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升职呀,下班了记得请姑娘们喝奶茶。”林珩直视着威严逼人的左婧,看到左婧眼神中的冷峻和高傲,他没有感到任何畏惧,甚至很想戏弄她一下。
林珩一个抬眸,发现原本维丽女王的位置上,竟然站的是左婧。林珩定睛一看,左婧不仅取代了维丽女王的站位,而且身后背着薄纱制成的翅膀。在芭蕾语言中,薄纱翅膀代表着精灵或者死灵。此刻的左婧,终于化身为一众维丽的女王。
不过很快林珩便发现,他又一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支配权。一种巨大的力量牵制住他,仿佛为木偶束上了提线,林珩在提线的牵引下,开始一遍遍重复高强度的舞蹈动作。
“哼,果然……”林珩忍不住在心中暗嘲。此刻的他已经不再如第一次坠入梦魇时慌乱,林珩的心中甚至有一些期待,好奇这一次梦魇能编撰出什么离奇的情节,他真心希望可以新颖一点。
四肢的酸痛尚可以忽略,首先不堪重负的是林珩的心肺,他感觉气道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分明有那么多空气被他吸入胸腔,却都无法顺利抵达肺中。
这也是进入这面镜的第一夜,林珩在睡梦中经历的故事情节。梦境中的吉赛尔没有出手相助,而舞台上,早该出场的左婧同样消失了踪影。
不过林珩对此并不畏惧,虽然身体上的痛苦在不断加剧,他却变得满不在乎。那就继续跳吧,无非就是累晕过去……
之后的故事发展也在正轨中行进,维丽女王没有原谅阿尔伯特,逼迫他跳舞致死。乐池中,音乐的节奏开始变得紧张急促,仿佛在催促林珩的舞步。舞台上,阿尔伯特无法冲破维丽们的围困,开始在绝望的情绪中起舞。
反正此刻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林珩也不在乎观众们的感受了。他如同挑衅一般,开始一边跳一边激进地鼓掌,仿佛舞台变成了童年的游乐场,而他正在开心地玩着蹦床。
今天的彩排还算顺利,剧情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剧情,阿尔伯特前来哀悼,与吉赛尔的亡魂相遇,之后两个人在维丽女王米尔达的逼迫下跳起缠绵悱恻的双人舞,林珩与左婧的配合没有任何瑕疵,一直到阿尔伯特的变奏独舞,林珩都完成得游刃有余。
看到林珩这种亵玩的态度,左婧果然被他激怒了。她率领一众维丽向着林珩靠近,将困住林珩的包围圈越缩越紧。随着她们不断逼近,林珩感觉身边的空气更稀薄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下子从平原地带来到了高原上。
悲哀婉转的音乐声中,林珩抱着百合花束登场。想到满座男女老少,想到一千多双眼睛环绕着自己,起初林珩还有些紧张,走位和动作都不免僵硬,但是随着故事推进,他很快便融入阿尔伯特的情绪中,舞姿也变得越来越从容不迫。
窒息的感觉好痛苦呀!林珩记得宇卓就是死于新生儿窒息,一想到宇卓也经历过同样的痛苦,林珩心中忽然翻涌起一阵酸涩的滋味。
