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以领奖了吗?”林珩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真的?我就知道哥哥是最厉害的!”宇卓是由衷的开心,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原地蹦跳起来。
宇卓怔了一下,“什么奖?”
林珩没有说任何感谢的话语,他只是轻轻亲吻了那双妖冶的眼睛。然后林珩告诉宇卓,“无关西蒙,我知道镜子在哪里了,所以我赶回来告诉你。”
“你之前不是说我荣获了终身成就奖吗?现在把奖杯颁给我吧!”
宇卓一直不同意林珩以卵击石,是因为他不希望林珩受到无谓的伤害,所以之前主张逃跑的是宇卓,主张投降的也是宇卓。但是此时此刻,当危险迫在眉睫,当他们不再有其他选择,做好准备破釜沉舟的也是宇卓。林珩很清楚宇卓的打算,如果第四面镜没有出现,宇卓也有胆量和围城的敌人死拼到底。
宇卓终于明白了林珩的含义,他忍不住笑逐颜开,随即他张开大大的怀抱,“给你!”
然而林珩还是注意到了,宇卓的眼睛和往常不一样,那是一双妖化之后的眼睛。白睛的部分变成了一种阴郁的黑色,而原本清澈如泉的纯黑瞳仁却闪烁着诡异的血红色幽光。
林珩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是万语千言都抵不过一个动作,于是他上前一步,用力拥抱住他的最高荣誉。
“怎么回来了,没有找到西蒙吗?”看到林珩回来,宇卓立刻张开手臂想要安慰他。然而当林珩爬上瞭望塔,终于站到宇卓身前,宇卓却又马上低下了头。
宇卓在林珩的臂弯中恣意地蹭了一阵,才低声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镜子藏在什么地方?”
林珩一直将牛车开到瞭望台下,此刻宇卓已经停止了蹬车,正站在平台上看着他。林珩急忙跳下牛车,三步并作两步攀上塔下的软梯。
林珩没有马上回答,却忽然望向城内,借助瞭望台的高度,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大批蒙古骑兵已经冲破了各个城门下的布防,就像是冲破了堤坝的洪水那样,正在源源不断地向襄阳城内涌进来。
林珩再也顾不上其他,此刻的他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尽快回到宇卓身边。林珩掉转牛车的方向,穿过越来越密的人群,向着宇卓奔去。
而城中的百姓也已经自发地组织起来,他们占据了主要的街道,还将家中的桌椅板凳都搬出来,堆积在一起形成一道道路障,百姓们以此为掩体,准备和蒙古大军死战到底。
林珩突然有一种想要痛哭的冲动。他什么都没有给过宇卓,他只不过是和宇卓分享了自己的人生,还是那个伤痕累累、暗无天光的人生。然而宇卓从不曾嫌弃,他不但视若珍宝,还亲手照亮了林珩的生命。
林珩忽然觉得这一幕好熟悉,他不禁想起了以法国大革命为背景的电影,比如《悲惨世界》中街头决战的场景。
光明也唤醒了林珩心中久违的满足感,这种充实的感觉和抗抑郁药物带来的情绪提升不同,这种充实源自于内心深处,就好像那里住着一位最爱的人,然后那个人点亮了一盏回家的灯,于是整个身心都被光明和温暖笼罩。
林珩心中很是动容,他知道这些百姓的态度其实代表着他的内心,而自己的内心原来可以这么坚强。
忽然,就连城外的炮声也一并停止了。重归宁静的世界让林珩终于想明白一件事,其实从一开始敌人害怕的并不是灯,而是光明,尤其是在一片黑暗中发自内心深处的光。之前的灯讯证明了这一点,那些顶着西蒙脸的骑兵更向他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他同时明白蒙古大军是源源不绝的,城内的抵抗力量无论多么顽强,都迟早会被消耗干净,这些百姓可以为他抵挡一时,但是最终敌人还是会来到他的面前。
被眼前一幕激励着,现在林珩终于可以大口地呼吸了,纯净的空气涌入胸腔,滋养了他的心肺,也荡涤了心口处那些灰暗的情绪。
不过林珩并不为此感到忧虑,此时此刻,他只想把心中的话都说给宇卓听,“宇卓你知道吗?你把我的心点亮了。”
浓雾烟消云散之后,不仅仅是城中的男丁,更多的老弱妇孺也出现在街道上。而且和男人们一样,他们也都带上了武器,看上去意志坚定。这原本就是一座英勇无畏的城,大敌当前,没有一个人会畏葸退缩。
宇卓却反问林珩,“哥,你知道为什么水晶可以被制成华丽的吊灯吗?”
