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应该不会再找上门了,川上心想。
另外,文子的尸体并没有被发现。如果是一桩命案,警方会更用心地调查吧?可是,如果只是像娼妇一样的酒家女不见了,警方自然没有全力投入的道理。那种女人总是随心所欲地更换身边的男人,没准此时正在社会的黑暗处讨生活呢吧?警方八成会这么推断。
事实上也正如他所想,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警方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刑警的话让他看清了文子的真面目,对她的罪恶感更淡了。另外,得知警方因为文子的交友关系复杂而无法确切掌握她的行踪后,他更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文子聪明到谁都察觉不出她同时在与好几个男人交往,如今这份小聪明反而害了她。警方连文子是何时失踪的都不知道,刑警还说跟川上同病相怜的人还有很多,这句话简直就是一颗定心丸。与她有关系的人越多,警方就越难锁定目标,人海茫茫,去哪里找凶手?简直就像大海捞针。川上此刻反而感谢起文子的滥交和淫荡了。
话说回来,胜村久子到底把文子的尸体丢到哪里去了?看来他们的处理手法十分高明,尸体可能永远都不会被发现,一切就这么结束了。杀死旧书店老板娘的凶手不是也没抓到吗?为这种事花太多精力可不行,与其想这种事,还不如放松心情打拼事业、享受生活。
川上松了一口气,往前迈开脚步,内心的骚动却平复不下来。
百货公司送来定做和服的那天,妻子保子欢天喜地,家中的气氛更加愉悦了。
目光呆滞的刑警这时突然投来讽刺的眼神。“呀,真对不起,耽误你回家了。”他行了个礼。
保子马上试穿,对着有三面镜子的梳妆台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一会儿面对川上,一会儿又侧过身,让他欣赏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从没间断过。那套和服一穿上身,时髦感瞬间出来了,与活泼开朗的保子很配,喜欢华丽风格的她相当满意。
“她的私生活相当复杂,连我们都查不到她的行踪,搞不懂她到底有几个男人。假设她是从租住处失踪的,可光这种地方就有三个,也不知道她最后待在哪里,真是棘手。也有可能她跟某个男人住在一起,一起从某个地方失踪了。可是,弄不清楚她的交友情况,我们就没辙啊……既然‘Lullaby’的妈妈桑来报案了,我们也只好把她的客人全部清查一遍。不好意思,跟你有相同处境的人可多了。”
“很好看。”
“真吓人,她是那样的女人吗?”
“是吗……我也好喜欢啊。真高兴,很少能买到这么中意的和服。等我穿去给朋友看一下,就要好好收藏起来了。”
果然如此,她还有两个租处,方便控制男人。她肯定会向其他男人勒索金钱。川上到现在还是觉得生气,却拼命在刑警面前装出一脸吃惊的模样。
“衣服就是买来穿的,你就尽管穿吧!等明年再买新的就行了。”
没想到刑警保持着亲切的笑容说道:“啊,不瞒你说,文子小姐已经一个多月没到‘Lullaby’上班了,那里的妈妈桑到她的住处去找,发现行李什么的都还在,只有人不见了,于是才来找我们报案。话说回来,文子小姐的住处好像不止一个,她还租了其他两个地方。可见她的朋友关系十分复杂。”
“每年都买,那样不是太浪费了吗?何况,也找不到这么中意的花色了吧。我打算这三四年都穿这一身了。”
这是刺探。说不定虽然报纸还没登出来,但文子的尸体已经在哪里找到了,所以警方才会找上“Lullaby”的妈妈桑,针对文子的交友网展开调查。如果真是那样,他想知道警方到底了解多少,他得先有个底——能否保住珍贵的平静生活就看现在了。
做这身和服和外褂并不便宜,不过比起被文子诈去的钱,简直是九牛一毛。川上之前为文子大伤元气,到现在还被高利贷每个月逼债。所幸债务正在逐渐减少,明年就会轻松多了。这次给保子买和服的钱其实是他向银行工会借的,这是最后一次挪用公款,今年年中他就会全数奉还。
面前两位刑警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怀疑。于是,川上多少有点自信了,他轮流看着两位刑警,大胆地问道:“刑警先生,请问‘Lullaby’的文子怎么了?”