林珩听过这样的故事:据说在列宁格勒最困难的时期,一些居民知道自己难逃死亡的厄运。于是他们愿意节省下最后几日的面包,去交换一张芭蕾舞门票,为人生最终的时光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
就在林珩想起宇卓的同时,宇卓的身影竟然真的出现在舞台上!林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宇卓身上依旧是第一幕中随从的服饰,而在第二幕剧情中并没有他的戏份。
有些剧院的确会出售彩排票,比正式演出的票价低廉,观众还可以近距离接触到芭蕾舞演员,因此特别受欢迎。
可是宇卓就是出现了,只见他不顾一切冲到舞台中央,然后张开双臂,将林珩护在自己的身后。林珩认识这个动作,这本应该是面对维丽女王时,吉赛尔保护阿尔伯特的动作。而现在被宇卓做出来,林珩觉得比任何舞蹈姿态都要动人。
“对。”宇卓也在候场,回答说,“听说剧院卖了彩排票。”
这个极具张力的动作也犹如一柄快剪,裁断了牵制着林珩的引线。林珩失控的四肢终于停下了凌乱的舞步,对于身体的支配权又一次回到林珩手中。然而刚刚经历过高强度的舞蹈动作,他的双腿仿佛被灌入了铁水,沉重而僵硬的感觉让他几乎迈不开脚步。林珩试着挪动自己的下肢,结果却是膝盖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今天有观众?”林珩诧异地问。
左婧见到林珩摔倒,又率领维丽们向着林珩逼近。而宇卓寸步不让,勇敢地站在了她们的对立面。这段剧情林珩也很熟悉,只是身份上发生了转变,原本应该保护林珩的吉赛尔变成了想要置他于死地的维丽女王,而宇卓才是那个即使化作幽魂却依然渴望守护爱人的吉赛尔。
今天的训练任务依旧是带妆彩排,内容是《吉赛尔》第二幕。林珩昨天的表现不尽如人意,所以普罗列夫直接杀到化妆间,找林珩单独训话了很久。结果导致林珩是最后一个赶到后台区的,透过幕布的缝隙,他发现观众席上座无虚席。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和《吉赛尔》的剧情一模一样。舞台上,宇卓·吉赛尔和左婧·米尔达对峙起来。这不再是一段单纯的舞蹈表演,而是真实的情绪在舞台上激荡。林珩仿佛能聆听到宇卓内心的声音,那是吉赛尔对于爱情的执着,他将悲伤化作守护的力量,他甘愿永陷黑暗去交换爱人的光明。爱之觞化作一条悲壮的河流,将林珩的身心淹没。他第一次看一段舞蹈看到浑然忘我,下一个瞬间,林珩泫然泪下……
第二天,他们只有马林斯基一个地方可以去。
终于,黎明即将到来,维丽们在光明的驱赶下无处遁形,她们列队滑向舞台深处,最终消失不见。
“真巧。”林珩再也藏不住眼神中的千回百转,“我最喜欢芝士了……”
然而伴随的破晓将至,他的吉赛尔也将在天光中消失,无论他们怎样深爱着彼此,也无法改变宇卓已经变成鬼魂的事实。
宇卓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展露笑颜,“当然,我是芝士味的。”
“不!不要!”林珩哭喊着,哀嚎着,冲上前死死地抓住宇卓的手,似乎宇卓身后是一道万丈悬崖,而他要将宇卓从死亡的深渊中拖回来。
“是呀,又有遮风避雨的地方了。”林珩忽然问,“宇卓,我可以抱抱你吗?”
