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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知道,所以我一定要在警察之前接到你们。”

“您知道我们被警察通缉了?”林珩诧异地问。

“您打算帮我们吗?”林珩难以置信。

“闲话就不提了。”吕埃尔说,“我已经听说了你们兄弟的事,昨天就在到处找你们,现在终于让我找到了。”

“总之先上车吧。”吕埃尔催促说,“我家可比大街上安全多了,我们慢慢说。”

“真是不敢当。”林珩注意到自己身上还披着宇卓的外套,“都是提奥在照顾我。”

宇卓看了林珩一眼,而林珩无声地点了点头。昨天还在寻找贵人,今天一早贵人就出现了,林珩决定相信吕埃尔。吕埃尔的马车可以坐下四个人,吕埃尔自己坐在一侧,林珩和宇卓坐在他的对面,三个人都坐好之后,吕埃尔关上车窗,马车便启动了。

“正是我,亲爱的小提奥!”吕埃尔走过来,热情地拥抱了宇卓,然后他转过身同林珩握手,“提奥总是三句话不离你,他说是文森特是世界上最好的兄长。”

“提奥,我特别喜欢你讲述的东方经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美洲探索,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去一次东方,顺便品尝一次你说的糖醋里脊。”吕埃尔赏识地看着宇卓,这种赏识是伪装不出来的,林珩更加相信吕埃尔是真心帮助他们。

“是迪朗-吕埃尔先生!”宇卓率先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您喜欢就好。”宇卓忙说,“如果不是您,我们真是已经走投无路了。”

林珩在艺术史的课程上见过这张脸。林珩记得1881年,就是这个人在美国举办了“法国印象派画家展览”,次年他又在美国建立了一家专门展出印象派作品的画廊,让印象派真正意义上走向全世界。

“您有听到什么风声吗?”林珩问,“是不是警察找到了什么线索?”

马车的门开了,走下来一位很有风度的绅士。这位绅士看上去六、七十岁的年纪,精神矍铄,有一张很有亲和力的圆脸和修剪的整整齐齐的银色头发。

“听到出事之后,我就派人去警局打听了。”吕埃尔说,“那个死在客栈的画家,据说是乡下的一户人家在河里找到了杀死他的刀子,然后那户人家把刀子交给了警方,还证明说文森特当晚在他们家住过。”

“不是我们,你认错人了!”宇卓也醒了,以为马车是警局派来的,急忙此地无银。

原来是那户农家举报了自己,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是杀人凶手,不知道还愿不愿意接受自己的画作……林珩漫无边际地想着。

不知道美梦持续了多久,林珩依稀听见车轮的声音。睡意被吱吱呀呀的声音碾断了,林珩艰难地撑开酸痛的眼睛。桥洞外持续一夜的雨已经停了,天边的晨光刚刚显露,而一辆马车正停在他们面前。

“找到凶器之后,警方便相信了客栈女儿的证词。之后他们去调查了第二个死者的家,死者的女儿在被害人房间的地毯上找到了一点掉落的干颜料。而在你们居住过的地方,警方找到了没有清洗的颜料盘,和第二个被害人房间中的是同一种颜色。”

“我们真的跳上火车逃走吧,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梦中,林珩特别想对宇卓这么说。

证据俱全,看来林珩杀人的罪名已经坐实了。林珩羞愧地低着头,不敢去看吕埃尔的眼睛,“吕埃尔先生,即使这样你还愿意帮助我们吗?证据都是真的,我没有被冤枉,我是真的杀人了!”

梦中他和宇卓真的跳上了火车,来到了一个遥远的城市。他们在那个城市中拥有一座小房子,小房子被他们漆成明亮的黄色,林珩在房子中专心画画,而宇卓充当画商,然后他买了很多花种,在黄房子前中了一大片五颜六色的郁金香。然后宇卓去花田中偷花,一只大黑狗在后面追赶他,林珩就在一边尽情地嘲笑……

“如果我不给你一个庇护,还有谁能给你呢?”吕埃尔用一种长辈关爱晚辈的神情看着林珩,甚至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林珩的肩膀,“孩子,每个人都值得被原谅一次,但是仅此一次。所以文森特,我也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你必须要杀人的理由,如果这个理由合理,我会帮你们到底,但如果不合理,我们改道去警局。”

