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方便透露一些吗?”
“本地的画家我多少都有接触,不过周家明了解得不多。”
“我知道的真得不多。”加歇仰着头想了想,“只知道他是一个不得志的画家,不然也不会住在拉乌那种廉价的客栈。”
“听您这么说我放心多了。”林珩点点头,“不过您了解那个周家明吗?”
“爸爸,他是不是很擅长模仿,我记得您评价过。”玛格丽特在一旁提醒。
“哈哈,那个艾德琳我知道的,她一向戏很多。”加歇满不在乎地说,“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而已,你们不用太放在心上,警官都不太相信她的证词。”
“哦,对,我想来了!他的确很擅长模仿,别人的画他只要看一遍就能大概复制出来,而且画风惟妙惟肖。”加歇长叹一口气,颇为遗憾地说,“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太擅长模仿往往会迷失自己的风格,难怪周家明至死都没有得到认可。”
“是的。”宇卓也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模仿过谁吗?”林珩追问,“是不是因此得罪了什么人?”
加歇是一个开朗健谈的人,拉着宇卓慷慨激昂地聊了很多,然而话中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于是在合适的时机,林珩断了他,“加歇医生,其实我们此来的目的是想问问周家明的事情。被拉乌客栈的小女孩指认为凶手,我们心中都有些难以释怀。”
“这我就不知道了。”加歇摇摇头,又语重心长地说,“所以提奥呀,你一定要坚持自己的风格。记住,任何时候自我都是最宝贵的!”
看来加歇和宇卓的相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无非是一个热爱艺术的人对于艺术家的欣赏。在加歇看来宇卓就是一个很有天赋的画家,亦如孙宜薇眼中的宇卓。但是不知何故,他们都将林珩和宇卓的身份弄混了。
宇卓也不知道回答他什么,只好随便附和了加歇几句。
玛格丽特也激动地说,“我发誓这是我最喜欢的画!”
林珩又问,“是您为周家明验的尸,请问他是怎么死去的?”
加歇又说,“于是我将提奥请来家中做客,还拜托他为我的玛格丽特绘制了一幅画像。你们看,我一直把它挂在最醒目的位置。”加歇手指的方向,客厅的墙上果然有一幅玛格丽特的画像,而林珩注意到,署名是“Theo”。
加歇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我赶到拉乌的时候,看见他就躺在自己的床上,胸前有一片血迹。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凉了,身上穿着睡觉的衣服,周围也没有挣扎的痕迹,他应该是在睡梦中直接毙命的。死因是利器刺伤肺脏后引起的气胸和窒息,拉乌客栈的房间就是第一现场,但是凶器不在了。”
林珩心想你让我侃侃而谈,我也能说出很多你没听过的东西。现在是19世纪末期,我专挑20世纪的东西给你讲,你要是接受能力更强,我再跟你聊聊21世纪……
历史上梵高是中弹而亡的,周家明虽然死在拉乌客栈,但是和梵高的死因并不相同。而且梵高也绝不是只会善于模仿别人的画家。看来除了拉乌客栈这一点,周家明和梵高的相似点到此为止。
“我还记得那天我们侃侃而谈。”加歇兴致高涨,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你畅聊了很多对于艺术的见解,都是我闻所未闻的。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断定,我们的提奥一定会成为改变画坛格局的人,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林珩继续追问下去,“所以说,凶手将凶器带走了?”
这个后生中的世界还是挺还原的,连盖尔波瓦咖啡馆都出现了。林珩真希望稍后可以去咖啡馆坐坐,不知道这间印象派的圣地是什么样子。
“应该是,拉乌的老板说现场没有破坏过,我看到的就是原貌。”
其中的盖尔波瓦咖啡馆,就是印象派画家们最钟爱的聚集地,这间咖啡馆先后收容了塞尚、莫奈、毕沙罗、雷诺阿等等闻名于世的画家,为他们提供了无穷的灵感。而咖啡馆中呈现出的世间百态,最终也通过画家们的一双妙手,永远定格在历史的画布上。
“凶器大概是什么样子?您有判断吗?”