可是宇卓推开了他,纵然眼中有千般不舍,万般留恋,他依旧推开了林珩的手。宇卓必须要离开了,所爱隔阴阳,他们注定无法在尘世中相守。
“今晚可以睡一个好觉了。”宇卓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昨夜一直在照顾林珩,他肯定没有休息好。
“回来!回来……”林珩的哭嚎声撕心裂肺。
其实林珩很享受这样平淡的时光,门外的岁月并不静好,但至少在这个小小的家中,他们都可以感受到身边的彼此。其实相比这个世界中究竟有多少个左婧,林珩只在意眼前唯一的宇卓。第五面镜的谜题正在显露,林珩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留给他们相处的时间在分分秒秒地流逝……
然而天光还是搅乱了黑暗,也将阴与阳的间隙骤然斩断。从此之后,他和宇卓将被永远分隔在两个世界,在未来的漫漫余生中,只有思念可以化作一根穿越时空的红绳,一人牵住头,一人牵住尾。
两人说话之际,大米沙如约送来了柴火。大米沙果然很慷慨,这些柴火足够他们烧到后半夜。宇卓熟练地将壁炉点燃,小小的房间很快就暖和起来。之后宇卓又像从前那样,烧了一大盆热水。然后两个人坐在一起泡脚,特别像两个退休的老大爷。
林珩再一次扑倒在舞台上,痛彻肝肠的呜咽声掩盖了一切……
“我也没太当真,但至少是一个不错的思考方向。”
“很好!”普罗列夫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搅扰了林珩的情绪。
“可是……”平行时空的说法太过匪夷所思,林珩又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其实我也只是胡乱一说。”
林珩抬起头,埋怨地看着普罗列夫,却发现观众席上的人群全都不见了。林珩只惊诧了一瞬,立刻就想明白了全部。马林斯基的梦魇绝不会放过他,而今天,从他登上舞台的那一刻便已经坠入梦中。
“原来是这样!”宇卓恍然大悟,“这么说左婧之死就是打开两个世界的钥匙,所以左婧永远不会消失,因为在下一个世界中,还有一个新的左婧在等我们。”
这样说来,舞台上的宇卓只是自己的幻象?看到普罗列夫满意的神情,林珩推想他应该是和左婧完成了整个第二幕的舞蹈,之后梦境和现实又合并在结束动作上。
林珩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不会是两个马林斯基吧?又或者说,很多个?”
林珩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愤怒,他并不介意梦魇玩弄自己,可是这一次梦魇竟然敢嘲弄他和宇卓的感情。林珩一把拂去脸上的泪痕,从舞台上爬起来,他完全没有心情理会普罗列夫的优化建议,而是直接离开了舞台。
宇卓想了想,“说明化妆间不是同一间了。”
宇卓立刻追了上去,声音中满是担忧,“哥哥怎么哭了?是不是又被魇住了?”
“可是这说明什么呢?”
林珩不想解释梦境的内容,离别注定那么痛,就让他一个人承受好了。可是林珩压制不住内心的伤感,当着其他演员的面,他忽然用力地抱住宇卓。林珩听到身边传来惊呼声,可是他满不在乎,他忘我地拥抱着宇卓。宇卓也马上回应了林珩,他同样抱紧林珩,掌心轻轻揉弄林珩的头发。
“左婧的化妆间,我之前不是说第二次进去的时候,感觉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吗?就是室内的陈设,和早上略有不同。”
“哎哟,好痛!”林珩忽然叫痛。他急忙捂住脑袋,指尖触碰到后脑处,那里已经肿起了高高的一块。最后跌倒的那一次,林珩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重心,他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某个道具上,以至于磕出了一个血包。
“哪里不同?”
“怎么摔得这么重?”宇卓马上查看了一下林珩脑后的情况,心疼地说,“我记得化妆间有药,先去帮你冷敷一下。”
宇卓也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暂时也想不明白,不过目前来看至少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左婧并不是第五面镜,杀死她没有用。”言罢,宇卓蹲在地上,将套娃重新组装好,又摆放在他和林珩的床头。这期间宇卓始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过片刻之后,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对了,我好像想起哪里不同了。”
宇卓很快便找齐了毛巾和干净的冰块,包成一个小包袱放在林珩的伤处。而林珩一直想要看清楚脑袋后面的情况,就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寻找角度,可是身前的化妆镜不可能让他看到脑袋后面的情况。
“可我还是不太懂。”
“这样可看不到,你先自己按着毛巾,我再去找个镜子。”不一会儿,宇卓从旁边的化妆台上找来一面立式镜,他举到林珩后方,正对着林珩座位前的大化妆镜。
“好像是某种提示,告诉我们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两面镜子交相映照,于是镜子的世界中出现了无数面镜子,形成如套娃一般层层推进的无数重空间,宛若一道光怪陆离的迷宫。忽然之间,林珩与宇卓同时灵光乍现,两个人目光交错,仿佛在一瞬间便交换了无数语言……
“怎么会这样?”林珩诧异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