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位于二层走廊尽头,是一间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间,房间三面开窗,通风和采光效果都非常令人满意。孙宜薇带两人走进画室,向宇卓详细地介绍画笔、画刀、油壶等工具都收放在什么地方,还嘱咐他各色颜料以及各种媒介剂都可以不限量使用。孙宜薇的介绍十分耐心,但是林珩想孙宜薇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分明林珩才是两人中会画画的那一个。
“太好了!那么一言为定!”孙宜薇高兴地一拍手,“午餐之后,我就带你们参观画室和卧室。”
虽然孙宜薇一直在向宇卓介绍,但是林珩还是敏锐地注意到这些油画工具。国外常用柑橘皮提炼的植物油作为稀释剂,但是孙宜薇提供的却是国内某常见品牌的松节油。还有画笔的材质,并不是昂贵的貂毛,而是廉价人造毛,这种人造毛不但不符合孙宜薇贵妇的身份,而且在19世纪应该还没有发明出来。还有就是颜料,上边的标签都没有撕,林珩清楚地记得它们的人民币售价。总之,所有工具都是林珩最熟悉的材质和品牌,像是他趁着特价刚刚从网上邮购的。
“可以。”宇卓面无表情地回答她。
这些工具虽然廉价,但是当林珩看到它们的时候,却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和安全感,这些他朝夕相处的“老伙伴”仿佛在告诉林珩,这里就是他的后生没有错。
“提奥,你看如何?”孙宜薇大概已经忘了林珩的存在,只顾询问宇卓的意见。
参观完画室之后,孙宜薇又带他们来到三层客房。客房的墙壁是淡紫罗兰色,地面上铺设着红色地砖,其实这种过于鲜亮的配色并不适合作为卧室,但好在室内的陈设简洁雅致,家具统一由上好的胡桃木打造,房间中央有一张可容双人的大床,床上用品是非常浅的淡柠檬色,看上去刚刚清洗过,显得整洁而柔软。
孙宜薇却笑而不答,依旧是用欣赏的目光端详着宇卓稍微有点婴儿肥的脸蛋。“有点肉感的脸蛋最可爱了,可是呈现在画面上未必讨巧。不如这样吧,就用纱布将脸颊包上?”孙宜薇又偏着头想了想,“但是那样会不会显得太刻意?对了,可以把耳朵也一并包扎上,就好像刚刚受过伤一样,这样不但可以勾勒出完美的脸型,还增加了画面的故事性。”孙宜薇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林珩已经不开心地蹙起眉。
从位置上看,他们的卧室就位于画室的正上方,出卧室门不远还有一条简易楼梯,方便他们出入画室,这一点倒是挺周到的。
“您的画像吗?”
孙宜薇带他们参观完卧室,已经困倦得哈欠连天,她一直有午睡的习惯,于是便在安娜的照顾下先去午休了。安娜就是那个金发小女仆,十五、六岁的年纪,神情羞答答的,林珩注意到她一直有偷偷地看宇卓。
“我想要一幅画像。”
终于只剩下两个人,林珩立刻一把拉住宇卓,“为什么要答应她?包着耳朵的画像什么的,这么无理的要求!”
“这样当然好。”林珩马上问,“人像、景物还是风景?”
“因为目前的局面让我感到很迷惑。”宇卓在卧室中踱着步,“她是你在疗养院时期的美术老师?而且你也认识那个叫加歇的医生?”
“不如这样吧。”孙宜薇又发话了,“如果你们实在过意不去,大家都是画家,按照画家的规矩,送给我一幅画作就好了。”
“对,加歇名叫赵炳宏,是我当时的主治医生。还有,你已经知道在拉乌客栈死去的画家叫周世明了吧?周世明是我在疗养院的科室主任。”
这个亲昵的举动让林珩有些不适应。这里是林珩的后生,孙宜薇又是林珩在现实世界中的熟人,她和林珩熟悉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孙宜薇认识宇卓这个外来者,这让林珩多少有些诧异。
“问题就在这里,他们分明是你的熟人,为什么这个孙宜薇好像更熟悉我?”
