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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去哪里?”土拨鼠依旧叼着烟枪,翘起二郎腿,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林珩拾起车票,上面没有标明乘客姓名,没有出发和到站,也没有发车的时间。不过就在林珩拾起车票的同时,一个熟悉影子出现在视野尽头,向着他们这边迅速靠近。离近之后可以看清,是驾驶着鸡动雪橇的土拨鼠,虽然这一次拉雪橇的换成了一只花鸡。

林珩将火车票拿给他看。

林珩拉住宇卓的手,又捧起地上洁白的雪,用掌心融化出的雪水,将宇卓的双手慢慢擦拭干净。这时林珩忽然发现,大雪中竟然掩埋着两张火车票。火车票是伴随着镜的破除而出现的,这一定就是下一面镜的线索。

“上来吧,两个硬币。”土拨鼠说。

“她是死是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定要给你一个交代!”宇卓坚决地说。

“那你之前收三枚是乱收费吗?”宇卓有些不乐意。

“何必呢?她不过就是个虚拟形象。”林珩心疼地看着宇卓。白雪是一个污秽的人,就连血液也是污秽的,却将宇卓白净的双手弄脏了

“两枚是车费,加一枚可以喝饮料。”

而双手沾满鲜血的宇卓,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林珩。

“哪里有饮料?”

至此,第二面镜已经完全破除,凛冽的寒冬再度降临,就如同他们初来这个世界时的模样。关于城堡的一切景象都消失了,唯有大雪覆盖着快乐王子的废墟,仿佛要将罪恶与往事一并掩埋。

“没看见有个锡壶?”

林珩抬起头,看见天空中有洁白的雪花落下,只不过一转眼的时间,零星的雪花变成纷纷扬扬的大雪,迅速铺白了整个地面。

“你之前都没告诉我们!”

猩红色的血光四散飞溅,温热的液体也溅落在林珩的脸上,林珩感觉内心和脸颊都在发烫。不久之后,又有冰凉的液滴徐徐飘落在林珩的脸上和身上,仿佛那是上天对他的抚慰,在抚平他心中的余恨。

“你也没问。”

林珩知道白雪和樵夫已经无法对自己构成威胁,没有必要再理会他们。可就在这个世界即将消失的时候,林珩却看到宇卓的身影冲了上去。银白色的剑光乍现,比天空中的太阳还要耀眼,仿佛那是对于邪恶的审判,虽然迟到了许多年,但是终于降临。宇卓将长剑全部没入老妪的胸膛,随即剑锋一转,将那个丑陋的身躯斩为两段。

“算了算了,上去吧。”林珩不想计较,拉着宇卓跳上雪橇坐好,又从兜里摸出三枚硬币,放进帆布口袋。

魔法已经濒临崩塌,林珩看见老妪的身体在渐渐消融,建筑的轮廓也在渐渐消融,就连虚幻的旖旎春光也仿佛浸了水的画卷,绚丽的色彩在渐渐消融……

宇卓摘下锡壶,晃了晃,“你这壶是空的!”

唯一还有行动力的是白雪和她的樵夫,白雪不知从何处找到了武器,带着樵夫亲自来抓林珩。此刻的白雪荣光不再,林珩看到的是一个体态臃肿、面容丑陋的老妪,而她的五官也最终和孤儿院院长的脸重叠在一起。

“抚摸壶身三下,向壶神许愿,告诉他你们想喝什么。”土拨鼠不耐烦地说,同时发动了雪橇。

随着第二面镜破除,支撑起这个世界的邪恶魔法也一并失效,方才还耀武扬威的木头士兵们失去了魔法的支持,此刻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连站起来都不复可能。

“阿拉丁神壶?”宇卓于是抚摸了三下,“我们想要姜糖水。”他随即轻轻晃动锡壶,果然,随着他的晃动,林珩听到壶里传来水声。

林珩也终于可以看清楚周围的景象。世界原形毕露,那个恢弘壮美的城堡,其实不过是一片简陋的板房,铁栅栏大门的木牌上还写着“博爱天使孤儿院”。波光潋滟的湖面其实是几间老旧的库房,而整洁的草坪也不过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烂泥地,因为雨水的冲刷,地上还有坑洼不平的水坑……

“好神奇!”宇卓刚想把壶递给林珩,忽然想起什么,“我说土拨鼠大爷,你这壶之前没人用过吧?”

