没有想杀人。他家里还有上了年纪的父母,要是杀了人,这个家就整个毁了。
“你需要呕吐袋吗?”舒清滟在旁边好心地问。
听他说得颠三倒四,关琥皱皱眉,接过老马递来的笔录看起来。
关琥不说话,转头避开,证物袋被他随手推给舒清滟,却被张燕铎半路接过去,并仔细观看起来。
“他没声没息地突然出现,不是鬼是什么?还把我弄晕了,我醒来时那律师已经死了,我就吓跑了,后来……后来就在路上被抓住了,我帮你们画了那鬼的模样,就是那样子的!”
“你好像对这柄剑很感兴趣?”发现张燕铎查看证物时表情冷静,完全没有正常人的反应,舒清滟很惊讶,同时也对这个不速之客多了几分好奇。
“你拿着刀去,就已经有了作案计划了,什么有鬼杀人?怎么我们大家都没见到?”
张燕铎给她的回答是:“我见过这柄剑。”
关琥跟随江开来到审讯室,里面审问的人已经换了一批,不过老马还在。他推门进去,就听王二在叫:“我真的没杀人啊警官,我只是想吓吓他,让他别再逼我们卖地,那是我们的祖地,绝对不可以卖的!”
“见过?”关琥的反应比舒清滟快,迅速转过头来问,“在哪里?”
江开收起了嬉皮笑脸:“王二开口了,爆料还挺多的,不过始终不肯承认是他杀的人。”
“应该说是见过这类仿制品,不过当时只是随便扫了一眼,不敢肯定它们是否真的完全一样,”张燕铎将证物袋还给舒清滟,“我只能判断它们同样锋利。”
关琥揉着落枕的脖子跟扭痛的腰,已经懒得再解释他跟张燕铎的关系了,直接问:“什么事?”
舒清滟点点头,表示理解:“上网查的话,类似的短剑并不少见,只要花得起钱,定做也有可能,这种私下交易警方也很难控制。”
“是啊,虽然兄弟久别重逢是需要相互关爱,不过也要量力而行才是。”
关琥挠挠头,他感觉张燕铎还有话没说,碍于舒清滟在场,他不便过多追问,叹道:“看来接下来有的查了。”
“我觉得昨晚回家休息才是明智的。”
“还有个地方,不知道对你们查案有没有帮助。”舒清滟把鉴证文件翻到第二页,里面的照片上重点拍摄了死者上衣的几个部位,她指着照片说,“这里沾了少量的粉末,初步鉴定它的主要化学成分来自胡椒碱、橙皮苷、紫苏醛,还有其他微量食用物质……”
“你……还好吧?”等他好不容易揉着腰挪出去,江开在外面憋着笑问。
“又来了,”关琥打断她的话,“请用可以跟地球人正常沟通的语言来表达。”
江开会意地点头,跟他指指外面。关琥坐起来准备跟上,谁知腰间传来酸痛,像是被扭到一样,接着腿也麻了,他龇牙咧嘴,又重新跌回到沙发上。
“这应该是胡椒粉的成分。”张燕铎帮舒清滟作了解释,“胡椒粉是我们酒吧自家磨制的,里面加了陈皮、紫苏,还有山椒等调味品。”
折腾了很久,直到天亮关琥才眯了一觉。睡得正香时,房门被推开,江开从外面走进来,关琥睁开眼,见对方咋咋呼呼地要开口,急忙指指对面,做了个嘘的手势。
“可是死者没有去你的酒吧啊?”