单调的雨声像是催眠的神器,宇卓将自己外套给林珩披上之后,林珩便枕着宇卓的肩头睡着了。其实他睡得并不舒服,却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即便吕埃尔这样说,林珩心中还是无比感激的。除了宇卓,这个世界中还有第二个愿意支持他的人。林珩心中有些酸涩,眼眶也是如此,他于是将心中的委屈都倒了出来,“吕埃尔先生,其实我不记得自己杀过人,我梦游了,是梦中的我杀了他们。”

林珩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露宿桥洞,不过宇卓表现出的积极冲淡了他的不安,他和宇卓钻进桥洞,找了一个干净的角落坐下。不一会儿,天色完全沉暗下来,又过了片刻,夜空中开始飘落小雨,雨势虽然不大,但是淅淅沥沥似乎准备润湿整夜。好在桥洞的设计比较合理,地面没有多少积水,就是穿桥而过的风凝结着些许凉意。

吕埃尔暂时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林珩。

“既然是梵高的画,那一定能庇护我们,我们可以在这里暂时避一避。”宇卓没有再提跳火车的事,也丝毫不嫌弃桥洞简陋,宇卓有一种随遇而安的本领,仿佛在他看来一切都是一场游戏。

“这个理由不合理吗?”林珩苦笑了一下,“可是我能解释的也只有这么多,我的确有凶残的一面,您还是送我去警局吧。”

“梵高的一幅画。”林珩解释说,“他在法国期间画的。”眼前的景象和油画的构图极为相像,都是淡黄色的桥基架起高高的铁轨,远处日头渐渐西沉,光线暗淡而柔和。

“不用为自己有杀手人格而感到羞愧。”吕埃尔说,“其实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另外一个自己,另一个自己有时候会钻出来,做一些自己不敢做甚至不敢想的事情。”

“是什么?”

“杀手人格?”这个词让林珩内心猛然一紧。

就这样一走了之吗?林珩很想要任性一把,可是冥冥之中,他又觉得这个世界中还有一些牵绊住他的东西,让他必须探寻下去。遥望着远处的铁路桥,林珩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低声说道,“好像是《蒙马儒大街上的铁路桥》呀。”

“说要送你去警局其实是吓唬你的,我只是想看一看文森特值不值得我的帮助。现在看来提奥对你的评价没有错,你们两兄弟都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珩哥,我们跳上火车逃跑吧。”宇卓拉扯了一下林珩的衣袖,“火车开到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定居。”

“那当然了!”宇卓骄傲地说,“我的哥哥我最了解了!”

“鬼又不会伤害你,人就不一定了。珩哥,你看那边!”宇卓所指的地方是一处架设在街道上的铁路桥,桥洞下面有很大的空间,有马车徐徐通过,还有些看上去无家可归的人缩在行人道上。

“文森特,如果你想不出杀死那些人理由,不如我来告诉你吧。”

“入夜之后不是人怕鬼吗?”

“您知道我杀死他们的理由?”林珩难以置信地看着吕埃尔。

“天黑之后不安全,我们还是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宇卓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云,“而且一会儿可能要下雨。”

“其实听说你们出事之后,我也用最快的时间内调查了死者的身份。那个死在拉乌客栈的画家以模仿他人的画作见长,甚至可以以假乱真。而第二个死去医生其实还有一个身份,他是一个喜欢投机倒把的艺术品商人。得知这些讯息之后,文森特想要杀死他们的理由便可以理解了。”

两个人漫无目的在街头流浪,遇到人多的地方就绕着走,晚餐也只能买几个路边出售的面包充饥。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了城镇的边缘,办法还没有想出来,天色却不知不觉黯淡下来。

“可以理解了?”宇卓一头雾水,“我怎么还是不明白?”

“你的魅力可能是用脸皮换的……”林珩没有开玩笑的心情,现在回不去家乡也遇不到贵人,身后有追击他们的人,前方的路却被封住,堵在他们面前的一个又一个令人发愁的问题。

林珩却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看着吕埃尔,眼神中流露出惊骇,“难道说……”

“太有魅力真是一种负担呀。”宇卓大言不惭地说“人家的眼中只有我……”

“是的。”吕埃尔点了点头,肯定了林珩的想法,“成就艺术家最好的方式是死亡,只有提奥死了,他的画才能大放异彩。”

“对,而且这个世界中其实有毕沙罗的痕迹。”林珩问,“你当妇女之友的那几天,有人提起过他吗?”

