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的确是个不能怎么样的地方,山谷里只有矮树、杂草,以及裸露的落石而已。
“那种地方就算下去了也不能怎么样。”阿菊望着谷底说。
“大概是客人为了打发时间才下去看看吧。”
上山温泉附近的旅馆包括指月馆在内只有五家,所以一般客人阿菊差不多都见过。
青塚觉得,除了无聊,那人的行为好像没有其他的解释。
“也许是哪家旅馆的客人,不过我好像没见过。”
两人也没有更大的兴趣探究,阿菊带着饱和的满足感,走向有山野菜的水泽边尽义务去了。而青塚,则是一边咀嚼着索然无味的感觉一边下山。脚下穿着杉木木屐,下山比上山时更难走。
“好像不是这一带的人吧。”青塚说道。
走累了,他便在半路坐下来休息。天气很好,他抽了两根烟,不自觉地想起今后的打算,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变成怎样。那个让他不惜盗用公款的女人已经变成遥远的往事,要回头又怕被警察逮到。虽也曾考虑过逃到大阪和东京,但那里似乎也有刑警等着。他也想过,干脆留在这个山中温泉旅馆当领班,暂时与阿菊一起工作算了。可是这里也谈不上安全,更何况,他压根儿不想停留在这种鬼地方。他才三十一岁,前途还有希望。虽只待过地方报社,好歹也干过记者,对于前途还是有野心的。
“好奇怪啊。”阿菊目送着对方说。
青塚在那里待了三十分钟。因为困了,于是起身。可刚迈开步准备向山下走,就又停下了脚步。
他在做什么呢?或者该问他之前做了什么?青塚也在暗忖。那个男人总算爬上了斜坡,消失在上方的密林深处。
青塚看到通往山下村道的山路尽头站着一个人,正是刚爬上斜坡、头戴鸭舌帽、身穿黑毛衣的男人,青塚不禁躲进树荫。
看来他好像是从同一个斜坡下到谷底,然后再循原路爬上去。也可能是沿着山脚一路走到谷底,再从那边开始爬斜坡。不管怎样,山谷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连一条小径都没有。阿菊所谓的“那种地方”,是指长满灌木的斜坡。
其实他并不想躲藏,只是因为刚还在想着警察,情急之下才会做出这种举动。
穿梭在灌木丛之间的男人身穿黑毛衣和鼠灰色长裤,戴着同色的鸭舌帽。从这边看去,只能看到背影,而且又隔了一段距离,因此看不出年纪有多大。两人眼看着男人爬上长满灌木的斜坡,单看他攀爬的样子,似乎不太熟练,不过行色匆忙。
从他的位置看来,鸭舌帽男子正站在山路尽头,男人四下环顾了一阵,之前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长相,而现在对方的侧脸就在前方二十米处,能看得一清二楚。对方是个瘦削男子,年纪有四十六七岁吧,鼻子高挺,脸颊凹陷,五官挺端正的。由于戴着帽子,看不见发型,说不定年纪更大。男人只要戴上帽子,看起来总是比较年轻。
在被阿菊称为“那种地方”的山谷里,有一个男人正抓着灌木往对面的陡坡上爬。山崖露出灰色的岩壁,低矮处的山麓被矮树和杂草遮掩,最高处的断崖是一片盎然的新绿,令人眼睛一亮的杂木林一直延伸到山腰处,变成杉木林。
男人朝山路这头望了一次,青塚得以看清楚他的长相,也因此对他那端正的五官有了深刻的印象。对方看起来像位高雅的绅士,果然是从都市来玩的客人吧。
青塚也探过头去看。
男人之所以往这边望,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走这条山路。不过他好像立刻改变了心意,朝旁边迈步走去,消失在左侧的树荫中。
“竟然有人在那种地方走。”
青塚等男人横穿过山路之后才走下山去。他朝男人消失的方向一看,只见穿着黑毛衣的身影已在山脚和桑田之间的小径上渐行渐远。
分手地点在山崖旁的山路上,走到半路上时,阿菊驻足看向山谷。
如此说来,那个男人应该也住在上山温泉吧。虽然刚才阿菊说没见过这个人,但或许是昨晚刚到的新客,她不可能认识。就在青塚这么思索之际,男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桑田的蜿蜒小径上了。不过青塚当时并没有萌生什么特别的疑问。
两人走回山路,顺着这条路下去就会走到山脚的桑田。不过,阿菊还得将竹篮装满山野菜,所以不得不在中途与青塚分手。幸好,阿菊发现水泽边还长着许多其他人没发现的山野菜,否则她也无法趁摘菜时挤出时间偷欢了。
青塚在翌日才对那个鸭舌帽男人产生怀疑,大概也是因为躺在榻榻米上无所事事吧。没别的事可想,于是那个念头就在向天花板喷吐的袅袅青烟中倏然浮现了。
两人一小时后才起身。阿菊穿上黑色便裤,帮青塚把和服上的草屑拍掉——青塚从肩膀到背部都沾满了草屑。阿菊自己那件红褐色的开襟外套背部也已被草汁染成了青绿色。
那个男人,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呢……
起先,交欢过程中青塚总觉得好像有某人盯着。山里常有烧炭工人,也有伐木的年轻人,青塚心有旁骛、坐立不安。不过现在已经安心了,对于这种充满野趣的偷情方式也已驾轻就熟。
假使是刚抵达这个温泉区的客人,也应该不会在山谷底下打转。就算这里的风景乏善可陈,可他那么做也未免太无聊了吧。而且据青塚所见,那人分明是个体面的中年绅士。
阿菊还是在老地方出现了。此时幽会已变得理所当然,所以两人连个笑脸都没露。她一手拎着竹篮,一手拽着青塚的袖子,两人一起爬上狭窄的山径,进入林中。地点也是固定的,就在那块四面有树林环绕的草地上。
起先青塚也想过,此人或许是植物学家。但他匆忙攀登灌木斜坡的模样又有点不可思议。他手上没有半片草叶,就算可以解释成他没找到目标植物,但他的行动还是很奇怪,似乎是从那个斜坡走到谷底,然后又循着原路爬上去的。
他像以往一样走上山路,杉木木屐不跟脚,和服下摆又不时缠住脚踝。他索性把衣摆撩起,塞进腰际。弯过陡峭的坡道,山变得更幽深了。另一端是深邃的山谷,对面是陡峭的断崖。耳边黄莺婉转,一条黑白相间的斑纹蛇横在前方的马路中央,四周杂草放肆地疯长。
那样子,该不会是在谷底找什么东西吧?
青塚穿着旅馆的和服,踩着杉木木屐出了门。这身打扮实在不像要爬山。领班似乎隐约知情,带着浅笑目送。他避开领班的眼神,沿着大路往右,然后折入麦田,再从后面往回走。
这个念头令青塚萌生出好奇心,这也是无聊所致。他甚至特意换下和服,穿上运动衫和长裤。因为那种地方不能穿杉木木屐去。
仰卧着抽烟,烟灰掉落在咽喉上,这才让青塚从榻榻米上爬起来。距离阿菊和其他女服务生一起沿着桑田朝山里走去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
他难得换下和服出门,发现领班很稀奇地看着他,于是故意向领班借了手杖,朝桑田小径走去。今天与阿菊没有约会,就算被领班盯着也不觉心虚。说到阿菊,她待会儿应该会和其他同事去摘山野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