其实林珩记错了,宇卓一直都很温柔,对待他尤甚。

“爱喝就喝,不喝拉倒……”土拨鼠只顾他的雪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雪橇的速度和来时一样快,片刻之后便驶入树林,模糊的树影从他们身边飞掠而过。

林珩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小鬼头可以这么温柔。宇卓的手掌贴在林珩的背心处,帮他轻柔地顺着后背。感受着这份来自宇卓的温暖,林珩的不适感慢慢消退,他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流进自己的身体。而宇卓全然不介意那些污浊的秽物,还用自己的衣袖帮林珩擦干净嘴角。

“真是的,什么态度?”宇卓翻了一个白眼,自己捧着壶先喝起来,他仰头猛灌了一大口,“哇,姜的味道很足,不过甜丝丝的。”宇卓又将壶递到林珩面前,“珩哥也喝一些吧,对胃好,而且我帮你消过毒了。”

当林珩终于可以抬起头,他首先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宇卓。

林珩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消毒方式,不过他也不介意,抱着壶慢慢啜饮起来。壶神的饮料果然非同凡响,喝了几口之后,全身都跟着舒坦起来。

眼泪伴随着剧烈的呕吐一并涌上了眼眶,终于冲走了林珩眼中魔镜的碎片。

“白雪呢?”土拨鼠问他们。

这些残酷的回忆一一出现的时候,林珩并没有很伤心,甚至没有觉得很愤怒,他只是觉得很恶心。生理上的不适感比心理上的不适先一步到来,林珩单膝跪在地上,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一并呕吐出来。

“死了。”

童年本该是美好的,像游乐园一般无忧无虑,然而有人玷污了这份纯粹,还在美好的外皮下,种下罪恶的荆棘。

“你们杀的?”

林珩甚至可以回忆起那个丑陋女人脸上的每一道皱纹,回忆起昏暗的房间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一个本应带来爱与希望的地方,却被绝望和邪恶所笼罩。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也没有人可以解救他,甚至没有人真正关心他。在孤儿院的围墙里,过去和未来都失去了意义,只有孤独的灵魂在绝望和痛苦中徘徊,永远无法挣脱。

“对,我们。”宇卓比划了一个凌厉的手刀,“就像削萝卜一样剁成了两截。”

林珩分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回忆真的出现的时候,林珩才意识到回忆其实并不是一个笼统的概念,而是一系列真切的细枝末节,而且这些细节无不带着冰冷的棱角,比严冬更寒冷,比刀刃更锋利。

“版权费呀……”土拨鼠望着天空感慨。

于是林珩看见了,他看见了辛德瑞拉和小王子的面庞,他们其实一个是孤儿院的卫生老师,对林珩一直很照顾,另一个是经常来看望他们的志愿者,曾教过林珩音乐和英语。他也看见了孤儿院中被虐待的过往,看见了女院长曾对他施行的侵犯。

“你说什么?”

林珩知道就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某些屏障也一并碎裂了,然后一些东西拥挤着从裂缝中钻出来。那些是林珩遗失的回忆,它们如零碎的色块一般在他脑海中飞旋,然后逐渐连缀成完整的片段。

“真是个美好的结局呀!”土拨鼠又一次感叹。

击碎蓝宝石并不需要多大的力度,可是随着蓝宝石被撞碎,林珩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好似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就仿佛清脆的碎裂声并不是来自手中,而是自他大脑深处传来。

在雪地中疾驰了一会儿,林珩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忘记将童话书带出来了。”他一摸自己的耳垂,榛果耳坠也已经消失不见。

