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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哪个台?CNN?头条新闻?”

“打开电视。你能看到四台吧?快打开,就现在,我等着。”

“一频道。你知道,全天候地方新闻频道。打开。”

“没有。”

“别挂断。”我说。

“你一定没看《十一点播报》。”

首先我看着展现职业性同情的记者访问布朗克斯区波士顿路上一家出租公寓失火后的生还者。然后镜头切到一名肤色较淡的黑人女子,她站在一幢颇为眼熟的建筑前面,正在报道说,经匿名人士通报,警方在上西区一间豪华公寓发现的裸尸业已指认出是卢卡斯·桑坦格罗,三十四岁,住在西四十六街四一一号。据大楼邻居指称,死者为待业演员,和住在该公寓的屋主哈伦·纽金特夫妇并无任何关系——更何况这对夫妇目前还不在国内。

“怎么了?”

“死亡看来是单发子弹射杀的结果,”她说,“不过是否自杀目前还无法确定。我预感另有内情,查克。”

是多尔。“感谢上帝。我一直在打。”

“谢了,诺玛,现在我们来看明天的天气——”

我搭出租车从佩辛丝的公寓回家。到家门口时,我听到电话铃在响,可是一进门就没了。我挂好外套。早先在双轮诗咖啡店时我已经解下领带,在那儿就算不打领带我都觉得自己的穿着过于正式。我从口袋里掏出领带皱起眉头瞪着它,心想不知道褶皱能不能变平。我挂好领带给它一个机会,然后电话铃再次响起。

我关掉电视走回电话。“哇。”我说。

***

“咱们到那儿的时候,”她说,“他们八成已经把他装到尸袋里拖走了。”

“不知道,”她说,“也许我该写下来。”

“你确定?”

“这首我还挺喜欢的,佩辛丝。‘草原狗菜花。’”

“难道你不记得那位老太太问走廊都是警察在搞什么吗?你记得她说了什么吗?”

“就这意思。没什么了不起,真的。‘浮夸与情境,草原狗菜花,佛蒙特月光。’”

“她说什么有个女人杀了她丈夫。”

“‘日本人干吗,自认在写诗,只是打拍子。’”

“所以是她搞错了。当时他们还没认出尸体的身份。”

“当然。‘俳句真无聊,浮夸胡乱编,塞进垃圾桶。’你也来试试,伯尼。”

“他们给的地址——”

“真的吗?”

“四十六街偏西一个偏远的地方,是出租楼房。几年前他刚搬到纽约时在那儿待了几个星期。西端大道的公寓从来就没有登记在他名下,是他跟签订长年固定租约的二房东承租来的。所以他才有办法住在那种地方。伯尼,我们该怎么办?”

“那些诗不全是他写的。好几首是艾米莉·迪金森[3] 的。她的诗几乎每一首都可以配着《得州黄玫瑰》的调子唱。而随便哪首日本俳句都可以和着《佛蒙特月光》唱。”

“你要干什么我不知道,”我说,“我打算睡觉。我本想先冲个澡,不过我看还是明天早上再说。”

“也不都那么糟糕。弹吉他的那个人——”

“可是——”

“不过诗作本身,”她说,“实在让人听得想哭。”

“你心绪大乱,”我说,“因为他是你男朋友。可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家伙。”

“这我相信。”

“他的公寓里到处都是我的指纹。”

“不过颇有疗效,”她说,“他们能把所有的感情表达出来,挺难得的。上台表演是疗程的关键。这样他们还真得勉为其难地敞开心扉。经过这样一晚,有些人可会脱胎换骨。”

“你刚说了那间公寓登记在别人名下。也许警察根本不会找上门。”

“嗯——”

“会的,”她说,“他们会在出租楼房找到人谈,然后发现他其实已经不住那里,然后他们会打电话到演员公会的办公室要到正确地址。妈的,其实他们一查电话簿就知道了。卢卡斯·桑坦格罗,西端大道三○四号。警察都该想得到。”

“那些诗很恐怖,对吧?”

这点我可没那么肯定,不过现在不想谈。我告诉她,如果有人通报说她跟死者是男女朋友的关系的话,她有可能被牵扯进去。果真如此,她只要告诉他们真相的简化版即可。“你跟他没那么熟,”我说,“他是跟你交往的众多男子之一——”

“嗯。”

“天哪,听起来我像是个荡妇。”

“说来有意思,我一直认为黑蜡烛是烧黑火焰的。不过当然不是这样。”

“——而且你最近跟他分了手,一个星期前见了最后一面。就算你在他公寓留下指纹,那又怎么样?他们根本不会清查他的公寓,他们有可能判断是自杀。”

“嗯,黑色蜡烛。”

“他为什么会自杀?”