而一间间小小的咖啡馆无疑就是繁华大都市的缩影,无论是学院派的绅士,还是试图通过青春和美色跨越阶层的年轻女孩,都可以在咖啡馆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一隅之地,当然这其中也包括那些不得志的印象派画家。
“一柄很小但是很锋利的刀,可以从肋骨之间穿过去。”加歇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我推测,也就寻常水果刀那么大吧。”
19世纪后期,法国在经历了连年的战争之后,终于渐渐恢复国力。而随着工业革命的推进,法国也结束了王权和宗教的统治时期。城市不再只属于贵族阶级,大量的工业机构涌入城市,随之一起进驻城市的还有工人、手工艺人和小资产阶级,城市形成了各个阶层混居的状态。
宇卓推测说,“凶手将刀拔出来,血迹应该会溅到自己身上吧?这点可以作为追查的线索吗?”
林珩熟悉“盖尔波瓦”这个名字。
“未必。”加歇却摇了摇头,“首先胸口的伤出血不多,不到飞溅的程度。另外周围还有一个溅了血的枕头,凶手拔刀的时候,应该是用枕头挡了一下。”
“是的,我还记得那天爸爸从咖啡馆回来,就对我说他结识了一个伟大的画家。”玛格丽特端着咖啡走出来,将咖啡推到他们面前,还对着宇卓嫣然一笑。
“这么说,凶手很谨慎,不像是一时兴起。”
“胡说,我怎么可能忘记?”宇卓刚挖好一个坑,加歇立刻就跳进去,“那是在盖尔波瓦咖啡馆,我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了你。”
“如果不是凶手拔了刀,周家明也不至于死得这么快。”加歇推测说,“凶手不但行事谨慎,而且有医学常识,应该受过不少教育。”
“所以我心中最难以忘怀的人也是加歇先生您,我始终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是在……”随即,宇卓狡黠一笑,“我打赌,加歇医生已经忘记了!”
“最怕这种比警察还聪明的凶手。”宇卓如是说着,眼神却不易察觉地飘向林珩,林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没有发觉宇卓。
“那是当然!”加歇拍了拍胸脯,毫不谦虚地说,“若说这个世界上谁最能欣赏提奥的才华,那一定就是加歇我了!”
“是的。”加歇也说,“如果凶器能找到就好了……”
林珩心中满是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于是宇卓终于开口了,“一直以来,最认可我的就是加歇先生你呢!”
加歇对周家明的了解只有这么多,他们又随便聊了些时局动态和艺术风潮,林珩便找了个理由向加歇告别。加歇也没有刻意挽留,不过送他们出来的时候,玛格丽特目送着宇卓的身影,眼神中满是依依不舍。
“哈哈哈!”加歇看着林珩,忽然爽朗地笑起来,“文森特还是老样子,总喜欢替提奥出面。你还把提奥当成一个小朋友吗?他已经长大成人啦,变得比文森特还要出色呢!”
“真是的。”宇卓忍不住低声抱怨,“我应该一开始就介绍自己叫慕容狗剩儿,免得她们都迷恋我。”
“当然,孙夫人很照顾我们。”林珩回答。
“狗剩儿也挺好的,听上去质朴又富足……”
“宜薇家还住得惯吗?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拜访她,我一定要当面感谢她!”
虽然开着玩笑,林珩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告别加歇之后他并没心情回孙宜薇家画画,就提议去盖尔波瓦坐坐。盖尔波瓦位于蒙马特区,距离加歇家不远,两个人便决定步行前往,顺便参观一下19世纪的巴黎大街。
“没有,谢谢您的关心,我们很好。”林珩如实回答。
“19世纪的街道很干净呀,我还担心会像中世纪一样满是污物呢。”林珩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街景,结果街道意外得干净整洁,不仅是地面,沿街的店铺也整整齐齐,透露出古韵和优雅。
“提奥,文森特,没有人再为难你们吧?”加歇将他们让到客厅就坐,玛格丽特则去厨房给他们端咖啡和点心。
“这里又不是真正的19世纪,而是你心中的掠影。珩哥你这么爱干净的人,即便真的回到中世纪,环境也不可能很脏。”
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认识宇卓?林珩依旧想问这个问题。
“那我很好奇,盖尔波瓦会不会也是我心中的样子?”