“他们想杀死我?”宇卓大惊失色。

“又是这位毕沙罗先生,看来他真的很重要。”

林珩不愿意相信人心如此险恶,可是他突然想到——“让提奥大放异彩”——同样的话他分明在孙宜薇口中也听到过。不仅是孙宜薇,加歇死前也表达过类似的意思。还有就是周家明抽屉中模仿宇卓的签字,全都为这个骇人的猜测加上了不可辩驳的铁证。

“毕沙罗。”林珩立刻回答,“他在生活和艺术上都帮助过梵高。”

事实就摆在林珩眼前,周家明、炳宏·加歇和孙宜薇想做的是同一件事——杀死宇卓,然后侵吞他画作的价值。

“对呀,这个世界里没有荷兰。”宇卓感到遗憾,随即他转念一想,“对了,那有没有收留过梵高的贵人?我们可以去打搅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我的确有杀死他们的理由……”林珩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恨意,他原本还想掩饰,可是眉眼之间的凶狠已经暴露无遗。

“荷兰不就在郊外吗?不然何来吃土豆那一家人?”

“哥,你愿意为了我杀人吗?我真的好感动呀!”宇卓却好像很开心似的,如果不是碍于吕埃尔,他大概会扑过来抱住林珩。“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确信有人爱你,有人因为你是你而爱你,或者更确切地说,尽管你是你,有人仍然爱你。”

“海牙!”宇卓提议说,“那我们去荷兰吧,就像电视剧里演的,在外面犯了事之后就回家乡躲起来。我正好想看风车和郁金香。”

“提奥说得太好了。”吕埃尔赞同地说,“《悲惨世界》是我读过最伟大的作品。”

“梵高的人生经历吗?让我想想看。”林珩努力回想着,“海牙、纽恩南、巴黎、阿尔、圣雷米……他在这些地方都留下过生活轨迹。”

“没错,我坚信百年之后,东方世界的人也会为之倾倒。”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宇卓急忙安慰他,“珩哥你仔细想想,历史上梵高还住过什么地方?说不定我们可以去投奔。”

“提奥果然和我品味相投。”

林珩又开始为自己忧心,“没办法住店了,那我们今晚睡哪里?”

“吕埃尔先生,是您让我看到了哥哥的爱,我一定要好好感谢您!”宇卓往吕埃尔身前凑了凑,“在巴黎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叫汀兰德的人创办了一间丝线工厂,我建议您立刻投资他。您要相信我,因为我有先知的能力。”

“你还想着他们?”

“好呀,如果是提奥的建议,我一定会多留意。”

“幸好农户一家的画已经提前寄给他们。”

吕埃尔竟然暂时放下林珩,和宇卓聊起闲天。宇卓果然是这个世界的万人迷,对男女老少都有绝对的吸引力。

“通缉令肯定发到了各个旅店,我们没办法回去了。”

林珩有些气恼,原本想打断他们,可是忽然之间,林珩意识到一件更严重的事情:同孙宜薇和加歇一样,吕埃尔也觉得宇卓才是他们之中有艺术天赋的那一个。

“纸包不住火,早晚会查到我们头上。”林珩不安地问,“现在怎么办?”

一种悚然的战栗感将林珩攫住,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万念闪过:他与宇卓之间混淆的身份;他掌控之外的另一重人格;以及现实中患有精神疾病的自己……

“没想到警察这么快就发现了新证据。”宇卓说。

后生是现实世界的投影,后生中的仇恨不可能凭空出现,一定有其现实根据,所以自己在现实中一定也有仇恨周家明、赵炳宏和孙宜薇的绝对理由。这个理由林珩之前百思不得其解,此刻却呼之欲出。

林珩赶紧拉着宇卓离通缉令远一点,他心底一阵发虚,觉得四周都是盯着他们的眼睛。实际上匆匆而过的行人各有各的心事,并没有人额外注意他们。两个人走出蒙特吉尔街很远之后,林珩的心情才略微放松一些。

林珩猛然战栗了一下,瞳仁也因为惊悚而震颤起来。林珩不觉看向宇卓,他终于想明白的那个理由或许对应着一个最坏的结果……

“幸好你方才对店主说自己姓林,不然警察可能已经找到我们了。”宇卓后怕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