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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我想找到一处遥远的村庄,

哪怕一切只是白日妄想。

一户矮房,充作高堂。

听,请靠近我的胸膛,

我想为你种下满园郁金香,

孤单的灵魂却遍体鳞伤。

一段才思,交换轻狂。

习惯了心事只在枕边宣讲,

我想余生为你,来日方长。

进一步仓皇,退一步仓皇。

我想裁下翅膀,为你铺成远方。

破碎的记忆无处安放,

你曾说岁月无情,白日无光。

你曾说梦想很短,失望很长。

凌乱的迷局遗失方向,

少年的嗓音则如同水晶一般清透纯净,却又映着光辉,变幻出千万种光彩。深情的吟唱声中,林珩仿佛看到了一间小小的房子,餐桌的花瓶中有几朵新摘的野花,阳台上晾着刚刚洗好的棉布床单,然后一只黑猫走过来,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蹭他的脚踝。

夜色也凄凉,月色也凄凉。

大米沙打开琴键盖,宇卓缓缓落座在琴凳上,纤细有力的手指轻触在琴键,一段旋律舒缓的前奏流淌出来,像是一条清澈蜿蜒的小河,可以在水中畅快地游个泳,也可以在岸边结识一位等候许久的故人。

习惯了不与是非争论短长,

“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宇卓偏着头想了片刻,“其实就是我心中想说的话,当我准备好说出口的时候,就自然成形了。”

压抑的情绪却毕露锋芒。

“你什么时候写的?”林珩惊讶极了,他只知道宇卓会弹钢琴,没想到小鬼头这么多才多艺,还会谱曲写歌。

听,请聆听我的胸膛,

“是我自己写的曲子。”宇卓同样看了一眼林珩,“我想弹给最珍视的人听。”

哪怕一切只是痴人妄想。

“没问题,你要弹什么?”

我想带你回到遥远的村庄,

“大米沙,我可以借你的钢琴吗?”宇卓问。

一壶甜酒,敬谢忧伤。

大米沙无意识地看了一眼林珩,不过他并没有说话。

我想为你种下满园郁金香,

大米沙演奏完毕,宇卓立刻鼓起掌,“我好喜欢这首歌,我希望未来的某一天,喜欢的人可以再次拉给我听。”

一尺画布,刻录斜阳。

“你假装不知道就是了。”宇卓眯着小猫一样狡猾的眼睛,坏笑起来,“后生欺负我们这么多回,临走之前,我们也欺负它一次!”

我想余生有你,地久天长。

“那怎么可以演奏出来?”林珩惊讶地问。也就是说在列宁格勒保卫战的年代,这首歌应该并不存在。

我想摘下黑暗,为你筑成光芒。

宇卓贴在林珩耳边,悄悄对他说,“哥哥你知道吗?其实《遥远的地方》创作于二战之后的几年,这首歌以二战时期的苏联为背景,表达了亲人和爱人之间的思念。”

林珩咬着自己的嘴唇,他可以不让自己的嘴唇发颤,却压制不住内心的颤动。心中很多种情绪同时翻涌上来,酸胀感灌满鼻腔,也弄湿了他的眼眶。林珩索性不再掩饰了,“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像是颤抖的蝴蝶翅膀。

《遥远的地方》是著名的苏联民歌,旋律耳熟能详,对于精通乐理的大米沙而言,演奏这首曲子并非难事。果然,大米沙连谱子都不用看,灵动悠扬的音符从琴键中跃出,仿佛一只只挥着翅膀的精灵。

“我也没有想好,可能也来不及想好了。”宇卓先是低着头沉默了一阵,然后一双结着水膜的大眼睛幽幽地看向林珩,“既然如此,不如叫《而后生》吧,感觉像是一个故事没有写完,那么后面的岁月就交给你来写好了……”

宇卓问,“《遥远的地方》可以吗?”

当夜并不冷,柴火提供的温度灌满整个房间,连心口处都是暖的。可是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还是选择紧紧地依靠在一起。林珩不舍得睡去,他想记住宇卓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一直到它们烙印在自己的灵魂里。

大米沙拍了拍怀中的手风琴,“对了,你们有没有想听的曲子?”

是宇卓先打破了沉默,他低声说,“我想嘱咐你的话其实之前都说过了。”

“我听说所有记忆中,音乐能留下的记忆最为长久。”宇卓眼中的光格外温柔,“所以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唱歌给他听。”

“你再说一次吧,我永远也听不够。”

“我也不知道,是我很小的时候,外婆哼唱过的旋律。”大米沙不免有些伤感,“说来也神奇,外婆的脸庞早已经模糊不清,可是这段旋律却一直记得。”

“那好。”宇卓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林珩的耳尖,“首先记住一件事,警惕眼角下有伤疤的男人。经历过你寻短见这件事,我想他应该会现身了,这个人一定很擅长伪装,无论他拿出什么样的花言巧语,背后一定藏着爪牙!”

“你刚才拉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宇卓问。

“好,我记住了!”

大米沙藏不住心中的喜悦,他依旧是那么热情,将林珩二人邀请进去,“太好了,我正想找一位听众呢,没想到来了两位。”

“还有,回去现实世界之后,关于我的记忆会越来越模糊,不过不用为此担心,记住李仁娜这个人,她是我们作弊的小纸条,她的身上一定有开启回忆的钥匙。”

“我们进去听好不好?我记得大米沙家里还有一台钢琴,我突然手痒了。”宇卓于是敲了敲大米沙的房门,大米沙出来应门,宇卓立刻表达了一番对他琴声的赞美。

林珩还是有些担忧,“我真的可以找到吗?”

