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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宇卓之前的推测全部应验了,左婧真的有两副面孔。现实中的她善于伪装,而林珩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不稳定,所以习惯于依赖她。可是在后生中,一切虚假的面具都会被宇卓撕破,左婧的本来面目也终于暴露在林珩面前。

左婧终于不再是那个林珩熟悉的左婧,她眉目之间的温柔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深处的冷峭,以及眉眼之间一闪而过的凶残。

可是林珩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学生,还一直体弱多病,左婧将他控制在手中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林珩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至少他的身体还听从自己的支配,他知道这一切祸起左婧,就指着她说,“我知道这些都是你的把戏,别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让她们都回去!”

就在林珩疑惑之际,他看见吉赛尔慢慢地抬起一只手臂,并指了指林珩手中的雏菊。林珩明白了,这一次吉赛尔和维丽们不再逼他跳舞,而是逼他用花瓣表达忠诚,他必须将花瓣撕扯到左婧满意的数量,否则维丽们不会退下。

林珩的呵斥并没有起效,反而将维丽们惹恼了,她们非但没有后退半步,而是一步步上前,缩小了对林珩的包围。

林珩低头一看手中的雏菊,立刻瞪大了眼睛。他清楚记得经过左婧的第一轮撕扯,围绕着花心的花瓣只剩下半圈,然而现在花瓣却全部回来了。果然梦魇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林珩无计可施,只好大把大把撕扯着花瓣,可是无论他怎样撕,只要他的手一离开花朵,花瓣便会重新长出来。

林珩来不及做何反应,便看见维丽们从舞台两侧鱼贯滑入,将阿尔伯特和吉赛尔包围在舞台中心。维丽们对林珩怒目而视,仿佛在谴责他欺骗吉赛尔的感情。这种目光让林珩反感至极,他挥舞着手中的雏菊,怒声呵斥她们,“第一幕没有你们,都给我滚回去!”

转眼,地面上的花瓣在林珩脚边堆积了一层,可是手中的雏菊还是完好如初。看着自己的无用功,林珩终于恼了,他用力将雏菊摔在地上,然后大步走到左婧面前。林珩也顾不得什么尊重女性了,他一把抓住了左婧的衣襟。芭蕾舞女演员身材轻盈,林珩的个头也高,于是他轻易便将左婧整个人提了起来。“叫她们给我滚!”林珩对着左婧怒吼。

林珩心想:你的数学是我教的吗?他刚想和普罗列夫反映情况,却看见原本空荡荡的观众席上,又一次变得座无虚席!林珩顿时心下一凉,他又一次被梦魇卷了进去,而且这一次梦境和现实甚至没有衔接的痕迹。

吼出这一句之后,林珩顿时觉得心中轻快了好多,仿佛心中一直积压着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堵在他心口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林珩已经忽略了石头的重量,直到如今倏然卸去,林珩才体会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林珩也谨遵故事发张,他拾起那朵雏菊,急忙撕下一片,随即追赶上去。按照剧情,吉赛尔应该转悲为喜,和阿尔伯特开心地共舞。可是林珩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左婧看着递过来的雏菊,她数了一圈花瓣,还是失落地摇了摇头。林珩一时也没有弄清情况,于是他又撕了一片,再次递到左婧面前,左婧又数了一次,依旧是摇头。

林珩这才发现,左婧并非他想象中的不可侵犯,也绝非不可抵抗。其实左婧的力气远不如林珩,当她被林珩拉扯住衣服,便完全失去了挣脱的能力。她只能艰难地抬起眼眸,可怜兮兮地仰视着林珩,她的眼睛瞬间红了,一汪清澈的泪泉在眼眶之间酝酿。看见这种楚楚动人的姿态,其实林珩的内心有那么一瞬间的怜惜,可是林珩并没有理会,他骤然间发力,将左婧扔向那些维丽。

而林珩受到面包的鼓舞,很配合地坐在一旁看着她撕:爱,不爱,爱,不爱……总之,不管花瓣还剩多少,为了剧情左婧必须说不爱。她将雏菊扔在地上,从长凳上起身,失落地跑向舞台后方。

左婧与维丽们撞在一起的时候,林珩听到了一声与事实情况不符的撞击响,撞击的声音很剧烈,而且就发生在距离他咫尺之遥的地方。随即林珩忽然感受到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来自他的身体内部,好像是一只小小的钩子,将他用力拉扯了一下。