“靠,我也要飞天了。”关琥忍不住扭动身子,口中发出怨言。
“你忘了,叶菲菲曾不小心将胡椒粉撒在了苏绣媛身上,后来苏绣媛又碰过死者,所以死者身上沾了胡椒粉并不奇怪。”
值班室是个小套间,有床有沙发,床呢,当然被他让给了客人;而他自己,则窝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沙发太小,就算是横躺,他的两条腿也不得不完全搭在外面,这种扭曲的姿势,别说睡觉了,就算是眯会儿眼,都觉得难受。
经他这一说,关琥想起来了,舒清滟看着他们的互动,说:“那看来是没问题了。”
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关琥不止一次地为自己的白痴提议感到后悔。
“还有个问题,”关琥道,“死者好像很喜欢服用营养药物,那方面有没有什么发现?”
“好啊,那就谢谢弟弟了。”在关琥想要反悔之前,张燕铎先答应了下来。
“还在等数据结果,不过我看了药物种类,都是常见药,里面偶尔有一两种壮阳药物,但都是市面上贩卖的普通药类,少量服用不会对人体产生危害。”
张燕铎停下脚步,奇怪地看过来。关琥已经后悔了,因为他想到他们现在在警局,回家步行连十分钟都没有,根本不存在凌晨开车的危险。
“我看他收藏的数量已经不算是少量服用了。”
关琥走在后面,看着他瘦削的身影在灯下慢慢拉长,晃晃悠悠地,想到他因为陪自己办案熬了一夜,有些过意不去,又担心他这个时候开车会出问题,便开口叫住了他:“那个……你要是累了,要不要先去值班室睡一觉?”
“同时服用大量营养药的结果肯定是适得其反,但以死者的工作繁忙程度跟生活习惯,可能这样做也是不得已。”说到这里,舒清滟耸耸肩,“当然,在担心这个问题之前,他更应该担心外来的加害。”
张燕铎点点头,跟关琥告辞离开。
关琥想陈铭启一定活得很好,越是生活优越的人就越怕死,越怕死就越会注意养生之道,只不过他采取的方式错了。
关琥看了下表,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有案子的情况下他都是直接在警局凑合的,以便可以随时行动:“不,我要留守,你先回去吧。”
“那也不用特意服壮阳药吧?他才四十六岁。”他翻着死亡报告书说。
已是凌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静悄悄的,张燕铎将喝完的奶茶罐丢进垃圾箱,问:“要回家吗?”
“等你四十岁后可能就会理解了,”张燕铎在旁边善意地提醒,“但是首先,你要有个温柔又漂亮的女朋友。”
“啊,我突然想起还有份报告要写,我先去忙。”生怕上司追究他隐瞒之罪,关琥随口丢下一句,就拉着张燕铎跑出了重案组。
叶菲菲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关琥立刻用力摇头,将文件拍在张燕铎身上。趁着舒清滟去隔壁冰箱里取东西,他拿出手机,将在意的照片跟证物一一拍下来,随口说:“没自信的男人才会借用药物强化自己。”
萧白夜放下茶杯,笑吟吟地看过来:“对了,关琥,有关今晚惨烈现场这个问题……”
“对,你是没用药物,你只会吃山药来补肾,那个便宜,见效也快。”
“等等,”他举手打断两位像是老友似的对话,问萧白夜,“头儿,你不会是为了要一杯咖啡,把个外人叫进来的吧?”
谁用山药补肾了?昨晚明明就是叶菲菲自作主张让张燕铎提供的山药。
科纳咖啡?不会是夏威夷盛产的那个咖啡吧?怎么最近他天天去混酒吧,都没看到过这位老板喝咖啡?
“山药那东西不能多吃,”舒清滟回来,听到他们的对话,“过食会造成胃溃疡。”
“只是咖啡而已,举手之劳。”
看到舒清滟拿的化学玻璃杯里盛放的鲜红饮料,关琥觉得她不吃山药,也很有可能得胃溃疡的。
“你是关琥的大哥,捧场是一定的,真是不好意思,还要让你特意送我。”
“我今早打的番茄汁,超新鲜的,你们要尝尝吗?”