“咦?怎么不吃了,你曾说过我家的甜品很好吃呢!”甜点已经端上桌,是烤布雷,酥脆的焦糖外壳,里面是入口即化的牛奶软陷,完全符合宇卓的口味。说话间,孙宜薇将烤布雷向宇卓面前推了推,还将一个小银勺放在他手边,眼神中满是对他的宠爱。
“对呀!”林珩费解地说,“我也想不明白,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宇卓感到很尴尬,慢慢放下手中刀叉,有些迷惑地坐在原地,也不知道眼神该放在孙宜薇身上还是林珩身上。
“说得不错,一种怪怪的感觉。目前并没有发生对我们不利的事情,但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宇卓微微眯着眼睛,神色中有些狐疑也有些警惕,“所以我才要答应她,暂时稳定住她,才能知道她下一步想做什么。反正对于珩哥而言,画画就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提奥可不像你这么拘谨,所以我最喜欢提奥了。”孙宜薇的笑意更浓,就是那种大姐姐看可爱小弟弟的神情,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宇卓。
林珩丝毫不觉得轻松,他抱着自己的脑袋,缓缓坐在卧室中央的大床上,“我现在完全懵了,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现实和虚幻纠缠不清,感觉自己一脑袋浆糊。”
“我们之前不客气吗?”林珩疑惑地问。
“别担心。”宇卓也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还轻轻拍了拍林珩的膝盖,“至少我们能确定一件事:赵炳宏和周家明都和梵高有关,就是不知道孙宜薇……”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我还担心照顾不周呢。”孙宜薇面含微笑看着他们,确切说是看着宇卓。
“孙宜薇也和梵高有关。”林珩很确定地说,“她的身份是高更。”
孙宜薇家的午餐烹制得精致美味,吃着这么用心的午餐,想到还要继续在人家白吃白住,林珩心中真有些不好意思。“孙夫人,我们给您添麻烦了,不如我们付房租给您吧?”
相比文森特·梵高盛名在外,保罗·高更的名声要小一些,很多人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不了解西方艺术的人即使听说过也是一知半解。
午餐是鲜嫩多汁的香煎小羊排搭配清脆的烤芦笋色拉,还有香浓的奶油南瓜汤以及法式薄饼,佐餐酒是红葡萄酒。身处法国,林珩原本还担心餐桌上会出现法餐最著名的鹅肝,看到都是熟悉的食材之后,林珩感到放心很多。林珩并不是素食主义,但是拒绝一切通过虐待获得的食材,人类是万灵之长,用了几千几万年的时间才穿上衣冠,不可以继续做野兽。
于是林珩为宇卓详细地介绍了高更。
仆人为他们准备午餐的时候,林珩和宇卓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身上变得清爽之后,烦恼和困惑都随之减轻了不少。
高更的艺术生涯和梵高有诸多相似的地方,两个人都是半路出家学习绘画,而且在其绘画生涯中都一度穷困潦倒。
孙宜薇的表现完全不像在说谎,如果问炳宏·加歇知不知道真正的加歇医生,赵炳宏也会一头雾水吧。后生的世界遵循后生的规矩,林珩知道没有必要再追问下去。
画风方面,两个人同曾受印象派的影响,但最终背离。事实上,如果为“后印象派”选出两个代表,首选梵高,第二就是高更。
“高更?”孙宜薇一脸迷惑,“不知道呀,我的丈夫不姓高。”
还有一点,他们的艺术才华都经由毕沙罗发掘,并得到毕沙罗的大力赞扬。
“孙夫人,你认识一个叫高更的人吗?”林珩问。
“毕沙罗又是谁?”宇卓问。