左婧的独舞结束后,她和林珩在舞台中相遇,林珩想着他和宇卓的面包,顺利完成了规定的舞蹈动作,也包括假惺惺地对天起誓。吉赛尔继续推动剧情,左婧从屋外的花瓶中拾起一朵雏菊,坐在长凳上开始撕花瓣。

林珩的视线模糊了一瞬,又迅速完成聚焦。林珩知道撞击声从何而来了,他已经回到了现实,舞台上的他正在保持着一个托举的舞蹈动作,而左婧却跌倒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林珩听到的撞击声,正是左婧跌倒时的声音。

林珩对于三片面包的确很执着,于是他很认真地走步上台,又假装很动情地敲了敲吉赛尔的房门。左婧应声登场,娴熟而优雅地完成着自己的独舞段落,普罗列夫似乎对左婧的表现很满意,他的关注点都在左婧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林珩的态度变化。

看到这一幕的普罗列夫生气极了,立刻指着林珩的鼻子怒骂起来。指责是林珩配合上的失误才导致左婧跌倒,他是一名失格的舞者!

按照剧情,应该是阿尔伯特去敲吉赛尔的房门,之后吉赛尔出来应门,一段吉赛尔的独舞之后是双人配合的段落,男主角需要在这段配合中变现出阿尔伯特对爱情的执着。

林珩并没有反驳,也没有必要向普罗列夫解释自己如何在梦境和现实中穿梭。林珩心中还是有一点愧疚的,因为左婧看样子摔得挺严重,趴在地板上没办法自己站起来。林珩终究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于是他伸手准备将左婧搀扶起来。

林珩活动了一下他的老胳膊老腿,便在普罗列夫的催促中登台了。

可是就在目光相对的那一刻,林珩清楚地看到一种极其冷冽的寒光从左婧的眼神深处攒射出来,这种寒光带有锐利的芒,几乎是扎在了林珩的身上。梦魇中的左婧撕破了伪装,而站在林珩面前的这个左婧也终于摔碎了面具。

林珩回忆起自己和左婧相处的时光。其实林珩是那种挺招女孩子喜欢的长相,虽然他是一个连朋友圈都懒得发的人,但是女孩子找他搭讪的情况也发生过很多次。可是左婧从没有为这件事和他争吵过,不仅是这件事,林珩的记忆中,他们之间连激烈的情绪都没有。左婧永远都是一副和风细雨的样子,只是那些曾经对林珩抱有好感的女孩子,后来都不再和林珩联系了。当然林珩也不会主动和她们联系。

林珩的手臂一抖,险些将左婧再次摔到地上,好在左婧率先稳住了重心,扶着林珩自己站了起来。

林珩换好衣服来到后台区的时候,左婧已经在做准备活动了。虽然昨天不欢而散,但是左婧看上去像无事发生一样,见到林珩他们的时候,甚至还很礼貌地打了一个招呼,她柔和美丽的脸上依旧是那种云淡风轻的微笑。

“请不用为我担心,普罗列夫先生。也请不要责怪阿尔伯特,作为他的舞伴,我愿意包容他的一切。”重新站稳后的左婧立刻恢复了一贯的优雅和教养,眼神中稍纵即逝的寒芒也早已消失不见。

最终,占卜结果显示为“不爱”。吉赛尔心灰意冷,阿尔伯特为了安慰吉赛尔,背着她偷偷将花瓣扯下一片,吉赛尔再看时,花瓣的数量正好代表着“爱”。吉赛尔的心情终于拨云见日,和阿尔伯特跳起一支欢快的舞蹈。

普罗列夫是发现不了端倪的,很关切地对左婧说,“你今天可以早些回去休息。”

这段故事的情节是:阿尔伯特摘下象征贵族身份的佩剑,扮装成乡村青年,来到吉赛尔的木屋外向她倾诉爱意,但是吉赛尔对于他们的爱情犹豫不决。阿尔伯特指天发誓,承诺自己将永远恪守爱情的誓言,吉赛尔于是从窗台上摘下一朵雏菊,想占卜阿尔伯特是否真心爱着自己。吉赛尔坐在木屋外的长凳上,一片片撕下雏菊的花瓣,这一片代表爱,下一片代表不爱,爱,不爱……

“是的,我也正想向您请一会儿假。”

回到马林斯基之后,林珩便有意回避着左婧,不过狭路相逢是迟早的事情。因为普罗列夫听从了宇卓的建议,他们今天的排练内容是《吉赛尔》第一幕中的一个选段。

“你去送送她吧。”普罗列夫用命令的语气对林珩说,“作为一名绅士,你应该好好向她道歉,并求得她的原谅!”

