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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我的意思是说,嗯……附近的农家还要在这条河里取水,我们用人家的饮用水洗澡,这样不太好。”

“有多少区别?”

“怕什么,他们早上才会来取水,一夜的时间早流干净了。”

“我那是游泳。”

“万一下游还有人家呢?恰好住在我们的洗澡水会流经的地方。”

果然,宇卓大大咧咧地说,“哪里不好?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在河里洗澡。”

宇卓犹豫了一阵,只得遗憾地说,“那就脏着吧,谁让我不嫌弃你呢……”

“这……”旅途劳顿,又在地里被狗追过,此刻林珩身上也是脏兮兮的。可是一想到坦诚相见,他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别扭。“这不太好吧……”林珩支支吾吾的,好在天色昏暗,宇卓不可能看出他的异样。

简单地洗漱完,两个人再回到农舍的时候,应该还不到晚上十点。

“这水不深,干脆我们跳进去洗个澡吧?”宇卓提议。

农户一家已经睡下,不过农妇帮他们留好了床铺。农舍很狭小,只有一张靠墙的床可以留给他们,因此农妇又在床下铺了一层垫子,作为地铺。林珩对于住宿条件并不挑剔,看到农妇将最好的两套被褥留给他们用,林珩心中特别感动。

于是林珩走过去,蹲在宇卓的下游,洗干净自己的手和脸。等到林珩洗完之后,宇卓退下靴子,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用双脚玩水。林珩也挽起裤腿,将双脚泡在河水里,水波清凉,拍打在皮肤上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和惬意。

“我睡地铺吧。”林珩自告奋勇。

“这里是乡下,回去可没有浴室给你用。”言罢,宇卓用双手掬起一捧清水,轻轻拍打在脸颊,“哇,好舒服呀!”晶莹的水滴仿佛拥有生命,在少年的眉宇和鼻翼间自由地跃动,银色月光的辉映下,仿佛一层水晶的薄膜。

“还是我睡吧,地上阴气重。”

“在河里?”

“但是……”

宇卓走过去蹲在河水边,仔仔细细地洗过双手。“水质很清呢,珩哥也来洗洗脸吧!”

“别磨叽!”宇卓见林珩站着没动,用力一推,直接将他推到了床边。

讲完自己的理解,林珩和宇卓已经不知不觉来到小河边。今夜的月轮皎洁如镜,而且因为天空中那层流光的缘故,视线一点都不受影响。

林珩还能说什么呢?只好乖乖服软。

孙宜薇这样解释之后,林珩就不再感到害怕了,他开始变得同情梵高。他觉得画中的天空之所以变形了,是因为天空想要伸出双手拥抱住大地,而地面上那棵不断向上生长的黑色树木,其实代表了大地的意志,大地渴望突破自我的局限,触碰到天空。林珩想这样的梵高大概很孤独吧?就和想要拥抱住什么,却找不到拥抱对象的自己一样。

农户一家都睡在同一间屋子里,其中还包括年轻的女孩子,虽然此刻已经入睡,但是他们还是不方便更衣。所以林珩就只脱下外衣和靴子,穿着内衣和长裤便把自己扔到了床上。进入后生之后,林珩的睡眠质量就变得很好,在幽静安逸的乡下更是如此。林珩几乎是沾上枕头就入睡了,连一句“晚安”都没来得及和宇卓说。

不过孙宜薇告诉他,梵高创作这幅画的时候,正在精神病院中接受治疗,画中略显扭曲的世界,其实是画家内心的不安与挣扎。

一夜无梦,他睡得特别安稳,只不过半夜的时候,林珩忽然醒了。他四下看了一下,光线很暗,距离黎明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林珩告诉宇卓,其实自己第一次观看《星月夜》的时候,首先感受到的是恐怖。天空中黄色与蓝紫色交织出的色团,如同一个个深邃的漩涡,它们诡谲而躁动,仿佛要将天空下的小村庄吞噬掉。

然后林珩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醒了,他一定是被宇卓踹醒的!