明年一定会更轻松的。文子的事情彻底解决了,她已经变成十万名失踪人口之一;旧书店老板娘的命案似乎也陷入胶着,警方毫无头绪。明年是值得期待的一年……
最后这句是真话。自从跟文子打得火热,开始送钱给她以后,川上就再也没去过“Lullaby”了。文子是个精明人,特意交代川上说这种事要瞒着妈妈桑。应该不会有错吧?
日子过得很平顺,好事接二连三地到来。
“说来惭愧,事实上,我曾跟她发生过几次肉体关系。不过那根本称不上爱情,纯粹是逢场作戏和金钱交易。而且早在半年前,我们这样的关系就已经结束了。从那以后,我再没踏进过‘Lullaby’一步。”
川上已接获内部任命,明年年初就要升调至其他分行担任协理。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机会,但那一次是调去邻近县市的小分行,而这次要去的分行规模可大多了。川上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妈妈桑肯定已经讲了,此时再刻意隐瞒,反而会引来警方的怀疑吧?川上心想。
之前因为与文子纠缠不清,不得不拒绝升迁机会。只要一天不跟文子把账算清楚,哪怕他走到天涯海角,偏执的她都会追去。还不知会在新公司让他多么难堪呢!不过,现在这番顾忌都烟消云散了,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接受转调了。
“再冒昧地问一句,请问你跟文子小姐的交情到什么程度了?”
不但可以荣升,还可以不用再去胜村久子住处那一带拜访客户了,真是太好了。虽说他从未在路上碰到过久子,但总是戴着墨镜遮掩容貌很麻烦,那里毕竟还是危险区域。那里位于东京的西边,而新的工作地点在至少三十公里远的东边。
“没有。”
之前没有勉强答应调职还真是做对了,如果当时就答应,现在也不会碰到这么好的机会了。况且要是那次调过去,不知文子会怎样兴风作浪、大搞破坏呢。
“最近你没跟文子见过面吗?”
川上调去那家分行后不用再跑外务,纯作内勤,头衔是协理。崭新的椅子坐起来真是舒服极了。
刑警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可见“Lullaby”的妈妈桑也是这么讲的。
住的地方也很舒适。之前因为地段关系,租金很贵,只能租住在巷子后面的破房子里,这次却可以租下新盖的整间公寓。虽然离高楼还有一段距离,但屋况还不错,最重要的是屋里什么都是全新的。周边环境也不似从前那么脏乱,幽静多了,旁边都是高级住宅。保子十分喜欢这种地方,可以说满意得不得了。
“嗯,之前是很熟,不过我最近已经很少去那家店了。”
秋天过了一半,某天下午四点左右,银行总机转来一通电话给川上,说是夫人打来的。保子的母亲有病在身,他心想是不是病情恶化了,连忙接起电话……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讲,不过,听说你跟她很熟,有这种事吗?”刑警双目微闭,好像快睡着了。
“老公,大事不好了。”那一端传来保子快哭出来的声音。
“认识。”
“怎么回事?是妈妈不行了吗?”
“是吗……那你认识里面有一个叫文子的陪酒小姐吗?”
“才不是呢。家里遭小偷了,就在我去市场买菜的时候。”保子尖声说道。
“嗯,我知道。之前我常去那里喝酒。”川上清楚说出“之前”两个字。
“什么?遭小偷了?”
终于找上门了,川上心想。他最近都没去“Lullaby”,以至于差点忘记还有妈妈桑这号人物了。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不打起精神应付可不行。
川上这么一嚷,周围的同事全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他尴尬地赶紧降低音量。
“请问,你知道银座有一家叫‘Lullaby’的酒吧吗?”
“喂,冷静一点,被偷了什么东西?”
“呃……”
“什么东西?值钱的全被偷走了。”保子语调颤抖。
“在这种地方打扰你实在抱歉,不过,去银行或你家都不太方便吧?”
“全被偷了?具体有些什么东西?”
名片上写着警察。川上看到那些字突然无法呼吸,他知道,此时脑袋里的血液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失。
“你那些高级西装和外套,我的和服……连去年买的那件都被偷了。我特地放在五斗柜里的东西也全部被拿走了!”
