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个女人好像不是小偷,她一开始吓了一跳,等到了警察局,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突然哭了。她说她住在千叶,身上的衣服是今年三月从千叶市内某家二手衣店买来的。现在这边的警察正在联络千叶署,请他们调查那家衣服店呢。”
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简而言之,就是她看着那个女人独自走进某家餐厅,便匆匆忙忙地跑去派出所报警,接着和警察一起回到餐厅,发现那个穿着“自己和服”的女人还在吃饭。
赃物出现在千叶的二手衣店,这也不是不可能。川上就曾经对保子说过衣服可能被送到乡下便宜卖了。千叶比他想象中的乡下近多了,小偷一定是想避开东京,所以才把和服送到千叶的吧。买的人还真倒霉。
“就在一个小时前,我在银座逛街的时候,发现人群里有个女人穿着那件外褂和和服。我跟在她后面,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虽然我很确定那就是我的衣服,却不知要用什么方法把那个女人抓起来。”
话说回来,保子的执著再次让川上惊叹。
“……”
傍晚,川上一回到家,保子马上迫不及待地对他讲述今天发生的事。兴奋不已的她喘着粗气,巨细靡遗地描述所有细节,同样的话讲了两三遍都不厌倦。
“找到了!我找到的。我现在在筑地警察局。”
“目前千叶署那边还没送来那家衣服店的调查报告。如果能抓到销赃的小偷就太好了。那家伙真可恶。穿我衣服的女人说她先生在千叶某家工厂当科长,今天是她头一次穿着它来东京拜访亲戚,回去时想顺道去银座逛街。她说的应该是真的。那位太太一面哭,一面说要把和服和外褂还给我,可是我就算再怎么喜欢,也不能接受这种惹了官司的东西,我跟她说我不要了,送她了。也不知怎么的,一看到别人穿着它,我反而突然不喜欢了。”
“你说那件和服怎么了?”
衣服可是无辜的第三者掏钱买来的,怎能算是你送给她的呢?川上心想。不过妻子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边的妻子太激动,连话都讲不出来了,那声音跟一年前她打来电话说家里遭窍时一模一样。
“警察局的人还说,怎么那么巧就在路上被太太认出来了呢?女人的执著还真是可怕呀……”
“老公,不得了了,我的和服……被偷的和服……”
第二天中午过后,在银行上班的川上又接到了保子的电话。
秋天的某日,下午,在银行上班的川上接到了保子的电话。
“老公,千叶二手衣店的事已经查清楚了,我刚刚接到警方来电。那个女人果然和盗窃案没有关系,警方调查了那家衣店,向老板追问卖家,结果老板回答得支支吾吾,细查之下才发现,那家二手衣店里有一大堆赃物。刑警先生很兴奋,说还有其他同伙,看来是个规模很大的犯罪集团。‘太太,谢谢您!’他还向我道谢呢。”保子的声音听起来特别亢奋。
保子语带嘲讽地说道。对啊,已经快两年了。
那天傍晚,川上去参加客户招待的晚宴,心情却怎么都轻松不起来。保子在电话里说的一切,不知怎的,竟让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千叶的二手衣店收买赃物,和文子那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可是,警方在自己身边展开侦查的事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老公,你怎么突然不去上书法课了?以前你还会在家里练字呢,你这人,果然是三分钟热度。”
(我不是说了吗?要她早点死心,放弃那件和服不就好了。)
川上也不再把那件事挂在心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解决了。替他解决的人是胜村久子,她替他收拾残局,仿照处理旧书店老板娘的模式。
川上暗自在心里嘀咕着对妻子发过的牢骚。那家伙死都不肯放弃那件和服,终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了。
被偷走的和服还是没有找回来,保子好像也终于死心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反复叨念着:“那件和服不知被谁买去穿了?”偶尔想到才会提起,语气也变成闲聊一般,云淡风清的,不再有以前的执著。
川上晚上十点左右回到家,保子一听到他的脚步声马上冲到门口,劈头就说:“老公,发生大事了。记者带着摄影师到家里来了,他们访问我,还拍了照片。这是最新发展。”
就这样迎来了新的一年,接着春天变成夏天。川上虽然尚未完全解脱,但毕竟负债额已经减轻了不少。
川上忘了还有一只鞋没脱,只顾盯着妻子双颊泛红的脸。
听到川上这样说的保子好像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东西越漂越远,即使伸长了手去够,也够不到。
“你说什么?”
“那套和服说不定被送到乡下,便宜卖了呢!”
