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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面镜·亲爱的提奥

两个人合作默契,很快就把埋在地下的土豆都刨了上来。收获颇丰,大大小小的土豆足有十多个。宇卓伸手将林珩的腰带解开,让他提起自己的衣摆形成一个兜。然后宇卓抖干净土豆上面的泥土,将战利品都装了进去,口中还朗朗念着《诗经》中的段落,“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珩哥你知道吗?古代妇女采完东西,就是像这样把收获兜回去。”

“第一次见到没有作案工具找受害者要的……”林珩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很配合地刨着土。

“第一这里不是古代,第二这里不是国内,第三我也不是妇女……”林珩算是想明白了,宇卓的衣服被自己弄脏了,自己的衣服也别想独善其身。

“明白,贼不走空,我们就象征性地偷一些。”宇卓开心地东张西望,很快便挑中了一棵特别茁壮的地上株。“就这个吧!”宇卓拉着林珩蹲在地上,开始一起刨植株下面的土。一边刨土,宇卓嘟囔说,“真麻烦,要是能找农户借个小铲子就好了。”

装完土豆,宇卓问他,“珩哥你兜里还有钱吗?”

“我们认准一两株偷就好了,别把人家的庄稼都破坏了。”林珩嘱咐说。

“你自己摸摸看吧。”林珩微微侧过身,他抱着一肚子土豆,像个行动不便的孕妇。

“来了!”看到宇卓这么高的兴致,林珩暂时也不想多说什么。他将卡片收进衣兜里,跟着宇卓进了农田。土豆是一列一列种植的,林珩和宇卓侧着身子,穿梭在田垄间。

宇卓伸手去摸林珩的裤兜,摸出一把零钱之后,宇卓将这些钱币都装进稻草人的斜挎包里。钱也付了,林珩想宇卓应该满足了,可是小鬼头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嘟着嘴抱怨说,“你说我们顶风作案这么辛苦,怎么就没人发现我们?”

“珩哥,快来呀!”宇卓又在催促他了。

“怎么?你还希望有群众演员配合?”

林珩觉得自己的心口犹如被击打了一下,一种骤生的不安感将他攫住,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林珩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可是当他回过神再想细看时,车夫已经再次启动马车,跑出去很远了。就只剩下林珩呆滞地站在原地,心中依旧是迷惘的感觉。

“那当然,不然没人发现多不好玩。”

车夫的脸饱经沧桑,脸上是风霜雕刻出来的皱纹,因为长期不照顾卫生,皱纹间还附着有污垢。可是即便如此,林珩还是一眼识别出了他的五官。这副五官,与林珩在催眠时见过的亚洲男人如出一辙,而且林珩敏锐地注意到,车夫的左眼角下也有一道小小的疤痕。

宇卓垫起脚四周张望,可是这一片田地的周围并没有住家,最近的一处村落与他们相隔一条小河,此刻也没有农户恰好经过。不过这片充满希望的田野终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终于让宇卓发现远处的田垄上趴着一只睡懒觉的大黑狗。宇卓如获至宝,扯开嗓子大喊,“抓贼呀!有人偷土豆!”

“拉乌客栈?”林珩刚想质疑这个名字,忽然抬头看清了车夫的脸。目光对视上的那一刻,林珩只觉得汗毛倒立。

黑犬果然被宇卓惊醒了,呲着长牙,向宇卓这边追过来。

车夫从破大衣的衣兜中摸出一张名片大小的卡片,递给林珩,卡片上面写了一个法文名字,还有一串详细的地址。

“快跑呀!到手的唐僧别被猴子抢了!”宇卓像一只没栓链子的哈士奇,撒欢一样在田野里狂奔。宇卓倒是很欢脱,却苦了他身后的林珩,林珩抱着一肚子沉甸甸的土豆,感觉自己逃跑的姿势如同在演滑稽剧。

车停稳后,宇卓和林珩一前一后跳下马车。宇卓迫不及待地想钻进田里,不过林珩想起应该先问清楚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方便以后自己赶过去。

“珩哥,这种时候你就能体会到母亲的伟大,你要对咱妈好一点!”宇卓的声音也随着他的脚步上蹦下跳,像是一群在歌唱自由的小鸟。

“好吧好吧,偷土豆去!”宇卓也是想逗自己开心吧,林珩不忍心拒绝宇卓的善意。林珩于是敲了一下车厢的前壁,示意车夫停车。

“体会你个头呀!”林珩简直欲哭无泪,“它追来啦!”