“没那个心情。在那个房间读诗感觉不对。”

“谁都会自杀,原因我不知道,”我说,“只是好像整天都有人来这招。也许只是他刚好觉得活下去不是个办法。”

“没那么糟。我原以为你要读诗的。”

“是啊,他公文包里有价值五十万的棒球卡,所以才沮丧地一枪把自己送上西天。他从哪儿拿的枪?”

“抱歉,伯尼,”她站在窗边往外瞪着一面空白的墙,说,“谢谢你去捧场,可是我实在不该大老远把你拖去的。糟糕透顶,是吧?”

“也许他本来就有。”

她住在公园路和麦迪逊大道之间的第二十五街,在一家二手缝纫机店的楼上。我们一路无话。感觉她遥远而漠然。在她的公寓里,她泡了壶药草茶然后倒满两杯。尝起来像是能治百病。

“今天下午你在他公寓搜了个遍,”她说,“看到枪了吗?”

我们才踏出双轮诗咖啡店的门口就有辆空出租车开来。天知道他在那里干什么。照我看他是迷了路。我伸出一只手指点迷津,然后我们便上了车由耐心女士说出她的地址。

“没有,”我说,“不过话说回来,你总不能寄望他在楼上9G举枪自杀以后还能把枪放回他收袜子的抽屉里吧。”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负责会程的女人终于宣布今晚的节目结束,不过欢迎有兴致的人留下参加非正式的讨论会。听到这里,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不过耐心女士已经起身,所以我就跟着她往外走到街上。

“这我倒没想到。”她柔声说道。

我不知道我们在那儿待了多久。我看过几次表。如果光线好些,我有可能伸手掏出皮夹,瞧瞧我的记事本。有几个诗人以刻意平板的单调声音朗诵作品。其他的则抑扬顿挫非常戏剧化。有个前额很高、直发披肩的家伙唱了几首诗,一边弹着吉他伴奏。他只会几种和弦,不过话说回来,他也只用上两首曲子——《得州黄玫瑰》和《佛蒙特月光》。

“是啊,因为你心绪太乱,没办法想清楚。我心绪不乱,不过我可真是累坏了。今天太漫长了。”

房间又小又暗。墙壁和天花板都是黑色的,唯一的照明是由竖在空猫食罐里的黑色蜡烛提供的。里面没几个人,我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耐心女士,在她旁边的位子坐下。

“从我在你书店跟你碰头已经差不多过了十二小时了。”

那天晚上我在这家以诗体为名的咖啡店没听到双轮诗或者算得上传统诗作的东西。有些意象咄咄逼人——“我将在你的嘴上涂抹经血!”有些押韵得如雷贯耳——“母亲,你的卵巢实在不敌包法利夫人的。”而且偶尔会听到依稀耳熟的字句——“我恨你有多少?他妈的待我细细数来……”

“而且当时我已经工作了半天。我是十点左右开门的。”

也许你还记得,所谓双轮诗,就是一种老派的法国诗,由两行诗句轮流结束所有诗节,并在最后一段诗节共同负责收尾。(一定还有个更好的方法解释,不过那显然超越了我的能力。)狄兰·托马斯[2] 写过几首双轮诗,包括《不要踏入静谧的良夜》。近期玛莉莲·海克也巧妙运用过这种形式。

“那你是几点起床的,八点吗?”

“伟大的斗士,”他露出了牙齿,“跟兔子一样会斗。”

“差不多。”

“听说过。”

“也该让你上床睡觉了,”她说,“我想我只是希望你跟我保证没什么好担心的。”

“现在那儿在打仗。楼房被烧,窗户破裂。我们的民族自尊心强。”

“就这个?那简单。没什么好担心的,多尔。你也睡去吧。明早再谈。”

“真的吗?”