“那就手风琴。”林珩颔首说,“我一次发现手风琴原来这么好听。”

宇卓沉默了一阵,幽幽地说,“其实找不到也好,你便不用受到思念之苦。世间哪有什么‘陪君笑醉三千场’?告别真心喜欢的人,只怕会哭成一个茄子。”

“就学手风琴怎么样?”

“我不要!”宇卓的话刺激了林珩,他固执地说,“我宁愿日日思念,夜夜怀念,也绝不要忘记你!宇卓我发誓,我一定会将我们的记忆找回来!你要相信我!”

“好吧……”林珩无奈地扶额。

“好!我相信你!我最亲爱的哥哥怎么可能忘记我?”宇卓将自己的脑袋枕在林珩的手臂上,他们胸膛贴近胸膛,渐渐的,心跳声也仿佛融为一体,“那就请牢牢地记住我,然后带着我的那一份,去过很长很好的人生。你会看到很多很多风景,品尝很多很多美食,结识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创作出足以传世的作品。你会拥有双倍意义的人生,然后等到我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天,你会将这一切讲给我听。”

“有的,是杰瑞·冒斯的好朋友。”

“我不要等到那一天!”林珩抬起自己的手背,白净的肌肤上,宇卓留在上面的齿痕清晰可见,像是一道绯红色的新月,可以照亮未来的每一个长夜。“宇卓,你答应过我,你一定会回来看望我!”

“还有一个钢琴家叫汤姆·凯特?”

“我答应!”宇卓笃定地说,“我会换一种方式来到你身边,在暗处永远守候着你。所以你不会再孤寂,因为我一直都在。”

“这样想就是你的不对了。”宇卓批评说,“著名钢琴家汤姆·凯特先生能用八个手指演奏《匈二》,十根手指的你有什么理由轻言放弃?”

“那我一定能学会手风琴!我向你保证,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将那首《遥远的地方》亲自拉给你听。所以你一定要来,哪怕只是我的梦里,你也一定要来听!”

他们回到小楼的时候,大米沙依旧在拉手风琴,琴声婉转悠扬,像是一条幽静蜿蜒的乡间小路,可以带他们回到那个炊烟袅袅的地方。林珩呵出一口胸腔中的寒气,沉浸在有温度的音乐声里,“真好听,其实我一直想学一种乐器,就是担心自己学不会。”

“好!我也向你保证!我还要和你去真正的圣彼得堡,先去涅瓦大街上吃芝士蛋糕,再去马林斯基看一场真正的《吉赛尔》,之后去再去看那副收藏在冬宫中的作品!”

处理好林珩头上的伤,两个人换好衣服,走出马林斯基。林珩抬起头仰望天穹,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他的鼻梁上,肌肤上一片湿凉。头顶的这片天苍郁而辽远,依然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惨白色,像是被冻死之人的面庞,像是死神结着诅咒的掌心,又像是一块巨大的反光板,因为倒映了整座城市的疾苦,从而失去了昔日鲜活的色彩。林珩的视线一直追向天空尽头,却像是一只被囚困的飞鸟,始终飞不出这片天际……

“宇卓,我感觉我不再畏惧人生了。以后面对难题的时候,我就问自己:这种情况下宇卓会怎么做呢?”

宇卓龇了一下他的小虎牙,“到时候我再教你一句更实用的。”

“那你可能会笑场。”

林珩想了想,“还会一句晚上好:Guten Abend。”

“也对。”林珩轻笑了一声,“不过我一定能想出难题的答案,而且这样想的时候,我就会感觉有光明照进黑暗,再崎岖的路,也仿佛有了隐形的手杖。我会将灵魂的窗口永远留给你,你敲一敲就能闯进来,当然不敲也行,就像个打劫的土匪一样!”

“就会一句‘早上好’呀?”

“那土匪之间约定一个暗号怎么样?”

“Guten Morgen算吗?”

“天王盖地虎吗?”

“对了,哥哥会说德语吗?”

“哈哈,土匪的重点不是在于‘匪’吗?”宇卓想了想,提议说,“不如这样吧,我们来玩拆字游戏。哥,你问心有愧吗?”

“哦?”林珩转念一想,似乎明白了宇卓话中所指。

林珩当即会意,他终于笑出了声,回答说,“有的,有的,我‘心里有鬼’。”

“方法嘛……”宇卓若有所思,“好像已经提示过我们了。”

宇卓就是有这样一种神奇的力量,每当林珩即将陷入悲伤的罗网的时候,宇卓总有办法将他解救出来。

“问题是怎样才能打碎这面镜?”林珩想到第五面镜的体量,觉得这是他面对过的最艰巨的任务。

第五面镜的秘密已经破解,谜底便仿佛一道横亘在林珩面前的河流,迈过去便意味着新生,迈过去也意味着诀别,林珩知道自己迟早要跨出最终的一步,但是他同时希望他们的“最终”能来得迟一点。林珩闷闷地问,“宇卓,我们什么时候打破这面镜?可不可以再等等,哪怕再多争取一分一秒?”

“我好像也知道了。”

“我知道你还没有准备好,我也舍不得马上与哥哥分别。”宇卓安慰林珩说,“所以我等你的消息,等你最终准备好的那一刻,我们就去拉多加湖上,完成最后的告别。”

“宇卓,我好像知道第五面镜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