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卓沉浸在噪音中没有评价，大概是被林珩疙疙瘩瘩的演奏震惊到了。
林珩没有回答，而是将手风琴抱在怀中。不愧是初学者，经过方才一番折腾，他已经成功地把如何按键钮忘记了。不过只按键盘依旧能演奏出《小星星》，林珩咬牙演奏完，感觉小星星们一定很愤怒。
见宇卓没有反应，林珩不安地问，“宇卓你还生气吗？还生气我就再拉一遍，因为我只会这一首。”
“你换琴是为了拉给我听？”宇卓的容色立即和缓了。
宇卓“扑哧”一声笑了，“小星星们好像不太开心，我看还是放过他们吧。”言罢，宇卓抬起手，很温柔地拨弄了一下林珩额前的碎发，“我感到庆幸，幸好咱家的傻只遗传给了你一人……大傻瓜你记住，以后我若是生气了，你就买一块蛋糕来哄我，我这么喜欢，你一哄我就原谅你了。但你要认真地哄，我不接受敷衍。”
“不能。”林珩摇了摇头，随即他特别真诚地看着宇卓，“不过我还学了一首曲子，我想拉给你听。”
“一块蛋糕就能收买你呀？”林珩将手风琴收回琴盒，温存的目光却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宇卓。
“你个败家的老爷们！”宇卓果然生气了，一巴掌劈过来，绵绵地招呼在林珩身上，“都什么时候了，还换这种没用的东西，琴能当饭吃？”
“因为是你，不用蛋糕也能收买。”
“对。”林珩也不准备隐瞒了，无论他怎样说谎，宇卓最终都会识破自己。
林珩终于露出笑容，“那我现在收买你一下可以吗？你看，套娃也是送给你的。”
“所以，你用面包换的？”
宇卓露齿而笑，“成交，我又是你的了！我现在还不饿，面包可以留着慢慢吃。不过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宇卓当然是在撒谎，他怎么可能不饿，他就是个十足的贪吃鬼。
“哦。”林珩悻悻地点头。
嘴上虽然说着嫌弃，其实宇卓很喜欢林珩送给他的礼物，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套娃，一层一层将她们拆开。一共九层，每一层都是戴头巾的女娃娃，不过手中的花枝各不相同，从大到小分别是向日葵、苹果花、凌霄花……
“是你自己说的，大米沙不在。”宇卓看着林珩闪烁不定的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最终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傻哥哥呀，说谎之前经过一下大脑行吗？”
玩弄了一阵，宇卓的眼神却又黯淡下来，他幽幽地问，“哥哥，你是不是误会我了？其实我并不反对你和女孩子交往，但是左婧不可以，你相信我，她真的不值得信任。”
“嗯？”林珩愣怔了一下。
“我相信你！”林珩不假思索地说，“如果你不喜欢她，我就离她远一点。”
“大米沙不是不在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珩不敢告诉宇卓自己用面包换琴的事，他担心宇卓会骂自己败家，就撒谎说，“是大米沙借给我的。”
“那是什么意思？”
宇卓发现了琴盒和套娃，他打开琴盒一看，立刻被里面的手风琴吸引，“哇！这琴可真漂亮，这些是哪里来的？”
“我并不想挑拨离间。”宇卓低垂着眉眼，看上去有些委屈，“虽然看见你身边站着别人我的确会难过，但我还是希望有一个知冷暖的人可以代替我照顾你。”
回到房间，林珩急忙把宇卓的那份面包交给他，“我已经吃过了，你快吃吧。”这份面包一直被林珩揣在怀中，现在还带着少许体温。
“可是我不希望！”林珩强势地打断了他，“我这个人脸皮薄，最不喜欢麻烦别人，也就使唤一下你。”
原来是这样，林珩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难怪他和宇卓错开了。没想到宇卓不仅没有埋怨自己，还在为他之后的彩排着想。
“哥哥，可是……”
“我去找普罗列夫先生了。”宇卓解释说，“我建议他明天彩排第一幕，免得你再被梦魇吸进去。他可真是个老顽固，我和他说了好久他才同意。之后我回更衣室没有遇见你，去领面包的时候，他们说我的那份已经被你领走了。”
“不要再提别人了！”林珩轻斥了一声，随即却将小鬼头一把揉进了怀里。
“你究竟去哪里了？剧院找不见你，大米沙那里也没有人，把我急坏了！”林珩担心地大喊，他一把抓住宇卓的手臂，几乎是把他拖上了三楼。
悲伤的情绪来得那么快，林珩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已经充满他的胸膛，“宇卓，你注意到了吗？这是最后一面镜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林珩急坏了，一时间心中不知闪过多少个念头。林珩急匆匆地跑下楼梯，准备返回剧院寻找。不过他刚冲出楼门，就看见宇卓顶着风雪回来了。
林珩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哀伤，好像马上就会有热泪翻涌出来。
林珩回家的时候，宇卓竟然不在家中。林珩放下琴盒便去敲大米沙的门，结果里面无人应门，看来大米沙还没有下班，宇卓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宇卓也被这种伤感的情绪感染了，他比林珩更清楚他们的后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所以他才想为林珩安排好之后的一切，哪怕他们之间注定有阴阳相隔，宇卓依旧希望林珩的余生中能有自己的“陪伴”。
“两块换手风琴，这一块换套娃。”没等老奶奶回应什么，林珩立刻转身离开了。