“这是我的名片。”
“……”
一开始川上还以为这两位是为银行贷款的事跑来拜托他的呢。
“老公,请你赶快回来吧,我现在要去派出所报案。”
“啊,我是川上。”
“好,我知道了,我尽快赶回去。”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川上克次先生吗?”那个年纪比较大、长着一张扁脸的男子恭敬地问道。
家里遭了小偷,川上向经理报备后赶忙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同事们都很同情他的遭遇。
其中一个人年纪比较大,另一个还很年轻。
回到家,保子一看到川上马上放声哭了出来。
第二天,星期一傍晚,川上六点多下班后从银行的侧门走出来,站在路旁的两名男子笑容满面地冲他点了个头,朝他走近。
“老公,那件和服和外褂被偷了,人家最喜欢那身和服了,宝贝得不得了,只穿过两三次而已。”
川上总算领略到平凡生活的可贵了,看着妻子一脸满足,心知她在感激自己,川上突然有种难以形容的感慨——我要努力,让这祥和的生活持续下去。看在他有这份心意的分上,老天爷或许会嘉许我,让过去的事情一直不曝光吧,他如此相信着。
激动的保子满脸通红,肩膀不住地起伏着。她完全顾不上川上的西装、外套和其他东西,只是一味地叨念着那套新和服不见了。
这是一对平平淡淡的夫妻。买了和服、正把炸虾送进嘴里的保子一脸满足,这就是无上的幸福,川上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小偷是从外面把门锁撬开后进来的,五斗柜的抽屉全被打开,大概是嫌包袱太重吧,只挑了小东西拿。或许因为藏得隐蔽,两枚镶有钻石和珍珠的戒指和一只蛋白石胸针侥幸逃过一劫。
保子开心得像个孩子。之后两人到餐厅点了天妇罗套餐享用。
隔天,辖区警署的刑警终于来了,三个人在家里撒了一堆白粉,看了没两下就说找不到可疑指纹啦、应该是惯犯所为啦,交代他们列出失物清单后就离去了。
“谢谢了,好高兴啊。”一离开和服卖场,兴高采烈的保子马上向丈夫行了个礼,说道,“一定会很适合我的。和服和外褂的花色搭配得刚刚好,好想赶快穿上它们,出门去展示一下啊。”
哭了一整晚的保子一大早神情恍惚,看到警方这种态度不免有些愤慨。
裁剪的事就交给百货公司处理。保子把自己的尺寸告诉店员,店员说两个星期即可完工。
“他们这样也算警察吗?到底有没有心抓犯人啊?”
花了很长的时间,他们终于买下一件和服和一件外褂。和服是不发光的暗红布底,上面印着黑白相间的雅致图案,交织成粗细不一的直条纹,感觉很时髦。外褂则是绉绸上印灰黑两色的菱形图案,点缀着粉红色和亮黄色,看上去也很新潮。
川上也觉得有点过分,不过……
“喂,老公,你说哪一种好?”保子出声叫唤。川上这才如梦初醒地陪妻子一同挑选布匹的颜色和花样。
“哎呀,别这么说嘛,警察也很忙,闯空门这种案子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就算真的找不回来,和服嘛,再买就是了。”他试图安慰妻子。
胜村久子现在在做什么?用相同手法把文子的尸体运出去以后(或叫人运出去),她依旧做着“那门生意”吧?
事实上,在亲眼目睹过警方的办事作风之后,川上心里舒了一口气。
现场陈列的布料依产地分为“西阵”、“盐泽”、“桐生”,厂商还特意分别取了别致的名字,如“竹园”、“松柏之声”、“大原御幸”,等等,并将之写在牌子上。川上默默地看着这些字,心想八成是美工人员或字写得不错的店员写的,可与他曾经在胜村和服店门口看到的“晓云”、“海潮”、“春草”等端秀字体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怎么行?我是绝对不会放弃那件和服的,再也找不到那么喜欢的和服了,没穿几次就被偷了,我不甘心。如果警方抓不到小偷,没办法把和服送回来的话,我就自己去找,一定会找到的,肯定会发现有人穿着它在街上乱晃。”
保子让店员把一块块面料摊开,仔细端详着、考虑着,那眼神显得无比愉悦,几乎可称为心花怒放了。
保子瞪视着川上,双眼灼灼发亮。在她的视网膜上,似乎深深烙印着暗红底印黑白细直纹的和服,以及绉绸印灰黑色菱形,并以粉红、亮黄色为点缀的外褂。
接下来的星期天,川上和妻子一起来到百货公司的和服卖场,秋季和服已经摆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