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就真的死了,我必须喝下孟婆汤,忘记今生所有,也忘记你?”
“这个我也不确定。后生中的时间和现实中的时间并不对等,现实中的一天可能是后生中的数年,但后生并不是永恒的,一旦现实中的你大脑死亡,后生也会随之坍塌。”
宇卓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林珩扬了扬嘴角,故意显露出轻松的状态,“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直不离开这面镜,我的后生还能持续多久?”
“好的,我明白了……”这一次林珩没有再顾忌什么,他忽然用力抱住了宇卓,然后深情地亲吻他的额头。
宇卓还是有些不安,“我真的有点担心你了。”
当天晚上,林珩和宇卓躺在同一张床上休息。宇卓躺在靠近窗户的一侧,昨夜没有休息好,他几乎是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我知道。”林珩点点头。
林珩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身体明明已经疲倦到极限,大脑却始终不肯平静下来。无数个凌乱念头在他脑海中飞闪,有些林珩可以捕捉,有些他根本抓不住。林珩索性放弃了入睡的打算,干脆从床上坐起来。窗帘并没有拉紧,还留下一道窄窄的缝隙,于是一点点不安分的月光溜进窗,轻轻亲吻在宇卓的脸颊上。
“珩哥,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呀。”宇卓将自己的下巴搭在林珩的膝盖上,像只乖巧的宠物一样,“你进入疗养院可能就是因为抑郁症,抑郁症患者也会出现幻觉的症状,在后生中可能就表现为梦游。”
林珩便借着这一点柔光,端详睡梦中的宇卓。林珩一直都觉得宇卓很好看,可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欣赏宇卓。月光中饱满的额头,白皙的肌肤,还有黑而密的睫毛,在伴随着匀净的呼吸而微微颤抖,不一会儿,林珩觉得自己心尖上也有了相同的频率。
“不是的。”林珩一说谎就心虚,为了掩饰自己,他急忙伸出手揉了揉宇卓的头发,“即使我有第二人格,也是最温柔最善良的人,他是不会杀人的。”
林珩不禁想起了教堂壁画中的小天使,那些古老的教堂曾经历过万人朝拜,也经历过战争的摧残,但是无论多少年过去,那些天使永远都是最纯净的少年。
“你不会觉得自己人格分裂了吧?”宇卓从沙发上跳下来,走过来蹲在林珩身边,担忧地看着他,“珩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有第二人格,然后第二人格杀人了?”
不自觉的,林珩的指尖慢慢地探过去,触点轻轻落在宇卓的耳垂上,又顺着脖颈的弧度,滑向少年暴露在外的肩膀……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林珩敷衍地回答。
“这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林珩在心中暗暗对自己发誓,“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夺走他!”
宇卓不安起来,“珩哥,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些?”
林珩的内心其实很矛盾,难题就摆在他面前,想要伤害宇卓的赵炳宏和周家明都已经解决,相关的人只剩下一个孙宜薇,极有可能破除第三面镜的方法就是再除掉孙宜薇。可是一旦第三面镜破除,宇卓会不会如同现实中一样,从他身边永远消失?
“原来是这样。”林珩喃喃自语,“心中理想的状态,还激励着主人格……”
林珩不敢深想下去,但是他知道自己迟早要想出一个两全的方案。就在这种纷乱的情绪中,林珩渐渐睡着了,梦中他又一次看见了开往远方的火车。
“这个不好说了,往往越完整的人格越意识不到。”
只是这一次坐上火车的唯有自己,宇卓在站台上追赶着他的火车,大喊着“哥哥!带上我!带上我!”林珩也拼命喊着宇卓的名字,他从窗口中探出身子,想要拉住宇卓的手。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们好不容易钩在一起的手指被生硬地拉扯开。然后火车吞吐着滚滚蒸汽,在轨道上越开越快,月台被远远地甩在身后。火车带着林珩开向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却将他最心爱的人永远留在了原地……
“那副人格能意识到自己只是副人格吗?”
“宇卓!”林珩蓦地睁开眼睛,有明亮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那是透过窗格的晨光,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这个因人而异,有些主人格和副人格是竞争状态,但是也有一些可以相处得很好。看过一个叫《搏击俱乐部》的电影吗?电影中的副人格其实就是主人格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理想状态。两个人格很投契,甚至副人格还从一定程度上激励着主人格。”
宇卓并没有离开他,此刻就坐在他的枕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见到林珩醒来,宇卓还用掌心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珩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强烈的刺激……”林珩忍不住苦笑,童年被侵犯的经历不正是心灵创伤吗?为了治愈这段创伤,林珩的大脑甚至一度将他的记忆关闭。林珩又追问下去,“那不同人格之间可以和平相处吗?”
林珩赶紧坐起来,一把将宇卓拥入怀中,“别离开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DID吗?原因很多,比如创伤后应激障碍,通俗讲就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好,我都听你的。”宇卓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也急忙抱紧林珩,温柔的声音缠绕在他的耳际,“任何地方我都跟着你。”
林珩犹豫了一阵,才终于鼓足勇气,道出了心中的困惑,“宇卓,我想问你一个有关心理学的问题: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发生人格分裂?”
