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也对杂志毫无经验,听说以前好像在北陆那边的报社上班。”
“谢谢……那么,包括你们总编在内,都是想怎样都无所谓啰?你们这位总编之前是哪家杂志社的老手吗?”
“是报社记者吗?”
“编辑费不但没减少,反而给得更多。刚才忘了说,您的稿费我们也会特别从优处理。”
冈本有点失望,听到总编是个乡下报社的男人,便明白这本杂志为什么这么庸俗了。此人来到东京后被赋予负责整本杂志的大任,结果编辑出来的东西完全上不了台面。
“原来如此,不愧是靠餐馆和保龄球馆轻松致富的暴发户,区区一个杂志社的赤字根本不放在眼里。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早就削减你们的编辑费了。”
“这位青塚总编还很年轻吗?”
“什么都没说。”
“对,听说才三十三岁。”
“你们社长还真大度。他也没叫你们努力增加销售量,好多赚一点钱?”
“杂志总编还是年轻一点比较好,年纪大了感觉会变迟钝。”
“这种说法我倒是没听说过。社长对于杂志的好坏从来没有意见,也不会提要求。”
可再回头看这本杂志,还是怎么看都不像出自敏锐的编辑之手。所幸经营者是个大财主,又有赔钱五年的心理准备,将来说不定会有所改变。青塚这个总编似乎独揽大权,如果杂志能往好的方向发展应该会变得很有趣。才创刊半年就下判断未免言之过早。
“总之,不管怎样都是有钱人吧。此人年轻时是不是立志要当学者或作家啊,不料日后却转向开起了西餐厅,所以现在才想用这份杂志来实现年轻时的梦想?这是成功企业家中常有的现象。”
中村频频点头哈腰,再三拜托之后才离去。从他的模样来看,能够完成总编交代的使命似乎令他欣喜异常。对中村来说,不惹总编生气或许比如愿邀到冈本的稿子更能让他松一口气。
“据说生意很好,所以大家抢着开,最近利润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这件事过去一阵子之后,冈本在某次聚会中遇到了一个朋友。
“连保龄球馆都有啊?这年头,开保龄球馆好像挺有赚头的。”
“喂,你知道《新流》这本杂志吗?”
“不只西餐厅,另外还经营了两家很大的保龄球馆。”
冈本若无其事地向对方提起。
“原来是乌贼的老板啊,这倒是很意外。西餐厅老板居然办起这种综合性杂志。”
“哦,那个啊,多少知道一点啦。”
“您说对了。总店在赤坂,不过在到处扩张开分店。”
这位朋友一向对出版社的事了如指掌。
“乌贼……啊,我知道,在新宿、池袋、涩谷……对了,连青山那边都有这家餐厅的分店吧?店面外观和招牌全都统一风格,所以我印象很深。前几天好像还在哪里见过。对了,应该是在自由之丘那一带吧。”
“他们也向你邀过稿吗?”
“是的。”中村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老师,您知道乌贼这家餐厅吗?”
“对,不过我只写过一次,虽然稿费比别家高,可那本杂志实在不怎么起眼。事实上销路好像也不怎么好。不过杂志的幕后金主是著名连锁餐厅‘乌贼’的老板,据说就算连续亏损五年也无所谓。总编又独揽大权,好像还能拿到不少编辑费。”
“那倒不错。既然是有钱人,是不是经营着什么企业?”
“果然还是你清楚。老实说,他们也来找我了,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写。来的是个年轻小编辑,不过正如你所言,他也说他们那个青塚总编独揽大权。”
“说消遣恐怕不太好听,不过资金的确相当充裕。据说这本杂志就算连着亏损五年也不会倒闭。这是听我们总编说的。”
“情况好像相当严重,社长还对他特别客气。偷偷告诉你吧,青塚这个男人很不简单,他从社长那里要了一大笔编辑费,可是好像没怎么花在编辑事务上。也就是说,他全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了。”
“门外汉居然敢办杂志?这也太大胆了吧。那么,就是有钱人的消遣啰?”
“原来是那种人啊。这样的话,我还是不要替他们写稿好了。”
“不,他从来没接触过出版业,对于办杂志,算是地道的门外汉。”
说是这样说,但冈本的好奇心又发作了,他觉得不妨与对方合作一次,也能利用这个机会对青塚这位总编做更进一步的了解。
“这位市坂社长,曾经待过哪家出版社?”
“如果他真的这么嚣张,那一定在外面玩得很凶吧?”
“在赤坂附近,不过规模很小,只是在别人的大楼里租了两个房间。”
“这你可错了,青塚好像是个安分守己的男人。”
“你们出版社位于哪一带?”
“啊?那他把那笔钱都存起来了?”