同时散去的不只是黑夜,还有弥漫在城中的烟雾。林珩身边骤然起了一阵清风,清风如同巨大的扫把,风卷之处将浓雾全部驱散。眼前熟悉的街道又回来了,林珩看到几个壮丁率先走出家中,他们手中都拿着简易的武器,看样子是准备上阵杀敌。
“为什么?”林珩不解其意。
终于,笼罩了城池的黑暗落荒而逃,代表着希望的白昼重新降临。林珩看到黑云散去后的天空中依旧没有太阳,但是没有关系,宇卓就是那个新生的太阳。
“因为水晶本身是清澈无瑕的,因此别人才愿意将它点亮。所以哥哥,我这么做只是因为你是你。”宇卓轻轻眨了眨眼睛,随即恍然大悟,“哥,我也知道第四面镜在哪里了!就在你心上。”
在光明的威严之下,黑夜脆弱如同蝉翼。其实这本就是一片色厉内荏的黑暗,林珩的内心越软弱则黑暗越猖狂,而现在光明强势降临,黑暗便被撕扯地体无完肤。
“对。”林珩点了点头,“我需要打破它,让更多的光照进来。”
这种光明仿佛拥有强大的意志力,黑暗越是百般压迫,它越要同黑暗顽强地抗争下去。林珩不知道蹬车的宇卓拼上了多少力气,但是他目睹着光明最终冲破了黑暗的压制,又反手将积压在夜空中的黑云全部推向了天边尽头。
林珩伸出手,慢慢探向自己心口的位置,就在林珩的指尖触碰到护心镜的那一刻,金属打造的甲片忽然变得像蛋壳般一触即碎,林珩的手指只需要轻轻发力,他随即清楚地听到了镜子碎裂的声音。
这个水都可以倒流的世界原本就不遵循能量守恒,手摇发电机的亮度也可能比太阳的光辉更为盛大。而在林珩看来,宇卓点亮的光明就是比太阳还要光芒万丈。
不仅是护心镜,无数条裂缝沿着铠甲蔓延。忽然,只听“咔”的一声,包裹住林珩的铠甲在一瞬间裂成数不清的碎片,碎片纷纷剥离掉落,又随着骤起的风四散飘远。而氙气灯依旧在电瓶的支持下发出强大的光,宇卓制造的光明终于一寸不落全部照耀在林珩的身上。
水力发电和脚踏发电的原理一致,所以宇卓正是利用这一点将发电的涡轮和脚踏车的车轮连在一起,再依靠自己蹬车的力量来发电。这点人工产生的电力虽然不甚强大,但是足够点亮帆船上的氙气灯。氙气灯以高亮度著称,发出的光亮可以如同利剑一般刺穿黑暗,然而宇卓并不满足于两盏氙气大灯,他又在瞭望台的四柱上悬挂了好几面镜子,利用镜子的反射,将光明播撒到四面八方。
蓦地,脚下的瞭望塔剧烈地晃动起来,更确切地说是整座城池都在剧烈摇晃。林珩熟悉这种清楚,他知道第四面镜中的世界正在坍塌。
林珩记得布莱恩的帆船配有水力发电机,平时利用风能产生动力,航行中产生的水流可以为电瓶充电,收帆之后还可以靠存储的电力完成停泊。帆船的电机盖就在自己手边,林珩急忙打开一看,果不其然,里面的发电机和电瓶都不见了。
宇卓忽然抓住了林珩的手臂,很认真地对他说,“哥哥,我还有一个梦想没实现呢,再不完成就来不及了!”