而在孙宜薇的画中,姑娘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呆滞和麻木,看得出孙宜薇在极力模仿大师的名作,但是效果却犹如效颦的东施。
“毕沙罗是一位伟大的印象派画家,也是提奥和文森特共同的好友,不过他不重要,我们以后再提好了……”
比如在高更的《永不再》中,远处的门口外还有两个人在急切地交谈,床上的姑娘半睁着眼睛,表情平静,仿佛正在进行的交谈与她无关,但是如此同时,她的眼神中却流露出孤独和恐惧。这样的对比,再加上冲突感强烈的配色,让画面极具故事感。
基于以上这些,难怪梵高会将高更视为最重要的好友。两个人曾经在巴黎市郊一个名叫阿尔的小镇上,朝夕相处长达两个月的时间。然而因为梵高的精神问题,两个人之间的友谊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终于在一次剧烈的争吵之后,梵高的情绪失控,并割掉了自己的一只耳朵。
一幅画的内容是三条黑色的小狗围着食盆喝水,一幅画的内容是一个裸体的姑娘横躺在床上,还有一幅画描绘了五个神态各异的姑娘并肩坐在长凳上。林珩意识到,这些画的内容分别衍生自高更的《有三条小狗的静物》、《永不再》还有《市井一角》,只是和大师的寓意深远相比,孙宜薇无论在笔触配色还是在意境内涵方面都显得简陋很多。
梵高那幅举世闻名的《包扎耳朵的自画像》就是在这个时期创作。受伤之后的梵高依旧渴望高更的友谊,还在医院写信给高更。但是高更对于梵高则冷淡了许多,最终一对好友不欢而散,渐行渐远……
林珩的目光在这些画中流连,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孙宜薇并不是高更,这一点林珩非常清楚。但是无论孙宜薇的画作,还是包扎耳朵的要求,孙宜薇都和高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林珩不觉环顾他们的客房,忽然间想起来这种夸张的配色源于何处。这个房间的配色,其实就源自梵高为高更准备的画室,当年梵高布置好画室之后,还曾将画室的模样绘制下来寄给弟弟提奥。
林珩已经和孙宜薇交流过,孙宜薇在这个世界中的身份也是画家,所以家中几乎每一处墙壁上都悬挂着孙宜薇的画作,画作时而和那些风格迥异的艺术作品融为一体,时而又能从一众作品中凸显出来。
“这么说,所有人都和梵高有关?”宇卓微微蹙眉,神色有些凝重。
孙家是一栋地面三层附加一层地下室的小楼,一层是厨房和会客室,二层有书房和画室,三层是主人和客人的卧室。如此大的空间丝毫不显得空旷,因为各种精心收藏的工艺品点缀着家中每一个角落,这些收藏品的陈列经过巧妙设计,琳良满目却又不显得凌乱无序。
林珩无声地点了点头,心中的困惑同样很深。
用心布置卫生间的家庭一定是讲究的家庭,果不其然,孙宜薇的家典雅而精致。
“如果梵高是这面镜的关键,那么死在拉乌客栈的周家明或许就是解开谜题的第一把钥匙。无论是谁杀了他,我们都有必要查清楚。”
“这就是我不喜欢穿越的原因,一想到没有现代化的卫生设施,王位都留不住我。”宇卓小声嘀咕,“相比后宫三千,还是牙刷和沐浴露深得朕心……”
林珩很认同宇卓的说法,提议说,“加歇给他验过尸,一定知道更多详情。不如我们先去拜访一下加歇,如果有可能再去拉乌客栈的现场看一看。”
孙宜薇家的卫生间不仅宽敞而且干净整洁,不但有先进的抽水马桶,还有干湿分离的淋浴和沐浴区。细节处也很细致用心,每一处水龙头都擦拭的光洁如新,上面连一点水痕都找不到。窗台上还摆放着新摘的鲜花,清新的空气中没有丝毫异味,还弥散着一股淡雅的花香。对于两个昨天没洗澡的现代人类,看到这样周全的卫生设施真是如获至宝!
“好。”宇卓说,“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行动。”
一个城市的文明看下水道,一个家庭的文明看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