当天上午吕埃尔乘着马车出门了,一直到下午林珩才借到马车。车夫是吕埃尔十分信任的人,马车厢也是密封的,不必担心外边有人发现他们,所以吕埃尔只是再三叮嘱他们千万不要下车,并没有阻止他们出门。
“还没有?你就差把眼珠挖下来挂在我身上了。”宇卓偏着头,“我哪里不对吗?你这么一刻不停地盯着我?”
林珩要去的地方位于蒙马特区,是蒙马特区的主街道。抵达之后,林珩请车夫将马车停在街边,然后微微推开一点窗,让宇卓坐到窗边。
“没有。”林珩急忙摆着手说,“我没有!”
“珩哥,你希望我看街景吗?”
终于,又看了一会儿书之后,宇卓忽然将书本合上,担忧地看着林珩,“珩哥,我刚才就觉得不对劲,你是偷窥狂上身了吗?”
“是的,我希望你记住这条街。”林珩希望宇卓看到的正是午后的蒙马特大道,确切地说是《午后的蒙马特大道》。
宇卓喝咖啡的时候,林珩就拿着糖罐和奶罐看着他。宇卓窝在沙发中看书,林珩也随手拿起一本书,然后从书页上方偷偷看他。甚至宇卓去卫生间的时候,林珩就在门口等着他出来,活像一只忠厚老实的大狗……
呈现在宇卓面前的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街道两侧是整齐而高大的建筑,临街是数不胜数的店铺,街道上车来车往,形形色色的行人往来如织,一片盎然的繁荣景象。只可惜被前方的车辆和行人遮挡,宇卓的视野有限,看不到更远处的街景。他遗憾地说,“这条大街可真繁华,如果能看到全景就好了。”
洗过澡又吃过些东西后,宇卓就端着仆人给他煮的咖啡,缩在吕埃尔的藏书房中看《悲惨世界》,而林珩像个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一刻也不舍得宇卓离开自己的视线。
“还记得毕沙罗吗?”林珩说,“现在你眼前看到的就是毕沙罗。”
吕埃尔的家很舒适也很安全,有了吕埃尔的叮嘱,仆人对他们也特别尽心,唯一的缺点就是两个人几乎无事可做。
“这条大街是毕沙罗的画?”
“提奥和我客气什么?你还是照顾好文森特吧,他看上去累坏了。”随后,吕埃尔又再三叮嘱了家中的仆人们,坚持说兄弟二人是他在东方结识的朋友,刚到巴黎不久,让所有人务必照顾好他们。
“对,这幅画叫做《午后的蒙马特大道》,是毕沙罗晚年最出色的作品,收藏在我最喜欢的城市。现实中的这幅画是俯瞰角度,整条街的街景一览无余。”
“吕埃尔先生,您真是天降的救星!”宇卓感激地说。
“那我们的马车就是一个小小的顶棚?”宇卓问。
“这就是我家了。”吕埃尔嘱咐他们,“这几天就暂时避避风头,尽量不要外出,等风头过去我再来想办法。”
“没错,我们就是这幅画的一部分。”言罢,林珩忽然拉住了宇卓的手,“宇卓,我记性不好,精神状况也不稳定,发生过的事情很容易忘记。后生虽然是一场虚幻,但是这幅画却是真实存在的,无论它是被挂在博物馆的墙上,还是印制在某本美术书里,在之后的生命中它一定会再次出现。所以我对你说的话要让这幅画听到,这样当我再看到它的时候,就一定能想起此时此刻。”林珩加重了一点手指间的力度,如此同时,也将眼底最深邃的温柔交给宇卓,“宇卓,我想记住你!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真实还是虚幻,我都想把你放在灵魂最深处,永不分离!”
林珩无言地点了点头,原本想说的话,也只是暂时遏在心中。过了一会儿,马车的速度渐渐降下来,最终停在一座高大气派的房子前,立刻有仆人上前迎接他们,看样子这个世界中的吕埃尔是很有身份的人。
“珩哥……”宇卓的眼睛中有些亮晶晶的碎光在闪动,于是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没让那些碎光流淌下来,“我也要一直记住你!而且我已经做到了,从我拥有意识的那刻起,我的心中一直都有你!”
“别担心。”吕埃尔安慰他,“我的家就快到了,你们先好好吃点东西,放松下来。”
“我们一起留在后生中行吗?就像你说过的那样,我画画赚钱,你勤俭持家,我们生活在一起,一直到后生最终坍塌的那一刻。宇卓,我真的不想生的世界里没有你,死的世界里忘记你,唯有后生,是生和死之间的缝隙。”林珩已经决定好了,其实杀不杀孙宜薇完全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生不重要,死亦不重要,唯有宇卓最重要。如果只有后生能成全他们,那就在后生中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没事,可能没休息好。”林珩说了谎。
宇卓用力点了点头,“珩哥,我只想跟着你,是生是死还是任何地方都可以!”
“对呀,你脸色不好。”宇卓也露出担心的神色。
“你看过一个叫《源代码》的电影吗?”林珩问。
“文森特是不是太累了?”吕埃尔有些担心地看着林珩。
“我看过,和我们的处境有些像。男主也被困在自己的潜意识里,不过他最终摆脱了束缚,选择和女主在精神世界中一直生活下去。”
“我是什么?”宇卓不解地问。
“我们也这么做吧!”林珩说,“坐上火车,去一个没有人打扰我们的地方。”
“宇卓,你是……”林珩看着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去天涯海角?”
“哥?”宇卓终于注意到林珩的异样。
“对,去我们的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