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不差,”我们驶离路边时我说,“三十一。三十二。”
“一切都还顺利?”
“封套包的那套一角钱币呢?”
我们有四十五秒的时间做完这事,不过我不用站在旁边忍受。我迅速走下石板路向马路边走去,再次于黑色林肯停靠过来时抵达街上。“二十三,”我打开门说,“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
“在车库里,”我说,“放在最里头右边一个高架子上,一个标着‘游戏’的盒子里。估计在盒子正中,夹在双骰棋盘和大富翁之间。三十八。三十九。”
我走上门廊,让门虚掩着,一边做一边在脑子里读秒。我想我是数得快了一点,因为我数完了还没任何动静。我正在纳闷该不会是哪里出了差错,那玩意儿便发作起来——恐怖的尖锐哨音悲鸣不止。
等我数到四十五时,我们已经绕过街角开了几百码。我拉下窗子,警铃大作时我听得一清二楚。如果卢卡斯·桑坦格罗塞在后车厢的话,这声响足以把他吵醒。警铃声传遍整个街区时,大家同时也可以看到邻镇那家保安公司的警示牌大放光明。
最后一道恼人手续得办妥。我再次抡起铁凿子击向那扇可怜无辜的前门,然后挖出门框,毁掉门锁。我走进厨房,把工具放回原位,然后回到餐厅往警报系统的键板上打1-0-1-5。绿灯熄灭,这玩意儿发出七声哔响。现在我有约莫四十五秒的时间撤退并锁好门,那之后警铃可就要开始大喊捉贼了。
不过马丁·吉尔马丁和我在旁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就会回到曼哈顿。
我走向前门,看看表,把门廊的灯关了又开,重复三次,然后扛起袋子打开门,扭开弹簧门闩固定住,免得把自己锁在外面,然后走上街。我踏到街上时,林肯轿车正好停靠过来。我打开车门、扔进袋子,然后再走回屋里。
我在转角处下车。没必要让我那个多嘴的门卫瞧见我跳出一辆林肯。“我要查查这玩意儿到底叫价多少,”我说着一手搭上皮袋,“我认识一个钱币通,不过我还是想先搞清楚我要卖的是什么东西。我楼上有去年出版的红皮书,光看那本就可以算出美元钱币的价钱。至于外国钱币就得随他开价了,不过看来数量不多。哦,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我打开皮袋拉链,摸找那捆现金,扯开包装纸。
完美至极。
“这是什么?”
“不行。”我大声说道,同时把那些粗笨的工具放在一旁,掏出我的工具打开抽屉。用这个办法速度也差不多。我倒空抽屉,弯腰捡起二十元面额的纸币,总共有一百块。我把钱放进口袋,掏出早先收好的未流通的1958-D的五分钱币。它们原来都包在封好的塑料套里,这会儿我拿起来猛力撞上桌沿把它们敲破。我任由钱币从我手中散落,随手往敞开的保险柜丢了一把。有些落在里头,有些则哗哗掉向书柜、落在地上。
“钱,”我像个醉醺醺的工人发牌一样分发一张张百元钞票,一张给他,一张给我,一张给他,一张给我。“我猜约莫有五千,不过咱们还是分一分。”
我从厨房的五金抽屉掏出一把铁锤、一根凿子,还有一把凶神恶煞的螺丝起子,然后回到工作室,动手朝那嵌壁式保险柜大力出击——挖出柜门的数字转轮、狠敲坚硬的部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把一切都砸得混乱不堪。原本令人满意至极的保险柜被毁灭成功之后,我抓起原本锁在里面的文件——包括遗嘱、房地契等——把它们扔在柜子的里面和外面,再将它们踢得四处散落。我拉出书桌里五个没锁的抽屉,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然后我又准备抡起铁锤和凿子打开剩下的抽屉。
“原本说好你只拿钱币收藏的。之前就说好了。”
现在轮到我最痛恨的部分。
“呃,总得有模有样,”我说,“你简直想象不出房子被我弄成什么样了,为的就是制造可信的现场。你难道要我在保险箱里留下那么一沓现金破坏假象不成?”
在甬道的衣柜里,我找到了需要的包,是一只破旧的皮袋,里面除了记忆之外什么都没有,把钱币收藏摆进去后还有多余空间。我打包好,拉上拉链,把袋子倚着前门放下。
“不是,不过——”
我清空了保险柜,把钱币堆在书桌上,其他藏品——遗嘱、房地契、各色官样文件——都放到一边。我拎起那套一角钱币进入厨房,打开通往相邻车库的门,带着那套一角硬币进入车库,再空着两手回来锁好门。
“在纽约,”我说,“如果我留着现金不拿,警察绝对会私下吞掉。也许这儿的警察很老实,如果这样的话,他们会报到国税局请麦克伊文先生解释钱的来历。”他一张,我一张,他一张,我一张。“你觉得他宁可这样处理?”
钱币。除了盒子外,还有成套的新铸样以及未流通过的一筒筒钱币、几本钱币图册,以及一只定制的黑色塑料封套——做成盾牌状,内藏一套几乎完整的从一八三七到一八九一年的自由女神坐姿一角钱币。另外还有一些现今流通的美钞,捆在一起扎成半英寸厚。
“不,你说得没错。不过也许所有的现金都该归你。毕竟,是你找到的。”
我把数字盘右转、左转、右转,然后再左转,那门没应声而开才真叫见了鬼。我拖出十几个盒子,每个宽高各两英寸,长一英尺,全都满满塞了二乘二的牛皮信封以及一只透明封套,里面各装有一枚小小的金属圆盘。
我摇摇头。“说好了平分,什么都得分。看,刚好是双数。哦,还有件事。”我从口袋里掏出五张二十美元的钞票。“书桌里的。再说一次,如果我不碰的话后果会是怎样?你两张我两张,你会不会凑巧有张十块的纸币?等等,我这儿有。来,给你。”
这我不缺少,不过我还有更好的——密码。
他看看手里的钞票,说:“一角硬币放进车库的游戏盒里了?搁在双骰棋盘和……你提到的另外一样是什么?”