“宇卓,我想明白了!”林珩兴奋地大喊。来不及迟疑,他急忙拾起混在石屑中的一对蓝宝石,双手各拿一块,然后用力将它们撞击在一起。

宇卓看着他笑起来,“小孩子出门旅行才带童话书和玩具熊。”然后,就像他们第一次坐鸡动雪橇时那样,宇卓又一次将自己的鼻尖凑到林珩的耳垂下,微弱的气息溅落在林珩的耳根处,“就把过去抛在过去吧,我们一起去未来。”

石屑中最闪亮的东西吸引了林珩的目光,飞速运转的大脑中蓦地灵光一闪。林珩忽然注意到一个微妙的顺序,是快乐国王先发现了白雪的丑陋,后选择了小美人鱼,所以并不是爱的力量帮助快乐国王认清现实。其实在认识小美人鱼之前,国王的魔咒就已经解除,说明他有一双明辨妍媸善恶的眼睛,他的眼睛就是真正的明镜!

这一次林珩点了点头,没有再躲闪。

林珩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坚信宇卓的判断不会出错,快乐国王一定就是谜底,但并非最终谜底,最终的谜底就掩藏在这一地石屑中。

离开童话世界的路只有一条,就是当初辛德瑞拉的南瓜马车逃出城堡的路,如今土拨鼠带他们走的也是同样的路线。林珩原本以为这条路没有尽头,可是不久之后,一座欧洲风格的火车站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细节?细节!

雪地中一座孤零零的火车站,没有火车进进出出,也没有其他乘客,就像是只为林珩他们搭建的。

“这里是你的后生,能想出最终答案的人一定也是你!珩哥,相信自己!”宇卓和木头士兵缠斗在一起,无暇顾及林珩,可是他的声音依旧给了林珩底气。

“就是这里了。”土拨鼠说,“从这里可以去任何地方。”

“可是细节在哪里?”

林珩谢过土拨鼠,和宇卓走进了火车站。车站规模不大,装饰风格简约而古朴。林珩环顾四周,火车站的顶棚呈三角形,屋顶最高处为透明的材质,便于站内采光。车站内虽然没有指示年份的东西,但是林珩感觉这个车站属于20世纪以前的某个年代。

宇卓也知道他们撑不了太久,但还是竭尽全力将林珩护在自己身后,他在战斗的间隙中大喊,“丹麦语不会有错的,一定是某个细节出了问题。珩哥,就交给你了!”

“怎么了吗?”宇卓问他。

看来木头士兵最脆弱的地方是脖子,但是木头士兵的高度比人类高出许多,想要击中它们的脖子绝非易事,林珩也只是暂时帮宇卓解了围。看到一个同伴倒下,这些木头反而变得更加好战。它们的数量本就是压倒式的,此刻战意也被点燃,再这样直面交锋下去,林珩他们被擒不过是早晚之事。

“好熟悉的感觉。”

林珩急忙拾起快乐国王掉落在地上的青铜剑,青铜剑的重量是最大的优势,于是林珩像是用圆号猛击雕像一样,抡圆了重剑横扫木头士兵的膝盖。这招终于奏效了,木头士兵耐受不住这种力度,双膝一陷,扑跪在宇卓面前,而宇卓找准机会手起剑落,借助居高临下的优势削断了一名木头士兵的脖子。

“后生越往后,熟悉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可是木头士兵的身体比人类的骨骼还要僵硬,宇卓蓄满力道的一剑砍过去,只不过在它们的身体上割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这点伤势足以让人类受挫,但是没有痛感的木头丝毫不受影响,那个受伤的士兵甚至挥舞双臂,想要抢夺宇卓手中的剑。

“不是现实中见过的那种熟悉,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林珩也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解释。

“没有了……”宇卓比林珩镇定一些,他挥起手中的长剑,试图抵挡住蜂拥而至的木头士兵。

两个人很快找到了登车的月台,月台下方的确有蜿蜒向远方的铁轨,然而铁轨上等候他们的却是一辆破旧的马车……

“我们还有PLANC吗?”林珩慌乱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