冈本再次翻开杂志目录,并随手翻阅了一下内容。但整本杂志怎么看都谈不上有魅力,编辑风格平板枯燥,内容混杂欠缺焦点。看起来像是把市面上的杂志各取一部分加以模仿,完全看不出重点。不过,他这时才想起,好像曾经多次看到《新流》在报纸上打广告,而且篇幅都还不小。
“青塚的老婆精明能干,听说她总是准时迎接老公回家,既不让他玩女人,也不准他乱花钱。换言之,据说青塚私吞的公款都被他老婆拿去存起来了。他那个老婆,听说以前好像在浅草那边的烤串店当过女服务生。”
冈本考虑再三,最后还是答应了,并说定先延后一期,再决定到底要不要写。年轻的中村满脸感激,再三鞠躬表示这下子不用挨总编骂了。
“这么说来,一定是个美女啰?所以老公才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二十天之内恐怕无法交稿,如果时间再宽裕一点,我倒是可以替你们写点东西。”
“没那回事儿。我是没见过啦,不过听编辑说,他老婆是个身材矮小肥胖的女人,皮肤像猪一样白皙,脸蛋好像也不怎么漂亮。就是挺精明能干的。年龄好像也比青塚大,看起来更是苍老很多。”
冈本虽然这样说,其实心里还是有点自傲。当然,自己还称不上一流作家,不过比起这本杂志上的执笔者阵容,他自认还算有点名气。同时心想,如果真如这个编辑所言,自己写稿就能带动其他作家的话,倒不妨先答应下来。籍籍无名的出版社艰难地发行新杂志激发了他的侠义心肠。
“原来是姐弟恋啊,所以老婆才这么疼老公。不过话说回来,青塚甘愿被管得那么紧也很不可思议。他做总编做得那么霸道,说不定就是为了发泄被老婆压得抬不起头的郁闷吧。我还真想见识一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哪里哪里,我根本没那么大的力量。”
冈本暗忖,接下来不妨替那本杂志写篇稿子好了,这样就可以趁机结识对方了。
中村说得慷慨激昂,连脸都红了。
然而,到了下个月,冈本把三十张稿纸的稿子交给中村时,青塚这个总编并未露面。
“我们杂志创刊不久,名声也不够响亮,执笔者的阵容自然显得比较弱。如果这次能借老师的大名,杂志将会变得有分量且有光彩。否则,再这样下去,以后拜托一流作家还是会被委婉拒绝。但只要能邀到老师您的大作,其他的一流作家肯定也会看在您的面子上答应为我们写稿。”
“我还蛮想见见总编的。”
中村撩起垂落额前的发丝,跪坐着往前挪了几步。他似乎看到了冈本的表情变化。
冈本若无其事地说。
“这一点我们非常清楚,不过还是请您帮帮忙。”
“是,改天我一定让总编亲自到您府上致谢。”
冈本明知对方只是在拍马屁,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语气不觉也缓和了下来。
中村说着欠身行礼。
“这我当然很感激,可是我现在真的很忙……”
“你们总编还是一样的啰唆吗?”
中村说到一半慌忙更改。
“对,啰唆得很。”
“是的。青塚先生表明,少了您的稿子万万不行。青塚是您的忠实读者。不,其实我也是……”
“可是,老实说,杂志的销路还是没有起色吧?”
“是这个叫青塚一郎的人吗?”
“对,陷入滞销状态。”
冈本再次把杂志贴近眼前,寻找总编的名字。
“这样一来,就算他再怎么独揽大权也不好向社长交代吧?我听说他好像向社长要了一大笔编辑费,总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吧?”
“你这么说也没用呀……”
“您知道的还真不少啊。”
“我知道您非常忙碌,但能否帮帮忙……”中村不肯死心地说,“我们总编郑重命令我,一定要邀到老师的大作。”
中村说着,注视着冈本。
冈本听了,先拿起那本杂志,摘下眼镜翻开目录,旋即露出不怎么感兴趣的表情,因为执笔者都是不太有名的人。他的工作早已满档,于是委婉地推辞,说留待下次再写吧。
“没有啦,我只是稍微听到一点风声。”
中村忠吉这个留着长发的年轻编辑,一见到发量稀疏并已渐白的冈本健夫,便递上最新上市的《新流》三月号,客气地拜托冈本为这本杂志写一篇字数约三十张稿纸左右的社会评论,最好二十天内交稿。
“您说得没错。这阵子总编的心情糟透了,看样子好像是社长不愿意再出钱了。”
冈本原本是一位文艺评论家,至今也如此自居。他那轻妙的笔触、对于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心并加以评论的才华,被某些传播媒体视若珍宝,不知不觉中,奠定了其不知该说是轻文艺评论家还是随笔家的地位。同时他也很活跃,有时刚看到他走遍全国各地文人故乡并发表评论,马上他又开始论述最近的新思想,再不然就是评论女性风俗。他还应邀匿名评论小说,对公关(PR)类杂志的对谈邀约也欣然赴会。虽然在人前自嘲是“打杂的”,但旺盛的好奇心让他做得还挺高兴的。
“那是当然。社长办杂志也快一年了,就算再怎么外行也应该大致了解情况了,当然不可能永无止境地投注资金。”
二月中旬,在评论家、随笔家冈本健夫世田谷的家里,来了一个名片上写着“新流编辑部中村忠吉”的年轻男子。冈本将他带进不怎么气派的八叠大客厅里。
“再加上保龄球馆的营业额好像减少了,现在到处都有类似的球馆出现,竞争太激烈。这好像也是社长不愿再出钱的原因之一。总编一直嘀嘀咕咕的,还发牢骚说一定要想办法。不过不管他怎么抱怨,反正钱都不会全部拿来做编辑费,所以我们也不怎么关心啦。”
青塚一郎的名字在奇妙的地方变成了铅字。不只青塚,市坂秀彦的名字也在一旁。两人的名字联袂出现在《新流》这本新上市的综合杂志底页。《新流》厚达三百二十页,封面用的不是最近流行的照片,而是油画美女图,封面截角以小字体印着“第七期”,可以看出创刊至今已经过了七个月。虽然放在书店门口贩售,但从那叠杂志的高度一直没怎么减少来看,应该不是什么畅销杂志。再从进入书店的上班族和学生翻翻目录就放回原位的反应来看,显然内容不太合乎大众口味。
中村吐着烟圈说道。
之后又过了快十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