“是啊,我比较喜欢里面的葡萄酒香,那是其他咖啡所没有的味道。你有时间的话,可以随时到我店里来做客,保管让你喝到地道的科纳。”
“下次吧。”看到关琥收起手机,飞快地将口罩跟手套扯下来丢掉,开门夺路而逃。张燕铎微笑着对她说,“我怕再刺激下去,某人接下来要去看肠胃科了。”
下一秒萧白夜给了他答案:“张先生,平时你也喝科纳咖啡?”
关琥没理张燕铎,他准备直接逃出这个非主流的世界,但手刚刚搭到门把上,就被小柯叫住了,小柯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含糊不清地叫:“关琥等等,我刚复原了死者的手机资料,你要看一下吗?”
关琥看看张燕铎,见他正拿了份报纸看得入迷,忍不住又去看萧白夜,完全不明白上司把这个局外人带进来的用意何在。
陈铭启的手机碎得很厉害,关琥没想到小柯这么快就把里面的内容搞定了。见有新情报,他刹住脚步,折了回来,就见随着小柯的手在键盘上的敲打,显示屏上陆续出现了照片跟短信。
萧白夜在对面拍拍手,说:“好了,情报汇总暂且只有这么多。老马,你负责继续讯问王二;江开你去搜集王家的情报,包括诉讼问题跟王家的现状;关琥你去追陈铭启这条线,有情况及时联络。”大家领了任务各自离开。
那些照片里有不少是死者跟商业伙伴与陪酒女郎在一起的合影,男人需要应酬,这种程度的合影还说得过去。但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是他跟女人的一些街拍,看两人勾肩搭背的亲密举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情侣。都有快结婚的女友了,还这么不检点,关琥很反感,哼道:“难怪陈铭启这么执着于壮阳了。”
“我觉得王二不是凶手,这名字太路人甲了,一看就像是陪衬主角来的。”对于江开这种不负责任的言论,几个人的反应是将手里的资料同时拍向他。
“他是金牌大律师,薪水高又长得帅,有女人倒追并不奇怪。”舒清滟和张燕铎也跟了上来,看到这些画面,张燕铎说道。
“也许带了两把,以防万一。”老马说完,见江开在旁边不断摇头,便问,“你有什么想法?”
舒清滟赞成地点头:“所以许多时候,男人还不如尸体诚实。”
“看来他随身带的弹簧刀是准备用来杀人的武器了,”关琥对比着手头上现有的资料说,“不过刀上没有血,而死者腹部里还有另一把凶器,这有点奇怪。”
“希望在你眼中,我们三个人不是尸体的存在。”关琥打趣道。
老马接着说:“门卫也证明最近王二一直在陈家附近转悠,他们曾警告过王二,但今晚案发之前,是陈铭启让王二进去的,至于原因,他们也不知道。”
听了关琥的话,小柯耸耸肩:“你们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舒大美女眼中,我跟尸体没什么区别,连抽烟都不可以点火。”
“王家有一次跟房地产商发生冲突,动了刀,闹到了派出所,所以有记录在案,我只是随便调了下资料而已。”萧白夜拿起茶杯慢慢品着,那表情好像在说,这点情报搜索岂能难得倒我?
“那是为了你可以活得更久一些,”舒清滟走过去,将小柯叼在嘴里的香烟抽出来丢进垃圾桶,问,“除了这些无聊的照片,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发现?”
“这么复杂的情报,头儿这么快就查到了?”关琥佩服地看着萧白夜。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都是死者跟一些红颜知己的短信来往,看来重要的信息他存放在电脑里,那个我要多花点时间来搞。”
疑犯叫王二,二十六岁,未婚,在城郊一处闹市区跟父母开了间大排档式的拉面馆,生意还算不错,但去年由于那片区域被开发,因房产地皮以及生意等问题,王家跟房地产商一直没有顺利达成协议,以至于闹到了法院。当时房地产商的顾问律师正是被害人陈铭启。以陈铭启的铁嘴诉辩,这起地产纠纷案房地产商胜诉了,王家最后不仅被要求迁移,还要付一大笔诉讼费,所以王二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那等你的好消息。”
“这是疑犯的资料,时间太短,我只找到了这些。”萧白夜将带来的文件递过去,让他们轮流看。传到关琥这里时,张燕铎也凑过来看,关琥碍于同事们都在场,只好当不知道,默默地阅读手里的资料。
关琥用手机拍了几张陈铭启跟女人们的合影,告辞出了鉴证科。走在路上,张燕铎突然问:“你说死者生活作风这么糟,苏绣媛会是什么反应?”