“我的余生由我自己决定。”林珩的语气固执又笃定，“所以，宇卓，现在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只想余生有你！”
手风琴上手并不难，林珩死记硬背，终于勉强学会了一首《小星星》。老奶奶再次谢过林珩，把手风琴和套娃都留给了他。看着老奶奶独自离开的背影，林珩这才发觉老人用力挺直的腰杆其实是假象，她的脚步其实是蹒跚的，当她顶着风雪前行的时候，后背也无力地佝偻着。于是林珩追了上去，将第三块面包也塞给了她。
“嗯！”宇卓很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即他眼中的柔光融化了，“哥哥，我们再也不要浪费余下的时光，后生中的每一秒我们都要当作上苍的馈赠。”
“好！”老奶奶立刻将手风琴抱在怀中，示范起来，“就像这样，右手按键盘，左手按键钮，同时控制风箱……”
“好！”林珩郑重地承诺。他轻轻揉弄着宇卓的头发，白净的手背上，一道半弧形的牙印清晰可见。即便城外战火连天，那也是朱可夫和费久宁斯基需要头痛的事，林珩只在乎他和宇卓的小世界，他只想铭记住和宇卓在一起的每一秒。
其实林珩心中也很为难，他清楚食物有多么宝贵，但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同情心占据了上风，他对老奶奶说，“那你再教给我一首简单的曲子。”
宇卓低声说，“即使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也请不要太难过，因为我会在另一个世界永远守望着你。回去之后，请哥哥替我好好欣赏这个世界，世界很大很美，用你的眼睛去发现会变得更美。”
“拜托了，请给我两块面包吧！”老奶奶的肩头已经有不少落雪，她可能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她之所以选择在剧院门口买琴，是因为这里才有愿意用面包换玫瑰的人，如果林珩也拒绝了她，那她换到食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好！我保证！”
“我用一块面包换你的套娃行吗？”林珩很喜欢老奶奶的套娃，大红的颜色在风雪中显得特别醒目，最外层的套娃上画着一位大眼睛的女娃娃，带着苏式风格的花头巾，手中还拿着象征繁荣的花枝。
“带我去圣彼得堡吧！不是列宁格勒，而是八十年后的这里，只有你和我。”
林珩的确有点心动，他想给宇卓买个礼物，不需要多贵重，也不需要多实用，但是他就是想带一件礼物回去让宇卓开心。林珩完全不会手风琴，所以他的目光停留在套娃上。
“好，去你喜欢的蛋糕店，吃好多好多芝士蛋糕……”林珩的语调中，终于有了淡淡的哭腔。
“这是来自意大利的手风琴，声音棒极了，只要两块面包，就把它给你。”老奶奶担心林珩拒绝，又补充说，“还有这个套娃，也一起送给你。”
“哥哥别难过，我会去找你的。”
林珩看在眼中，心中有些动容。看到林珩回应了自己，老奶奶立刻打开黑箱子，里面是一台深红色的手风琴，风箱和琴键都擦拭得一尘不染，漆面也保养的光洁如新，看得出手风琴非凡的质量以及主人对它的珍爱。
“真的吗？”林珩不敢相信。
“年轻人，请帮帮我吧。我的孙子病得很重，请让我换一点食物吧。”即便是在哀求别人，老奶奶的后背依旧是挺直的，看得出是一个很有骨气之人，现在来哀求他人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怎么忍心骗你？不过是另一种方式，你可能发现不了。”
雪地中站着一位身形瘦削的老奶奶，在风雪中微微发着抖。她身前有一个黑色的箱子，箱子上还放着一只红色的套娃。老人用一张厚围巾裹住大半张脸，可是露在外面的脸颊依旧看得出憔悴和苍老，一双青黑色的眼圈深深地凹陷着，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看样子已经受到冻饿之苦许久了。
“不可能！只要是你，我就一定能感受到！”
剧院外依旧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天气冷冽逼人，林珩刚走出马林斯基，就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年轻人，行行好，请看看这把手风琴吧。”
“好，请哥哥相信我，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哪怕生死也不行！”
找了一路都没有见到宇卓，林珩心中一阵委屈，感觉上苍像是在故意惩罚自己一样。林珩想宇卓连面包都没有领，一定很生自己的气，他同时又担心宇卓回家的时候有没有穿好厚衣服，会不会在路上滑到。林珩这才意识到原来宇卓对于自己这么重要，只是片刻没有见到他，满脑子便全都是宇卓的影子。林珩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马上见到他的小鬼头。
“那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来找我！”
好不容易排到林珩，发面包的人告诉林珩，宇卓的配额还没有领走。林珩担心宇卓会不会一气之下直接回家了，便好说歹说求那个人，才把宇卓的那一份也一起领走了。
“我答应你！”宇卓指天起誓，“我向你保证！”
林珩还是把宇卓跟丢了，他以为宇卓会先回去洗澡换衣服，可是林珩在更衣室并没有遇到宇卓。林珩一个人换好衣服之后，就赶去食堂领面包，结果在领面包的队伍中也没有找到宇卓的身影。
林珩终于破涕为笑，然而更多的泪水却在同时夺眶而出，滚烫的热泪润湿脸颊，也打湿了林珩的唇角，而林珩将这种温度重重地烙印在宇卓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