这座城市依旧在飘雪,列宁格勒的冬天就是这样枯燥且漫长,可是有了这片面包提供的能量,再走出家门的时候,林珩觉得身上没那么难耐了。

林珩只好答应,他不愿意得罪普罗列夫,既然回到了现实,就要面对现实中的问题,而林珩最关心的就是他和宇卓的面包还能不能领回去。

林珩拿起其中一片,其实他特别想把面包一口吞下去,可是林珩清楚食物来之不易,他只能强忍饥饿,逼着自己慢慢地咀嚼。第一次吃黑面包的时候,林珩还百般嫌弃,此刻吃在口中,竟然觉得格外香甜。他从粗糙的质感中品出了醇厚的麦香,还从那些杂质中体会到了木屑的清香。

左婧换衣服的时候,林珩和宇卓简单交流了一下舞台上出现的情况。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林珩的舞蹈原本自然流畅,但是自从林珩和左婧跳起双人舞之后,林珩便开始有意疏远左婧,最后也是林珩故意没有接住左婧。

“我好歹还吃了一片,你不是一片都没吃吗?”宇卓不想与林珩多费口舌,蛮横地将面包推到他的鼻子下,“别废话!早上不吃东西怎么行?这两片我们分!”看来宇卓的决定和林珩一致,他们都不准备再接受左婧的蛋糕。

看来现实和梦魇是紧紧咬合在一起的,林珩进入梦魇便是从撕花瓣之后开始,而林珩在梦魇中推搡左婧的动作也对应着现实中他将左婧丢在地板上。

“那怎么够?”

说话之间,左婧从更衣室内走出来,林珩便收住了和宇卓的交谈。林珩依照和普罗列夫的约定,将左婧送到剧院门口。而宇卓担心林珩的精神状态,就像个小尾巴一样,一刻不离跟在林珩身后。原本林珩和左婧之间就很尴尬,可是宇卓并不介意将两个人的尴尬放大为三个人的。

“吃了一片。”

林珩并没有主动同左婧交谈,不过林珩心中很好奇,左婧有没有话想对自己说。就这样一路沉默着,终于快到剧院门口的时候,左婧转过头,用一贯柔和的声音对林珩说,“不用为自己感到难过,发生了这样的情况,换作是别人一定会埋怨你,但我是你唯一的舞伴,所以我愿意无条件地陪伴你。”言罢,左婧看着林珩的眼睛,淡淡莞尔,这个笑容在苛责之中却又带着无限包容,配上左婧秀丽的五官,美得无懈可击。

“你的面包?昨天没吃吗?”林珩诧异地问。

可是林珩看在眼中,却觉得周遭的空气瞬时间冷了几度。一时间林珩真的迷惑了,左婧是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忘记了?还是她的演技已经高超到浑然忘我的地步?

第二天清晨,宇卓神秘兮兮地递给林珩一样东西,是牛皮纸包着的两块黑面包。

林珩陪着左婧在剧院门口等了一阵,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前来接她,看来这个世界中的左婧家境优渥。左婧上车之后,林珩并没有在原地久留,可是突然之间,已经转身离开的林珩像是被电闪击中一样,蓦然间转过头。

列宁格勒的黑夜来得特别早,所以林珩和宇卓睡下得很也早。这一夜很平静,林珩没有再被梦魇牵绊,唯一的感觉就是饿,半夜他甚至被饿醒了一次,感到身上又冷又乏,肠胃也绞得难受。好在宇卓就躺在他身边,林珩将身体靠近那个小火炉,好不容易才再度入睡。

在林珩目视着的方向,载着左婧的轿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了,可是一幕画面却如同残影一样浮现在林珩的脑海中。林珩确信自己并没有眼花,残影中坐在驾驶席上的人,正是那个眼角下有伤疤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