“那小子嘴挺硬的,一直说跟自己没关系,我让他们轮流问,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就会有结果了。”老马做了几十年审讯工作,他说会有结果,关琥相信绝对不是问题。
“这种事大多是逢场作戏,陈铭启的身份比较特殊,要他完全跟那种环境脱离也不太现实,所以聪明的女人不会多加计较。”
大家都到齐后,萧白夜开门见山地问:“审问的情况怎么样?”
“你说的是理性方面的常识,但女人在大多数时候是感性的,”张燕铎沉吟着说,“这方面你可以参考菲菲,如果易地而处,你在外面乱搞,你觉得她会怎样对你?”
“他不是……”话没说完,关琥的小腿就挨了一记踹,等他忍住痛站稳,张燕铎已经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了,紧接着江开跟老马也进来了,他只好就近坐到了沙发扶手上。
随着张燕铎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胯下,关琥本能地一抖,他深信那种让他断子绝孙以示警告的恐怖事叶菲菲绝对干得出来。
萧白夜坐下来,不以为然地说:“想太多,你大哥又不是外人。再说疑犯还是他抓住的,听听他的意见也好嘛。”
“少乱比喻,我才不会乱搞……啊不,我跟叶菲菲现在是清清白白的朋友关系,就算我乱搞,她也没资格管我……”
“等一下,”追着他俩进了萧白夜的办公室,关琥急忙说,“头儿,有关警方内部的工作内容,还是请张先生回避比较好吧?”
看着他如临大敌的反应,张燕铎扑哧笑了——都说了女人是不可以用理性来揣度的动物,他居然还这么认真地分析。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张燕铎冲他耸耸肩,然后笑眯眯地跟萧白夜并肩走进了重案组。
关琥反应了过来,狐疑地问:“你这样说,不会怀疑是苏绣媛因爱成恨杀人吧?”
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关琥愣在那里。
“好像昨晚关警官自己也说过,身为警察,你们怀疑与事件有关的任何一个人,所以苏绣媛也不该是例外。”
关琥立刻站起来跟上,见张燕铎也跟过来,他正要开口让对方回家,萧白夜先说:“张先生也一起来吧,我正好也想听听你的见解。”
这现世报来得还真快。关琥摸摸鼻子,耐心解释:“我并没说不怀疑她,但从她的身体状况跟体力来说,这种可能性太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是时间,昨晚她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从王二的口供跟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来推断的话,她不具备作案时间。”
就在两人鸡对鸭讲的时候,萧白夜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看到他们,说:“有关疑犯的详细资料拿到了,来研究一下。”
张燕铎继续向前走着,像是没听到关琥的话。
“我以为这是一个问题。”
关琥快步跟上,问:“你好像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张先生你不要把话题扯开,现在我们在讨论你的行为,而不是我的常识。”
“也不是,只是感觉哪里讲不通。”
“那就是你对常识这个词的理解不够深刻。”
关琥不知道张燕铎的纠结在哪里,不过对于他来说,也觉得事情发生得太巧合,只是现有的证据将苏绣媛的嫌疑排除了,如果要怀疑她,那就要找到更多的情报才行。
“不是。”
手机响了起来,关琥掏出手机,发现来电人是谢凌云,他犹豫着要不要接——作为重案负责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太方便跟新闻记者联络。
“我以为那是常识。”
“接吧,说不定有意外惊喜呢。”张燕铎转头笑着看他。
想起江开对张燕铎做的笔录,关琥心里生起不祥的预感,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会那么专业的绑人技术?”