“买来的哪有偷来的好?再说这里是你的精神世界,整片农田都被你承包了,我就偷个土豆怎么了?而且你可以偷偷把钱压在地上。”宇卓有的是歪理,他干脆扑过来挂在林珩的手臂上,“珩哥珩哥,我就要偷土豆!”

好不容易才摆脱黑犬的追击,宇卓和林珩在河边的树阴下休息。林珩终于可以卸下一肚子包袱,他扶着腰,累得直喘粗气,而宇卓靠在树上,开心地嘲笑他。

“农民伯伯辛苦种的。”林珩说,“而且我们有钱,买下来就好了。”

河畔微风徐徐,吹动水边生长的芦苇,送来似有如无的阵阵清香,也带走了他们身上的薄汗,远处一轮夕阳沉沉地挂在天边,时而有倦归的飞鸟从晚霞间掠过,也搅乱袅袅升起的炊烟,安宁而幽静的黄昏即将来临。

“怎么不好了?”

“小河那边就有村落了,我们随便找一户人家,用土豆换顿晚餐吧。”宇卓摸了摸他的肚皮,“好饿呀!”

“这不太好吧。”林珩有些为难。

林珩也感觉饥肠辘辘,他们的上一顿饭还是在城堡中吃的早餐,被林珩吐得所剩无几,转眼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去。林珩伸向自己的衣兜,衣兜里又出现了足够的零钱,这让林珩感觉很安心,“不用换的,我们有足够的钱。”

但是某些顽劣的小鬼头忍心,看到这幅田园美景,宇卓就一定要搞出些事情。他兴奋地拍着林珩的肩膀,“珩哥珩哥,你看窗外的景色多好呀,我们去地里偷土豆吧!”

“可是我就喜欢不劳而获的东西。”宇卓笑眯眯地看着林珩,“珩哥,以后你画画挣钱,我勤俭持家好不好,花你挣的钱我特别心安理得。”

这样的景色让林珩感觉很舒适,天高云淡,清风和畅,偶尔还能听闻鸟类的啁啾和犬吠的声音。空气也格外清新宜人,泥土的芳香混合着植物的气息,沉浸其中倍感身心安宁。总之,身边的一切都是祥和安宁的景象,令人不忍打破。

林珩扶额,“我看你被狗追的时候也挺心安理得。”

林珩于是掀开窗纱,查看外面的景色。他们已经距离上一面镜很远了,车外早已不是大雪覆盖的森林,而是一幅恬淡的欧洲乡间景色。马车左右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农田,他们的马车正行驶在一条田间小路上。

“好不好嘛?”宇卓的语气像是在撒娇一般。

“好。”林珩终于露出笑颜,“到下个地方就买给你。”

林珩并没有回答,而是将地上的土豆又乖乖地拾起来。渡过河之后,他们敲开了一户人家的木门。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农妇,看上去朴实又友善,她家中还有几个人,有男有女,有长有幼,听见响动都向着门口这边张望。

“用谢,欠我一套新衣服,记在账本上。”

“我们有一些土豆,可以请您留我们吃一顿晚饭吗?”宇卓礼貌地询问她。

“宇卓,谢谢你。”林珩感激地说。

“你们是来附近写生的画家吗?”农妇问他们。

情绪平复下来之后,林珩忽然有些难为情,之前自己吐的时候宇卓一点都没有回避,现在鼻涕眼泪又抹人家一身。

“对,我是画家。”林珩正愁怎么介绍自己,急忙附和农妇的猜测,“可惜我的画具和餐盒都被野孩子抢走了,现在时间又晚了,我们找不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

林珩并没有痛哭流涕,眼泪也只是象征性的掉了几滴。但他还是在宇卓的胸口枕了好久,就像是懒床的小孩抱着舒服的抱枕不舍得放手一样。

“我家只有土豆和清咖啡,如果你们不嫌弃。”农妇的神情有些尴尬,大概是为没办法好好招待客人而感到难为情。

“对,我就是想恶心你。”随即宇卓却伸出双臂,将自己清瘦却结实的胸膛交给林珩,“所以,低下头就好了。将那些难过的,酸涩的,还有肮脏的也一并交给我就好了!”言罢,宇卓强横地将林珩揽入自己的怀抱中。

“不嫌弃,不嫌弃!”林珩和宇卓都急忙摆手,“能遇到您真是我们的幸运!”