“警方调查千叶的那家二手衣店,进而发现了东京的一个大规模销赃集团,就是那种专门收购赃物的。听说他们有七八间二手衣店、小和服店和当铺,联合起来负责把买来的赃物卖出去。我的和服和外褂也是那个买赃集团向小偷买的,再送到千叶的二手衣店寄卖。”
“我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一定会让我找到的。”
“……”
“我不是说了吗?要你趁早死心。”
“真是的,你赶紧把那只鞋脱了啊……听说那些赃物都是从其中一名同伙开的和服店里流出去的。老板是个寡妇,之前她丈夫就是做这门生意的,三年前的春天死了,他的同伙算是出于照顾故友妻子的美意吧,出钱收了寡妇的和服店,又租了一间普通民宅,转而把赃物送到那里,再拿回去卖。那位寡妇在自家门口挂着书法教学的牌子,这样一来就算家里经常有外人出入,邻居也不会起疑。另外,分赃完毕,各自从她家把货物搬出去时也难免会遭人怀疑。于是,他们伪装成洗衣店的店员,开着小货车到家里搬运赃物,再一一送至各同伙家中……所以啊,书法教学什么的根本是个幌子,那个寡妇的字肯定丑死了。”
但实际情况正如川上所预料的,保子的努力都是徒劳。忙了两个月,保子终于累坏了,出门寻找的勇气也一并消失。这段时间带给她的只有失望和身体状况变差而已。
那天晚上,川上怎么都睡不着。
川上被妻子的执著吓到了,平常看她万事不操心的样子,这次怎么会如此积极?想象着妻子在二手衣店里逐一审视和服的模样,川上简直不敢相信。
做梦都没想到胜村久子的家会是赃物流通的集散地。川上很后悔自己犯了那么大的错误,他以为她家玄关处摆着的伪装成学书法的弟子留下来的男鞋和女用草屐是为了掩饰开设色情宾馆的,而实际上是为了掩盖同伙销赃聚会而设的障眼法。
保子不是说着玩的。此后她几乎每天都去街上转。她原本就喜欢出门,这下子正好顺便逛街了。“今天我去了浅草、神田、新宿和品川。”她每天都会向丈夫报告去二手衣店寻衣的进展。
这么说来,曾经在走廊上看到的那个女人也是他们的同伙喽?既然联合了小和服店、二手衣店和当铺,那些店的女老板或老板娘应该会来吧?因为只看到了背影,才会产生那么大的误会。
“谢谢了,但我不需要你买新的给我。况且还有好多地方要花钱,你的奖金不是根本就不够用吗?我很喜欢那件和服和外褂,我想这辈子再也碰不到那么中意的花色了。一想到小心翼翼珍藏的东西被拿走了,我就生气,好像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了。我一定会凭自己的力量把衣服找回来的,你可不要小看我的决心。”
胜村久子的丈夫也是开和服店的。每次经过他们家店门口时,川上总会疑惑,在这种地方开和服店生意能好吗?现在看来,她那高个子丈夫实际上是在卖偷来的和服和布匹。外面的展示橱窗里摆着从正常渠道进来的商品,等客人走进店里,再偷偷拿出“便宜货”给对方看。川上总算可以理解,那家店为什么会开在那么杂乱的巷子里了。
“喂,这样做会累死人的。摆明了是大海捞针嘛,又不一定会被卖到二手衣店。你那样做只是在浪费时间,自找罪受。我劝你早点死心,再买新的不就好了!我下个月就领奖金了,就用那个买吧!”
因为老板死了,所以由朋友们照顾未亡人久子。他们替她租下现在的房子,让她搬进去,那里便成为交换赃物的场所,想必也曾发生类似拍卖的交易行为。川上仿佛还可以听到在房间练字时从某处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那件和服肯定被卖掉了。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去浅草或神田的二手衣店找。”
分赃完成后,会有洗衣店的小货车来家里把货运出去,再送到各人的家中,这还真是个好方法。想来也是,每次聚会结束后,一群人各自拎着包袱走出去的确奇怪,不管多晚都会引来邻居的侧目吧?还有,回去的路上也存在着一定的风险。换成洗衣店的货车,大白天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运货了。之前川上一直误会她是开色情宾馆的,才会以为那是洗衣店来载运送洗的客用睡衣、被套、床单、枕头套等物品的。
“自己查?你要怎么查?”