我脱了衣服,决定还是应该冲个澡——虽然现在已是深夜,而且我已经忙碌了一天。之后我穿上浴袍,开始查看我的外套口袋里的“三垒站姿!”。卡片背面列出了所有泰德·威廉姆斯一九四九年以及那之前打过的三垒安打,细数各是哪年击出的,是芬威公园还是巡回比赛的战绩。不过上面没有指出哪几个是卡片正面那种三垒站姿,哪几个是滑垒成功。

“跟我们的城市一样,”他说,“跟杜尚别[1] 一样。”

见鬼,我想着。好奇的脑袋想知道……

你不必知道这些。我们沿着第二大道开上休斯敦街,找到路德罗后沿途爬行,直到我看见双轮诗咖啡店——小小的一个昏暗的店面,塞在一幢烧毁的楼房和一片空地中间。哈什马·土克提看着这幅景象笑了。

我叹了口气,拿出梯凳站上去,拧开衣柜内板上的小螺丝钉,露出里面的夹层。我是可以把我的工具探针放进这个秘密隔间窝藏好,不过我决定不这样做。近来我已经习惯随身携带工具了。不带在身上我会觉得赤身裸体,总之我决定未来一小段时间内还是要继续为它们提供口袋空间。

我知道路德罗街和德兰西路交会,所以路德罗应该是南北向。因此我想那条街或许是止于或者起自运河路,然后起自或者止于休斯敦街,不过我不是很确定——

我也可以把哈伦·纽金特的八千三百五十美元拿出来。钱还在星期五早上我放的地方。我迟早会把这笔钱移到卡洛琳的窝藏处,以防哪天她得再次保我出狱。不过这事可以等等。

“哦。”他说。

于是我拿出哈特曼店最棒的腰带专用皮做的棕色公文包——转角处有铜固定。箱子完美地展示了铜的魅力,包括一对搭扣,上面各有三位对号锁。

“一种有伟大力量和智慧的动物。”

我提着箱子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行李锁的作用总体来说都是展示大于安全。只要你的力气足够扯掉百事可乐的瓶盖圈,就能抡起铁锤把锁敲掉,或者拎把螺丝起子扳开锁。温和一些的人可以直接对号开锁。说来毕竟也只有一千种可能,而这又花得了多长时间呢?不过确实很单调,你得先从0-0-0和0-0-1和0-0-2开始,不过只要你入了门,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如果你稳稳当当地以蜗牛的速度每五秒组合一组,一分钟就有十二组,十分钟一百二十组,然后——只需要多久?一个半小时吧,你就可以到达9-9-9了。

这话说得也许不恰当,不过千真万确。“我们的民族自尊心强,”他咧开嘴愤怒地冷笑起来,“很强。”他说着狠狠踩下油门,我们飞过八个或十个路口,然后遇上了红灯,他又以同样的方式猛地踩了刹车,然后忽然转身朝我咧嘴一笑。“告诉我,”他说,“兔子是什么?”

由于这种锁的机械构造很简单,要撬也不难,我现在便是这样做的。完工以后,我把两道锁的号码重新设成4-2-2,也就是我小时候家里的门牌号码(从前的从前,我的棒球卡便放在那里)。现在我打开了锁,为的是把“三垒站姿!”和它的同伴搁在一起。

“我可以从地图上认出来。形状像兔子。”

我知道,我知道。这会儿你们正在纳闷公文包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多尔和我下午不是刚花了不少时间徒劳无功地找它吗?

“你知道我的国家?”

唉,虽然要我承认有些痛苦,不过刚才我的确没有向各位坦诚相告。我这一天开始得其实比诸位——还有多尔·库珀——误以为的时间要早一点点。要知道,我讲述的时候漏掉了几件事……

“这不可能。”

[1] 杜尚别(Dushanbe),塔吉克斯坦首都。

我就是这样进城的。如果有地铁就又快又省钱,不过这样我就没机会告诉哈什马·土克提如何找到路德罗街了——虽然我也不确定这条街在哪儿。他新近才从塔吉克斯坦来到这里,这位哈什马·土克提看到什么都会咧嘴笑,仿佛他还没法相信自己有这好运气。“我是塔吉克斯坦人,”他告诉我,“估计你把我当成乌兹别克人了。”

[2] 狄兰·托马斯(Dylan Thomas,1914—1953),威尔士诗人、作家。

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曾经有过第二大道地铁站。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时他们挖了好几英里,后来经费用光,便扔下不管了,直到大部分零售商都关门大吉。然后他们便把所有挖开的壕沟填满,回家了,还是搭出租车走的。

[3] 艾米莉·迪金森(Emily Dickinson,1830—1886),美国诗人。生前只发表过十首诗,默默无闻。死后近七十年开始受到文学界的关注,被现代派诗人视为先驱。与同时代的惠特曼一同被奉为美国最伟大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