林珩和宇卓都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这番美景无法用语言描述,只能用心灵去体会,比梵高笔下的《星月夜》更愉悦人的感官。

不知何时,宇卓爬到了他的床上,而且翻过了他,睡在靠墙的内侧。宇卓四仰八叉地占据了大半个床,还不停地用腿继续拓展领地。如果不是林珩醒得及时,黎明之前他大概会被宇卓拱到地上。林珩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帮宇卓掖好被子,宇卓在梦中嘟囔了一句什么,睡得像一只无忧无虑的猪。

林珩这样说的时候,一种介乎于深蓝与深紫之间的流光缓缓淌过夜幕,比月光更神秘,比极光更柔和,这种光没有强烈的色彩冲突,与夜空巧妙地融为一体,却又灵动地流淌于夜幕之上,就仿佛此刻的夜空是一匹上好的绸缎,而神明的大手正在将它轻轻抚摸。

第二天林珩刚起床,就听见了呜咽的哭声。只见农妇坐在墙角,正独自垂泪。林珩赶紧披上外衣,询问农妇出了什么事,农妇难过地说削土豆的小刀不知何故不见了。

林珩笑着说,“所以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地理,一切且有可能。”

林珩还记得农妇口中的小刀,昨天吃晚饭时用的就是那把。的确是一柄锋利的刀,不过手柄上的纹路都已经磨得看不清,看样子已经很破旧了。一把旧刀丢了是一件值得哭泣的事情吗?不过林珩转念一想,对于贫穷的农家而言,确实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

宇卓好像明白了什么,“我们从巴黎出发去往巴黎,中间途经过荷兰?天,这件事千万别让地理老师知道。”

林珩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衣兜,还好衣兜中及时出现了一枚硬币。林珩将硬币递给农妇,嘱咐她再买一把,农妇犹豫了很久才收下,还歉疚地说自己让林珩见笑了。真是朴实善良的人们呀,难怪一百多年前,梵高愿意将他们定格在画布上。

“不同,《星月夜》是在法国圣雷米,《吃土豆的人》创作于梵高在荷兰纽恩南时期。不过你还记得我们来时的火车站吗,那其实是莫奈笔下的《圣拉扎尔车站》,这个车站现在依旧保留着,就位于巴黎西北。”林珩又从衣兜中摸出那张车夫给他的卡片,“拉乌客栈,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位于巴黎近郊。”

“我发现一件事。”林珩对宇卓说,“除了白雪那种来自现实的人物,后生中的NPC都挺质朴善良的。”

“《吃土豆的人》和《星月夜》的创作地点不是同一个吧?”宇卓问。

“这很好解释。”宇卓说,“你若是天堂,身边便都是天使……”

“你说,我们有可能看见《星月夜》吗?”一顿饭的时间,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林珩在宇卓身边慢悠悠地溜达,同时不停地仰望夜空。

早饭依旧是煮土豆和清咖啡,填饱肚子之后,两人便告别了农户一家。林珩没有忘记为他们绘画的承诺,打算尽快去镇上买工具和颜料。

按照农家的习惯,吃过晚饭就差不多该上床休息了,不过林珩和宇卓都没有这么早睡的习惯,而且初来乡下,他们对于外面的景致很好奇,就决定结伴去外面散步。

“所以说,这个拉乌客栈是梵高生前最后居住的地方?”路上,宇卓询问林珩关于拉乌客栈的情况。

林珩的艺术天赋就是在那个时候得到启蒙,是美术开启了他认知外部世界的大门,也是美术开启了他的心灵之门。现在回想起来,林珩非常感谢那段经历,也非常感激孙宜薇慧眼识珠,发掘出林珩一生的潜能……

于是林珩详细地给宇卓解释了一番。拉乌客栈位于巴黎近郊,1890年7月的某一天,梵高背着画具去附近的麦田中作画,然后不幸中枪。枪并没有击中心脏,而是击中了梵高的腹部,重伤的梵高踉踉跄跄地回到住地,也就是拉乌客栈。

林珩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美术老师名叫孙宜薇,是一位年龄三十出头,知性又博才的女性。孙宜薇非常认可林珩的美术天赋,认为林珩心思细腻又善于观察,所以一直鼓励他在艺术的道路上不断探索深入。在孙宜薇的引领下,林珩走进了那些伟大画家的精神世界,领略了一幅又一幅传世的画作。也是孙宜薇让林珩知道,眼前的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绚烂无比的领域。

拉乌客栈的主人立刻通知了警察和医生,梵高的医生加歇对他进行了治疗,但是收效甚微。梵高的弟弟提奥也闻讯赶来,在拉乌客栈陪伴梵高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光,两天之后,梵高在拉乌客栈顶层的小房间中与世长辞。