在后生的世界中,连亲密的友情都不复存在。因为玛格丽特直接绕过了林珩,去拉起宇卓的手,还亲切地对他说,“父亲刚刚还在说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你了。快进来家中坐坐,正好有你爱吃的小点心。”
“心中的样子?”
通过称呼判断,这个女子应该是加歇医生的女儿玛格丽特。玛格丽特·加歇在现实中确有其人,而且在某些关于梵高的影视作品中,玛格丽特和梵高之间还有过一些桃红色的故事情节。不过林珩并不相信梵高和玛格丽特之间存在爱情,最多就是比较亲密的友情。
“拥有一家自己的咖啡店什么的,每一个人都有过类似的幻想吧?”
加歇的家虽然不如孙宜薇家的豪宅,但也是一个独立的二层小楼,门前还有一个种满鲜花的小院子,一位年轻貌美,打扮精致的女性正在院子中打理花草。看到林珩他们从马车上跳下来,女子立刻展露出优美的笑颜,“提奥,你来看父亲了!”
宇卓轻声笑起来,“珩哥心中的咖啡店什么样子。”
下午,两个人租了马车,按照地址找到加歇医生的住地。
“我也说不好。”林珩想了想说,“但一定会是很温馨的样子,要有很明媚的阳光,最好再有一只贱兮兮的黑猫。”
真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林珩也很喜欢安娜的性格,但他还是忍不住闷闷地想,“真是的,宇卓不就是有一点点好看嘛,你们至于这样吗?”
“珩哥的咖啡店叫什么名字?”
“能帮你们做事是我的荣幸,提奥先生您放心吧,我会重新检查底料,一定会保证打磨得很平整。”安娜终于鼓足勇气抬头看宇卓,然而还没有撞上宇卓的目光,已经率先涨红了脸蛋。
“也没想好。”林珩看着身边的宇卓,忽然脱口而出,“就叫‘明尼提’怎么样?”
“真是拜托你了。”林珩想着自己着急出门,正好没有时间做准备工作。
宇卓不解地问,“明尼提是什么意思?”
“好的,我记住了。”安娜很认真地说。
林珩好像忽然后悔了,支吾着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那就45×50吧。”林珩记得梵高的原画就差不多这么大,“如果有可能我还想要一幅40×60的。”现实中《吃土豆的人》的尺寸是82×114厘米,不过林珩不想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盖尔波瓦就是这间咖啡馆原本的模样,亦如马奈和德加画中的样子。实际上,林珩不止一次听过盖尔波瓦的名字,也在艺术史的课程上多次看过关于盖尔波瓦的画作和照片,这种印象很深刻,即便进入后生也不可能修改。
“会,夫人画画之前也是我帮着打底,我做过很多次,您可以放心交给我。底料都已经提前干好了,绷成您需要尺寸就行。”
如同德加的油画一样,咖啡馆有白色的桌子和深红色的沙发软座。林珩和宇卓各自点了喜欢的饮品,找到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就坐。
“你还会绷画布?”林珩问。
“有一件事情我方才就想对你说。”林珩刻意压低了声音,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其实我有时间和条件。”
“提奥先生,我帮您把画布绷好吧?”安娜怯怯地说。
“你说什么?”宇卓看着林珩的眼睛,有些关切又有些担心。
安娜是真的对宇卓很有好感,林珩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害羞地低垂着,却又忍不住透过睫毛偷看宇卓。
“我的意思是说……”林珩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道出心中所想,“其实我有杀死周家明的时间和条件……”
孙宜薇还在午睡,所以林珩向安娜问清楚了加歇的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