胜村久子优雅的容貌此时清楚地浮现在川上眼前。黑暗中,他仿佛可以看见她那意境高远的书法作品,她的人品,怎么都和这样的罪行对不上。于是,川上不禁想到……
“我不指望警察了,我自己来查。”保子下定决心地说道。
会不会丈夫还在世时,久子对贩卖赃物的事没那么清楚呢?她只是隐约觉得不对劲,却是在丈夫死后才从他朋友处得知真相的。那群人之所以邀她加入,一来有替好友照顾未亡人之意,二来也是为了封她的口,同时还能建立一个赃物交换的据点,可说一举数得。也就是说,久子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被迫与亡夫的朋友同流合污的。
文子失踪案也是因为这样而不了了之的吧。如果发现了尸体,刑警肯定会像保子说的那样,为了“业绩”而发动起来,展开调查行动。遇到凶杀案,刑警之间还会出现争功劳、扯后腿的情形。然而,由于文子的尸体并没有被发现,她只被当成失踪人口,警方对这种案子的关心程度比对闯空门还要淡薄。不过话说回来,旧书店老板娘的尸体不是被发现了吗?可凶手到现在还逍遥法外,可见就算警方努力追查,还是有破不了的命案。
这么说,杀死旧书店老板娘的男子肯定也在那伙人当中了?那个男人一看就是个舌灿莲花、长袖善舞的家伙,八成是开和服店或当铺的。由于此人年纪尚轻,很有可能只是个掌柜。不过掌柜不可能参加这种销赃的秘密集会,说不定是少东家?
“我是绝对不会认命的。什么谁教我们自己不小心,做坏事的可是小偷啊。市民不该永远都在自我检讨、忍气吞声。刑警为了业绩,只顾着办一些凶杀案、抢劫案,这样还算人民保姆吗?”
男子因为要参加销赃聚会而经常出入久子家,于是想到利用那里作为与旧书店老板娘幽会的场所。当然,他会选没有聚会的时候上门。因为男子的殷勤,又碍于彼此是同伙的交情,久子不得已,只好把房间借给他。这件事从川上带文子过去时久子的态度及那房间的模样可以看出来。
“我也很生气啊,可是生气能有什么用?警方不认真调查,你能拿他们怎么样?身为弱势群体的小市民只好认命,谁教我们自己不小心,让小偷有机可乘的。”
而那个男人受旧书店老板娘的逼迫,走投无路之下,在幽会的房间里杀了她。杀了人以后,他向久子和其他同伙坦诚一切。同伙们惊慌失措,可是为了保护组织,只有赶快把女人的尸体处理掉。就这样,尸体被送到了相模湖畔。他们应该也是用洗衣店的小货车运尸的吧?那辆小货车是厢型车,内部密闭,外侧则用斗大的字体写着不存在的洗衣店店名。
保子瞪着川上。
文子的尸体肯定也是如法炮制被送到了哪里,只是还没被发现而已。
“瞧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难道没有感觉吗?你那些西装也被偷了,不觉得可惜吗?”
(放弃那件和服吧?趁早死了心吧!)
“或许吧……”
不知跟保子念叨过多少次了,难道自己早有预感会发生这样的事?正是妻子对和服的迷恋才惹来今日的祸端。真是个蠢货!简直是拿绳子套丈夫,不,是套自己的脖子。怎么那么不听劝呢?
某天川上下班回家后听到保子这么说。她说是朋友告诉她的,那位朋友是某新闻记者的妻子。
不过眼下还不用担心,胜村久子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而且警方现在查的是收购赃物的案子,不是凶杀案。不说别的,文子的尸体到现在还没有被发现,警方也根本不关心她的下落。川上想办法让自己安心。
“听说闯空门之类的案子对警方来说根本算不上犯罪,就算破了案也不能累积业绩,所以他们压根儿不会认真调查。”
好不容易等到早上六点,川上从床上爬起来,到信箱拿报纸。他站在原地,直接翻开社会版。
一开始她还多少抱着一丝希望,期待着警方抓到小偷,替她找回宝贝和服。可报案后警方那边就再也没有下文了,又因目睹过刑警现场取证的散漫态度,心中萌生的不信任感便与日俱增。
“女人的执著揭发销赃集团恶行——走在银座街头,‘咦,那不是我的和服吗?’”
自从家里被闯空门以来,保子三天两头地就跟川上复诵这句话。
斗大的标题夺去他的视线。报道里还穿插着保子一边比手画脚一边说话的照片,旁边加了一行注解“协助破案有功的川上保子女士”。
“那件和服被偷了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