望着那个光明中用力蹬车的影子,林珩忽然想明白宇卓为什么要固执于自行车。再联系宇卓向布莱恩索要的弓弦,没有电的电动帆船,以及船头消失的氙气灯,林珩终于将一切都联系在一起。
“什么梦想?”林珩站立不稳,同样抓住了宇卓。
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是思维和逻辑能力都在短时间内复苏了。
“我说过我要抢走莎翁的作品,说过的事一定要兑现。”宇卓于是清了清嗓子,然后对着摇摇欲坠的城池放声大喊,“你们都给我听好: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麦克白》。”
强大的光明仿佛一柄锋利的快剪,将阻隔在他与外界之间的屏障瞬间撕碎。被这种光明笼罩着,林珩的灵魂迅速苏醒,力量也重新回归他的身体,他终于夺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林珩急忙丢掉手中的长剑,后怕的感觉让他双腿一软,跌坐在船舱中。
世界仿佛被宇卓的喊声震裂了,林珩看见天幕和远处的树林间出现了无数道裂痕,随即便听轰然一声巨响,整个世界支离破碎。世界解离之后,林珩身边的一切景象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团,世界正在融合成一个混沌,而新的世界也在这团混沌中孕育。
一切并不是幻觉,林珩真的看到了一束白光,这束光就来自宇卓搭建的瞭望台上。林珩忘记了眨眼,用瞳仁直视着那束光,然后在光明背后,林珩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看见宇卓正在瞭望塔的平台上用力地蹬着脚踏车。而且随着宇卓蹬车的动作,白色的光变得越来越强烈,最终光明穿越厚重的浓雾,降临到林珩面前。
就在这片模糊的混沌中,林珩又一次看见了好友们的面庞,稳重的领导人布莱恩,飞毛腿埃里克,红脸膛的利安,还有其他棒球队中的伙伴,他们都在对着林珩微笑。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校园时光,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比赛,这场比赛的成绩未必有多好,但是他和他的队友们依旧满心期待着下一场。
灵魂仿佛又苏醒了一点,渴望摆脱束缚的灵魂于是唤醒了身体中一点点沉睡的力量,这股微弱却不屈的力量支配着林珩回过头,望向自己身后的方向。林珩记得宇卓曾经说过,自己就在林珩的身后,他一回头就能看见。
队友们的面孔一一闪过之后,最后是李仁娜温柔的圆脸,她笑起来时候眼睛弯弯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对林珩的欣赏,可是温柔笑着的李仁娜却忽然翕动嘴唇,说出了一句让林珩倍感诧异的话:“同性恋去死哇!”
然而这个名字真的起效了,仿佛是听到了他内心深处的呼救,就在阴冷与黑暗交织成的漩涡中,林珩忽然感受到一束光。这束光来自他的背后,林珩虽然看不到这束光,却能感受到来自它的温度,这种温度拥有强大的力量,渗入他被冷汗浸湿的后背,之后渗入他不堪重负的心脏,最终穿透肉体,一直渗入他被冰封的灵魂。
林珩刚想反驳,想问她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可是他转念一想,就算是又怎样?这些关她什么事?
“宇卓……”林珩无意地翕动嘴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这个名字,他就是单纯地喜欢这个名字而已。
就在林珩犹豫的一刹那,李仁娜的脸消失了。而第四面镜的世界也到了崩塌的极限,林珩忽然感觉脚下一空,他知道他们所在的瞭望已经坍塌,身体失去了支撑,林珩紧接着感觉自己在虚无中下坠。
现实世界中的自己也是如此吗?其实自己并不想放弃,自己的灵魂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求救,可是没有人路过他身边,也没有人能拯救他。
不过下坠的感觉很快便消失了,他随即重重地跌落在一个坚硬的地方,巨大的撞击力让他全身发麻,眼前也一阵雪花点。不过敏锐的听觉还在,林珩听见身边不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是一个他并不熟悉的低沉的男声,语气中还透露出严厉,“怎么跳着跳着还摔倒了呢?这可不行……”
他在漩涡中向下沉沦,渐渐的,所有来自外界的感受全部消失了。于是一片空濛和混沌之中,他听见了自己灵魂深处的声音。此刻林珩的灵魂仅剩下最后一点点清醒,而这仅剩的一点点清醒正在发出呼救的呐喊。他的内心其实是想要活下去的,他的潜意识依旧在恳求有一个人能救下自己。
林珩来不及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他随即又听见一个声音在为自己辩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每天只有三片黑面包,不累倒才怪。”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与此同时,听觉、视觉、触觉都在迅速衰退,就仿佛内心与外界之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将来自外部的信息蒙蔽。整个灵魂都犹如陷入一片黑暗而黏稠的漩涡之中,身体也被某种负面的力量支配,林珩越想要挣脱,却越感到无能为力。
女子的声音让林珩感到特别耳熟,眼前的雪花点渐渐消失,林珩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身影此刻正在担忧地看着自己——正是他在现实世界中的女朋友左婧。