开对号锁有诀窍。听诊器确实偶尔能派上用场,不过你还得有天分。
“大富翁。”
工作间在后屋一楼,窗户开向花园。我先拉上窗帘,再打开灯。书桌右边立着一个三层玻璃书柜,书柜上面挂着一幅描绘海上高船的油画。我把画拿下来,露出后面墙上嵌壁式保险柜的圆门,上面有个对号锁。
“这我得写下来。一角钱币是杰克唯一在乎的收藏。杰克小时候在抽屉找到一枚,他父亲就给了他,所以他才开始搜集。我想那一套应该值个四五万。总之保了这么多。”
结果令人非常满意。一闪一闪的红灯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舒缓神经的稳定绿光。妖魔般的声响戛然而止,仿佛有只神秘的手往鬼哭狼嚎的电子嘴里塞了个枕头。我呼出原本根本没发现自己屏住的气息,把我那套工具放进口袋——此时它们还握在我手里——然后戴上手套。接着我抹净一些我没戴防护装置前有可能碰触过的表面——键板、柜门和门把,还有前屋入口处的门和门把。我关好门,上了锁,然后开始工作。
“我没仔细检查,”我说,“不过钱币看起来状况不错,只有几个日期被磨损了。”
我键入1-0-1-5。
“留下不拿你一定挺难受。”
我有四十五秒的时间。我迅速穿过玄关,折向左侧,跨越圆穹式教堂天花板的客厅走进餐厅。远处靠墙的中段凸出式书柜两边各有一扇门。我打开右边那扇。里面有个柜子,上面放着桌巾、餐垫以及一套套扑克牌筹码和麻将牌。而墙上便是个数字键板,上头的红灯歇斯底里地拼命闪着。
我摇摇头。“事先说好的。再说,那种特制品要销赃可会吃足苦头。其实呢,真正难挨的是得毁掉保险柜留下烂摊子。不过我勉强办到了。”
我刚跨过门槛,警铃即刻响起。发出高音阶的哀鸣,那种让贼食欲不振的尖厉叫声。依我说,如果你有小孩制造出相同声响的话,你会一把掐死那个小怪物。
他把钱摆进外套口袋时我一直盯着。虽说他已经完全投入了一宗犯罪,不过真的拿走现金对他来说显然具有某种象征意义,因为收钱之后他在方向盘后头直起身来,轻声叹了口气。
我走过屋前小径,上了门廊台阶按了门铃,然后再按一次。没反应。我看看门锁,朝它摇了摇头。纽约的公寓住户对锁很在行,通常会用普拉德、雷布森或是狐狸牌警察锁,另外还有窗户上的套闩以及围墙顶的六角铁丝网。而在郊区,因为家家户户都是独立的,每户的一层又都有十几扇窗户,为了加固前门搞得焦头烂额好像没有必要。这家的门也不例外。我用了最多一分钟就进去了。
“杰克在亚特兰大,”他说,“他跟贝蒂搭机南下去打高尔夫。他说今年不景气,他差点没去。他原本打算变卖钱币,不过又顾虑到别人的眼光。何况要跟那套一角硬币分手他会非常难受的。”
“世事难料。”我说,递回遥控器。我们继续开,然后我在第一个停车告示牌前下车往回走。我穿了一件苏格兰呢猎装上衣——我下定决心,该让运动夹克休息一阵——和一条暗色长裤。我还打了条领带,不过不是午餐时受到好评的那条。
“现在不用分手了。不过他最好想个办法让它们一两年别露面。”
我们开车第二次经过房子时,我伸手到驾驶座的遮阳板下拿车库门遥控器。我一手伸出窗外,遥控器对准车库,一按。没反应。
“这话我一定传达。”一抹笑容缓缓浮现在他脸上。“《卡萨布兰卡》里那句台词是什么?就在最后,鲍嘉跟克劳德·瑞恩斯讲的。”
“绕街区一圈。”我说,边绕我边靠向椅背。车子是去年新出的林肯轿车,内部是光滑的红色皮革,外面是黑色的手烤漆,空气经过调节,引擎的噪声高不过拉菲兹的喵喵声。这车比公共汽车、地铁,或者塔吉克人开的出租车都舒服得多,而且那些交通工具可没办法载我过来。我在纽约北部的威彻斯特郡。地铁开不到这么远,而哈什马·土克提就算再过一百万年也找不到路过来。
“‘这很可能是一段美丽友谊的开始。’”
我想着我在类似状况下通常会想的事。他们可真体贴,我暗想,留盏灯方便贼上门。
“没错,而且是两相得益。睡会儿觉吧,伯尼。我有种感觉,这几天都会很忙。”
车子慢下来。我按下按钮打开车窗,细看眼前的房子——或者应该说在目前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仔细看。有树挡着,还有一大片宽广的草坪,不过我透过树木越过草坪看到的房子和它的邻居没什么不同。毕竟,我们是在住宅区——簇拥着百万豪宅的住宅区,不过终究还是住宅区。眼下这幢百万豪宅的门廊灯亮着,楼上的灯光也透过一面窗帘映出来,楼下两个房间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