“我呸!”林珩生气地说,“你故意恶心我对吧?”

“那么请进吧,不过你们现在回镇上也不方便,不介意的话就在家里留宿一晚吧。就是我家太小了,你们晚上要挤一挤。”

“加油!这样的话鼻涕就会流回喉咙里。”

“您真是太好了!”林珩决不能占人家便宜,忙将兜里的零钱都摸出来,“我身上还剩下一些钱,这些都给您。”

于是林珩照做了,他微微仰起头,仰望着车厢的顶棚。可是鼻腔内酸涩的感觉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感觉某种情绪在往胸腔倒灌。

农妇双手接过钱,但是想了想,又将钱推还给林珩,恳求他,“可以请你为我女儿画一幅画像吗?”张望的几个人中恰好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应该就是农妇的女儿。

宇卓扬了扬鼻尖,冷冷地说,“照着做!”

农妇又说,“画家们都只喜欢大人物的模样,谁能看见我们这些人呢?可是我的女儿做梦都想拥有一幅画像。”

林珩转过头看着宇卓,有些不明所以。

“当然没问题!”画人像恰恰是林珩最擅长的,而且林珩也特别喜欢这户农家人朴实自然的状态,他承诺说,“我不仅可以为您女儿画像,还可以为你们全家画像。我现在手边没有画笔和颜料,不过我明天就去镇上买新的。”

“珩哥,想哭的时候记得45度角仰望天空,那样就不会打扰到别人,鼻涕也不会流下来,显得特别文艺。”宇卓对林珩一向都很体贴,然而此刻语气却是冰冷的,还有一种生气的意味,林珩第一次听见宇卓这样对自己说话。

听见林珩的话,农妇的女儿喜出望外,她急忙跑过来,热情地拉起林珩的手。女儿请他们在一张粗糙的木桌边坐下,不一会儿,煮土豆和咖啡就端上了桌。

生理上的不适已经退去很久,心理上的不适终于姗姗来迟。林珩觉得心口处发胀,心尖到鼻腔的一线都跟着发酸,于是林珩将身体靠在车厢侧壁上,尽可能地将脑袋撇向外侧。他刚刚已经当着宇卓的面失态了一次,不希望让宇卓再看到自己的荏弱。

其实这户农家真的挺简陋的,屋子内唯一的光源来自矮木梁下一盏摇曳的煤油灯,豆大的光亮不足以撑起一屋子的昏暗,原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和昏沉。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土豆摆在女儿面前,在油灯下蒸腾起一团白色的雾气,于是光线又昏暗了几分。

林珩跟在宇卓身后钻进马车车厢。是一辆西式风格的马车,看规模可能曾经属于某个贵族,但是因为年久失修,无论内部外部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林珩还没来得及坐稳,马车就启动了。马车先是在平坦的路上行驶了一阵,不一会儿便驶入一段颠簸的路面。车轮在路面间颠簸,心情也好像在随之颠簸,于是陈腐的旧事又一次被翻腾上来,这些旧事在心底堆积的时间久了,重建天光的时候都带着发酵一般酸涩的味道。

女儿亲自为他们分着土豆,女儿的对面是一个老年妇女,大概是女儿的外婆。老年妇人提着咖啡壶,正在为他们分倒咖啡,而中年农妇从女儿手中接过土豆,想要递给老人家吃。这一家人虽然贫穷,但是安贫乐道,温馨融融。

“乘客就只有我们。”宇卓走过去,将火车票递给车夫看,车夫粗鲁地一挥手,示意他们赶紧上车。

看着这幅宛如油画构图的画面,林珩忽然震惊得嘴都合不拢!

“是在等我们吗?”林珩费解地看着那辆破马车。

因为他意识到这并不是油画构图,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这就是一幅货真价实的油画!每一位美术生都它再熟悉不过,甚至不需要美术功底,但凡是稍微了解西方艺术的人都在各种场合见过这幅世界级的名画。

第三十五章

林珩脱口而出,“梵高的《吃土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