疗养院的环境和设施都十分优越,除了有医生对他进行身体和心理的治疗,还配有艺术老师对他们进行美术和音乐方面的辅导。

关于梵高之死的真相众说纷纭,有说自杀有说他杀,林珩本人是更支持他杀说的。

自己九岁还是十岁那年,在孤儿院度过了二、三年时光后,突然有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前来接他。林珩早已记不清那人相貌,只依稀记得那是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他最终抵达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之后便住进一家风景优美的疗养院,接受精神类疾病的治疗。

“我们不会穿越了吧?”宇卓猜测说,“我们穿越回19世界的欧洲,然后发现珩哥变成了梵高。”

进入画中的世界,林珩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我可不想变成梵高,梵高生前就卖出一幅画。”林珩为难地说,“而且我们的目的地是拉乌客栈,我可不想去送死。”

1874年,《喧哗》杂志的一篇文章中首次使用了“印象主义”这个词,批判一些画家摈弃了主流的历史与神话题材,而是更热衷于户外写生和描绘普通人的生活。印象派的发展并不顺利,诞生的最初几年,曾遭到公众和评论家一致抨击。这种现象直到19世纪最后十年才有所好转,不过梵高的生命终止在1890年。

“有道理!珩哥还是穿越成毕加索吧,生前就声名鹊起,我也能跟着你享福。”

如果说莫奈和梵高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先后属于19世纪后期的印象主义和后印象主义。

“可是我不喜欢毕加索。”

林珩又补充说,“第三面镜很可能是画家笔下的欧洲。”

“其实我也不喜欢,我完全看不懂抽象派的作品,感觉那是油漆工的涂鸦。”宇卓庆幸地说,“幸好你喜欢的是印象派,印象派笔下的世界多么浪漫呀。你如果喜欢埃舍尔,我会想要埋怨你。”

林珩确定地点了点头,因为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他们来时的火车站。当时林珩就觉得火车站似曾相识,其实是因为观察角度不同,林珩才没能第一时间辨认出来。现在再回想,林珩很确定火车站的造型就出自莫奈笔下的《圣拉扎尔车站》,无论三角形的顶棚还是中间的透光天花板都和画中描绘的如出一辙。

埃舍尔就是创作了著名的《画廊》、《不可能的瀑布》等作品的艺术家。

“所以,我们进入油画世界了?”宇卓小声问林珩。

林珩扶额,无奈地说,“其实我最佩服的画家恰好就是埃舍尔……”

林珩想宇卓还真是张口就来。现实中的提奥·梵高是文森特·梵高的弟弟,兄弟二人的关系十分亲密。在梵高穷困潦倒的一生中,提奥为梵高提供了很多经济和精神方面的支持。梵高的人生轨迹中,无论是在荷兰海牙,英国伦敦,还是法国巴黎,梵高都坚持给弟弟提奥写信,而且几乎每一篇书信都会以“亲爱的提奥”作为开头。

从乡间到镇上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路上林珩给两人各买了几件新衣服,终于将自己重新收拾体面。

“我叫Theo。”宇卓也赶紧介绍自己,还热情地和农妇握了握手。

渡过客栈附近的瓦滋河,拉乌客栈仅仅露出一个屋顶,林珩立刻就认出了这间建筑。和他在宣传片中看过的完全一致,客栈外墙为淡黄色,附近还有天主教堂和一座公墓。但是不知何故,当林珩转过街角,发现几个警察模样的人正站在拉乌的门口。

“文森特。”林珩在加拿大读书时取过一个英文名字,和梵高一样,也叫“Vincent”。林珩之所以为自已取自己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梵高,并不是因为林珩独爱梵高的作品,而是梵高和他一样,也有精神类的疾病,林珩觉得他们同病相怜。

林珩没有理会那些警察,而是径直走进客栈,看见客栈一层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连小女孩都历史还原了,如果林珩没有猜错,这个小女孩是拉乌客栈老板的女儿——艾德琳,也是梵高去世前亲密接触过的人之一。

但是画中人显然不解其意,农妇费解地看着林珩,“对了,还没有问你们的名字。”

林珩果然没有猜错,艾德琳也一眼认出了林珩,她指着林珩,大声而笃定地说,“就是他!他就是杀死画家先生的凶手!”

“你说什么?”宇卓先是愣怔了一下,不过马上就明白了林珩的意思。他们在文森特·梵高的油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