关琥被他笑得心里毛毛的,下意识地接通了,就听谢凌云在电话那端说:“关琥,大律师被杀案是你负责的吧?我想跟你聊一下。”
“只是疑犯,未必是凶手,”停了停,张燕铎又说,“或许九成以上他不是凶手。”
果然是为了这事!关琥立刻拒绝了:“抱歉,不管案子是不是我负责,我都不能跟你透露任何内情,你想要第一手消息,请找其他途径吧。”
“谢谢你帮忙把疑犯抓到了,否则这起凶杀案又要被那些记者大肆宣扬了。”关琥道。
“我不是想找消息,我想问你有关短剑的事,我看过同事弄到的现场照片了,死者腹腔里插了柄短剑,是真的吗?”
张燕铎把冷饮拿过去,关琥只好开了热的那罐,转头看着他喝,突然想到他不会是担心自己冷饮喝太多导致胃痛,才特意这样做的吧?
由于这起案子太过于惨烈,警方封锁了相关消息,听谢凌云居然知道得这么详细,关琥不由得佩服这些新闻人士的门路之广,他问:“这与你负责的报道有什么关系?”
“某人胃痛都敢喝冰的,为什么我不能?”
“跟我的工作无关,我问你纯属私人立场。我怀疑那是鱼肠剑,跟我爸的那柄短剑是一样的,总之事情说来话长,你有没有空?我们当面聊。”
“你的身体能喝冰饮料吗?”
“我很忙……”
“谁说我不要?我要冰的那罐。”
“那就十二点在涅槃碰头吧,我过去找你。放心,不会耽误你很久的……我先跟老板联络预约一下,就这样,拜拜。”
“那还真是抱歉哈,我的智商那么低,”关琥不爽地把手收回来,“不要就算了。”
在关琥想提醒谢凌云她要找的人现在就在自己身边之前,电话已经挂断了。跟着张燕铎的手机响了起来,谢凌云在微信上敲他,问他中午在不在酒吧。张燕铎看看关琥,回答说欢迎她随时来访。
“没关系,反正对你的智商我早就放弃期待了,比如你会认为一杯奶茶就能得到原谅一样。”张燕铎没去接饮料,坐正身子说,“如果你真怀疑一个人,那就该怀疑到底,看份笔录就觉得我是无辜的,那你的智商也低得令人震惊。”
“她好像搞错先后关系了,应该先跟你确认好地点时间,再联络我吧?”关琥无奈地说。
“请你喝,”关琥把头别开,小声说,“刚才抱歉,我看了江开给你录的笔录,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看来她很急,把跟你联络放在了首要位置上,”张燕铎说,“换了平时,她应该比菲菲冷静。”
听到响声,张燕铎睁开眼睛,看到凑到面前的饮料,他的眉头挑了挑。
“她们俩半斤八两,”关琥叹道,“如果身边都是这样的女人,这让我还怎么敢对爱情抱有期待?”
关琥看了一会儿,转身回来,经过自动贩卖机,他买了两罐奶茶,自己选了冰的,走到张燕铎身旁坐下,将另一罐热的递给他。
“这世上不光只有女人的,”张燕铎善意地提醒他,“你可以适当换个口味。”
等关琥回到警局重案组,张燕铎的笔录已经做完了,见他坐在重案组外的长椅上闭目养神,关琥犹豫了一下,没去打扰他,而是走进隔壁的审讯室。透过单面玻璃窗,看到同事老马跟另一位警员正在审问疑犯,但貌似不顺利,疑犯一直在发抖,头低垂着缄默不语。
关琥冲张燕铎呵呵冷笑——如果每天都要面对像张燕铎这种一肚子坏水的狐狸,他应该对男人也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